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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天如玉 -【有失國體】《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s0984067    時間: 2014-12-31 05:47 PM     標題: 天如玉 -【有失國體】《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1-1 10:44 PM 編輯

【書名】:有失國體(另名:淡定啊,將軍)

【作者】:天如玉

【內容簡介】

  易擋老牛吃嫩草,難防霸王硬上弓
  
      她一腔熱血,戎馬倥傯,不敵他顰眉一笑

      他大權在握,風光無限,卻只取她一瓢

      應璟:「皇命難違,大將軍切莫負了本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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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s0984067    時間: 2014-12-31 05:55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1-1 10:45 PM 編輯

第一章
  
  荀紹入宮時,身上尚且帶著酒氣。
  
  秋高氣爽的午後,向來沉悶的宮中也多出幾分曠遠之氣來。年輕的太后執著她的手親暱地往御花園走去,反倒像是在扶她,面上帶笑,心中憂慮。
  
  荀家世出良將,到了這輩竟出了這麼個出格的女兒,往好聽的說是不拘世俗,往難聽的說就是離經叛道,竟然醉酒入宮,也不知這次是不是選對了人。
  
  但她口中只是笑道:「荀校尉久未回都,陛下都念叨好幾回了呢。」
  
  荀紹人雖微醺,心卻澄淨。她剛從西北趕來,在酒家灌了幾口黃湯就被提溜進宮,在此之前從未與幼帝見過一面,他會念叨自己?
  
  左右宮人早已被遣退的一乾二淨,太后親自領著荀紹走到一株木芙蓉旁,抬手撥開一枝花葉,低聲道:「荀校尉來看看陛下吧。」
  
  荀紹順著她視線望過去,幼帝團著小小的身子蹲在地上玩耍,像是個圓滾滾的粉白糰子,但她絕不能這樣說。
  
  「陛下龍馬精神,真乃社稷之福。」
  
  「就這樣?」
  
  「不愧是真龍天子,氣質卓然,貴不可言。」
  
  「還有呢?」
  
  「呃……」荀紹頭疼,難不成千里迢迢召她回都就是為了聽幾句好話?早知如此,出門前該多看幾本書來著。
  
  太后見她面色酡紅,雙目直直地望向前方,憨態畢露,不禁掩口一笑,聲音壓低了幾分:「既然陛下在荀校尉眼中這般好,若叫你和陛下訂親,你可願意?」
  
  荀紹只覺腦中驚起一聲炸雷,吶吶轉頭看她,「啊?」回神之後又連忙改口:「臣方才走神,沒聽清太后的話,萬望恕罪。」
  
  「你聽得清清楚楚,只是不敢相信罷了。」太后在旁邊的石凳上坐下,招手示意她也就座,「此事說來荒唐,但哀家絕非兒戲。」
  
  「太后,陛下才四歲,這……」
  
  「誰說的,五歲了。」
  
  「臣比陛下大那麼多……」
  
  「那又如何,有老夫少妻,就有老妻少夫嘛。」
  
  荀紹瞥一眼幼帝粉嫩嫩的臉,覺得自己已成十惡不赦的禽獸,忙退後一步跪下:「此事萬萬不可!臣不能耽誤了陛下,還是請太后收回成命吧。」
  
  太后心道你這樣的女子,還真是耽誤了我兒。她扶荀紹起身,語氣卻甚為真誠:「哪裡的話,荀校尉女中豪傑,百年難得一見,只有陛下這種真龍天子才可相配呀。」
  
  「不不不,是臣配不上陛下。」荀紹又要跪下去。
  
  太后攔下她,看一眼幼帝,也不知觸動了哪點心思,眼眶瞬間就紅了:「哀家也是無奈啊!荀校尉可還記得寧都侯?」
  
  「應璟?」荀紹一聽到這名號心中便是一聲冷哼:「如何忘得了!」
  
  當初她父兄戰死,她立功沙場,本該順理成章接手西北軍統帥,寧都侯應璟卻以「自古沒有女子為將的先例」大力阻攔,若非如此,她如今又豈會只是個小小的校尉?
  
  太后長歎一聲:「先帝英年早逝,幾個皇子為爭帝位鬥得腥風血雨,寧都侯扶持陛下登基本是大功一件,如今卻已成挾天子以令諸侯之勢。哀家秘密召你來商議這樁婚事,無非就是希望你幫襯著陛下而已,否則寧都侯他……他以後指不定就會謀朝篡位啊!」
  
  荀紹一愣:「可他是太后嫡親的堂弟,當朝國舅,陛下至親啊。」
  
  「哪裡親的過權勢啊!」應太后輕抬袖口,拭了拭淚。
  
  荀紹心下瞭然,她雖久居西北,對太后與應璟不怎麼對付的傳言卻也有所耳聞,如今看來似乎是變本加厲了。
  
  太后瞥她一眼,再接再厲,又擠出幾滴淚來:「哀家也是沒法子了,如今只要荀校尉一句許諾,答應以西北軍力保陛下,他日待陛下成年,皇后之位便是荀校尉的。」
  
  荀紹酒意全消,胃部泛疼:「太后言重了,陛下名正言順,臣焉有不尊正統之理?只可惜臣女流之身,未能承襲西北軍權,實是有心無力啊。」
  
  太后變臉著實快,聽她這麼說,臉上又露出笑容來:「荀校尉放心,哀家聽聞如今接管西北軍的是你族兄,只要你接了詔書,親事便訂下了,他哪有不幫自家人的道理。」
  
  荀紹微微蹙眉,知道自己沒有理由拒絕了。
  
  太后趁熱打鐵,自袖中取出一卷詔書,聲音壓低了幾分:「其實這只是第一步,哀家畢竟還在垂簾聽政,總會有機會提拔你。荀校尉只要接了這訂親詔書,哀家保你在朝中平步青雲,屆時軍權自會回到你手中。哀家與你同為女子,不像寧都侯,對女子為將毫無偏見。」
  
  荀紹心中微微一動,袖中的手緊握成拳,又輕輕鬆開。
  
  太后瞧見她神情,又問一句:「如何?」聲調婉轉,似含了萬般誘惑。
  
  荀紹沉思半晌,終於屈膝跪下,雙手接過詔書:「臣謝太后垂愛。」
  
  太后大喜過望,一時心情又有些複雜,只要強忍著不去想這個比她小不了多少的人以後會成為她的兒媳婦,這樁買賣其實很划算。
  
  荀紹忽而又強調一遍:「就按太后所言,待陛下成年再議婚娶吧。」
  
  「那是自然。」太后巴不得這樣呢。
  
  荀紹起身,又瞄一眼幼帝,早知這麼快馬加鞭地趕回來就是為了這樁囧事,還不如直接裝醉得不省人事了。
  
  夕陽已下,暮色四合。
  
  太后身邊的郭公公忽然一路小跑著過來,火急火燎地低呼:「太后,太后,寧都侯來了!」
  
  太后神情立變,也不留荀紹了,急忙吩咐郭公公領荀紹出宮。
  
  荀紹將風帽戴上,裹緊披風,出御花園時覺得自己好歹也是個校尉,竟弄得這般鬼鬼祟祟,心中對應璟的厭惡又添了一分。
  
  至廣陽門,有一隊人遠遠走來。荀紹垂眉斂目,腳步不亂,與那群人擦身而過,情緒毫無波動,對方絲毫不曾注意到她。
  
  遠處的郭公公剛鬆口氣,卻見隊伍前方的寧都侯轉身朝荀紹的背影看去,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郭公公。」
  
  他一個哆嗦,快步上前:「參見寧都侯。」
  
  千萬不要問那人是誰,千萬不要問啊!
  
  「本侯怎麼聞到了酒氣?以後宮中出入可要管嚴些。」應璟自他身邊走過,言語中似帶著笑意。
  
  郭公公一疊聲的稱是。
  
  太后端坐涼亭之中,一派寧和之態,彷彿什麼也沒發生過。
  
  應璟自遠處緩步而來,黑底暗紅紋的廣袖朝服,日日見到,日日礙眼。
  
  「參見太后。」
  
  太后到底還沒勇氣與他正面衝突,只好皮笑肉不笑地應付:「寧都侯免禮,都是自家人,不用客套。」
  
  應璟含笑道:「太后說的是,臣聽聞荀紹回來了,怎麼沒見著人呢?」
  
  太后嘴邊笑容立時有些坍塌,那邊幼帝已經歡快的跑過來,老遠就親暱地叫「舅舅。」太后最看不慣應璟將自己兒子哄得服服帖帖這套,臉色頓時有些不好看。
  
  幼帝剛才已聽見荀紹的名號,轉著腦袋不斷詢問:「荀紹是什麼人?」
  
  太后尚未說話,應璟便回道:「是荀家的女公子,自幼生長在軍中,就愛打打殺殺,現任西北軍的贊軍校尉。」
  
  幼帝人小鬼大地皺眉:「怎麼會有這樣的女子!」
  
  應璟笑了一聲:「太后對她倒是欣賞的緊,聽聞已將她選作陛下的皇后了呢。」
  
  「什麼?」幼帝年紀雖小,卻也知道皇后是什麼概念,頓時瞪圓了眼睛,幾步跑到太后跟前:「母后,這是真的?」
  
  太后聽出應璟刻意挑撥,又恨他掌握了宮中動向,氣不打一處來,忿忿起身,拉起幼帝的小手道:「陛下隨哀家回壽安宮去說話,此事哀家會原原本本說與你聽。」說完瞪一眼應璟,拂袖離去。
  
  第二日早朝時,幼帝的眼睛腫得賽過核桃,惹得一干大臣面面相覷。待珠簾後的太后說出那樁剛剛訂下的親事,眾人才明白是怎麼回事,朝堂立時一片嘩然。
  
  「太后,此事萬萬不可啊!」御史對幼帝心生同情,激動萬分:「帝王婚事,自有體統,豈能草率而定?何況陛下尚且年幼,此事為時過早啊。」
  
  「是啊太后,使不得啊!」
  
  「此事確實有失體統……」
  
  反對之聲此起彼伏,太后自珠簾後輕咳一聲,開了金口:「老丞相如何說?」
  
  朝堂上吱吱喳喳的喧鬧瞬間安靜下來。
  
  老丞相出列行禮:「帝王婚事雖不是小事,說到底卻也是皇家家事,何況如今只是訂親,只要太后和陛下都願意,老臣無話可說。」
  
  西北軍有四十萬,歷來由荀家人一手執掌。荀家父子戰亡後只剩下荀紹這麼個獨苗,口碑再不濟,戰功名望都有,族人和軍隊都對她無法忽視。太后此舉無疑是要借一個荀紹為陛下套牢整個西北軍。
  
  老丞相是明白人。
  
  其餘的人聞言面面相覷,只好轉頭去看寧都侯。
  
  太后得了丞相相助,這才看向應璟:「那麼,寧都侯的看法呢?」
  
  應璟微微笑道:「微臣一切以陛下主張為尊,不敢妄言。」
  
  太后不大痛快,他自己做好人也就罷了,還不忘指桑罵槐說她強迫幼帝!她憋著口氣道:「陛下自然是應允了,既如此,看來寧都侯是無異議了,那便退朝吧!」
  
  應璟抬頭看了看幼帝,他哪裡是心甘情願,撇著嘴都快哭出來了。
  
  大臣們紛紛湧出殿外,大部分人都頗有微詞,但寧都侯和老丞相都在打太極,他們也無可奈何。
  
  幼帝生著悶氣,可憐兮兮地往內宮方向走,小小的身影無比落寞。行至半道,忽聽有人叫自己,轉頭一看,原來是應璟追了上來,他的眼淚唰唰就流下來了:「舅舅,朕不要娶個老女人!」
  
  左右宮人連忙迴避,當作沒聽見。
  
  「唉,陛下既然不願,剛才為何不明言呢?」
  
  幼帝淚水滔滔不絕:「母后以死相逼,說什麼帝王責任,朕有什麼法子嘛!」
  
  應璟猜想也是這樣,蹲在他身前安撫道:「陛下乃九五之尊,婚姻大事豈能兒戲?只是如今老丞相也對此事鼎力支持,也只有暫時委屈陛下了。」
  
  幼帝哭得更凶了。
  
  應璟抬袖為他拭了拭臉:「陛下放心好了,荀紹如何配得上陛下?舅舅就是自己上,也絕對不會委屈了陛下。」
  
  幼帝立時收聲,對他的信任更上一層樓,感動得無以言表,奶聲奶氣地哭喊:「舅舅,你就是朕的親舅啊!」
  
  應璟微笑起身,正氣凜然。

作者: s0984067    時間: 2014-12-31 05:57 PM

第二章
  
  荀紹人還沒回到西北,訂親的消息已經先到了。
  
  這時節在西北邊疆往來商旅頗多,這事情一來二往被傳得神乎其神,到後來居然有人說幼帝與荀紹乃命定三生,二人年齡懸殊卻是一見傾心,激的荀紹本人一身雞皮疙瘩。
  
  隨侍竹秀在她常去的那間酒家裡找到她,氣勢洶洶地質問:「校尉此舉對得起你死去的父兄麼?」
  
  荀紹拍桌反問:「你這是下屬說話的態度?」
  
  竹秀是苗疆女子,眼大胸大膽子大,半點沒被震住,抱著胳膊反唇相譏:「校尉連個孩子都不放過,屬下又何必對你尊重!」
  
  荀紹被她說的老臉微紅,乾咳一聲:「你以為我樂意啊?父兄死後,荀家風光不再,太后開了尊口,我有選擇的份兒嗎?」
  
  竹秀臉色這才緩和了些:「那你就真答應了?」
  
  荀紹收拾了一下朝外走,轉移了話題:「荀將軍如何說?」
  
  她父兄戰死後,堂兄荀鳴接任了軍權,但她向來只叫他荀將軍,生分得很。
  
  竹秀道:「正是將軍讓我來找你的。」
  
  荀紹哼了一聲,出門從樹上解下馬,翻身而上:「你準備一下,我們隨時都有可能回洛陽去。」
  
  竹秀勃然大怒:「你現在該做的是找個門當戶對的男人早點嫁了!而不是回洛陽侍奉個四歲娃娃!」
  
  「誰說的?陛下明明五歲了!」荀紹策馬而去,將暴跳如雷的她甩在身後,倒有些像是在逃。
  
  不出五日,聖旨下,急召荀紹回都任職。
  
  荀鳴從營中趕回將軍府,就見下人們已經在替荀紹收拾東西,他檢查了一下,吩咐左右將東西卸了一半下來。
  
  「身為校尉,如此排場,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將軍呢!」
  
  荀紹剛好出來,聽見這話,冷冷道:「將軍說的是,哪能搶了您的風頭呢?」
  
  荀鳴轉頭看她,嘲諷地笑道:「我以為你繼任不了將軍一職,遲早會在沙場上掙回來,沒想到最後居然要嫁人了。不過這樣也好,以你的做派,還不知道以後能不能嫁的出去,太后實在是仁慈,陛下年紀雖小,至少你後半生有地方可待了啊。」
  
  荀家代代都出武將,大多英武勃發,荀鳴卻生得白面紅唇,此時拿腔作調地說出這番話來便顯得尤為刻薄。
  
  荀紹翻個白眼:「將軍不用替末將擔心,末將只怕自己有朝一日回來,您就沒地方可待了呢。」
  
  左右僕從大氣也不敢出,將軍和校尉向來見了面就互掐,軍師從不讓倆人一起在軍中碰頭,連演武也是。
  
  荀鳴冷哼一聲不再說話。
  
  荀紹噎住了他,沒事人一樣翻身上馬,還笑瞇瞇地跟他道別:「將軍,此去一別萬里,以後可要常來看望末將呀,軍中那些兄弟就多指望著將軍照應了。您放心,待我以後做了皇后,一定會好好提拔您的。」
  
  荀鳴冷著臉道:「但願本將軍能等到那天。」
  
  竹秀笑嘻嘻地來補刀:「哎呦將軍瞧您說的,您一定長命百歲,不會活不到那時候的。」
  
  荀紹哈哈大笑著策馬奔遠。
  
  竹秀再不管荀鳴的黑臉,上馬趕上荀紹,將韁繩扯得咯吱作響:「將軍實在過分,當初論功勞論資歷都輪不上他做這個將軍,如今他還這般落井下石,一點也不為你著想。」
  
  荀紹笑道:「他今日已經讓著我了,畢竟我若做了皇后,他還有可能做國舅呢,只怕以後還得巴結我!」話音一頓,她忽然連呸幾聲:「說到國舅就來氣!做國舅的沒一個好東西!」
  
  竹秀嘖了一聲:「校尉還記著仇呢?這是要回都報仇去了?」
  
  「哼,應璟那臭小子,遲早要栽在我手裡。」荀紹一夾馬腹,箭一般衝了出去。
  
  竹秀這才反應過來,連忙又去追趕:「等等!回來!你還真要去做那混賬皇后啊!」
  
  二人一個追,一個逃,到洛陽時將隨行之人甩了遠遠一大截。
  
  都城洛陽風霜百載,連風沙蔓延的西北也比不過它滄桑厚重,沿街儘是高樓飛簷,雄渾指天,輕輕一嗅,似乎都能聞見那蒼樸古拙的氣息。
  
  朱雀大街寬闊,可兩輛六乘馬車並駕齊驅,人來人往川流不息。荀紹和竹秀雖衣著尋常,但兩人跨馬當街一路吵吵嚷嚷,還是很惹人注目。
  
  竹秀始終沒有放棄阻攔的打算,任憑荀紹怎麼勸也沒用,全無屬下自覺,橫眉冷目地瞪她:「屬下不能眼看著校尉趟進這荒唐婚事裡,校尉若是還不聽勸,那屬下就只能以下犯上了!」
  
  「冷靜冷靜,已在皇城腳下,不要衝動。」荀紹打馬湊近,笑瞇瞇地來拉她的手,「走吧,先去老宅子安置下來再說。」
  
  竹秀見她不聽勸,劈手便去奪她腰間長劍。荀紹側身避開,兩指搭在她手腕邊輕輕一扣。竹秀吃痛閃避,一腳踹上她身下馬臀,馬吃驚奔出,她也跟著追上去,甩出一道鞭子要去纏荀紹。
  
  沿途百姓被眼前景象驚得目瞪口呆,慌忙躲避。
  
  荀紹縱馬前行,英姿颯爽,回身格擋時利落瀟灑。道旁有人離得近,大聲叫好,她哈哈大笑,還道一聲「過獎」,更惹得竹秀大怒不止。
  
  一路奔出百丈,竹秀緊追不捨,手中不知何時執了雙刃,自馬上躍起,撲過去與荀紹繼續纏鬥。
  
  荀紹劈手打落她左手白刃,竹秀右手一揮,她抬臂一擋,刀刃竟脫手而飛,直朝遠處行駛而來的馬車削去。
  
  百姓們驚呼聲此起彼伏,那車上坐著的少女貪看熱鬧,來不及躲避,早已嚇呆了。
  
  荀紹縱身一躍,提起輕功掠過去,驚若翩鴻,腳踏上馬車時,堪堪撞開刀刃,正插在車伕身旁車壁上,驚得他嗷嗷亂叫,手下一緊,馬匹也停了下來。
  
  荀紹攀住車轅穩住身形,抽下刀刃反手背到身後,連忙道歉:「驚擾姑娘了,還望恕罪。」
  
  她的嗓音因為曾經常年高喊而有些粗獷,低聲說話時便有些沙啞,為圖趕路方便,又是黑衣束髮,英氣逼人,雖不是刻意為之,卻很容易讓人誤會。
  
  少女看著她癡癡如醉,最後雙頰微紅,一句話也沒說出來。
  
  荀紹以為嚇到了她,轉身就要躍下馬車,忽聽車中有聲音道:「留步。」
  
  她扭過頭去,少女已經躍下車來,開始擺放墩子,一隻手撩開車簾,露出修長白皙的手指和一截精繡雲紋的廣袖。
  
  這聲音明明是男子,手卻美勝女子,荀紹興致盎然地抬頭去看對方的臉,融融秋陽,人若珠玉,似乎連週遭洛都的天光山色都晦暗了幾分。
  
  荀紹的臉色卻是陡然一沉。
  
  應璟探身而出,走下車來,笑意綿綿:「阿紹可算回來了,我都在城門內等了許久了。」
  
  荀紹呵呵一聲:「末將跟國舅不熟吧,怎敢勞煩國舅親自來接?實在受寵若驚啊。」
  
  應璟笑笑,只好改了稱呼:「荀校尉可真是見外啊。」
  
  荀紹懶得理睬他,轉頭去找竹秀,她大概是覺得自己險些闖禍,正躲在人群裡張望呢。
  
  這一看才發現周圍早圍滿了百姓,不過視線無一不圍繞著應璟轉悠,大約是聽到了荀紹那聲稱呼,大家都交頭接耳地議論起來,神情頗為驚訝。
  
  汝南應氏世以文稱顯,代有傳人,著作不絕,號稱「以文致仕」,卻向來行事低調。寧都侯位高權重,已是與丞相分庭抗禮的肱骨,更是很少出現在眾人面前。今日這一露臉,君子端方,不可方物,自然眾人矚目,離得近的女子已經忍不住悄悄往他車駕上扔羅帕了。
  
  荀紹見狀唯有感歎世風日下人心不古,長歎一聲,告辭要走。
  
  「荀校尉且慢,本侯還有禮物相贈呢。」
  
  「哦?」荀紹其實一點也不期待,但這麼多人也不能顯得無禮,只好扭頭問一句:「國舅要送我什麼大禮?」
  
  「胭脂水粉,都是宮中后妃們喜歡用的,我琢磨著荀校尉馳騁沙場多年,應當沒有這些東西,但日後卻是要用到了,便提前給你送來了。」應璟笑著說完,吩咐侍從將禮物奉上。
  
  荀紹嘴角微抽,是啊,以前征戰沙場自然用不著,以後要以色侍人,卻是要塗脂抹粉了。
  
  呵呵,要不是你我至於淪落到這地步嗎!!!
  
  她咬咬牙,忽而笑了一聲,高高興興上前接了過來:「一回來就蒙國舅贈送厚禮,那我一定要回贈一份禮物才行。」她轉身走去自己的愛馬身邊,隨手從馬鞍上揪了一塊皮革下來,走過去雙手放到他手裡。
  
  「這是……」應璟不解地看她。
  
  「哦,國舅坐慣了馬車,甚少騎馬,可能不太瞭解,這是下馬時手所捏的地方,洛陽話叫什麼我不知道,只知道西北涼州管這東西叫『威』。」
  
  應璟臉上笑意愈深:「好一個『下馬威』,荀校尉以貼身之物相贈,真是深情厚誼啊。」
  
  「國舅客氣。」
  
  荀紹假笑著轉身,從人群裡一把扯出看熱鬧看得高興的竹秀,連告辭也懶得說就走了。
  
  侍女湊過來問:「公子,西北涼州的人下馬真用這東西?」
  
  應璟手指把玩著那皮革,笑了一聲:「看你方才總盯著荀校尉,莫不是看上她了?這東西送給你做個念想好了。」
  
  侍女趕緊擺手拒絕,「校尉是女子,奴婢只是一時失態罷了!」說完又忿忿不平地補充:「公子連個侍衛都沒帶就來迎她,這般禮待,她竟不領情,真是不知好歹!」
  
  應璟吃吃而笑:「放心,不出三日,她少不得自己來找我。」說話間人已走回車邊,見腳下落著一塊羅帕,他彎腰撿了起來,轉身朝人群道了聲謝,納入了懷中。
  
  人群裡有個姑娘尖叫一聲,暈了。
  
  這夜洛陽城中八卦紛紜,連個孩子都不放過的荀校尉終於入了都,國舅風度翩翩親自相迎,二人具體說了什麼無從得知,但似乎有一場唇槍舌劍。
  
  據知情人士推斷,必然是國舅心疼幼帝,不滿婚約,但校尉毫不退讓,簡直不知廉恥!
  
  百姓們先是同情幼帝,接著誇讚國舅:「寧都侯高風亮節,在世周公旦啊。」
  
  荀紹在酒樓裡聽得犯嘔,臉太重要,太重要啊!
  
  太后已收到消息,大半夜睡不著覺,在壽安宮中急得團團轉,不對勁啊不對勁,應璟明明早知道了自己的意圖卻不做阻攔,倒像是順水推舟,莫非有詐?
  
  第二日起身,攬鏡自照,竟多了一根白髮,愈發憂憤。
  
  幼帝也是一宿未眠,撓心撓肝地急躁,荀紹入都了,怎麼辦?怎麼辦?
  
  舅舅啊,你一定要給我擋著那個老女人啊!

作者: s0984067    時間: 2014-12-31 05:59 PM

第三章
  
  回都之後,冊封官職成了當務之急。
  
  荀紹現任贊軍校尉,主要職責就是為將軍出謀劃策。但西北軍裡本身就有個大軍師在,礙著她和荀鳴的過節,幾乎從不讓她參與軍務,所以說白了她就是個掛名的,半分不用動刀動槍不說,連腦子和嘴皮子都不用動。
  
  過去兩年裡,荀紹眼睜睜看著自己一張被風吹雨淋得黑不溜秋的臉退回到白皙水嫩,真是說不出的傷感。
  
  所以這次回到洛陽,她是懷揣著一番壯志的。
  
  太后這邊早有安排,因為宮中有應璟耳目她不放心,第二日一大早特地派郭公公悄悄登府送來密函一封。
  
  荀紹拆開看後,猶豫片刻,叫來竹秀,讓她準備厚禮,要去拜訪羽林郎。
  
  羽林郎統管皇家禁衛軍,只要拿到這個位子,就是開了個好頭,以後想拿回西北軍統帥一職就會容易許多。
  
  太后的意思是,現任羽林郎鄧通平是荀老將軍的舊部,眼下行將辭官歸隱,繼任者尚未定下,叫荀紹去他府上走一趟,若能得到他親自舉薦,自然事半功倍。
  
  荀紹心裡其實有些不是滋味,但官場歷來如此,哪有絕對的黑白。何況太后最後還說了句「以防應璟從中作梗」,實在太有道理。
  
  鄧通平年事已高,但得知荀紹前來,竟親自出門相迎,未語先笑,再開口又隱隱帶上哭腔:「當初見面時你父親哥哥都還在,你不過是個小丫頭,如今轉眼就這麼大了,物是人非啊……那些狼子野心的魏國狗賊!該殺!」
  
  荀紹對他大起大伏的情緒有點哭笑不得,但字字句句落在心裡又覺得堵得慌,趕緊招呼竹秀將禮物奉上,打了個岔:「世伯放寬心些,國家征戰歷來無休無止,這也是沒法子的事。」
  
  鄧通平歎口氣,不再提往事,請她在廳中落座:「這次你回都本是好事一樁,只是與陛下訂親一事著實叫人吃驚,老夫到現在還有些不敢置信啊。」
  
  竹秀忍不住搶先叫道:「羽林郎說的是,煩請您一定要好好勸勸我們家校尉,她這個一根筋的不開竅啊!」
  
  「閉嘴!」荀紹瞪她一眼。
  
  鄧通平笑著搖搖頭:「此事的確荒唐,若是彼此相差無幾也便罷了,你與陛下相差也太大了,如今朝中與坊間都對你頗有微詞,若非寧都侯力壓此事,只怕不知道要傳出什麼樣的風言風語呢。」
  
  荀紹不以為然:「他哪會如此好心。」
  
  「誒,此事千真萬確,寧都侯行事向來可靠。」
  
  荀紹聞言微微皺眉:「聽世伯的口氣,似乎很欣賞他?」
  
  鄧通平撫鬚而笑:「那是自然,寧都侯君子端方,進退有度,朝野誰不稱讚?當初先帝早逝,陛下登基,他居功至偉,卻只領了個侯爵,在朝中也從不居功自傲,待人謙和有禮,還多次以陛下名義大赦天下,減免賦稅。先帝在位時戰亂頻仍,如今能緩過氣來,其實多虧此人功勞啊。」
  
  荀紹心中冷笑,那是他會做人而已,他的真面目又有幾人能看清?
  
  鄧通平瞥見她神色,端茶飲了一口,訕笑道:「老夫知道你心有不甘,你自十三歲便建功立業,就是男子也少有比得上你的,可寧都侯說的也對,陰陽有序,男女各司其職,國中又不缺將才,若是將你推至沙場,倒顯得我朝中無人,豈非叫別國看了笑話?」
  
  竹秀聽得氣憤,想要開口反駁,身形剛一動,卻被荀紹抬手攔下。
  
  「那看來世伯是不可能舉薦我為新任羽林郎了。」
  
  鄧通平一臉訝異:「原來你是為此而來?這……這……」他囁嚅半晌,無奈道:「實不相瞞,繼任一事已經有了人選,如今吏部歸寧都侯掌管,若有變更,還得經過他啊。」
  
  荀紹心中琢磨一番,問道:「敢問世伯,這人選是你自己選的,還是寧都侯選的?」
  
  「是寧都侯挑好的,老夫也覺得可堪重用,便同意了。」
  
  荀紹明白了,太后久居深宮,哪裡是應璟的對手,這貨早設好了套等她來鑽呢!
  
  她辭別了鄧通平,出門跨馬,對竹秀說去宮中一趟。
  
  「你這時候還有心情去見小情郎?」竹秀刻意寒磣她,騎在馬上晃著雙腿優哉游哉地唱苗疆山歌:「我家情哥哥喲,十八正年少喲……哦不對,我家情哥哥喲,是個五歲娃喲……」
  
  荀紹狠狠抽了幾下嘴角,一甩馬鞭,丟下她先跑了。
  
  早朝剛過,這兩日應璟在朝上出奇地給太后面子,倒弄得她如坐針氈,以至於荀紹入宮將鄧通平那事一說,她才反應過來,好一陣氣急敗壞。
  
  「哀家還奇怪他怎麼如此安分,原來在這兒等著呢!你若是拿不下一官半職,這都城還怎麼待的下去?他這是要藉著逼走你來破壞婚約啊!」
  
  荀紹想了想道:「不會那麼容易,我已有辦法,只希望太后能恩准。」
  
  太后忙道:「那是自然,你放手去做,哀家給你撐著。」
  
  荀紹抬頭看看她,莫名憂傷,至少太后勇氣可嘉啊。
  
  辭別太后出宮時,日頭已濃。一群宮人簇擁著幼帝朝壽安宮而來,恰好與荀紹迎面碰上。
  
  荀紹的相貌生的討巧,五官端麗,眉眼間又有幾分英氣,平常戎裝披身,自有一番英武之氣,改穿女裝時也有端雅嫻靜之美——當然前提是她得斯文。
  
  今日她著了胡服,束著細細的腰肢,愈發顯得那雙腿修長筆直,一路走來頗為惹眼。
  
  幼帝抬頭時下意識多看了一眼,覺得這姑娘長得挺順眼,恰好又眼生,就順口問了一句,結果得知她是荀紹,趕緊調頭要走。
  
  「陛下!」荀紹可不能當做沒看見他,追上前來行了禮。
  
  宮人們一見,猜想未來皇后有私房話要與陛下說,趕緊退避左右。
  
  幼帝半天沒理人,荀紹抬眼見他一副迴避自己的模樣,以為是那挨千刀的應璟挑撥了什麼,新仇舊恨加一起愈發氣憤,頓生感慨:「陛下若是早些成年就好了,也好……」
  
  「也好早日娶你是吧?你做夢!」幼帝瞪著紅通通的眼眶扭頭跑遠。
  
  荀紹目瞪口呆,我是想說你可以早日自己做主啊陛下!
  
  出了宮門,竹秀正等著呢,嘴裡還在哼哼唧唧地唱著那首歌,惹得宮門口的侍衛眼睛老往她這邊瞄。
  
  荀紹走過去,以手遮額:「快走,別給我丟人。」
  
  竹秀朝那群侍衛挺挺胸,嫵媚地一笑:「丟人的是他們吧,哼!」
  
  「……」荀紹只好自己翻身上馬,急匆匆地走人。
  
  竹秀追上來,看看方向,疑惑道:「你這又是要去哪兒?」
  
  「去寧都侯府!」
  
  「喲~~~」竹秀清清嗓子,重新開唱:「五歲娃娃不知事,還是哥哥貼心暖……」
  
  「我真想把你踹回苗疆!」
  
  應璟下朝後去了趟別處,剛到府中,就見侍女對他擠眉弄眼:「公子,您真是料事如神,人果然來了!」
  
  他立即回味過來,笑著解下披風交到她手中:「比我預料的還早了一天呢,請她去書房吧。」
  
  書房臨湖而建,八角飛簷上懸有鈴鐺,荀紹站在窗前,聽著清脆鈴聲,看著池中游魚,口中嘖嘖感歎。
  
  好地方啊,這時候要是有壺好酒,才是人生一大快事。
  
  剛說完,竟真的聞到了酒香。
  
  她深嗅幾下,順著味道走到門邊,白衣寬袖的應璟抱著酒罈笑瞇瞇地看著她:「你這嗜酒的毛病什麼時候能改一改?」
  
  荀紹哼哼一聲,裝作一點也不動心。
  
  可應璟將酒放到窗邊小案上,被風一吹,酒香愈濃,又饞的她猛吞口水。
  
  他臨窗跪坐,轉頭看她:「今日若是來找我敘舊,那就坐下小酌幾杯,若是要說其他,那就好走不送。」
  
  荀紹板著臉在他對面坐下:「我雖好酒,卻還有定力,否則軍中禁酒,你以為我是怎麼過的?你休要躲避,說!官職一事你想怎麼樣?」
  
  應璟撐住額頭:「你來找我,必然是有了主意,不妨說說你想怎麼樣好了。」
  
  荀紹擊案:「爽快!既然如此,我就直說了。羽林郎掌管宮中禁衛,乃是要職,既然如此,身負此職者需武藝高強,有勇有謀,是也不是?」
  
  應璟點頭:「是。」
  
  「那你舉薦那人是否擔得起這條件?」
  
  「自然。」
  
  「那好,我擺下擂台,與他較量一番,勝者得之,如何?」
  
  「擺擂?」應璟失笑:「我朝無此先例。」
  
  荀紹一臉嘲諷:「國舅還真是一如既往的守舊啊。」
  
  「該守舊時就守舊,該推新也無需畏首畏尾。」他有意無意戳開了酒罈上的封口,酒香四溢,似將窗外粼粼碧波、遠山近水都氤氳成了詩畫。
  
  荀紹頓時有些心不在焉,覺得他的臉都有些朦朧了。
  
  汝南應氏的滌秋醉,多少年沒嘗過了。
  
  她舔舔嘴唇,咳了一聲,恢復常態:「該說的我都說了,太后也無異議。你向來看不起我身為女子,這次剛好叫你長長眼。」
  
  「我看不起你?」應璟用掌心覆住壇口,笑看著她:「我打算舉薦你做散騎常侍,正四品,高於羽林郎,這叫看不起你?」
  
  荀紹怔了怔,隨即又哼了一聲:「那是士人做的官職,我是武將。」
  
  「做文官即可,武將就算了。」
  
  「你……」
  
  荀紹還要再理論,卻見應璟用手輕輕扇著壇口,幽幽問她:「真不想嘗一口?」
  
  「你等著!明日就叫你改變主意!」她憤然起身離去。
  
  應璟目送她離開,望望酒罈,歎了口氣。
  
  這罈酒釀了這麼多年,還想著暴殄天物一下,不想小饕餮長大了竟這麼能忍,變難纏了啊。

作者: s0984067    時間: 2014-12-31 06:00 PM

第四章
  
  第二日下朝後,幼帝慌慌張張地將應璟召去御書房,張口就道:「舅舅你就別攔著荀紹了,她要去做羽林郎就讓她去嘛!」
  
  應璟微微蹙眉:「陛下何出此言?」
  
  幼帝伸出小肥手故作老成地捏捏眉心:「舅舅有所不知,她一早入宮來見過朕。」
  
  荀紹今早一起床就叫竹秀給自己弄弄臉,怎麼楚楚可憐怎麼弄,然後直撲宮中,說要見幼帝。
  
  因為太后大力支持,郭公公不僅迅速將她領去了陛下寢宮,還將所有宮人給趕了出去。幼帝朝服都還沒換好,差點躲去床底下。
  
  荀紹穿著大袖褂衣襦裙,淡施脂粉,苦著張臉,確實堪憐。她上前幾步,跪倒在地,一把抱住幼帝雙腿開始懇求:「陛下,求您讓臣做散騎常侍吧!」
  
  散騎常侍是常伴君側的職務,多以士人充任,以諫君王得失。幼帝一聽她這是要終日黏著自己啊,拚命掙扎道:「此、此事自有寧都侯安排,你跑來找朕做什麼!」
  
  「陛下有所不知,」荀紹假惺惺地抹抹眼睛:「就是國舅提出讓臣來做散騎常侍的,只是還沒定下而已。臣原本只想做個羽林郎,能在皇宮邊上待著,隔三差五見您一次就心滿意足了。可是既然如今有這機會,豈能眼睜睜看著它溜走?所以陛下您就成全我吧!」
  
  幼帝氣得大嚷:「不行!你做羽林郎就行了!做什麼散騎常侍!」說完不由分說開始大叫郭公公,再不想跟她廢話。
  
  應璟聽完長歎一聲,荀紹必然是看出了幼帝排斥她,所以才故意激將。可這法子也的確有效,畢竟他多年經營的形象在這兒,皇帝的命令可不能不聽。
  
  「陛下放心,此事臣已有安排。」
  
  幼帝撅著嘴道:「反正只要不讓她做散騎常侍就行!」
  
  「是。」
  
  走出宮門時天降小雨,有宮人慇勤地要去為應璟取傘來,眼前卻已有人遞了一把過來。
  
  他抬頭一看,是個嫵媚的紅衣姑娘,嬌俏地衝他笑著:「國舅,這是我家女公子讓我給你的。」
  
  應璟朝她身後一看,荀紹撐著傘站在馬車旁,細雨霏霏,她綰髮著裙,是一幅煙雨佳人的畫,他不禁多看了幾眼,待視線落在她臉上,才發現他笑得有多得意。
  
  難怪,原來是等在這裡得瑟來了。
  
  應璟收回視線,向竹秀道了謝,眼神在她胸前掃過,勾起唇,故意大聲道:「你們女公子留你這樣的隨侍在身邊,還真是有勇氣啊。」
  
  竹秀還沒回味過來,荀紹已經注意到他的眼神了,低頭看看胸前,咬牙切齒地罵了一句:「無恥!」
  
  「大膽!竟敢對寧都侯無禮!」
  
  荀紹轉頭看去,應璟的馬車邊騰地竄出個人來,一身侍衛裝束,左手按住腰間佩劍,右手作勢拔.出,對她怒目而視。
  
  「喲,飯桶啊,原來你還跟著他吶。」
  
  侍衛原本威風凜凜的臉瞬間爆紅:「我叫范一統!不是飯桶!」
  
  荀紹切了一聲:「挺威風啊,剛才你一直盯著我們家竹秀以為我沒看到?跟你家公子一個德行!」
  
  應璟撐開傘走過來:「什麼德行啊?」
  
  「貪財好色,無恥。」
  
  「哦,是嘛。」
  
  荀紹反被他輕描淡寫的一句噎得說不出話來,大聲招呼竹秀就要走人。
  
  「慢著,」應璟叫住她:「就按你所說,擺擂,勝者為羽林郎。」
  
  荀紹臉色霎時春暖花開:「好,一言為定!」
  
  「駟馬難追。」
  
  朝中官員擺擂是第一次,荀紹原本是打算低調地打一場就完了,免得又惹來指指戳戳,自她接了訂親詔書,耳朵都生老繭了,真不能再惹出什麼風波了。
  
  可人算不如天算,不出幾日此事便傳得全城皆知。她出個門也被一大群人圍觀,有姑娘替她鼓勁,有男子對她不屑,弄得她都不好意思出去了,好幾日沒沾到酒味。
  
  荀家老管家感動地在荀老將軍牌位前上了好幾柱香,直呼蒼天有眼,女公子終於學好了,以後就算入了宮也不用擔心了云云。
  
  竹秀是個愛玩的,人也機靈,荀紹不方便出門,她倒往外面跑得挺歡,這日高高興興回來跟荀紹說:「我知道要跟你打擂的那個是誰了。」
  
  荀紹正倚在榻上看書裝斯文,聞言立即坐起:「誰?」
  
  「只是個初出茅廬的世家子,武藝平平,居然一上來就要做羽林郎。」
  
  「那想必是應璟收了他的賄賂了。」
  
  「啊?」竹秀眨眨眼睛:「不會吧,他看起來不像那種人啊。」
  
  「那是你對他不瞭解。」荀紹將書隨手一丟,理理衣擺:「你來中原沒幾年,不知道他的往事,他當初可是領過兵的,後來為什麼回來做文官?就是因為他覺得油水多!」
  
  「哇,想不到他長得斯文俊秀的,倒是一肚子壞水嘛。」
  
  「哼,你才知道啊。」荀紹下了榻,準備出去練武,忽然叫了一聲:「糟糕!忘了先跟他把規則定好了,這傢伙肯定要陰我!」
  
  應璟並沒有給她機會準備,沒幾日就差人送來信函,請她赴校場比武。
  
  到了這一步也無需多想,荀紹整裝上馬,精神奕奕地出發了。
  
  雖然之前此事已經傳播的沸沸揚揚,但荀紹萬萬沒想到到了現場竟這般誇張——校場外竟裡三層外三層圍滿了人不說,大批禁衛軍把守四周也不提,竟連皇家和大臣們也來了。
  
  大家都不用忙的嗎?
  
  范一統過來請荀紹下馬,大概是因為之前稱呼的事,還黑著張臉。
  
  裡側設了幕帳,太后和一些皇室女眷坐在其中休息,荀紹過去見了禮,出來又拜見被眾臣簇擁著的幼帝,果不其然收到一大堆莫名其妙的注視。
  
  鄧通平今日也來了,悄悄將她扯到一邊道:「你這丫頭,唉,真是不服輸!」但臨了還是說了句:「好好比吧。」
  
  荀紹笑瞇瞇地應了,轉頭瞧見朝服翩翩的應璟已經走上校場中央,料想是要開始了,趕緊走了過去。
  
  「對手呢?」
  
  應璟笑笑:「本侯還沒說規則呢。」
  
  荀紹心裡咯登一聲,就知道這小子要使詐。
  
  「今日比試分三場,一場和城門校尉比,二場和原羽林郎比,三場才是和候選者比。你可有異議?」
  
  太無恥了,那世家子武藝平平,就找別人來助陣,竟還找了鄧通平來壓她!
  
  「末將並無異議,請寧都侯開場吧。」
  
  應璟點點頭,示意士兵鳴鑼。
  
  城門校尉是個四十開外的漢子,圓目短鬚,高大威猛。他著了短打勁裝,自台下一躍而上,竟也十分靈巧。
  
  「在下未曾與女子比試過,若有唐突之處,還請荀校尉見諒,請荀校尉挑選兵器。」
  
  武藝場上男子大多輕視女子,荀紹早已習以為常,也不客氣,既然讓她先挑,那就是給了她主動,賽場如戰場,矯情輸了和死了一樣,都沒有重來一次的機會。
  
  她黑色胡服,立領窄袖,將腰帶緊了緊,自架上拿下一桿長槍。
  
  幼帝招呼應璟坐到跟前來,這會兒十分興奮:「依舅舅看,這一場誰會贏?」
  
  「自然是荀紹了。城門校尉負責都城城門屯兵駐守,從未上過戰場,多帶刀劍,長槍還真不擅長。」
  
  幼帝失望地歎了口氣,不過轉念想到她打擂贏了也是羽林郎,不用時刻待在自己身邊,也沒關係,這才又開心了。
  
  果然,第一場荀紹輕鬆取勝。
  
  城門校尉以前也不是沒聽說過荀紹的名號,但一直都沒放在心上,此時落敗,臉上無光,去陛下跟前覆命時一路都垂著頭。
  
  幼帝安慰他道:「無妨,還有鄧羽林在,不用擔心。」
  
  應璟低笑道:「陛下您這麼說,他會更難過的。」
  
  校場外的百姓大約是知道了結果,喧嘩聲大了不少。
  
  嘖,荀紹心想難道自己的輸贏竟被這麼多人牽掛?果然都城百姓熱心啊!
  
  鄧通平在喧嘩聲中上了台,許多大臣見狀都有些憂慮,一個老者,一個女子,這怎麼看都有點不像話啊。
  
  老丞相聽見大家的竊竊私語,仍舊打太極:「諸位先耐心一觀,其他的就暫且不要顧及啦。」
  
  鄧通平對荀紹道:「老夫方才叫你好好比,便是不會讓你的了。」
  
  荀紹拱手:「還請世伯不吝賜教。」
  
  鄧通平點點頭,自武器架上取了柄刀:「荀家槍自有一套章法,我自幼學槍,大言不慚,也可稱作個中好手。今日你我不妨比個短處,你我皆不擅長刀法,就比刀吧。」
  
  荀紹並無二話,自架上去了刀,挽了個刀花,道一聲「得罪」,搶先攻來。
  
  鄧通平迅速拔刀,鏗然格擋。陽光反射過刀背直刺而來,幼帝抬手擋著眼睛,又問應璟:「舅舅看這次誰能贏?」
  
  「鄧羽林使的重刀,只怕最後會氣力不濟。」
  
  幼帝托腮:「那荀紹豈不是又要出風頭了?啊……快來個人殺殺她的威風啊!」
  
  應璟幽幽一笑:「不急。」
  
  鄧通平和荀紹拚殺激烈,幾乎繞了大半個校場,最後還是荀紹佔盡先機。
  
  眼看就要取勝,她的眼睛忽然瞄到校場外遠遠有人跨馬而來,只逆著光的一個剪影,卻熟悉似歷歷在目。
  
  「看招!」
  
  鄧通平一聲大喝,她陡然回神,連忙回身應對,卻不慎跌坐地下。
  
  應璟自案後起身,抬頭望過去,來人已經下馬,正朝幼帝走來,戎裝獵獵,英姿勃發。
  
  他走下看台,到了校場中央,低頭看向荀紹:「你輸了。」
  
  荀紹轉頭又看一眼來人,咬牙切齒:「是你陰我!」
  
  應璟語調微冷:「你這般激動,難不成是為他才回都的?」

作者: s0984067    時間: 2014-12-31 06:01 PM

第五章
  
  來的是當朝大將軍周豐容,前段時間因為東夷作亂,他親自率了重軍前去平定。
  
  按理說他現在還在班師回朝的路上,忽然現身,應當是自己提前回來了。
  
  荀紹的視線本還落在他身上,聽到應璟的話卻是大受刺激,當即一躍而起:「怎麼,在你眼裡我就是這種不顧大局的人嗎?我為什麼回都你會不知道?」
  
  應璟沒做聲,臉色卻已緩和。
  
  「這局不算!我要奏請陛下重來一次!」荀紹直奔幼帝而去,連手裡的刀也忘了放下,被御前侍衛攔著,未能近前。
  
  幼帝方才見她出了醜正高興,對周豐容道:「大將軍回來的正是時候,殺了荀紹的威風啊!」
  
  周豐容臉色平淡,似乎根本沒注意到這裡發生過什麼。
  
  老丞相領著一干大臣過來相迎,「大將軍提前回朝,真是可喜可賀。」
  
  周豐容一一回禮,始終神色冷淡,甚至有些倨傲。大臣們卻似乎已習以為常,並未有人顯露不快。
  
  應璟跟過來拿下荀紹手裡的刀拋給侍衛,示意她跟自己走:「人都來了,不妨見一見好了。」
  
  荀紹難得臉色微紅。
  
  應璟走至周豐容跟前,笑道:「大將軍此番又為國立下大功了啊。」
  
  周豐容對他的態度比對其他人還要冷淡:「多謝國舅。」
  
  應璟像是毫無所覺,仍舊笑得歡暢:「今日大將軍前來可是為了令弟啊?」
  
  「是,聽聞他要與人擺擂爭奪羽林郎一職,做兄長的自然要來看一看。」周豐容的視線落在荀紹身上:「想必這就是荀校尉了吧?」
  
  應璟笑著轉頭看了荀紹一眼,低聲道:「人家壓根就不記得你了呢。」
  
  荀紹煩躁地瞪他一眼,朝周豐容拱了拱手:「正是末將。」
  
  周豐容點點頭,移開視線,沒再多看她一眼:「那麼結果呢?」
  
  「結果嘛……」應璟幽幽拖長調子,荀紹按捺不住開口道:「陛下!臣請求重比一場!」
  
  幼帝不耐煩:「為何?」
  
  「因為……」荀紹皺眉,總不能說因為周豐容來了她分心了吧。
  
  應璟在旁邊落井下石:「所謂願賭服輸,荀校尉這是輸不起麼?」
  
  荀紹不服氣:「以三對一本就不公,到底是誰輸不起!」
  
  應璟看看幼帝,抬手作請道:「荀校尉可否借一步說話?」
  
  荀紹冷哼一聲,跟著他走到一邊。
  
  「你現在有兩條路可選,一是毀掉婚約,回去西北,我可以保你無恙。二是留下來,但是你自掘墳墓,如今做不了羽林郎,連散騎常侍也做不了,那就只能任由我安排了。」他笑得有幾分陰險:「也許我善心大發,會讓你做我的下屬呢。」
  
  荀紹抱起胳膊:「我選第三條。」
  
  「哪裡有第三條?」
  
  荀紹轉身返回到幼帝跟前,行禮道:「陛下,臣今日是為羽林郎一職而來,卻連對手的正臉都沒瞧見,天底下哪有這樣的道理?既然現在臣輸了,那臣就不做羽林郎了,臣只請求另起一場,讓臣與那位羽林郎候選人比試,若臣能贏,則有機會再獲其他官職,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幼帝拿不定主意,習慣性地瞄應璟,旁邊的周豐容已開了口:「臣覺得可行,以三對一確實有些不公,何況臣也想看看舍弟武藝與荀校尉相比究竟如何。」
  
  幼帝是真不想給面子,難免有些推諉,哼哼唧唧半天不給明確回話,直到身後幕帳中傳出太后一聲低咳,這才不甘不願地點了頭:「那好吧……」說完哀怨地看一眼應璟。
  
  後者四平八穩,還朝他點了點頭以示安撫。
  
  時間不知不覺已快到中午,校場外的百姓卻沒人離去。
  
  秋陽愈濃,荀紹總算看到了那個世家子,他看起來與周豐容年紀相差無幾,甚至容貌清俊也頗有相似之處,只是臉上全無周豐容的倨傲之色。
  
  上了場,他先向荀紹見禮:「在下周豐意,荀校尉有禮。」
  
  荀紹見他斯斯文文的,越發覺得他不堪一擊,回了個禮道:「周公子先請吧。」
  
  周豐意笑得有些羞澀:「那、那多不好意思。」
  
  「無妨。」荀紹就差來一句「速戰速決」了。
  
  周豐意選了把劍,還好心地問了荀紹的選擇,替她將劍送到了跟前。
  
  荀紹心想別以為這樣我就會手下留情。
  
  然後他起了招,開始平平無奇,到後來卻攻勢越來越猛,劍法快速奇巧,荀紹心中大駭,這才知道自己上了當。
  
  應璟這混蛋連放出來的消息都是假的!誰說這個周豐意武功平平的?!!!
  
  好在她反應敏捷,迅速集中心神,靈巧騰挪,避開來招,將他引到角落以作鉗制。
  
  范一統領著幾個侍衛就站在這個角落旁邊。荀紹正忙著拆招,有個侍衛撿了個小石塊準備朝她小腿丟去,被范一統一把按下。
  
  「你幹什麼?」
  
  那侍衛揚揚眉毛:「范大哥你上次被這女人嘲笑我們都看在眼裡呢,她不給你面子,也不給咱寧都侯面子,何必對她客氣。」
  
  范一統捏著他腕骨一磕,低喝道:「你放機靈點,誰都能動,就這荀紹不能動,她可是咱們公子的救命恩人!你不想活了?」
  
  「啊……」那侍衛疼得倒抽口涼氣,趕緊退後,再不敢閒話,悄悄朝台上一瞥,見應璟正看著自己,更是嚇得兩股戰戰。
  
  不多時,鳴鑼大響,比武結束。
  
  周豐意歎口氣朝荀紹拱了拱手:「荀校尉武藝精湛,在下甘拜下風。」
  
  荀紹平復了一下氣息,回禮道:「周公子承讓。」
  
  幼帝氣呼呼地撅著嘴起身:「朕要回宮,不看了!」
  
  幕帳中的太后又低咳一聲:「陛下,官職的事還沒定下呢。」
  
  幼帝只好又坐回去,怏怏無力道:「寧都侯,眼下還有何官職空缺?」
  
  應璟道:「回陛下,原本以荀校尉的出身和功績,散騎常侍和羽林郎都適合,可如今情形特殊,這兩個官職她都不能任,那就只能委屈她去做東觀令了。」
  
  東觀令掌管宮中藏書,掌修國史,荀紹一聽就心頭冒火,太后更是急得一陣猛咳。
  
  應璟一臉無辜:「怎麼?荀校尉不願意?這次的規則可是你自己定下的啊。」
  
  荀紹咬了咬牙,算了,官位可以慢慢爬,先留下來才又機會把他斗趴下!
  
  「臣領旨謝恩。」
  
  幕帳裡傳出一聲驚呼,太后不小心將手裡的帕子給扯爛了。
  
  比武結束,眾人離去。
  
  荀紹一直注意著周豐容,他正在跟周豐意說話,後者大概是覺得輸了抬不起頭,神情愁雲慘淡。
  
  「大將軍遠道而歸,還不知道朝中出了樁大事吧?」
  
  看得正入神,就見應璟風姿綽約地朝周家兄弟走過去了。
  
  周豐容微微側身:「願聞其詳。」
  
  應璟朝荀紹這邊瞥了一眼:「陛下與荀校尉已經訂了親了呢。」
  
  周豐容果然面露詫異,又朝荀紹看一眼:「竟有此事?」
  
  荀紹眼裡都快噴出火來了,少說一句你會死啊!啊?啊?
  
  白日裡的熱鬧到晚上也沒減退,茶館酒肆裡就白天的事大加傳揚。百姓們哪裡知道荀紹的憋屈,只知道她三場兩勝,女中豪傑,倍加推崇。
  
  她在酒家裡灌了一壺酒,一會兒想著自己前途未卜,荀家難興;一會兒憂愁周豐容怎麼就忘了自己,忽然聽到一道熟悉的聲音。
  
  酒樓旁邊就是賭坊,這聲音是范一統的。她悄悄躍下去,貼在牆邊,探頭一看,他做了尋常百姓的打扮,進了賭場,不一會兒再出來,手裡提著個沉甸甸的包裹。
  
  待他人走了,賭場裡的人還在議論:「這人真是走運,別人都買荀紹輸,就他買了贏,這下賺大發了。」
  
  難怪百姓們對她的輸贏這麼關注呢,原來是設了賭局!荀紹明白過來後頓時怒火熊熊,當即直奔寧都侯府。
  
  應璟剛剛用完晚飯,不知哪兒來的興致,叫侍女在花園亭中掌足燈火,鋪紙研墨,信筆描畫著扇面。
  
  范一統拎著包裹前腳來覆命,荀紹後腳就殺到了,一大群僕人攔也攔不住。
  
  「姓應的,你居然利用我賺錢!無恥!」
  
  應璟擱下筆,笑道:「喲,來得正好,為了慶賀你得勝,我將那壇滌秋醉拿來給你品嚐可好?」
  
  「呃……好、好啊……哎等等!我剛剛得知你利用我打擂的事去賭錢!朝廷命官可是禁止賭博的!我要去告發你!」
  
  應璟伸手:「證據呢?」
  
  荀紹扭頭一看,范一統跑的比兔子還快。
  
  「果然飯桶跟你一個德行!」
  
  應璟叫左右重新擺案,端來美酒:「好歹我也押了你贏啊。」
  
  荀紹看在滌秋醉的面子上坐了下來:「哼,你不是指望我輸的嗎?為何還要賭我贏?」
  
  「你是那種輕易服輸的人嗎?」
  
  荀紹抿抿唇。
  
  他這一番兩面三刀的,讓她得了名聲卻全無好處,自己卻是坐收漁翁之利,真是越想越不爽。
  
  「無恥!」
  
  應璟笑瞇瞇地道:「自你我再見以來,這個詞你已經說了四次了,這樣吧,集齊十次我將剛畫好的折扇送你,上面有我親筆書寫的情詩哦。」
  
  「你……」荀紹本要再罵一聲「無恥」,硬是生生忍了回去,起身就走,想想又折回來,將那壇滌秋醉也抱走了。

作者: s0984067    時間: 2014-12-31 06:02 PM

第六章
  
  東觀令不日走馬上任,荀鳴特地發來賀文,表示十分羨慕堂妹得了這麼個「有前途」的官職,一定要上香敬告先祖。
  
  荀紹看完後將信函撕得粉碎,換上新官袍時,默默在心裡將應璟詛咒了一百遍。
  
  官袍還是男式的,只是改瘦了點,荀紹人高腿長,穿上身後不覺突兀,反而有了幾分文人雅士的瀟灑。
  
  竹秀替她束髮的時候打趣說:「這是哪位世家公子呀?出門怕要惹得人家小姑娘亂叫了呢。」
  
  荀紹撇撇嘴:「我還是喜歡穿戎裝。」
  
  到了東觀宮,掌事太監已經等候久矣,本來聽了荀紹打擂的威名他還有些膽怯,但見真人姿容端雅,料想是個通情達理的人,這才放下心來上前相迎。
  
  荀紹將前後幾座殿宇都轉悠了一遍,懶洋洋地問:「有什麼事是本官能做的啊?」
  
  太監殷切地為她設座:「暫時沒有,要不大人您看會兒書?」
  
  「光有書多沒意思,有酒嗎?」
  
  太監對她剛形成的好印象轟然倒塌,「不、不行啊大人,當值飲酒可是觸犯宮規的啊。」
  
  荀紹耷拉下肩膀:「那好吧,我四下看看,你努力找點事情出來給本官做吧。」
  
  太監抹把汗:「是,大人。」
  
  東觀宮本挨著東宮,但幼帝害怕荀紹,命人緊急將之前往外宮,所以如今荀紹這麼一轉悠就到了宮門口。
  
  遠處有一隊羽林軍巡邏而來,為首的將領忽然轉了個彎朝荀紹走來:「荀大人。」
  
  荀紹轉頭看過去,原來是周豐意。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的官服上,好不哀怨。
  
  周豐意注意到了她的視線,有些不好意思:「慚愧,在下技不如人,羽林郎本該由荀大人來做才是。」
  
  荀紹笑笑:「哪裡的話,這又不是周羽林的錯。」
  
  二人也算不打不相識,但此刻都在當值,不便多說。周豐意臨走前忽然想到什麼,笑道:「聽聞荀大人生平愛酒,在下隔日要宴客,特地叫人捎了上好的西域佳釀過來,荀大人若不嫌棄,不妨一起來聚聚。」
  
  荀紹一聽就心動了,有酒又有周豐容,不去白不去啊!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周豐容這一回來可不止她一個人關注。傍晚出宮前太后忽然傳召,荀紹匆匆趕去,就見她在殿中來回踱步揉帕子。
  
  「不知太后急召臣前來所為何事?」
  
  太后招招手叫她近前:「大將軍回來了,這對你而言可是個好機會啊。」
  
  荀紹心裡一抖,她這點兒心思連太后都知道了?
  
  誰知太后緊接著又道:「你一定不知道他很看不慣應璟吧?若是你能挑起他們之間互鬥,那你就能從中漁利了。」
  
  荀紹這才鬆了口氣,原來說的是這個。
  
  「嗯……」她故作深思地點點頭:「太后言之有理,臣一定見機行事。」
  
  「很好很好。」太后手裡的新帕子總算保住了。
  
  回去的路上荀紹將太后的話琢磨了一番,回想起來,周豐容那日在校場上見到應璟,態度的確冷淡。
  
  她依稀知道些往事。
  
  當年先帝初染惡疾,朝中提及冊立太子,周家擁戴的是皇長子,應璟自然擁戴的是如今的幼帝。幼帝雖小,卻是嫡子,長子雖庶,卻年少有為。朝中爭論不下,周家步步緊逼,應璟羽翼未豐,最有話語權的老丞相偏偏左右搪塞,死不站隊。
  
  沒幾年先帝病重,老對頭魏國重兵壓境。她父兄先後戰死,她入都請求冊封,不想數載光景,應璟已大權在握,與丞相分庭抗禮,後來壓住了周家扶持幼帝登了基。
  
  如今想來,這二人之間的梁子應該是那時候就結下了。
  
  荀紹摸著下巴賊笑,應璟的敵人就是自己的朋友,她得和周豐容好好接觸呀。
  
  晚上吃罷飯,竹秀在她面前說都城八卦,荀紹忽然問道:「你說我去世家公子那裡做客,該做什麼打扮?」
  
  竹秀擺擺手:「國舅那裡你都去多少回了,隨便啦。」
  
  「誰說我要去他那兒了。」
  
  竹秀滿臉驚奇:「有世家公子邀請你做客?」她騰地一躍而起,「我去給你找衣服!」
  
  「呃……」荀紹一句話哽在喉間,就見她又蹭蹭跑回來:「這次是個跟你年紀相仿的吧?」
  
  「……」
  
  周豐意果然世家做派,第二日又特地派人送來請帖,特地註明說沒有其他女客,請她千萬不要感到不自在。
  
  荀紹哪裡介意,她自己都沒注意到這茬。
  
  周家也是將門世家,祖上出身農家。後人念舊,發達後特地在洛都邊郊建了一座別莊,裡面養雞種菜,怡然自樂,趣味盎然。
  
  秋意正濃,滿園秋菊飄香,一地落葉。周豐意命人摘了園裡的柿子,抓雞宰鵝,做下酒佳餚。
  
  荀紹到時其他客人已經在列,她並未在朝中見過,似乎不是官員。
  
  周豐意褒衣博帶,笑著過來相迎,看著一臉書卷氣:「荀大人來了,有失遠迎。」
  
  荀紹回禮道:「叨擾了。」
  
  有個客人道:「既然今日請了女客,就不要露天設席了吧。」
  
  荀紹爽快笑道:「無妨,我以前在西北就著沙子啃餅的滋味兒都嘗過,這算什麼。」
  
  周豐意笑道:「兄台不要小瞧了荀大人,她就是大名鼎鼎的荀家女公子荀紹。」
  
  其餘幾人聞言頗為驚奇,立即起身見禮。
  
  荀紹抬手回了個拱手禮,忽然發現今日自己穿的是纖柔畢露的女裝,做這種動作簡直是不倫不類,乾笑一聲坐下。
  
  天色將晚,涼風驟起,僕從端著菜餚放到了院中石桌上,一群人圍坐一起,沒一個人在意。
  
  周豐意與那幾人談天說地,都是些野外閒話,山河大川,經史子集,無所不涉。
  
  荀紹的心思在西域美酒上,飲了幾口後心滿意足,開始左顧右盼琢磨著周豐容怎麼不在,但又不好意思插嘴問周豐意。
  
  一直到擦黑之際,院外馬蹄陣陣,周豐意轉頭看去,臉色微變,荀紹一扭頭,卻是春暖花開。
  
  周豐容到了。
  
  但他顯然不是被請來的,因為他一進來就對周豐意冷冷道:「這祖業之地,你也隨隨便便讓人進來?」
  
  荀紹這才感到不對,轉頭一看,其餘幾位客人已經坐不住了。
  
  周豐意也覺得拂了客人面子,連忙起身與他去遠處說話。坐在荀紹對面的客人道:「素聞大將軍眼高於頂、目中無人,今日一見,果然如此。」
  
  荀紹訕笑道:「他可能只是比較在乎這個別莊吧。」
  
  另一人搖頭接話:「非也,君子結交天下,金錢尚且不吝,何況是這院外方寸土地?荀姑娘沒聽說過外人對他的評價麼?」
  
  荀紹搖頭。
  
  「外人都說,大將軍正眼瞧過的,恐怕只有戰場上朝他揮戈相向的敵人了。」
  
  「哈哈……」荀紹乾笑:「那個……大將軍年紀輕輕,建功立業,官居一品,眼高於頂也正常嘛。」
  
  幾人聞言搖頭,但笑不語。
  
  沒多久周家兄弟回來了,荀紹起身向周豐容見禮,他輕輕瞥她一眼,下巴仍舊抬著,還真跟評價說的一樣。
  
  「荀大人好興致。」
  
  「……」荀紹聽不出他這話情緒,竟不知該如何接茬。
  
  周豐意道:「大哥,我送你出去吧。」
  
  周豐容轉身就走,從頭到尾就沒跟其他人說過話。
  
  那幾位客人再也坐不住了,也不等周豐意回來,跟荀紹告辭後就要走,她想留也留不住。
  
  眼見一群人頃刻間散得精光,她自己也坐不住了,走出院外,周豐意正往回走,看到她身後院中已空,苦笑了一下:「今日叫荀大人見笑了。」
  
  「呃,沒有沒有。」
  
  周豐意歎口氣,說了句「稍等」,匆匆進了院中,再回來,手中抱著一壇未開封的西域佳釀,遞給她道:「這罈酒送給荀大人,權作賠禮了。」
  
  荀紹自然不會推拒,本想稍微勸慰他幾句,但又覺得他似乎對周豐容頗為忌憚,萬一說錯話反而叫他不舒坦,只好抱著酒默默走人。
  
  馬車入了城不久忽然停了,有人逕自掀了車簾坐進了進來。
  
  「東觀令這是從何而來啊?」
  
  荀紹皮笑肉不笑:「我倒想問國舅從何而來。」
  
  「自宮中來,回侯府去,半路遇見大將軍,琢磨著後面不會跟著誰吧,遂慢走一步,不想就見到了你。」應璟瞥見她身旁那罈酒,笑道:「看來今日東觀令頗為盡興啊。」
  
  「還行吧。」
  
  荀紹本答得敷衍,忽然想到什麼:「對了,我有件事不明白,你與周家不合,周豐容又看不起你,你怎麼會舉薦他弟弟去做羽林郎?」
  
  應璟似覺得好笑,反問一句:「這世上有周豐容看得起的人麼?」
  
  荀紹又想起別莊中那一幕,多少有些不是滋味,說話也有些沖:「那是因為人家年輕有為,這個一品高官是真刀真槍得來的,哪像你,無非是沾了外戚身份的光罷了!」
  
  「沒錯,大將軍也是這麼認為的。」
  
  荀紹一怔,他已扭頭看向窗外,目不轉睛,側臉在沿街燈火下明明滅滅,看起來分外嚴肅。
  
  「你……不至於生氣吧?」荀紹有點尷尬,他向來厚顏無恥,忽然認真起來,還真讓她不習慣,不禁開始反省是不是她真的把話說重了。
  
  「我也不是那個意思……雖然你是外戚,但太后跟你不合大家也有數,所以你能有今日的成就也是不錯的,咳……」她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應璟拖住她手掌往窗格邊一拽,食指掩唇「噓」了一聲:「快看!那邊有個小子準備偷親人家姑娘呢!」
  
  「……」合著這半天的琴是對牛彈的啊!

作者: s0984067    時間: 2014-12-31 06:03 PM

第七章
  
  被這麼一打岔,等荀紹回去才發現自己壓根沒從應璟口中探出什麼來。
  
  秋意又深了一層,接連幾天大雨傾盆,天一下就冷了。原先人就少的東觀宮愈顯空曠,荀紹一早入宮當值,覺得身上又冷了一分。
  
  掌事太監卻是樂顛顛的,小跑過來說:「大人,您今日不用再看書了,有事做了。」
  
  聽他這麼一說荀紹也樂了,搓搓手道:「什麼事啊?」
  
  「丞相派人來傳話,今日起您得日日上朝,與百官議政。」
  
  「丞相?」
  
  議政意味著能得到陞官機會。老丞相果然城府深,按捺到今日才給她好處,既不得罪應璟,又暗中培植抵抗他的力量。
  
  荀紹笑笑,這機會不要白不要啊。
  
  「好,我這就去!」
  
  早朝已經開始,大殿上齊整肅穆。東觀令姍姍來遲,眾人側目。
  
  荀紹挺挺胸,這群人向來看扁了她,豈能叫他們得逞。
  
  話是這麼說,可站在右首的周豐容朝她看來時,目光還是叫她覺得刺眼。
  
  若是旁人都看不起她,這位眼高於頂的大將軍又如何能例外……
  
  朝上正議著事,此刻被打斷,還是珠簾後的太后將話題給拉了回來:「方纔大將軍說東夷之亂平定後要與我朝和談,諸位說說此事交由誰去辦比較好?」
  
  周豐容出列道:「東夷國君親自前來,此事自然還是交由老丞相出面為佳。」
  
  眾臣紛紛附和,御史卻道:「大將軍所言不妥啊,此次和談遠在合浦郡中,長途跋涉艱苦,丞相年事已高,這……」
  
  朝中官員有不少都是老丞相的學生,頗為關心老人家身體,頓時又是一片附和。
  
  幼帝道:「那就派寧都侯去嘛。」
  
  珠簾微動,太后連咳好幾聲:「陛下,寧都侯事務也很繁忙的。」
  
  真是心急,自家兒子太實誠了,這種戰後撿便宜的活憑什麼便宜應璟!
  
  幼帝倒是很堅持:「寧都侯既是皇親國戚,又是我朝重臣,全權代替朕前去最合適不過了。」
  
  太后急道:「大將軍一手平定戰亂,對東夷之事也最熟悉,此事不妨還是交給他去辦好了。」
  
  哪知周豐容卻道:「武不代文職,東夷狡詐,和談條件恐有陷阱,還是請陛下和太后擇文臣前往為佳。」
  
  幼帝拍了一下膝頭:「那還是派寧都侯去嘛。」
  
  應璟巋然不動,底下自有附庸支持者叫好。
  
  荀紹本是看熱鬧的,餘光瞥見似有人盯著自己,轉頭一看,老丞相一手捋著鬍子,丟給她一記滿含深意的笑容。
  
  未等她回味過來,就見他老人家出列道:「臣覺得寧都侯的確是個好人選,不過茲事體大,為顯我朝重視,陛下和太后不妨再擇一人隨行輔助,也好防範東夷使詐。」
  
  太后一點就透,立即清清嗓子,問了一聲:「東觀令何在?」
  
  荀紹出列:「臣在。」
  
  「東觀令初為文官,又身懷武藝,此行最合適不過了。」
  
  荀紹悟了,原來老頭子那笑容是這意思。能有什麼辦法,拿了好處就得聽話啊。
  
  「臣遵旨。」
  
  下了朝荀紹有些不高興,頭一樁差事就是跟應璟一起出遠門,實在提不上勁兒。
  
  正要出殿門,看見應璟走在前面,她乾脆落後了一步,就聽身旁有人叫她:「荀東觀。」
  
  她一怔,吶吶轉頭,不敢置信,竟然是周豐容。
  
  「呃,大將軍找我有事?」
  
  周豐容點頭:「我這裡有與東夷作戰得來的一些情報,有些涉及東夷國中情況。此番我不能親去合浦,但這些東西應當能派上用場,隨後就派人送去你府上。另外,你畢竟是女子,自己小心吧。」
  
  荀紹連忙道謝,回味著他的話,不禁好笑。
  
  恐怕他的目中無人,正是習慣將所有人都當做弱者來看待了。
  
  她想起自己以往西北馳騁,刀槍劍雨都不曾畏懼,在他面前時卻總有些唯唯諾諾,實在丟人!
  
  「大將軍,」她抬頭看他:「可還記得七年前馳援涼州?」
  
  「馳援涼州?」周豐容已作勢要走,聞言又停下步伐,思索片刻道:「這些年南征北戰,時隔多年,只記得有這樁事,具體如何倒忘了。你為何提及此事?」
  
  荀紹乾笑一下:「沒事,只是偶然想起而已,將軍慢走。」
  
  如果你還記得當初我曾與你並肩作戰,會不會高看我一眼?
  
  天氣實在不好,但定下的出發日期已迫在眉睫。
  
  竹秀聽聞荀紹要出遠門,已經纏了她很久要跟去玩,被荀紹大言不慚的以「公務繁忙」為由拒絕,實際上是怕再被應璟拿她的胸來刺激自己。
  
  竹秀不高興,好幾天沒理睬她,原本伺候地就馬虎,這下更是敷衍,到後來好幾天都沒見著人。
  
  荀紹搖頭感歎,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轉眼到了出發前一天,她忙著做出發準備,便告假沒去宮中當值。
  
  到了傍晚,老管家忽然跌跌撞撞地跑來找她,口中直呼「不好了」。
  
  「怎麼了?」
  
  老管家喘著粗氣道:「竹秀被下大獄了!」
  
  「啊?」荀紹擺擺手:「怎麼可能啊。」
  
  「千真萬確啊!河南尹那邊派人來知會了。」
  
  「河南尹都介入了?」荀紹一聽頭都大了,再無心收拾東西了,趕緊出門去救人。
  
  河南尹尚未回府,顯然就在官署裡等著荀紹呢。
  
  荀紹快馬趕來,連馬鞭都沒放下,到他面前劈頭就問:「敢問大人,我的下屬究竟所犯何事?」
  
  河南尹白面無鬚,一看就十分精明,盯著她手中馬鞭縮了縮身子,堆笑道:「荀大人,你這下屬不是中原人吧?她不懂我們漢人規矩,衝撞了朝廷的祭天大典,這可是大罪啊。」
  
  荀紹皺眉,竹秀雖然有些魯莽,但還不至於輕重不分到這地步。何況祭天大典在皇家宗廟,她能進得去?
  
  她心裡琢磨片刻,有些數了,抿抿唇道:「大人就直說要怎樣才肯放人吧。」
  
  「荀大人果然是明白人啊。」河南尹抬手,請她借一步說話。
  
  荀紹跟過去,就聽他道:「大人得太后賞識,要做未來皇后,那是外人擋不住的。至於官場,還是少插足為妙吧,也留些機會給別人嘛。」
  
  荀紹眼珠輕轉:「你的意思是……我將去合浦建功的機會讓出來,你就放人?」
  
  「哎喲荀大人您可別誤會,我哪有本事說放人,我也只是聽命於人啊。」
  
  官場黑暗,荀紹總算窺得一斑。
  
  「也好,那有勞大人多照顧我這個下屬,我這就回去辦妥此事。」
  
  河南尹一聽她放話,二話不說,拍胸脯保證竹秀只是在獄中暫住,保管她吃香的喝辣的。
  
  荀紹道了謝,轉頭出門時就冷笑開了。
  
  若以她本人來說,要放棄再好不過,誰稀罕跟應璟一起去?可她偏偏受了丞相和太后的授意,非去不可。這群人官場傾軋,也就只敢拿她開刀。
  
  等以後拿回將軍之位,再與爾等宵小算賬!
  
  她氣沖沖地回了府,天已黑透。
  
  老管家見她空手而歸,臉色不善,也不敢多問什麼,只說了句:「有客來訪。」
  
  「什麼人?」
  
  應璟自廳中走出,長髮散在耳後,大袖寬衫從容,如在自家一般,倚著門看她:「我還是第一次來荀家老宅,挺氣派的嘛。」
  
  「哪裡比得上你寧都侯府。」荀紹正忙著想法子,無心應付他,走進廳去隨口問道:「你來有事嗎?」
  
  「我聽說大將軍給了你東夷的情報,此行你是我下屬,就不該主動呈上來?」他自顧自坐了,又道:「順便再來看看你是否準備好了。」
  
  荀紹心道我去不去的成還不一定呢。
  
  想到這裡她忽而心思一動,她官微人輕,奈何不得河南尹,可應璟可以啊!
  
  「寧都侯……」
  
  應璟端著茶的手一抖,抬頭看她:「你這是怎麼了?」居然沒陰陽怪氣地叫他國舅。
  
  「是這樣,我們家竹秀她……」荀紹說的不情不願。
  
  回都任官這條路是她自己選的,如今困難重重也只有自己承受,她從沒想過要向這個造成她如今困境的人低頭。
  
  應璟聽完後久久不語,荀紹以為他在思索對策,半晌偷瞥他一眼,卻見他正盯著自己賊笑。
  
  「你笑什麼?」
  
  「既然是有求於我,那就求啊,你這樣說幾句,就想讓我幫你?」
  
  荀紹氣憤道:「你別得寸進尺!」
  
  應璟歎口氣,「那好吧。」說完逕自起身要走。
  
  荀紹想到竹秀,一時心急,快走幾步扯住他衣袖:「求你。」
  
  應璟扭頭:「求人也要說些好話啊,你求誰啊,連個稱呼都沒有。」
  
  荀紹磨了磨牙,呵呵笑了一聲:「求你了,舅、舅!」
  
  應璟一張臉瞬間黑了個透。

作者: s0984067    時間: 2014-12-31 06:04 PM

第八章
  
  大晚上的又開始下雨,應璟出門登車時走得很慢,荀紹以為他還在氣她那聲「舅舅」,怕惹急了他救不回竹秀,只遠遠的跟著。
  
  坐上車後,他揉著膝蓋歎氣道:「早知今日要去官署,我便換身衣裳出門了。」
  
  荀紹早在剛才就想說了,就這閒散模樣從荀家出來,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才是主人呢!但這會兒有求於人,她得擺出好態度:「寧都侯穿什麼都風度翩翩,無所謂的。」
  
  「喲,原來你這麼欣賞我啊。」車中懸著的燈籠晦暗不明,他散發披肩,寬袍微敞,衝她一笑,十足十一個妖孽。
  
  荀紹扭過頭不看他。
  
  車行到官署,他下了車,對荀紹道:「你就在這裡等我,免得節外生枝。」
  
  荀紹這會兒很聽話,只要他趕緊把人弄出來就行。
  
  河南尹剛洗漱完畢,正摟著小妾說情話,被下屬的拍門聲給擾了興致,氣沖沖地拉開門,一聽清是何事,趕緊整衣出門。
  
  荀紹躲在車裡,看著他一路心急火燎地進了官署,老遠就在喊:「寧都侯大駕光臨,下官有失遠迎,實在罪過。」
  
  她不禁感慨,權勢的確是個好東西。
  
  一盞茶的功夫都沒有,應璟人就出來了。河南尹鞍前馬後地相送,應璟走得很慢,他也不敢加快,低著頭一路賠笑臉。
  
  范一統扶著應璟上了車,車立即行走起來。荀紹急忙問:「人呢?」
  
  「放心,隨後他會用車馬好好給你把人送回去的。」
  
  荀紹這才放了心。
  
  應璟瞥一眼她的臉:「你似乎對這個竹秀很容忍,她出了事也這般緊張,看著倒不像主僕。」
  
  荀紹把玩著腰間的小墜子,沉默著不說話。
  
  應璟笑了一聲:「罷了,我也不是要打聽你什麼,你不想說便不要說了。」
  
  「也沒什麼,只不過……」她歎口氣:「若是我哥哥還活著,竹秀已經是我嫂子了。」
  
  應璟愣了愣,倒沒想到這一層。
  
  「當年我哥戍守苗疆,拔了竹秀的寨子,她氣不過,去找我哥比武,不想因此生情,後來還追隨他千里迢迢去了西北……我哥戰死在那年隆冬,只要開春他們就能完婚了。」
  
  荀紹當時提出過讓竹秀回苗疆去,當夜她卻身披嫁衣潛入敵營,一連斬殺了十八人,回來時嫁衣上的紅又深了一層,地上是淋漓了一路的鮮血。
  
  她拄刀站著,說她不回去,來了就沒想過要走。
  
  本就是她荀家欠了人家,怎敢把她當僕人看待。
  
  車穩穩停下,寧都侯府到了。
  
  應璟探身過來按了按荀紹的頭:「我最無法理解的就是,你明明經受過戰爭的創傷,為何還一定要再回到戰場呢?」
  
  荀紹微微一怔,尚未作答,他已揭簾下車,似乎本就沒期待什麼答案。
  
  「對了,」他在車邊站定,又換了張朗然笑臉:「今日這可是人情債,我會記著的,他日你得還我。」
  
  「……」荀紹一句感謝已到喉邊,聞言立即嚥了回去,吩咐車伕趕車回府。
  
  沒想到竹秀比她還早回來,一見到她先大叫:「別過來!等我先去洗個澡,我快瘋了!」說完蹭蹭蹭朝後院跑去了。
  
  荀紹目瞪口呆,積攢了好多動情的安慰之言頃刻化作一江春水流盡了。
  
  第二日一早天剛亮,竹秀就將荀紹從床上拖了起來,說國舅派人來了,馬上就要出發。
  
  荀紹邊穿衣服邊打量她:「你進了一趟大牢變盡責了啊,居然來伺候我穿衣服。」
  
  竹秀笑嘻嘻地湊過來:「這次是我不好,捅了簍子,以後再也不會了,你就帶我去合浦吧,國舅那邊也說我可以一起去呢。」
  
  「姓應的真是多事。」荀紹撓撓頭:「算了,你來就來吧,把你一個人丟在這兒,萬一再出什麼事,我趕回來都來不及。」
  
  雙方在東城門碰頭,本以為國舅出行會是很大的排場,沒想到只有幾輛車馬,隨行護衛也都喬裝成了平民百姓。
  
  荀紹坐上應璟的馬車,疑惑道:「這是幹什麼?」
  
  應璟也是一身便裝,看起來像是個年輕商賈:「你已經被朝中眼紅的人給盯上了,未免有人搗亂,我們還是先行一步,讓大部在後面慢慢走吧。」
  
  荀紹皺眉:「這件事又不是什麼天大的功勳,何必這麼爭著搶著。」
  
  「你是將,只知沙場殺敵為功,其實戰後安定才是真正的大功。丞相手底下有好幾個下屬被我壓著至今未能陞遷,早就急了,偏偏這時候你冒了出來,太后和丞相都對你栽培提拔,你又是個女子,你說他們會怎麼樣?」
  
  荀紹眉頭皺得更緊。
  
  「怎麼,現在知道官場複雜了?我讓你退出時你不退,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應璟閒閒地捶著膝蓋。
  
  「不趟一下,如何知道這條河有多深?」荀紹冷哼:「多謝國舅關心。」
  
  這一路遠去千里之遙,十分枯燥,途中也沒有想像中的驚心動魄,以至於二人最後只能以拌嘴來打發時間。
  
  荀紹實在受不了應璟的毒舌,最後跑出車去騎馬而行。竹秀也是,連著好幾天和她一起騎馬趕路,後來深秋寒雨一層層的落,才又回去坐馬車了。
  
  荀紹不以為意,戴著斗笠身披蓑衣,每日和范一統並駕齊驅。
  
  他主子寒磣她,她就拿他報復,弄得范一統一路陰沉著臉。到後來連他統領的下屬都開始背地裡叫他飯桶,竹秀更是一口一個飯桶不離嘴,真名儼然已被埋沒。
  
  那日半路投宿,應璟受了感染,竟也不慎脫口而出喊了一聲「飯桶」,荀紹笑得扶著客棧房門直不起腰。
  
  應璟絲毫不覺尷尬,笑得溫文爾雅,安撫范一統道:「是我一時失言,回去賞你千金,陞官一品。」
  
  范一統頓時怨氣全消,高高興興地謝了恩。
  
  竹秀幽幽看一眼荀紹:「如果你也這麼大方,天天管我叫飯桶都行。」
  
  「……」
  
  這之後荀紹好長時間都沒再戲弄過范一統,日子過得毫不落寞。
  
  合浦郡靠海,還沒到境內,已經能感到很重的濕氣。
  
  最近仍然是陰雨不斷的天氣,道路不太好走,可應璟似乎有些心急,叫范一統加緊速度趕去郡守府上落腳。
  
  荀紹總算鑽進馬車,卻見他造型古怪的好笑,半邊身子斜倚著,一條腿盤著,另一條腿伸著,膝蓋到小腿部分還綁著厚厚的一圈絨毯。
  
  「你這是打算過冬了?」荀紹指指他那條腿:「就給這一條腿過冬?」
  
  應璟睜開微合的雙目,看她一眼又閉上:「嗯。」
  
  荀紹討了個沒趣,再看他臉色似乎不對,雙唇都有些泛白,心裡奇怪,難道是病了?
  
  馬車在此時忽的重重一顛,停了下來,荀紹揭簾一看,范一統頂著一頭的雨水跑了過來。
  
  「公子,前面的路被雨水沖垮了,馬車過不去。」
  
  竹秀撐著傘過來,也對荀紹抱怨:「我就說這種天氣不要抄近路嘛,你們這些達官貴人哪裡走過山路,萬一出了事就後悔了。」
  
  荀紹道:「這時候你就別說風涼話了,那你說要怎麼走?」
  
  范一統也眼巴巴看著她:「還請竹秀姑娘賜教。」
  
  竹秀手不安分地轉著雨傘:「要麼退回去走官道,要麼就在這裡等雨停啊。」
  
  「要等多久?」車裡的應璟忽然發話。
  
  「這要看雨什麼時候停了。」竹秀抬頭看看天:「不過看這樣子,一時半會兒也停不了啊。」
  
  范一統環顧四周,著急道:「這裡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沒地方落腳啊,公子你的傷還能拖嗎?」
  
  「傷?」荀紹轉頭看了看應璟的腿:「你這腿上有傷?」
  
  應璟看她一眼:「別管它,你還是當它在過冬好了。」
  
  荀紹翻個白眼,披上蓑衣跳下車,對范一統道:「你帶我去前面看看。」
  
  范一統領著她到了前面,原來有條小河,上面架著的木橋在連日大雨下被衝垮了。雖然河面不是很寬,但水流湍急,馬車是肯定過不去的。
  
  偏偏河對面就有集鎮,真是叫人眼饞無奈。
  
  荀紹一轉身往回走,一邊問范一統:「應璟那條腿是怎麼受的傷?」
  
  「荀大人忘了?就是當初在涼州領兵作戰時落下的啊。後來他回朝任文職,卻又被派去出使西域三載,艱苦跋涉,就治不好了,每到連綿陰雨時就疼痛,有時連路都不能走。」
  
  荀紹恍然記起那日求他去救竹秀,他一路都走得很慢,這一路上還總時不時揉腿,不想是這樣。
  
  回到車邊,應璟的臉又白了一分:「怎麼樣?」
  
  「不好走,不過還有個法子可以試一試。」荀紹指指范一統:「讓飯桶背你過去就好了,水流有些急,注意些就行。」
  
  范一統一聽覺得可行,馬上就要動手。
  
  應璟豎手阻止:「誒,不好,他身上都濕透了,我這傷經不起濕氣的。」
  
  「那就其他侍衛。」
  
  「他們哪個不是淋得渾身濕透。」
  
  荀紹不耐:「那你想怎麼樣?自己在這兒過夜吧!」
  
  應璟的目光上下打量著她,忽而幽幽一笑。
  
  荀紹瞬間明白過來,勃然大怒:「你也太沒人性了吧!居然要我背你?」
  
  「別忘了你還欠著我人情債呢。」
  
  「……」
  
  荀紹拳頭捏的咯吱作響,最後終究除了蓑衣,背過身去:「要走就快點!」
  
  應璟笑瞇瞇地趴上她的背,竹秀的視線在二人身上掃了一圈,恍然明白了點兒什麼。

作者: s0984067    時間: 2014-12-31 06:04 PM

第九章
  
  以前在軍中時,荀紹也背過受傷的士兵,但那時候事出緊急,不會多想,此時背上背著敵人,心裡哪裡能愉快。
  
  「阿紹,」應璟貼著她臉頰問:「我是不是很重啊?你受累了啊。」
  
  荀紹在河邊停下:「再多話就把你丟下去!」
  
  應璟摟緊她,長腿纏著她腰:「你一個口口聲聲要保家衛國的人竟然要倚強凌弱!我如今無招架之力,你忍心嗎?」
  
  「……」荀紹自認嘴上功夫鬥不過這八爪蟹,唯有自己閉嘴,背著他就要下水。
  
  河水果然湍急,好在不是很深,只到荀紹大腿,不過因為下面有很多石頭,走起來還是很艱難。
  
  應璟畢竟是個大男人,荀紹漸漸就沒了力氣,但她是習武之人,習慣了逞強,只在心裡埋怨飯桶和竹秀不長眼力,也不來搭把手幫個忙。
  
  河心一段最難過,好不容易趟過去,荀紹腳軟手麻,眼看著就要支撐不住,卻感覺身上猛地一鬆,轉頭一看,應璟已經跳了下來,單腿立在水裡。
  
  「你幹嘛,不是說不能沾濕氣嗎?」
  
  「護著傷腿就行了,這裡水淺,你扶我過去即可。」他說著朝她伸出手來。
  
  他這麼通情達理,倒讓荀紹不好意思了,好像顯得她剛才很沒用一樣,只能默默架住他朝邊上走。
  
  後面的范一統剛剛掙開竹秀的拉扯,著急道:「竹秀姑娘幹什麼不讓我去幫忙啊?」
  
  竹秀收回遠望的目光,白他一眼:「你們國舅有你這麼蠢的侍衛在身邊,難怪到今天都沒娶上媳婦兒。」
  
  「……」范一統聞言竟真的反思了一下,公子沒娶上媳婦兒跟他有什麼關係?
  
  難怪此地荒無人煙,原來連前面的集鎮也是駐軍家屬居住之地。
  
  應璟在驛館裡安頓下來,叫范一統發信函給合浦郡守,讓他派人來接,自己早早鑽進房中休息去了,看來已是熬了許久。
  
  其餘的人也都回房換了衣裳,各灌了一大碗薑湯,總算是舒服了點兒。
  
  傍晚時分合浦郡守匆匆趕到,驛館裡這才知道方才來的是什麼大人物,好一陣人仰馬翻。
  
  荀紹之前見左右無事就睡了一覺,此時剛醒,換了身素白襦裙。恰好郡守在請應璟登車入府,見到驛館內走出個清雅端莊的美人,對寧都侯又全無他人那般的畏懼,自然而然就想歪了,招呼完應璟又快走幾步上前招呼她:「夫人快請登車,這一路奔波辛苦了。」
  
  荀紹朝身後看了看,除了竹秀沒有別的女子了,她指指自己鼻子:「你叫我?」
  
  郡守機靈,小心賠著笑臉問:「可是下官說錯了話?」
  
  應璟揭著簾子朝她這邊一個勁的笑,荀紹看得刺眼,有些火大,剛要開口,竹秀上前捉住她胳膊道:「好了好了,快走吧,你一個要做將軍的人,連這點小事都要計較嗎?」
  
  荀紹熄了火,卻很奇怪竹秀今日居然這麼懂事,平常這時候她早衝出去替她出頭了,比她還暴躁。
  
  合浦郡遠離中原,自有其獨特妙處。郡中人自稱本地有三妙:海鮮、風酒和寺廟。
  
  荀紹原本對郡守很有意見,結果晚上見宴席上正擺著前兩妙,頓時心花怒放,面泛紅光,那點不快煙消雲散了。
  
  郡守已經知道她身份,他也早打聽過這個未來皇后不討幼帝喜歡,於是熱情也少了一大半,只專心伺候應璟,忙著布菜倒酒,不亦樂乎。
  
  應璟舊傷復發,沒什麼興致,推開他手道:「說正事吧。」
  
  郡守連忙稱是,將東夷使臣到達日期與這些時日所做的事都一五一十稟報了。
  
  「那好,你去傳話,就說待本侯舊傷一好便正式和談。」
  
  郡守應下,正要離開,轉頭見荀紹正抱著罈子豪飲,驚得眼珠子都快凸出來了。
  
  應璟支走他,無奈看一眼荀紹,吩咐左右將剩下的風酒全搬去自己房間,省得她再這樣沒個節制。
  
  這風酒當真酒如其名,酒味綿長,不及西北烈酒醇厚,清爽甘冽,如風過境。荀紹一時沉溺其間失了態,當著大家的面也不好說什麼,只有默默無言地看著下人將酒搬走。
  
  宴席散時已是戌時,荀紹回房休息,路上竟又回想起那滋味來,舔了舔唇,始終覺得不盡興,腳步一轉,還是去了應璟的房間。
  
  房門大開,燈火通明,原來郡守叫了大夫來為應璟治傷。荀紹見了這陣仗也不好意思說來要酒,乾咳一聲,裝模作樣地問了一句:「寧都侯傷不要緊了吧?」
  
  應璟伸著腿由大夫包紮,笑道:「有勞荀東觀惦記,好多了,這可多虧了你背本侯過河呀。」
  
  大夫手下一頓,郡守也詫異地看了看荀紹,繼而又垂下頭去,當做什麼都沒聽到。
  
  忙完後,大夫領著下人們先退出去了,郡守卻還捨不得走,看看荀紹,又看看應璟,神秘兮兮地道:「那個……寧都侯,下官特地為您尋來了一些治傷良藥。」他拍拍桌上的盒子,「都在這裡面了,還請您一定記得要用。」
  
  應璟點點頭:「好,有勞郡守費心了。」
  
  「應該的,應該的。」郡守心滿意足地退出門去,似了卻了一樁心事。
  
  荀紹覺得他剛才那表情很不對頭,瞄了一眼桌上的盒子,幾步走過去一下掀開,眼睛都直了。
  
  裡面有人參,有靈芝,有各種珍稀藥材,但都不能吃,因為都是金的和玉的。
  
  「好啊,這個郡守大人竟然公然行賄!」她砰的一下合上蓋子,轉頭看著應璟:「你是不是該處理啊?」
  
  應璟深思了一下:「對,是該處理!待和談結束,本侯便處置了他!」
  
  荀紹點點頭:「這還差不多,算你這個高官做的有良心。」
  
  應璟起身,慢慢走到桌邊坐下:「你來拿酒的?都在窗邊,自己去取吧。」
  
  荀紹一聽大喜,連忙衝過去抱了一罈酒,正要走,又覺得不對勁,賊笑著轉身道:「忽然這麼好說話,是想避重就輕吧?說,這匣金銀財寶,你打算怎麼處理啊?」
  
  應璟的手指輕輕撫摸著盒子,溫柔地像在摸情人的臉:「自然是充公了,我這裡只是先保管著罷了。」
  
  「……」荀紹看看手裡的酒,決定還是先把它送回去再鄙視他的無恥,免得雞飛蛋打。
  
  到了郡守府後天氣就變好了,應璟的舊傷也恢復了不少。
  
  東夷使臣那邊似乎很心急,一直在催促和談。應璟覺得時機也差不多了,便選了個日子,將他們請來了官署。
  
  使臣領頭的只有一人,顯然是常年與中原打交道的,漢話說得十分地道。
  
  雙方是密談,落座後門窗皆閉,對方見應璟面若冠玉,朝服威嚴,中原風華可窺一斑,頓生折服。再看他身旁卻坐著個玄色胡服的女子,容貌雖端雅,卻有些肅殺氣勢,很是意外,不確定地問了句:「寧都侯真覺得可以談了?」
  
  「可以了。」
  
  「那……好吧。」使臣自懷中取出國書奉上,其中附有和談條件。
  
  東夷海島之國,割地什麼的太不切實際,最好自然還是賠款。
  
  應璟看完條件,神情微妙,將國書擺在案頭,輕點著手指:「貴國國君提出聯姻一策,本是好事,只是我國陛下年紀尚幼,與貴國公主談論婚事,未免太早了吧。」
  
  使臣行了個拱手禮,很謙虛的樣子:「哪裡,我國公主也正當年幼,與貴國陛下年紀相當,正合適。談婚論嫁雖早,卻可以先行訂親啊。」
  
  荀紹聽明白了,戰事之後和親早已司空見慣。東夷不傻,賠款太多,若賣個公主,就能壓壓價了。
  
  正琢磨著,旁邊的應璟忽然轉頭看了她一眼,對使臣道:「忘了介紹了,這位是與我國陛下已經訂親的荀家女公子荀紹,也就是我國未來皇后,貴國公主與我國陛下訂親說起來也是私事,至少也得問問未來皇后的意見吧?」
  
  使臣目瞪口呆地看了一眼荀紹。
  
  應璟笑著對荀紹道:「未來皇后陛下,請問您如何看待此事啊?」
  
  荀紹手攏在唇邊輕咳一聲,悠悠道:「既然舅舅問我意見,那我肯定是不能答應的,哪有我這正宮還未入宮,妃子便急著訂親的道理,說出去豈非叫別人看低了我?」
  
  應璟聽得連連點頭,轉頭對使臣道:「既然未來皇后不允,此事只有作罷了,這和談條件,本侯覺得還得再細細考究一番。」
  
  「……」使臣因為太過吃驚,到現在還沒回過神來呢。
  
  回郡守府時,應璟對荀紹道:「還好你不笨,否則還真不知道該如何推辭掉這樁婚事。」
  
  荀紹假惺惺地笑道:「那還不都虧了舅舅您教導有方嘛。」
  
  應璟面色不佳:「以後別這麼叫我。」
  
  荀紹只道成功膈應到了他,心滿意足。
  
  到了郡守府門口,有個下人小跑著出來,稟報說大將軍那邊送了信函過來。
  
  「我去瞧瞧!」荀紹一下躍下馬車,跑進了府。
  
  竹秀正好出來相迎,拉她都來不及,忍不住暗罵一聲「木頭」,扭頭一看,應璟果不其然沉著一張臉。
  
  可惜荀紹是下屬,信還得交到應璟手上。
  
  他進廳坐下,慢條斯理地看完,故意吊荀紹胃口一般,隔了半天才道:「沒什麼,都是些閒事。」說完卻囑咐范一統拿著自己私印去見合浦駐兵統領。
  
  荀紹瞥見那信封上的筆跡,一下想起之前周豐容給她東夷情報時的字跡,恍然大悟道:「這不是大將軍的筆跡啊。」
  
  應璟挑眉看她:「怎麼,你失望了?這的確不是他的筆跡,只是這裡進出都有他的駐軍,我不過是為了方便行事罷了。」
  
  荀紹皺眉,看他剛才吩咐范一統的架勢,合浦的駐兵統領必然是他親信,他放著周豐容的軍隊不用,信函往來也刻意打上大將軍的旗號,顯然是怕周豐容的人截了他的信件。
  
  「你就這麼不信任大將軍?」
  
  應璟將信函納入袖中,端起茶盞:「不信我的,我何必信他。」
  
  她有些不屑:「你們只是政見不同,國家大事,又何必記著私怨。」
  
  應璟抬頭看了她一眼,冷哼道:「在你眼中,他真是怎麼樣都是好的。」

作者: s0984067    時間: 2014-12-31 06:05 PM

第十章
  
  合浦郡中天氣反反覆覆,剛晴了沒幾天又開始落雨。應璟的舊傷也跟著繼續折騰,和談的事也給擱了下來。
  
  沒幾日郡守來報,東夷國君總算到了,剛登上渡口。
  
  應璟料想他一國之君,至少也會擺擺譜,不會太快談事,便繼續心安理得地養傷,哪知第二日就有下人來報,國君領著使臣親自來造訪,說要探望他的傷情。
  
  荀紹自那日信函一事後好幾日都沒在應璟跟前走動,今日東夷國君前來,她這個「未來皇后」卻是不得不現身了。
  
  東夷國君看上去三十出頭,相貌堂堂,只是身材有些矮小。雙方在書房中落座,他立即嘰哩哇啦說了一大堆話,旁邊的使臣用心記下,又向應璟轉達:「我國陛下說東夷距離晉國路途遙遠,此次有勞二位前來合浦相見,實在慚愧。若有機會,我國陛下也很希望前往洛陽看一看中原的風土人情。」
  
  應璟身子微微斜倚著,腿上搭著條雪白的狐皮,聞言微微笑道:「只要是做客,我國自然歡迎之至。」
  
  東夷國君聽完轉達只是笑,看起來溫文無害,接著又命人奉上厚禮,開始關心應璟的傷勢,甚至連荀紹也有禮物。
  
  可惜荀紹昨日就在東夷使臣跟前擺出了「惡毒正宮」的架勢,今日也要繼續保持,即使答謝時也冷著張臉。
  
  坐了一會兒,還以為對方就要就此告辭,哪知國君竟然就著上次沒談完的條件就要繼續和談。
  
  應璟猜想他們是對之前的結果不滿意,所以也不給他時間準備,只怕還是要鑽空子。但對方畢竟是國君,不好拂了面子,他也只有集中精神聽使臣轉述條件。
  
  東夷國君的意思是,東夷只是海島之國,晉國要求的賠款數額太大,實在難以支付。但他們也不是不給,只是希望能將時間寬限一下,他們先支付一半,剩下的一半過十年後連本帶利一起奉上。
  
  應璟的手指輕輕撫著狐皮,沉默許久才道:「我們中原有句老話叫做量力而行,所以我們晉國自知以往戰亂頻仍,國家艱難,至今便甚少再動干戈。國君口口聲聲說東夷海島之國,那當初又何必做出沿海生亂,擾我民生之事?剛才本侯也說的很清楚了,我們晉國也很不容易,說白了也需要錢,所以對於寬限時間一事,實在是有心無力啊。」
  
  東夷使臣眉頭皺得似打了結的繩,低頭在國君耳邊一五一十轉告了一番,對方臉色也是不佳,沉默了許久沒有說話,最終起身告辭便走了,說要回去再思考一下,回頭便給答覆。
  
  荀紹目送二人出了書房,轉頭問應璟:「你斷了他們最後一條後路,他們會不會拚死一搏?」
  
  「所以我才叫一統去調兵啊,東夷狡詐,不得不防。」應璟捶著腿,看向她道:「我還以為你剛才會勸我答應他們呢,身邊跟著個女子,辦事的時候總擔心會有人婦人之仁。」
  
  荀紹冷嗤:「臥薪嘗膽的故事我還是知道的,若是給了東夷喘息之機,這十年只怕他們要以此巨債為國恥來激勵百姓,反而更有鬥志,豈不是給十年後埋了隱患?」
  
  應璟點頭:「還好,大事上面你不傻。」
  
  荀紹蹙眉:「難道我其他事情就傻嗎?」
  
  應璟閉目養神,懶得作答。
  
  午間太陽乍出,到了晚上竟還出了星星。吃完了飯,荀紹閒得無聊,拎了壺風酒爬去屋頂上吹冷風豪飲,心裡還在琢磨著白日裡東夷國君造訪的事。
  
  以他們的國力,除非是想自取滅亡,再開戰是不太可能的了,所以應璟調兵也就只是防範一下,震懾震懾對方,肯定派不上用場,所以應該用不了多久就能回都了吧。
  
  半壺酒下了肚,身心舒暢,她仰躺下來,手枕在腦後,望著天上稀疏的星辰。不遠處傳來悠揚簫聲,沉沉婉轉,暗含蕭瑟,在這秋夜裡聽來,忽然叫她想起西北軍中歲月。
  
  戎馬關山月,倥傯少年行……
  
  聽得好好的,荀紹人忽然一驚,翻身坐起,感到已有人從下面走廊快速跑過去,腳步又輕又淺,顯然是身懷武藝。
  
  她連忙躍下去,只看到黑影一閃,朝後方掠去,立即追上去。
  
  簫聲早就停了,荀紹追著那道影子跑了一會兒,卻見他到了後院,一下翻過牆頭出去了。她不禁奇怪,這人是不認識路還是害怕她所以跑了?怎麼感覺才剛來就走了,難道就是太閒所以跑來郡守府溜躂一圈?
  
  她轉過身要回去,忽然聽見遠處范一統大喊一聲:「誰!」接著便是一連串追逐的腳步聲,心中納悶,難道來的不止一人?
  
  不對……她走了幾步停下,看這樣子,似乎是調虎離山啊。
  
  她驟然想起什麼,趕緊朝應璟住處跑去,果不其然,房門口哪裡還有侍衛。
  
  房門大開,她跑進去時,眼前剛好倒下一人,應璟慢慢挪著步子過來,拔.出那人身上長劍,看她一眼:「我高估東夷國君了,還以為他有什麼好計謀,原來就是要抓了我來談條件。」
  
  荀紹也想通了:「難怪今日來探望你,分明是來探虛實的。」
  
  「他們肯定還有幫手,我們趕緊避一避。」
  
  應璟要往門口走,被荀紹攔住:「就你這速度能跑多遠?」
  
  「那要不你再背我一次?」
  
  「呸!」荀紹將他往床幔後面一推,伸手就要扒他外衫。
  
  應璟張開胳膊一副予取予求的模樣:「床就在旁邊,要不要我躺上去?」
  
  「殺手都要來了,你能別玩兒了麼!」荀紹打散頭髮,將他外衫在自己身上一披,又將那殺手屍體拖去床下,發現他腰間有個小竹哨,頓時瞭然,拿起來吹了一聲,吹滅燭火躺去床上。
  
  外面腳步匆忙,殺手們聞信而來。
  
  幾人藉著微弱的光亮看到床上躺著個人,以為同伴得手,當即便要上前來拖人。
  
  荀紹一躍而起,腰間軟劍靈如游蛇,頃刻斷了兩人手腕。後面的人迅速襲來,被她低頭避過,剛好挑了膝蓋,摔倒在地哀號不止。
  
  范一統跑出不遠,也聽到了竹哨聲,匆忙趕回,聽到打鬥聲忙命人挑起燈火,卻見滿屋狼藉,地上幾人黑衣覆面,早就不再動彈。
  
  荀紹收好軟劍,過來一看,怒極攻心:「怎麼會這樣?」
  
  應璟從床幔後走出來,看了看道:「這些都是死士,可惜,要是抓到活口,就能再勒索東夷一筆了。」
  
  荀紹嫌棄地看他一眼。
  
  不出一盞茶時間,郡守就趕來跪在應璟身邊告罪,哭天抹淚,直扇自己嘴巴,說自己疏於守衛,險教奸人得逞。
  
  等他半邊臉都腫了,應璟似乎才發現他在自殘,趕緊阻止:「誒,此事怨不得郡守,是本侯堅持用自己人守衛,出了差池自然也是自己一力承擔。」
  
  郡守心想等您老真出了事兒,到了陛下跟前可就不這麼算了啊,以後再也不要接待高官寵臣了,要命啊!
  
  此事之後,東夷分外安分,又見合浦郡內渡口和關卡都把守著重軍,再沒有任何舉動。
  
  應璟就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般,天氣晴好之後休養了幾天,腿腳利索了一些,主動宴請招待了對方幾回,之後便直截了當地提到了和談之事。
  
  東夷國君在條款上按下印璽時,臉色鐵青,荀紹覺得他那力道都快把印給壓碎了。
  
  此番受挫,對方自然也不想再逗留,當日便乘船走了。
  
  他們一走,荀紹覺得自己也能回都了,心情大好。
  
  誰知應璟卻不急,他腿腳剛恢復,這幾日四處溜躂,像是要把這段時間沒走到的路都給補回來。
  
  好幾次見到他,荀紹都想提醒他一句該回去了,可又怕他故意跟自己對著幹,硬是忍耐著沒做聲。
  
  直到過了七日,應璟一早下了命令,吩咐收拾東西,啟程回都。
  
  荀紹動作奇快,心更是早一步就飛回洛陽了。
  
  竹秀一邊收拾一邊歎氣,這個不經人事的木頭,怎麼不多留幾天呢!
  
  回去時與大部隊一起,總算是替天子出行的陣仗了,浩浩蕩蕩,沿途叫人奔走圍觀。
  
  郡守帶著人親自將眾人送出城門,荀紹看著他一直陰笑,笑完又跨馬去車邊揭了窗格上的簾子朝車內的應璟笑,後者頻頻點頭:「會處理他,一定會處理,放心。」
  
  出城門往西行了三十里,忽然所有人停下,應璟自車中走出,問一個侍衛道:「一統人該回來了吧?」
  
  正說著,范一統從遠處馳馬而來,荀紹這才想起之前啟程沒見到他。
  
  范一統到了跟前,朝應璟行禮道:「公子,都已準備好,現在即可去含光寺。」
  
  應璟道:「那就走吧。」
  
  荀紹訝異道:「怎麼,你還要去逛寺廟?」
  
  「是啊,三妙之一,豈能不去?你要不要一起去?」
  
  荀紹只對酒有興趣,剛要搖頭,竹秀過來慫恿道:「去吧去吧,我也想去看看漢家的寺廟呢。」
  
  「無趣。」話雖這麼說,荀紹向來遷就竹秀,到底還是去了。
  
  含光寺在山上,好在山勢不陡,山道也開得寬闊,馬車一路行馳上去,毫無阻礙。
  
  已是傍晚,秋陽疏懶,風過微涼。荀紹依舊沒什麼興致,下了車走在最後,抬頭卻見應璟走得很快,已經進了寺門。
  
  寺廟中一個香客都沒有,更有重兵把守。一個中年女尼率領弟子們出來將眾人迎去大殿,荀紹才知道這裡是個尼姑庵。
  
  幾人大眼瞪小眼在殿中站了一會兒,有陣急促的腳步聲自外而來,荀紹轉頭看去,進來幾個年輕女尼,為首之人雖身著僧衣卻未剃度,盤發戴帽,容顏嬌麗,快步走到應璟跟前,欣喜道:「子岸,你來接我了嗎?」
  
  應璟行了一禮:「是,公主在此為先帝守孝兩載,是時候回都了。」
  
  女子眼中盈盈含淚:「滿朝之中,也就只有你還記著我了。」
  
  荀紹在旁邊看了好一會兒,總算想起來了,當朝只有一個公主,就是先帝胞妹永安公主,難怪回都後一直沒見著,原來是在此為先帝吃齋守孝。
  
  竹秀從旁邊幽幽冒出來,戳戳她的胳膊:「看來你得打起點兒精神了。」
  
  「啊?」她莫名其妙。

作者: s0984067    時間: 2014-12-31 06:06 PM

十一章
  
  怎麼也沒想到來這裡一趟,回去就帶上了個公主。
  
  永安公主本人是個很和善的姑娘,聽說了荀紹的身份後頓生敬仰,一路上都將她留在自己車內與她親密說話,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一對姐妹。
  
  本來荀紹在應璟不毒舌的時候還會偶爾鑽進他車中坐坐,現在見公主一副恪守禮數的皇家風範,自慚形穢,為了避嫌,就再也沒有私下跟應璟接觸過。
  
  竹秀看得心急,途中休息時對荀紹說:「你趁機打聽清楚這個永安公主對國舅的心思,要機靈點。」
  
  荀紹攤攤手:「這跟我又沒有關係。」
  
  「……」
  
  荀紹沒有向永安公主打聽什麼,永安公主倒是問了她許多問題。
  
  一開始是問她在西北的生活,永安公主常年居於深宮,對外面天廣地闊很是嚮往,往往聽得入神,聽荀紹說起戰事時更是認真,吃緊時眉頭緊皺,得勝時笑顏如花,叫荀紹這個說話的萬分滿足。
  
  到後來她也會問一些別的,有關應璟的最多。
  
  「本宮離開兩載,也不知道他成親了沒有。」
  
  荀紹回想了一下:「應該沒有,我記得沒見到過,也沒聽他提起過。」
  
  永安公主眉頭舒展,緊接著又深深鎖起:「他姿容絕艷,文采風流,又身居高位,身邊只怕本也不缺什麼知己紅顏。」
  
  「……」荀紹好想問一句:公主您剛才說的是哪位?
  
  來的時候他們行路的速度非常快,現在因為有公主在,應璟怕她沿途顛簸辛苦,下令減速,於是整個隊伍一下成了遊山玩水的狀態。
  
  荀紹有點不舒服,這什麼意思,合著之前就沒把她當女人看待?怎麼就沒對她這麼好過!
  
  竹秀逮著機會又來慫恿:「有什麼不滿你直接跟國舅說啊,他肯定會喜歡聽到這些。」
  
  「啊?」
  
  「不是,我是說他肯定會聽取你的意見。」
  
  荀紹想了想,搖頭作罷:「人家是公主,金枝玉葉的,本也應該,我可不能斤斤計較,顯得我荀家人小家子氣。」
  
  竹秀急得想撓牆,平常挺聰明的一個人,怎麼遇到感情的事就這麼木呢!
  
  路上走得慢,停頓機會自然也多。快到洛陽地界時,又整隊休息,應璟之前舊傷復發的事不知怎麼叫永安公主知道了,她一改常態,竟然下車親去問候。
  
  荀紹因為跟永安公主同車,只好跟過去,瞧見應璟在永安公主面前溫文爾雅、談吐得當,真心覺得虛偽。
  
  公主不要被騙,這不是真實的他啊!
  
  待永安公主回到車上,應璟叫住要走的荀紹:「你看看人家公主多有風度,你身為下屬,怎麼就不知道關心一下本侯的傷勢?」
  
  荀紹擺出張無辜的臉:「當時寧都侯您最嚴重的時候,可是屬下背您過河的呀,這還不算?」
  
  應璟笑起來:「此事你可讓公主知道了?」
  
  「沒事兒我說這個幹嘛?」
  
  「偶爾提一提也無妨啊。」
  
  荀紹心道:毛病,公主還能賞我不成?
  
  回到洛陽已經是秋霜深重之時,朝中諸事如常,只是公主回都,大臣們都派了女眷入宮覲見,著實熱鬧了一陣子。
  
  幼帝跟這個姑姑還是很親的,恰好舅舅又立下一功,便很有興致地說要大設宴席。
  
  荀紹忝居功臣之列,不敢擺譜,當晚早早換上官服去了宮中。
  
  太后得知她已入宮,叫郭公公先叫她去壽安宮說話。
  
  荀紹路上搜羅了一下,此行整個過程應璟都表現得中規中矩,實在挑不出差錯,只怕要叫她失望了。
  
  太后正在飲茶,宮燈剛剛點亮,茶香裊裊,她那張年輕的臉在升騰的熱氣裡朦朧嬌媚,難怪當初能得先帝專寵多年。
  
  荀紹行了禮,她立即收起閒適之態,口氣很急地道:「永安回來了,這下又多了樁心頭大患。」
  
  荀紹聽得一愣:「公主弱質女流,能有何威脅?」
  
  「唉,你是不知道,她心儀應璟久矣。此番應璟將她迎回來,也不知是存了什麼心思,若是哪日忽然求陛下賜婚,陛下必然答應,屆時他有了自己的子嗣,還有一半皇家血統,你想想陛下還有何地位可言?說不定哪一日就會被取而代之了。」
  
  荀紹明白了,但也覺得事情不會那麼嚴重:「回太后,臣以為,先帝尚有其他子嗣,寧都侯應該不會冒這種險。」
  
  太后搖頭:「他能壓住他們扶持陛下登基,就能再壓住他們成就大事,哀家實在不能冒險,否則哀家何必明知永安心意,卻到如今也不讓她遂願?」
  
  荀紹眉頭皺了皺:「太后與臣說這些,有何打算?」
  
  太后道:「哀家的打算很簡單,你這一路不是與永安交好嗎?那就想法子破壞了他們的感情,總之只要他們無法結姻,陛下就多一分保障。」
  
  荀紹垂頭稱是,心裡只覺得不妙,搭了自己結了姻緣也便罷了,現在居然還要去拆人家的姻緣,這不是作孽嘛!
  
  說完話宴席開場的時間也該到了,荀紹先走一步,故意沒跟太后同往,到時就見殿中早已群臣皆至,歡聲笑語不斷。
  
  她習慣性地朝右首一掃,周豐容未著戎裝,深紫寬袍,雍容華貴,那張臉卻也愈發顯得冷若冰霜。但她還是上前打了聲招呼:「此行多虧大將軍的東夷情報相助,荀紹特來拜謝。」
  
  周豐容抬頭看她一眼,微微頷首。
  
  荀紹訕笑了一下,退回了自己座位。
  
  這時殿外太監高唱陛下到場,百官起身相迎,幼帝走了正門,小小的身子努力將身上那套玄色貴重的朝服撐出氣勢來,但怎麼瞧還是圓滾滾的像顆丸子。
  
  他的身後竟跟著應璟和永安公主,一個姿容端雅、步步風華,一個宮裝典秀、嬌若芙蓉,看著還真是挺般配的,再加上前面的幼帝,就算說這是一家三口也有人信啊。
  
  荀紹掐了一把手心,望著永安公主心裡歎息:真是對不住啊公主,你們再般配我也得拆了你們啊,其實我也很掙扎的,所以千萬不要埋怨我啊……
  
  太后是最後一個來的,落座後對永安公主噓寒問暖,絕對是個好嫂子的模樣。
  
  幼帝宣佈開席,眾人觥籌交錯,不多時,侍中大人開始歌功頌德,先是稱讚陛下,再接著誇讚寧都侯,舉著酒盞道:「我大晉有大將軍這樣天縱英才的將領,又有寧都侯這樣智謀過人的文臣,必然成就太平盛世啊!」
  
  不少大臣都附和不斷,周豐容卻不見領情,反而說了一句:「總領朝政的是老丞相,豈可忘了他老人家的功勳?」
  
  本來此戰由周豐容前線平定,應璟戰後和談,相輔相成,專門誇獎這二人也無可厚非,只是周豐容如今這麼一提,就像是怠慢老丞相了。侍中沒想到會落的這般窘迫,吶吶縮回了舉杯的手。
  
  老丞相笑著緩和氣氛:「大將軍太謙虛了,老夫一把年紀了,看到大晉朝堂英才輩出,委實欣慰啊。」
  
  坐在應璟身後的客曹尚書令微微探身對他道:「大將軍是在嫌寧都侯位高權重壓了丞相了呢。」
  
  應璟把玩著酒盞,頭未回,低笑一聲:「我在合浦郡避開了他的耳目,又提拔了好幾個將領接管了他的駐地,他自然不忿。」
  
  一直注意著二人暗潮洶湧的荀紹不禁憂愁,看來這兩人的矛盾比她想像的還要深,周豐容雖是百年難得一遇的將才,官場詭譎卻未必是應璟的對手,又是一副心高氣傲的性子,希望以後不要吃虧才好。
  
  幼帝畢竟年紀小,撐不了多久就困了,宴席因此早早結束。
  
  荀紹出門時恰好和周豐意撞到,他笑道:「多日未見,又剛好順路,荀大人若不介意,可與我們同車回去,路上也好與在下說說合浦見聞。」
  
  荀紹聽他說「我們」便下意識看了一眼他身邊的周豐容,立即點頭:「好啊。」
  
  周豐容原本覺得男女夜晚同車而行不合禮數,但見荀紹已經答應,又不好不賣面子,沉默著朝前走了。
  
  荀紹正要加快腳步跟上,忽然聽見身後應璟說話的聲音,轉頭一看,原來是永安公主身邊的侍女在跟他說話,因為太小聲,根本聽不清楚,只聽見他回道:「天色已晚,公主還是好好休息,改日再出宮拜訪不遲,本侯屆時會派人護送,也不用委屈公主與本侯同擠一車。」
  
  那侍女似很堅持,還在說叨。
  
  荀紹一聽,原來永安公主在恪守禮教的背後低調地主動著,心裡又開始掙扎,最終還是叫住了前面的周豐意,無奈道:「忽然想起我路上還有點事,下次再與你們同行吧。」
  
  「這樣啊,那好吧。」周豐意不以為意,朝她行禮告辭。
  
  荀紹返回到應璟身邊,努力擠出抹笑:「寧都侯,您不是說有要事要與下官商量?下官在等呢,什麼時候走啊?」
  
  應璟詫異地看她一眼,立即會意:「這就走。」

作者: s0984067    時間: 2014-12-31 06:07 PM

十二章
  
  扯謊容易圓謊難。上了車後荀紹努力搜刮理由準備忽悠,卻聽應璟開門見山道:「你是聽了太后的話才來的吧?」
  
  荀紹心思一轉:「哪裡,是我想問問寧都侯此次合浦之行算多大的功勞,下官有無陞官能啊?」
  
  應璟失笑:「你就不用找借口了,你與其順從太后,倒不如順從我,至少我能給你的,比太后要多的多。」
  
  荀紹見他將話說得這般露骨,也不遮掩了:「我與你不同,我知恩圖報,當初先帝對我有知遇之恩,若非他破格讓我做了校尉,只怕我早就離開西北軍了。」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先帝是先帝,太后是太后,別說提拔你,只怕她自己還自身難保呢。」
  
  荀紹怔愕抬頭,他半張臉隱在晦暗燈火裡,似孤山寒月,瑟瑟冷然。
  
  二人一時無話,車外忽然馬蹄陣陣,到了跟前,響起范一統的聲音:「公子,屬下有事要稟。」
  
  應璟揭簾,范一統探身過來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他微微頷首,轉頭對荀紹道:「我還有事,讓車伕送你回去吧。」說完逕自下車,騎了侍衛的馬,與范一統一前一後絕塵而去。
  
  荀紹見他行為神秘,本有些好奇,但一想已經完成太后囑托,也沒必要跟他繼續糾纏,便獨自回去了。
  
  竹秀還未睡,坐在她房中無聊地挑著燈芯玩,見到她回來,幾步衝過來問:「如何了?」
  
  荀紹莫名其妙:「什麼如何了?」
  
  「公主和國舅啊?他們之間有戲麼?」
  
  荀紹盯著她左看右看:「你不會看上應璟了吧?怎麼最近對他的事這麼關心?」
  
  竹秀瞬間火大:「我還不都是為了你!國舅位高權重,與你年紀適合,最重要的是他還對你有情,你就不能睜大眼睛看看清楚?」
  
  「應璟對我有情?」荀紹扶腰大笑:「算了吧,你是不知道他的德行,他以前在西北就這樣,沒事兒就說些曖昧的話,全是為了膈應我,我要是當了真才是腦子壞了呢。」
  
  「啊?」竹秀瞠目結舌:「他……他以前就這樣?」
  
  「對啊。」
  
  竹秀皺眉,難道連她也被國舅玩兒了?
  
  洛陽四季分明,初冬將至,寒霜一層重過一層。
  
  幼帝貪玩染了風寒,早朝因此廢了好幾日,荀紹剛返都不久,剛好藉機休整,連著好幾日大睡特睡,結果重新上朝那日差點起不來。
  
  到了朝上,發現很不太平,充滿了刀光劍影,無非是你參我我參你。
  
  荀紹偶爾會看一眼老丞相,他老人家不知道後面還會不會走她這步棋,不過應璟連太后這個親人都不放在眼裡,他這個丞相只怕也是目標之一。
  
  她又觀察一下朝堂格局,方才參奏的那些人多為文臣,被參的多為武將,再看一看站位,大致就能明白一些,一定是應璟指使心腹在折騰周豐容的人。
  
  果然,周豐容按耐不住了,驀然出列道:「臣有本奏,此番寧都侯前去合浦,暗中收了合浦郡守的賄賂,回來後便將他列入了功臣名單。」他斜睨一眼應璟:「敢問寧都侯,合浦郡守給了你多少好處,讓你給他這麼大回禮?」
  
  荀紹一聽應璟不僅沒懲治那行賄的郡守,竟還為他邀功,頓時憤慨,覺得周豐容說得再好不過。
  
  幼帝自然是相信自家舅舅的,問應璟道:「寧都侯可有解釋?」
  
  太后在珠簾後涼涼地附和:「是啊,哀家也想聽聽寧都侯這麼做,到底是為了什麼。」
  
  應璟行禮道:「合浦郡當時受戰火侵擾最深,此番又是和談之地,郡守防禦得當,又安撫民心,臣覺得戰後郡中安穩多虧此人,便將他列入了名錄。至於受賄一事,臣委實冤枉,陛下可還記得臣昨日入宮奉上的那些寶物?那些都是合浦郡守交上的貢品,只不過是他見臣隊伍嚴謹,不易出差錯,這才托臣帶回來給陛下,不想卻叫大將軍誤會了。」
  
  「啊,是那些金玉靈芝?」幼帝咯咯笑起來,對周豐容擺擺手:「大將軍你誤會啦,那是合浦郡守給朕的。」
  
  周豐容眉頭緊蹙:「陛下最好還是徹查一番。」
  
  幼帝有些不高興了:「難道給朕的東西也要查?」
  
  應璟忙道:「陛下息怒,大將軍也是為社稷著想,並非有意刁難臣,更不是對陛下不敬,有此良臣,陛下該高興才是啊。」
  
  幼帝臉色好看了一些:「大將軍退下吧。」
  
  周豐容身體繃直,朝應璟看了一眼,終是退了回去。
  
  荀紹知道他肯定萬分不甘,甚至珠簾後的太后也不甘,但應璟偏偏有本事顛倒黑白,或許反而是老丞相的以不變應萬變才是對付他的最好方法。
  
  周豐容吃了癟,她似感同身受,下朝出宮時興致缺缺。
  
  半道忽然迎上來一個小宮女對她行禮,荀紹認出此人正是宮宴那晚與應璟說話的侍女,頓感不妙。
  
  侍女道:「奴婢奉永安公主之命,特來邀請荀東觀前往琿玉宮。」
  
  荀紹訕笑:「不知公主找我有何事?」
  
  「大人去了便知道了。」
  
  荀紹無奈,只好跟她前往。
  
  永安公主的琿玉宮大約是整座皇宮中最為素雅的地方了,殿中沒見著什麼金玉擺設,倒是琴棋書畫的玩意兒一大堆。
  
  荀紹看了滿心讚歎,她母親早逝,父親也曾遍請名師要將她教導成端莊淑雅的大家閨秀,可惜她天賦不高,學得也只是一般般。
  
  父親最終在她將一首《鳳求凰》彈得猶如秋風掃落葉一般時,抖著鬍子說:「行了,你還是去練武吧。」
  
  永安公主自內殿出來,就見她看著殿中古琴發呆,笑道:「這還是寧都侯當初從汝南帶來給本宮的,荀東觀好眼力,一眼就看出其獨到之處了吧。」
  
  荀紹忙轉身行禮。
  
  永安公主抬手請她就座,遣散了宮人,親自替她斟茶,荀紹忙道不敢,要搶過茶壺,卻被她避開。
  
  「你我這一路同行回都,早已是朋友,今日朋友相聚,無貴賤之分。」
  
  荀紹聽得慚愧,她之前的所作所為,哪裡配做她的朋友。
  
  本以為今日叫她來,就是為了那事,但永安公主似乎對她和幼帝訂親的事更有興趣,前前後後問了很多問題。
  
  荀紹本就對此事尷尬,回答的也支支吾吾。
  
  「你說此事是太后一手促成的?」永安公主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太后行事總是莫名其妙。」
  
  荀紹聽她言語中對太后不敬,趕緊端茶就飲,當作沒聽見。
  
  永安公主纖纖手指摩挲著茶杯口,似陷入了沉思,好一會兒才又道:「本宮平素沒什麼貼心人可說話,如今與荀東觀結為知交,有些兒女心思也不瞞你了。我對寧都侯有意,只怕朝中沒幾個人不知道了,可是太后不喜歡她這個堂弟,連帶他的婚事也要阻擋,本宮也無可奈何。」
  
  荀紹心道難怪應璟至今還未成親,公主已先標記好,誰敢胡亂下手,說媒都不敢吧。
  
  她覺得自己還是得維護一下太后,遂回話道:「公主也許是錯怪太后了,寧都侯一手扶持陛下登基,太后怎麼可能不喜歡他呢。」
  
  永安公主看了看她的神情:「怎麼你不知道?本宮還以為你與寧都侯關係親密,應該知曉其中過節才是。」
  
  荀紹忙撇清關係:「我與寧都侯只有公事往來,關係算不上親密啊。」
  
  永安公主的神情似乎一下明朗了許多,臉蛋原本就生得嬌媚,這麼一來更是引人側目,「他倒是與本宮說過,本來此事本宮不該張揚,但你已與陛下訂親,以後就是一家人,告訴你也無妨。」
  
  她朝荀紹招招手,後者傾身過去。
  
  荀紹與應璟結識時他已近成年,當時已是西北昭陽軍的副將,時常來與她父親討論戰術和槍法。
  
  彼時她哥哥荀縉剛被調去苗疆,她年少寂寞,看到個與哥哥年紀相仿的人出現,還以為也能像哥哥那樣對她好呢,結果接觸不久就發現此人陰險狡詐,口蜜腹劍,跑去跟父親告狀說別理他了,結果還被說小家子氣。
  
  她知道應璟出身汝南應氏,想必在家族中也就是個游手好閒的紈褲子弟,所以被踹來軍中磨練,沒想到永安公主口中說出來的他卻是另一個模樣。
  
  說完了話,荀紹尚在怔忪,卻見永安公主拿出一封信函道:「這是本宮寫給寧都侯的信,太后對本宮多加防範,只有你得她信任,本宮想請你代為轉交。」
  
  荀紹猶豫,接了傳了是為不忠,接了不傳是為不義。公主字字句句,一腔深情,她於心不忍,何況她的目的是奪回將權,根本不想扯進他們的情情愛愛裡,所以最好就是不接。
  
  她霍然起身道:「公主恕罪,臣心眼小,寧都侯曾使我錯失為將機會,我仍有怨憤,向來最不願與他接觸,公主的密信還是請別人代為轉交吧。」
  
  永安公主尚未回神,外面忽然有人一陣風似地跑了進來,卻是太后身邊的郭公公。
  
  「哎喲荀大人,您在這兒呢!快些去御書房,朝中出大事了!」

作者: s0984067    時間: 2014-12-31 06:07 PM

十三章
  
  走到半道的朝廷重臣們此刻又匆匆返回,御書房裡站滿了人。
  
  荀紹跟著郭公公一路小跑進了御書房,行禮之後,一抬頭,看見幼帝跟前站著個熟人,白袍銀甲,竟然是荀鳴。
  
  她連使好幾個眼色,荀鳴趁週遭混亂,悄悄挪過來道:「幹嘛?」
  
  「你怎麼來了?」
  
  「快年底了,我回都述職。」
  
  荀紹看看眼前情形:「你一定帶了什麼消息來吧?不然怎麼剛好你一回來就這麼亂?」
  
  荀鳴左右看看,壓低聲音道:「西北那邊的鮮卑族部反了。」
  
  鮮卑從來就不安分,老對頭魏國就是以鮮卑族為根基建立起來的。但以往西北軍稍有動作就將他們壓制下去了,以至於後來都懶得上報,所以這次鬧出這麼大動靜,荀紹就知道情況不妙,何況荀鳴還用這麼認真的口氣跟她說話。
  
  荀紹還想再問一些情形,老丞相進來了,應璟和周豐容也緊跟而至,殿中立時安靜下來。
  
  幼帝表現得還算沉穩:「荀將軍此番回都,帶來了西北鮮卑叛亂的消息……」
  
  話沒說完,殿中唏噓聲此起彼伏,周豐容身為大將軍,第一反應自然是責問西北統帥荀鳴:「荀將軍為何不在前線應對?此事何需主帥親自入都來稟?」
  
  荀鳴拱手道:「大將軍有所不知,末將是在入都途中接到消息的,叛亂的雖然是西北鮮卑,卻已往東北逃竄,不知抱了什麼心思。」
  
  應璟道:「東北算是大將軍的根基之地了,既然如此,此番不如還是勞煩大將軍走一遭吧。」
  
  原本殿中吱吱喳喳,許多大臣都提出了應對之策,此時一聽寧都侯開了口,便都收了聲。
  
  「誒~~~」老丞相擺擺手:「鮮卑常有動亂,派遣大將軍前往卻是小題大做了。何況大將軍剛剛平定東夷,也需時間恢復元氣,不如就請荀鳴將軍調兵前往吧。」
  
  應璟笑了笑:「老丞相該知道西北是舉國之重的要塞,需防著狼子野心的魏國。大將軍天縱英才,元氣自然也早就恢復,何況有他親身前往,也能震懾鮮卑,說不定還能不戰而勝呢。」
  
  其實荀紹也覺得此事犯不著派周豐容去,與東夷那是國與國之間,周豐容身為大將軍,前往最為適合。鮮卑之反只是國事,派遣荀鳴或者其他將領綽綽有餘。
  
  應璟剛在朝堂上被周豐容彈劾,此時卻大力舉薦他,甚至連丞相面子也不給,當真有這麼器重他?
  
  這邊老丞相還要分辯,周豐容出列朝幼帝行了一禮:「臣願前往,請陛下下旨吧。」
  
  幼帝一直繃著的臉鬆了下來,當即叫來中書監,讓他擬旨任命。
  
  此事本就應當迅速決斷,既然現在已經定下,大臣們也就依次告辭退出御書房去了,剛才那般風風火火,倒像是虛驚一場。
  
  荀鳴與荀紹一起出門,語氣怪異地道:「既然起了戰事,本將軍這便走了,料想荀東觀也不會歡迎我。」
  
  荀紹假笑:「怎麼會呢,將軍若肯留下是荀紹的榮幸啊,只是您還是趕緊回去多做幾日將軍比較好,省得以後落下遺憾啊。」
  
  二人一路互相嘲諷打擊,到了宮外,荀鳴翻身上馬,轉頭上下打量她幾眼,冷笑一聲:「你剛才說的對,我是該早點回去,起碼戎裝比你這身官袍要好看多了。」
  
  荀紹臉色鐵青,他得意地笑了一聲,策馬遠去了。
  
  鮮卑這一反,因為聲勢很大,很快在民間也傳得沸沸揚揚。
  
  荀紹每日起床都要先問問竹秀有沒有打聽到新消息,周豐容這邊尚未整裝出發,也不知道西北到東北這一路上的百姓有沒有受到侵擾,沿途軍隊可有做出應對。
  
  竹秀故意寒磣她說:「算了吧,你不在其位就不要謀其政,好好做你的東觀令吧。」
  
  荀紹腸子都要嘔斷了。
  
  出門上朝時,天還黑洞洞的。荀紹今日打算騎馬上路,正要走,管家小跑著追了出來:「女公子留步,昨日鳴公子送的那些酒要放去哪裡?」
  
  荀紹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麼?荀鳴會送我酒?」
  
  「呃……他昨日下午派軍師送來的,說是他夫人非要他帶來的,他到臨走才想起來,再帶回去又覺得累贅,還是送來給您得了。」
  
  荀紹口中直犯嘀咕,一會兒說荀鳴假好心,一會兒埋怨軍師來了怎麼也不來見上一面,最後隨便道:「行了,放去書房吧。」
  
  跨馬過街,途中遇上周豐意,他竟然也騎著馬,羽林郎的戎裝配著白駒,晨光熹微中瞧來真是叫人眼前一亮。
  
  荀紹打了聲招呼,上前與他說話,話題自然離不了鮮卑之事。
  
  周豐意歎息道:「鮮卑至今不服,其實還需懷柔軟化,武力壓制,終非長久之計。」
  
  荀紹道:「你果然是文人,對策也文縐縐的,我雖然贊同,但眼下之計還是得壓制啊。」
  
  周豐意失笑:「說的也是。說來寧都侯不愧人人交口稱讚的正人君子,被我大哥在朝堂上彈劾了一番,竟還給他機會建功,實在叫人欽佩。」
  
  荀紹一怔,對啊,照理說周豐容此去必然又是立一大功啊,應璟當真如此大方?
  
  不對,他別是別有所圖吧?
  
  荀紹忽然想到什麼,策馬揚鞭,朝宮中疾馳而去。周豐意被她甩下,一時還沒反應過來。
  
  幼帝自那次被荀紹抱過一次大腿,弄得有了心理陰影,每次上朝前穿戴朝服,總要習慣性地左顧右盼。
  
  沒想到今日噩夢重現,他一扭頭,荀紹已經一陣風似的衝了進來,身上穿的是文官官袍,腳步邁地卻是虎虎生風,幾步到他跟前,霍然下跪道:「請陛下准許臣隨大將軍出征東北,平定鮮卑之亂。」
  
  幼帝接連往後退了好幾步:「你一個文官,跑去打什麼仗啊!」
  
  荀紹抬頭看他,言辭懇切:「陛下,臣以後是要做您皇后的人呀,臣得守護好您的江山呀,臣能不去嗎?臣就是流乾最後一滴血也要為您掃清一切敵寇呀!」
  
  幼帝的身子開始哆嗦:「你你你……你少肉麻!」
  
  荀紹拚命擠眼淚:「唉,臣知道陛下一定是捨不得臣冒險,臣對陛下真是感恩戴德,真希望陛下早日成年,那臣就可以早日入宮伴駕……」
  
  絮絮叨叨,字字深情。
  
  「閉嘴!」幼帝最煩她說這話,急著撇清關係,揮著胳膊喊:「好,你去!朕馬上就叫人擬旨讓你去!」
  
  「臣領旨謝恩!」
  
  奸計得逞,荀紹謙卑地弓著身子退出了幼帝寢殿,卻發現領她前來的郭公公早就不在了。晨光大亮,廣袖翩躚的應璟負手站在廊下。
  
  她輕咳一聲,緩緩踱步過去:「下官參見寧都侯。」
  
  「荀東觀好本事,為了目的總來欺負一個五歲孩子。」
  
  荀紹抬頭看他一眼,見他面色不善,似笑非笑:「寧都侯對陛下呵護縱容,不也另有目的?」
  
  應璟冷哼:「你當本侯是你?陛下就算不是陛下,就算不是本侯外甥,這個年紀的孩子也本該就寵著護著!」
  
  荀紹一愣,脫口問道:「你會這麼說,是不是因為自己年幼多舛?」
  
  應璟年幼喪父,母親孱弱,多虧時任黃門侍郎的伯父應懷義將他們接來洛陽照料,才免於顛沛流離。
  
  應懷義膝下只有一女,數次想將應璟過繼為子,對他視如己出,多方延請名師,嚴加教導。
  
  然而應璟的母親生得十分美貌,其妻劉氏多疑,懷疑是她蠱惑了丈夫才會如此,連帶對應璟也心生厭惡,多方阻撓,終究沒能讓應璟過繼入門。
  
  應懷義的女兒天生好強,恨應璟奪走了父親寵愛,又總聽母親抱怨,心中積怨頗深。後來先帝登基,她入宮中為妃,劉氏母憑女貴,對應璟母子愈發苛刻。
  
  不久應懷義因病離世,應璟在劉氏眼底自然再也待不下去。有個厭惡自己的堂姐在皇帝身邊,他也無心出仕,乾脆遠去西北建立軍功……
  
  荀紹記得年少時曾有一次眾人飲酒作樂,醉後胡侃,有人問道何為世間最難忍受之事。
  
  荀紹道:「無酒。」
  
  應璟倚著大石,半瞇眼眸,低聲說了四個字:「寄人籬下。」
  
  她當時不明白,那日聽永安公主說起他的往事,才豁然回憶起這樁往事。
  
  應璟微微蹙眉:「公主告訴你的?」
  
  荀紹答非所問:「我記得你當初在西北立過大功,但自雍城被困之後卻忽然說要回都做文官。你當時口口聲聲說是因為做文官油水多,其實是因為腿傷無法領兵了吧?」
  
  應璟默不作聲。
  
  荀紹道:「你既然明白無法領兵的感受,為何不能成全我?」
  
  遠處傳來鐘鼓之聲,應璟挑眼看來:「別跟我來這套,有事朝上說。」

作者: s0984067    時間: 2014-12-31 06:08 PM

十四章
  
  周豐容已經點齊兵馬,今日朝堂之上就要跟幼帝辭行,不想中間寧都侯忽然提出荀紹有意隨軍出征,惹來一片嘩然。
  
  太后極力贊成,連先帝都給搬了出來,說他以前在世時就覺得荀紹是天生的將才,將她稱讚的天上有地上無,隨軍出征絕對是好事一樁。
  
  周豐容卻不同意:「臣手下副將齊備,荀東觀雖然身懷武藝,但終究身為女子,又是未來皇后,戰場廝殺,刀槍無眼,若有差池,臣擔待不起。」
  
  荀紹只顧著打通別的關節,卻恰恰忘了周豐容這關也不好過,忙道:「陛下、太后容稟,臣自十三歲出入沙場,雖不能說戰無不勝,卻也不至於將自己落入險境。何況臣正是與陛下訂有婚約,才更該身先士卒,保家衛國,還請陛下和太后成全。」
  
  這一番話說得大義凜然,幼帝身上又起一層雞皮疙瘩,看看舅舅,他面無表情,一言不發,再看看老丞相,也是沉默。
  
  周豐容心高氣傲,自有一套原則,怎可輕易破壞,仍然不肯,理由越搬越多,連其他大臣也開始附和。
  
  荀紹掀了衣擺跪下,對幼帝道:「陛下已經答應了臣,君無戲言,請陛下速速下旨。」
  
  周豐容不料幼帝已經同意,怔了一怔,想到剛才那麼多話都是白說,臉色不禁沉了幾分。
  
  下了朝,荀紹追上應璟,趁左右不注意,悄悄問了句:「你既然不阻攔,又何必特地將此事拿上朝說。」
  
  應璟斜睨她一眼:「我是忠臣良吏,唯陛下馬首是瞻,陛下同意了,我自然不會阻攔你,只不過這下你該明白周大將軍有多不歡迎你了吧。」
  
  荀紹心裡當然很不舒服,但周豐容就是那樣的人,何況此行前去是為了防著他暗中搞鬼,這些不快暫時擱下再說。
  
  眼看要到宮門,荀紹轉了個方向要去東觀宮,卻見飯桶快步走了過來,在應璟耳邊說了些什麼,二人迅速出宮離去了。
  
  她想起宮宴那晚他們也是這樣,也不知道這對主僕最近在幹什麼,總是神神秘秘的。
  
  洛陽城中有酒家名太白樓,酒菜不是最好,卻是最貴的,因為此處往來最多的是高官貴族。
  
  范一統站在二層最裡面的雅間裡,貼著窗口朝隔壁迅速探身看了一眼,對應璟道:「公子,似乎還是那些人,也還是周大將軍為首,半個多月來就沒變過。」
  
  應璟坐在桌邊抿了口酒:「拿本侯私印去見店家,他知道該怎麼做。」
  
  范一統稱了聲是,推門出去了。
  
  這一去過了大半個時辰才回來,范一統身上全是灰塵,邊拍邊道:「屬下在暗間裡聽了許久,他們討論了許多國事,言辭間對公子頗有不滿。」
  
  應璟放下酒盞,「那些就不用告訴我了,如果他們有什麼計劃或安排,你就直說?」
  
  「有是有,但各執一詞,爭論不休,直到走時也沒結果。」
  
  應璟想了想:「周豐容心高氣傲,但有一點好,為人正直,不屑陰謀詭計,雖有心對付本侯,一時之間卻未必能下手。你將這些人名單擬出來,以後慢慢清算。」
  
  荀紹晚上一回去就專心擦拭起自己的盔甲和武器,竹秀在旁邊圍著她直轉圈:「我不能跟去嗎?」
  
  「這次不是西北軍,帶上我已經惹了大將軍不快,你還是算了。」
  
  竹秀皺眉:「既然人家不高興,你何必跟去啊?」
  
  荀紹停下動作,歎了口氣:「我只是希望他沒事罷了。」
  
  竹秀詫異地看她一眼,忽然想到什麼:「哦,原來你中意的是這位大將軍!我記得你哥哥與我說過這回事,我竟給忘了。」
  
  荀紹埋頭繼續忙,當做沒聽到,燈火晦暗,剛好遮了她半張紅透了的臉。
  
  這次從洛陽出發的軍隊共有五萬,全為輕兵,可以沿途追擊流竄的鮮卑游勇,到東北後才會和當地駐軍會合。
  
  第二日一早,天光微亮,荀紹已然起身,整裝上馬,趕赴城門。
  
  周豐容到的比她還早,正在吩咐下屬什麼,周圍百姓將路堵地寸步難行,也不知是來送行還是來圍觀的。
  
  竹秀跟來送荀紹,她怕冷,裹緊披風還直搓手。轉頭看到周豐容身誇烈馬,英姿懾人,貼去荀紹耳邊道:「我倒是能理解你為何看上他了,只是他似乎眼裡沒你啊,都不看你一眼的。」
  
  荀紹無力歎息:「我馬上就要走了,你就別在這時候來磕磣我了。」
  
  竹秀還要說話,轉頭看見遠處有人騎馬而來,忽然興奮地喊起來:「咦,快瞧,軍師來了!」
  
  荀紹聞言一喜,打馬過去,迎面一人一騎,是個白面無鬚、青衫落落的中年文士,老遠就朝她抱拳行禮:「少主,許久不見了。」
  
  軍師姓霍名江城,是荀家家臣,也是西北軍中的老人了,還是循著以往的稱呼,叫荀紹父親主公,叫她少主。
  
  「軍師終於來見我了,誒?你沒跟荀將軍一起回去?」
  
  霍江城笑道:「將軍是急著要走,但有些事情耽擱了,就在驛站多留了幾日。屬下聽聞少主要出征平叛,特來相送。本來將軍也是要來的,但他有公務在身,走不開。」
  
  荀紹擺擺手:「軍師有心為他說話我豈會不知?犯不著,我還不知道他什麼德行?」
  
  霍江城知道分辯無用,笑著搖了搖頭。
  
  剛說幾句話,那邊就下令開道了,荀紹與霍江城匆匆話別,連和竹秀說話的時間都沒了,策馬奔進隊伍。
  
  周豐容抬頭恰好見到這幕,荀紹自那文士身前策馬回身,矯若游龍,身姿纖秀,看臉端雅秀麗,只眉目間有幾分英氣,背後一桿長槍卻是烈烈指天,瑟意肅殺。這畫面不知怎麼,忽而叫他生出些許熟悉感來。
  
  霍江城退到路邊,周豐容經過時看了他幾眼,忽然勒馬轉頭,向荀紹走來:「剛才那個與你說話的,可是個軍師?」
  
  荀紹愣了一下,點點頭:「是。」
  
  周豐容上上下下打量了她許久,忽然道:「我記起來了,你是那年與我一同馳援涼州的那個小姑娘。」
  
  此時恰逢朝陽初升,陽光從雲層背後穿出,自他盔甲上流連而過落入荀紹眼中,週遭消彌,她連笑容都虛幻了……
  
  部隊漸行漸遠,終究成了一條細細黑黑的線。應璟站在城樓上看著,對范一統道:「吩咐下去,依計行事。」
  
  范一統低聲問:「計劃不改嗎?此番公子都已將大將軍調派出去,何不直接在戰場上……」
  
  應璟輕輕搖頭:「不可,這是損人不利己的事,戰場關乎家國大計,更容易留下痕跡,你莫要犯糊塗。此番只需埋下根線,他日我再收網。大將軍的帥印也該換人執掌了。」
  
  「是!」范一統看看他,又猶豫道:「那……荀大人那邊……」
  
  「做好事情就行,不用管她,她要做什麼都隨她去。」
  
  「是……」

作者: s0984067    時間: 2014-12-31 06:09 PM

十五章
  
  荀紹以前不止一次想過要是周豐容有朝一日想起往事,會不會是另一番光景。然而如今看來,實際情形根本就沒變化,周豐容還是跟以前一樣,一路上連話都沒跟她多說過一句。
  
  輕兵上路,行軍速度自然極快,部隊不日便到達洛陽東北方向的上黨郡。
  
  時將正午,士兵們埋灶做飯,忽然有探子來報,說前方發現了鮮卑士兵的蹤跡。
  
  周豐容當即下令,調撥千人前去追擊。荀紹本在一旁飲水,聽了這話趕緊擦了一把嘴就跑過來阻止:「大將軍不可,萬一是引兵深入之計呢?他們這一路往東北而去,本就不正常,千萬要小心才好。」
  
  周豐容看她一眼:「此地開闊,無遮蔽地形,他們根本無從下手,荀副將多慮了。」
  
  荀紹被噎了一下,只好閉上嘴。
  
  約莫過了兩個時辰,前方來報,前去追擊的士兵已經肅清那些鮮卑士兵,並俘獲了領將。
  
  周豐容吩咐好好審問此人,一定要套出可靠情報,而後下令全軍整裝出發。
  
  荀紹跟在他身後,一路無言,走出去許久,旁邊有個紅臉副將衝她笑道:「荀副將不必垂頭喪氣,你是女子,小心謹慎是應該的嘛,哈哈。」
  
  其餘幾位副將聞言也跟著哈哈笑起來,荀紹如何聽不出他們言辭間的鄙夷,嚴肅道:「鮮卑與西北軍多次交手,他們狡猾多變,不得不防。」
  
  紅臉副將趾高氣昂:「那是你們西北軍,我聽說西北駐軍前前後後共有十六支,你們荀家軍統帥十支,其餘六支由昭陽軍統領,可每次真刀真槍對陣,荀家軍那麼多人還拼不過昭陽軍呢。」
  
  荀紹眉頭一皺,可當著周豐容的面也只能忍著。因為他父親周典生前就親領過昭陽軍,當初應璟任昭陽軍副將,便是在周典麾下。如今若是反駁,豈不是不給周豐容面子?
  
  這些人真是連挖苦她都不忘拍周豐容馬屁。
  
  荀紹息事寧人,倒是走在前面的周豐容忽然發了話:「荀副將提醒的本也沒錯,她十三歲時便已上陣殺敵,你們當中怕是一個也比不上,有什麼資格笑人家怯懦?」
  
  眾人噤聲,荀紹呆呆地看著他的背影,一時忘了拍馬,驟然停下,被後面提醒才回神。
  
  周豐容卻還是老樣子,端坐馬上,脊背挺直,孤高如舊。
  
  後方士兵審訊出了結果,鮮卑族人之所以忽然起兵,無非還是為了更多的土地和更多的牛羊。東夷入侵剛剛結束,朝廷需要時間恢復,此時動手正是好時機。至於為何一直向東北逃竄,那領將只說是首領的安排,並不清楚緣由。
  
  鮮卑的兵力已經全部移去幽州,周豐容自然也下令往那裡進發,一路上發現不少城鎮都經受了鮮卑的侵擾,他們像是一群飛蝗,所過之處枯木裂土。
  
  中途停下休息時,荀紹特地去當地守軍與之交戰的地方看了看,枯草叢上鮮血未乾,甚至有的屍體都沒有及時抬走,他們竟又去了更遠的地方作惡。想到此處,她便覺得怒從心起,恨不能當時身在此處,沖馬入陣。
  
  周豐容顯然也壓著股無名火,到了上谷郡,又調撥五萬兵馬,共十萬大軍,浩浩湯湯開往幽州。
  
  到達幽州外圍時已是初冬,先行探子來報,鮮卑重兵聚集在距離幽州城百里之外的塗懷谷裡。此時東北已是天寒地凍,周豐容決定排佈兵力,速戰速決。
  
  眾將在大帳中商議對策,軍師提出的幾個策略都被周豐容採納,荀紹卻覺得不妥,眼看周豐容就要下令,出列阻止道:「此時天氣不佳,大將軍和軍師都想要速戰速決本沒有錯,但末將還是覺得將重兵壓往塗懷谷太過冒險。以往在西北時,我們派兵追擊,他們通常都會逃匿進大山,而塗懷谷背部三面環山,這樣的地形,他們反而在平地上等待,本就有異,大將軍千萬三思。」
  
  紅臉副將嗤笑一聲,側了側身子小聲對身邊人嘀咕:「又來了,她當這裡還是西北呢。」
  
  周豐容看她一眼,沉聲道:「荀副將多慮了,這時節山中難有草糧,他們不進去並不奇怪。」
  
  荀紹並沒有多驚訝,軍師和主將意見一致,通常就沒有轉圜餘地的了,何況她的建議上次就沒用,這次會被無視也在意料之中。
  
  她在心裡歎了口氣,朝周豐容抱拳行禮:「那就請大將軍下令,末將隨時準備出戰迎敵。」
  
  「不用了,」周豐容這次想都沒想就打斷了她:「你是女子,軍中這麼多男人,還沒到要推你上陣的地步。」
  
  荀紹一時發懵:「可、可大將軍也知道我早就開始出入戰場……」
  
  周豐容驀然打斷她:「本將軍對此也很敬重,但此一時彼一時,你終究是個女子,也未必會像以前那樣幸運。」
  
  荀紹臉色青白一片,外面冷風大作,吹入帳中,如這世道,叫人遍體身寒。
  
  還以為他記起過去後會對自己改觀,原來他終究還是和其他人一樣。
  
  她心頭驀然浮出一把怒火,冷笑一聲:「大將軍這般看不起女子,說不定有朝一日就會輸在我這個女子手上。」
  
  帳中倏然安靜,軍師和幾位副將全都被這大言不慚的話驚得愣住了。
  
  周豐容抬起頭來,神情清清冷冷:「不會有那麼一日,若有那日,我自認是你手下敗將,任你驅使。」
  
  荀紹又是幾聲冷笑:「好,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說完拂袖出帳。
  
  全軍出擊,首戰便斬敵五千,退敵三十里,鮮卑也果然沒有退入山中。
  
  周豐容下令犒賞全軍,牛羊炙烤的美味浮在整個營地上空。以往這時候荀紹便會饞的想找酒喝,今日卻只躺在糧車上吹著冷風望著黑黢黢的天空發呆。
  
  因為禁酒,那群副將沒有消遣,很快便各自回營休息。有兩個副將經過糧車,邊走邊說,話音剛好傳入荀紹而中。
  
  「大將軍那日誇她一句是看她身為女子,不想讓她太沒面子,她還真當自己本事了。」
  
  「就是,成天西北軍荀家軍的,荀家軍也不過如此吧,荀老將軍當初被稱讚的如何神勇,據說還是周典將軍手下敗將呢。」
  
  「他那個兒子也沒用,不然怎麼會那麼容易就戰死了?」
  
  「說的是啊,哈哈……」
  
  聲音隨風飄遠,荀紹的手緊攥成拳,又緩緩鬆開。
  
  她的本意雖是防著應璟暗中動作而來,卻也想保家衛國,立下功勳,一步一步,他日終能揚眉吐氣,可若是此時與他們動手,只能黯然離開軍營罷了。
  
  她哥哥曾說過,給你挫折的那些人,以後遲早要仰望你,又何必與他們計較。她將這話在心中念了幾遍,終於不再生氣。
  
  第二日一早,戰場情勢忽然逆轉,荀紹走出營帳便見四週一片混亂,快步走去大帳,發現帳中已空,問守衛,說大將軍親自披甲上陣去了。
  
  恰好又一隊傷員回來,荀紹趕忙上去詢問情形,一個士兵道:「他們都退到山中去了,探子來報,說他們打算繞過山頭去對面的市集,大將軍親自去阻截了。」
  
  荀紹看受傷的士兵這麼多,看來是不熟悉在山中作戰,稍稍猶豫了一下,回身去營帳,提了長槍,跨馬而去。
  
  山中作戰多受挾制,長兵往往施展不開,所有士兵又棄槍改用刀劍,奔入山中,但鮮卑士兵神出鬼沒,傷亡還是很重。
  
  周豐容到時,時間已經過去許久,他擔心對方已有人衝去對面市集,命兩名副將率大部迅速趕去前面堵截,自己留下斷後。沒想到大部剛調走,山中忽然衝下來許多鮮卑士兵,竟然是重兵,赫然是調虎離山之計。
  
  他沉著應對,迅速下令撤退,對方緊追不捨,有意擒拿大將,竟然分出了足足百人來包抄他一個。
  
  荀紹到時,眼前戰況激烈。晉軍和鮮卑士兵廝殺得已經難分彼此,地上的屍體越堆越多。而周豐容已被圍攻到一處坡地的角落邊,正與一名鮮卑將領激戰,二人策馬挑刺,竟旗鼓相當,半天不見分出高下。
  
  荀紹衝進戰場連殺了好幾個鮮卑士兵,轉頭看見那鮮卑將領面容,竟然是與她交過手的段宗青,心中一凜。此人驍勇善戰,連魏國都想將他挖過去,每次鮮卑叛亂若是看到他,總要打足精神。
  
  她忙策馬前去相助,段宗青手中長斧已劈斷了周豐容身下馬腿,他人跟著摔倒在地,上方利刃緊跟著就要當頭落下。
  
  荀紹縱馬一躍而至,一槍挑開,段宗青瞪眼看來,用漢話罵道:「荀紹!你居然也在!」
  
  「是啊,想你奶奶我了嗎?」
  
  段宗青大怒,策馬來攻,荀紹俯身避開,藉著身子靈活,騰空而起,反手一槍刺在他肩頭。
  
  段宗青險險抓住馬鬃才沒摔下馬,再不敢戰,回身便跑。
  
  荀紹提槍奔過來問周豐容:「大將軍沒事吧?」
  
  周豐容一言不發地站著,似不敢置信,臉色微微發白。
  
  荀紹來不及多說,翻身上馬,又奔入戰場,周豐容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心頭那股重壓才消失。
  
  然而不出片刻她竟又馳馬返回,看著他露出詭異的笑來:「忽然想起來,大將軍,剛才算不算是你輸了?」

作者: s0984067    時間: 2014-12-31 06:10 PM

十六章
  
  此次對戰雖有失利,但晉軍足足十萬大軍,周豐容及時調動,應對得法,鮮卑勢寡,終究耗不起,時間一長還是不敵。
  
  他先前受了氣,之後全都用在了敵人身上,一路衝殺,總在最前。行軍已過十載,他自認有勇有謀,雖有敗績,卻從未像今日這樣在一個女子面前抬不起頭來。
  
  段宗青顯然已帶首領家眷等逃竄,早不見蹤影,周豐容策馬搜尋許久未果,只得收兵回營。
  
  中途艱險,好在結果已定,速戰速決的策略到底還算有效的,軍師和幾位副將覺得面對監軍完全說得過去。
  
  周豐容卻臉色陰沉,一言不發,所有人在帳中噤若寒蟬,大氣也不敢出。
  
  直到傳晚飯的士兵來跑第五趟,他終於擺手叫所有人出去,吩咐守兵道:「去將荀副將請來。」
  
  荀紹剛換下鎧甲,聽聞大將軍召見,著了一件黑色貼身的胡服出了營帳。那張臉洗得白白淨淨,走過巡邏的士兵跟前,竟被瞧了半天。
  
  走進大帳,周豐容正在用飯,身上鎧甲未除,只脫了盔帽,髮鬢微亂,混著汗水貼在他面無表情的臉頰旁,倒是難得一見的狼狽。
  
  「不知大將軍召見所為何事?」荀紹眼中隱隱帶笑:「是要回答我在戰場上問的那個問題了嗎?」
  
  周豐容手一頓,擱下筷子:「你為何不聽本將軍調令,私自參戰。」
  
  荀紹蹙眉,沒想到他上來就興師問罪,拱手道:「是,此事是末將不聽調令,聽憑大將軍處置。」
  
  「好,念在你營救主帥有功,責罰減半,待會兒自己去領五軍棍。」
  
  荀紹對此並無異議,稱了聲是。
  
  話說到這裡,周豐容的臉上開始有了些變化,連語調都遲緩起來:「至於賭約一事……你當真覺得今日的事算數?」
  
  荀紹想了想,看當時的情形,他應當是單槍匹馬從敵群包圍中衝殺出來的,氣力不濟,會失手也並不丟人。而她以逸待勞,出其不意,已是佔盡先機,會贏段宗青也算不上光彩。
  
  但她此時看著周豐容不甘的神情,聽著他不服輸的口氣,卻忽然生出了征服的快感,於是故意冷著聲音道:「賭約是當著那麼多人的面立下的,大將軍是想要出爾反爾了麼?」
  
  周豐容眉目一動,凌厲地掃了她一眼,擱在桌上的手緊握成拳,沉聲道:「好!作戰也講天時地利,我敗於陣前,無話可說,在此便自認是你手下敗將,聽憑驅使。」
  
  荀紹笑了一聲,悠然轉身踱步:「那末將得好好想想該驅使大將軍做些什麼好……」
  
  她緩緩走到帳門邊,倏然停步:「我想到了。」又轉身慢慢走回來,在他案前停下,微微俯身凝視著他的雙眼,「我要你跟我在一起。」
  
  周豐容愕然抬頭:「你說什麼?」
  
  「我說,我要你跟我在一起。」
  
  周豐容拍案而起,臉上滿是怒意:「你已與陛下訂親,這是想抹黑皇室嗎?」
  
  荀紹直起身,神情也轉為嚴肅:「那是我的事,我自會處理,你只需要履行諾言。」
  
  朝廷很快派來了監軍,代替皇帝巡視了戰場,又詢問了大將軍一些具體事宜,得知荀副將挨了軍棍,還特地探望了一番,前前後後磨蹭了半月有餘才返都覆命。
  
  不出半月,朝中快馬送來詔令,鮮卑和以往一樣,收刮之後知道打不過就上表求饒了,皇帝下令大部班師回朝。
  
  周豐容身邊的幾個副將對此不滿,吹鬍子瞪眼地喊要滅了鮮卑一族,免得他們總興風作浪,但命令已下,他們只能聽命返都。
  
  荀紹身體結實,很快復原,一路上都和周豐容形影不離。
  
  紅臉副將習慣了與她作對,見她有時甚至與大將軍並駕齊驅,頗為不滿,好幾次都想衝出去指責,被身邊的人拽著才沒上前。
  
  「你沒發現大將軍臉色不好卻一直忍著沒發作麼?別去送死!」
  
  紅臉副將一看,還真是,只好生生憋了回去。
  
  回到洛陽已是隆冬,但即使這樣也比在戰場時暖和。
  
  長途跋涉十分辛苦,荀紹先隨周豐容入宮覆命,結束後去見了太后,再去東觀宮轉悠一圈,回府後更是疲憊,倒頭就睡,連竹秀的一大堆問題也懶得理會。
  
  一覺睡到晚上點燈,揉著眼睛坐起身來,竹秀捏著張帖子在她面前甩啊甩:「喏,國舅派人遞來的,請你今晚去太白樓飲酒,說是要為你慶功。」
  
  荀紹一聽「慶功」,雙眼一亮:「難道他良心發現要升我官了?」
  
  竹秀拿著帖子當扇子扇,順便丟她白眼:「是啊,說不定是大將軍終於眼裡有你了,給你報了頭功呢。」
  
  荀紹神秘地笑了一下,起床更衣。
  
  竹秀見她神色不對,湊過來問怎麼回事,荀紹衝她招招手,在她耳邊將賭約的事說了。
  
  「什麼?」竹秀憋笑憋的滿臉通紅,猛地撞她一下肩膀:「行啊你,看不出來還能將那個目中無人的大將軍噎成這樣。不過你和陛下的婚約要怎麼辦?」
  
  荀紹的臉垮了下來:「我還在想辦法呢。」
  
  太白樓今晚閉門謝客,只有二層的雅間裡坐著一個當朝國舅公。
  
  荀紹今晚難得沒有束男子髮髻,一頭青絲梳在腦後,著一襲淡紫襦裙,寬寬的錦帶束著腰肢,淡施脂粉,走入樓中時一言不發,端莊秀雅,與所有世家女子無異。待她環顧一周後,口中卻暗罵了應璟一聲「財大氣粗」。
  
  范一統領著她上了樓,推門而入,應璟跪坐窗邊,木簪束髮,一襲素白的袍子,卻是神清骨秀,舉手投足間自有威嚴貴氣。
  
  荀紹按官階行了禮,也不等他回禮便公然入了座,搓著手問:「你帶滌秋醉來了嗎?」
  
  「管飽。」應璟拍拍手,幾個跑腿下人魚貫而入,每人手中都捧著一大罈酒。
  
  荀紹喜不自勝,當即揭開一壇開懷暢飲,感慨道:「這麼長時間沒沾到酒,真是叫我想瘋了。」
  
  應璟在對面慢吞吞地搖著羽扇煮茶,眼睛落在文火上:「怎麼大將軍都沒給你酒喝?」
  
  荀紹失笑:「軍中禁酒,他怎麼可能會給我酒喝?」
  
  「我還以為,以你們的關係,他會特別對待呢。」
  
  荀紹一怔,抬頭看他,應璟仍舊不緊不慢地扇著扇子,像是剛才什麼都沒說過。
  
  大概是她想多了,荀紹撇撇嘴,繼續暢飲美酒。
  
  下酒菜做得一般,但聊勝於無,何況荀紹這段時間行軍艱苦,此時吃到這些簡直是人間美味。應璟今日出奇的安靜,並不打擾她,她也就專心吃喝,不多時便清空了兩隻酒罈子。
  
  汝南應家雖然是世家裡最為文弱秀氣的文人世家,所釀的滌秋醉卻是後勁十足,荀紹以往難得喝到這酒,也就最為記掛,今日有機會飽嘗,一時貪杯,不多時便開始腦子暈暈沉沉,有些醉了。
  
  應璟終於煮好了茶,想要端給她解酒,卻見她已經伏案睡去,起身掩上窗戶。
  
  荀紹夢見她與段宗青交戰,刀槍劍戟,互不相讓。待她取勝,轉身便逼著周豐容兌現諾言。
  
  夢裡的周豐容真是溫柔,沒有那麼盛氣凌人,也不會總望著別處,他走到她身邊來,忽然低下頭貼了過來……
  
  荀紹感到唇上微微的涼,接著又有些濕熱,她覺得難以呼吸,只好啟唇,下意識吸了口氣,竟吮到了他的舌尖。耳中忽然聽到一聲輕輕的悶哼,緊接著後腦勺被一隻手掌托住,唇被壓得更緊,鼻息間的呼吸微微急促,口中有股淡淡的茶香味瀰漫開來……
  
  等到她開始有意識的時候,桌上已空,酒菜杯碟都已不在,連燭火都換過新的了,轉頭一看,應璟背對著她站在窗邊,冷風往屋中直鑽。
  
  被風一吹,她清醒了大半,想起那個夢有點耳熱,乾咳一聲問:「我睡很久了?」
  
  應璟沒有回答,隔了許久,忽然道:「我請陛下為你和大將軍賜婚如何?」
  
  荀紹一下懵住:「你……你怎麼知道我跟他……」
  
  「監軍回來報告了一些,我本不信,但聞你方才夢中念叨起他名字,想必是好事近了。」
  
  荀紹雙頰滾燙,閃爍其詞道:「我與陛下還有婚約,陛下怎麼可能……」
  
  應璟轉過身,燭火下笑容溫和端方:「你放心悔婚,我保你無恙。剛好你得真情良緣,我為陛下盡忠,各取所需,何樂不為?」

作者: s0984067    時間: 2014-12-31 06:10 PM

十七章
  
  荀紹後半夜才回到府中,之前就睡飽了,再加上醉了一場,此時睡意全無。她和衣躺了一會兒,雞還沒叫便起了身,跨馬去了大將軍府。
  
  在門外轉悠了足足大半個時辰,天光熹微之時,周豐容才姍姍出門,她立即打馬現身:「大將軍。」
  
  周豐容愣了愣,叫人提燈一照,見她跨馬立在寒風中,詫異道:「你怎麼在這裡?」
  
  「我來等你啊。」
  
  周豐意剛好出來,聽到這話,跟荀紹打招呼的調子一下變得曖昧了幾分:「哦~~~看來二位此番行軍,收穫不小啊。咳,那我就先走一步了,大哥和荀大人一起吧。」
  
  「等等……」周豐容嘴唇翕動,似要解釋,卻瞥見荀紹用口型比劃了句「願賭服輸」,又生生將話嚥了回去。
  
  荀紹翻身下馬,又走近幾步,笑道:「大將軍不用不高興,我來與你說句話就走,不過你最好單獨聽。」
  
  周豐容正覺尷尬,冷著臉吩咐左右退回府去。
  
  荀紹道:「寧都侯有意請陛下為你我賜婚,不知大將軍意下如何?」
  
  周豐容身形一僵,立即怒斥:「荒唐!」
  
  「荒唐?」荀紹笑了:「那你覺得我讓你跟我在一起是什麼意思?就是每日我來等你上朝這麼簡單麼?」
  
  「……」周豐容說不出話來。
  
  荀紹覺得還是給他點時間慢慢接受這個消息,不再多說,上馬走了。
  
  應璟動作迅速,沒過兩天,幼帝身邊的小太監便跑來東觀宮見荀紹,說陛下那邊一切都已清楚,請她盡快去和太后稟明心意,並且再三強調萬事妥當,叫她千萬不要退縮。
  
  荀紹稍有猶豫,摸摸袖中這幾日總帶在身上的訂親詔書,在殿中坐了好一會兒才動身去壽安宮。
  
  午後閒暇,太后剛剛念完佛經,正是心平氣和的時候,見到荀紹來,還和顏悅色地拉著她說了幾句關切的話。
  
  荀紹一時無法開口,更不好意思就座,垂頭站在她面前。
  
  太后瞧出端倪,笑道:「荀東觀有什麼話不妨直說好了,你最近連連立下功勳,怎麼反倒收斂起來了。」
  
  荀紹心想也罷,以後陛下羽翼豐滿了,自己還是會被逼著走這一步,乾脆一咬牙,跪倒在地,取出訂親詔書,雙手奉上:「臣荀紹,懇請太后收回訂親詔書。」
  
  太后自然錯愕無比,險些把手裡的茶盞給摔了,回神後頭一句話便問:「可是寧都侯逼迫你的?」
  
  「不是。」荀紹頭垂得更低:「太后恕罪,臣心中另有他人,還請太后成全。」
  
  太后恍然,她之前就擔心過,這個年紀的女子豈會沒有心頭好?但又想,只要套著她背後的軍權,有些事情完全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反正這樁婚事她本也不是真心要結的。
  
  可是沒想到她竟要中途撤走,如今大局未定,豈不是亂了計劃?
  
  太后心中不快,表面還得冷靜:「荀東觀是不想再奪回將軍之位了麼?」
  
  荀紹沉默。
  
  回都這麼久,她已經看得很清楚,太后並無實權,行事又沒有章法,如今她綁著婚約身陷權勢爭鬥泥沼,寸步難行,且不說應璟,幼帝也將她視作眼中釘,長此以往,別說將軍之位,只怕以後連上戰場的機會都沒了。
  
  早在從合浦郡回來後她便生出了悔婚的念頭,只是如今恰逢應璟提出賜婚,愈發動搖了而已,嚴格說來,倒也不全是為了周豐容。
  
  她又拜了一拜,正色道:「太后放心,荀氏一門世代忠良,臣可以對天起誓,無論身居何位,都一定對陛下盡忠,絕無二心。」
  
  太后壓著心頭怒火,死死揪住羅帕:「那哀家問你,你心儀之人是哪位?」
  
  荀紹小心瞥她一眼:「是……大將軍周豐容。」
  
  太后的臉色略有緩和,剛才有一瞬她還懷疑是應璟,簡直肺都氣炸了。雖然周家當初沒有擁立幼帝,周豐容自坐上大將軍之位以來卻是對國對君都很盡心,更何況目前朝中,他是最能遏制應璟的力量了。
  
  但怒火小了點不代表她就能原諒荀紹,對她而言這無疑是背叛。
  
  「荀東觀,你該明白,帝王詔令是何等威嚴,你一旦接受便無法更改了。」太后站起身,走到她跟前,語氣陡然凌厲:「哀家沒有追究你頂著未來皇后身份與大將軍暗通款曲已是法外開恩,你竟還有臉叫哀家成全你們?來人!」
  
  郭公公小跑著進了殿門。
  
  「荀東觀違抗聖旨,交由御史台發落!」
  
  荀紹早就料到太后會惱怒,但沒想到她竟然要將自己弄去御史台,那群古板的老傢伙一聽她違抗聖旨,必然是定個死罪啊!
  
  陛下,說好的安排呢?
  
  兩名侍衛進來就要拖人,遠處傳來嘹亮的通傳聲,寧都侯翩然而至。
  
  「太后這是在做什麼?」他像是偶然來拜訪的,笑意盎然,穿一身雪白綢面祥雲繡紋鑲領寬袍,腳踩軟靴,這麼冷的天還作死地拿著柄折扇扮風雅,身後領著一批宮娥,個個手捧禮盒。
  
  太后看見他就沒好氣:「寧都侯忽然前來有事?」
  
  「哦,鮮卑派人送了貢品過來,陛下說萬事得先想著太后,非要命臣立即送過來給您,臣便匆匆趕來了。」
  
  若在以往,聽到兒子孝順,尤其是在他口中聽到這種話,太后心情必然大好,只是眼下情形不對,太后沒心情理會他,隨便叫郭公公接下東西,擺擺手便叫侍衛將人拖走。
  
  應璟伸手攔下,對太后道:「可是荀東觀犯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事?太后何必如此動怒?」
  
  太后若是告訴她豈不是當著他的面甩了自己一巴掌?乾脆冷哼一聲不開口。
  
  應璟看一眼荀紹,歎息道:「原本此時臣不該多嘴,但事關體統,還是要說一句,臣記得荀家獲賜過免死令牌,有此令者可活罪盡免,死罪留命,所以太后只怕動不得她啊。」
  
  太后一愣:「荀家何時有免死令牌了?怎麼哀家從沒聽說過?」
  
  荀紹也愣了一下,旋即會意,垂頭不做聲。
  
  應璟笑道:「太后說的是,興許是臣記錯了,不如太后派人去荀家搜一搜,若是沒有,再動手不遲,免得落人口實啊。」
  
  太后心中不忿,卻也只好派人前往荀府,心中已然察覺到不對。
  
  果然,侍衛們返回時帶回了一塊金燦燦的免死令牌。
  
  荀紹心中感慨:啊,原來免死令牌是長這樣的啊……
  
  太后有火發不出,再看荀紹真是一百個不順眼,揪著帕子恨恨道:「難道就任由陛下受辱嗎!」
  
  應璟裝模作樣地問荀紹:「荀東觀到底何事惹了太后不快啊?」
  
  荀紹只好裝模作樣地再回答一遍。
  
  「原來如此……」應璟沉思片刻,沖太后安撫地笑笑:「老丞相說得對,此乃皇家家事,既然如此,不如問問陛下自己的意思吧。太后就不用多操勞了,臣這便領荀東觀去見陛下。」說完逕自走到荀紹跟前,「走吧。」
  
  荀紹到底有些心軟,對太后存著愧疚,臨走對她又行了跪拜大禮。
  
  太后氣得渾身發抖,待人一走便將應璟送來的禮品丟了一地:「哪裡是大將軍壞事,必然又是他從中作梗!」
  
  郭公公嚇得縮在一旁,大氣也不敢出。
  
  荀紹並沒有見到幼帝,據說他今日心情太好,帶著一群跟班去圍獵了,連寒冬刺骨獵不到東西的勸告也不管。
  
  應璟叫她暫避鋒芒,領著她出了宮,上車後忽然交給她一隻錦盒。
  
  荀紹打開,裡面放著一卷黃絹,料想是貴重詔令,小心展開一看,果然是皇帝蓋了玉璽的詔書,而內容赫然就是給她和周豐容的賜婚。
  
  「這……」荀紹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應璟實在雷厲風行,短短幾日便將所有事情都佈置好了,她卻有些手忙腳亂,甚至到現在還覺得剛才就那麼衝去跟太后直言有些衝動了。
  
  應璟將手中扇子折起來又展開,反覆不斷地把玩著:「你放心收下,陛下說了,要何時公佈,全看你和大將軍自己安排,你也不用擔心朝臣和坊間流言,一切我都會安排好。」
  
  荀紹仔細看看他的臉,突兀地笑了一下。
  
  應璟抬頭:「怎麼了?」
  
  「你忽然對我這麼好,我覺得自己都快對你改觀了。」
  
  「是麼?」應璟笑得心不在焉:「聽起來像是件好事。」
  
  天色將暮,朱雀大街上卻是最繁忙的時候。馬車在中途停了一下,已經沉默許久應璟忽然問了句:「今日這步一走,許多事情便無法回頭了,你可後悔?」
  
  「咦,大將軍!」荀紹正望著車外,恰好看見周豐容的車馬,立即就躍下了車,走出幾步又匆匆折返回來:「你剛才說什麼?」
  
  「沒什麼。」應璟放下車簾。

作者: s0984067    時間: 2014-12-31 06:11 PM

十八章
  
  周豐容已經許久沒有來太白樓,實在是連著幾日心中煩悶,才終於現身來散散心。
  
  周豐意跟他一起出門,路上拿他開玩笑:「大哥你說今晚會不會又碰見荀紹?」
  
  這段時間走哪裡都能遇到荀紹,早朝出門會發現她等在門口,下朝出宮會發現她跟在身後,今日白天還在街上撞了個正著。周豐容想到就覺得煩不勝煩,冷斥道:「別胡說!」
  
  周豐意見他語氣嚴厲,吃了一驚,訕訕閉了嘴。
  
  今日無事相商,雅間裡相圍而坐的只有寥寥幾人。
  
  太尉坐在周豐容對面,見他神情鬱鬱,舉盞笑道:「大將軍最近春風得意,怎麼還不高興呢?」
  
  周豐容心不在焉:「什麼春風得意?」
  
  「呵呵,大將軍還藏著掖著呢?我都聽說了,陛下年紀雖小卻聲明大義,一直因為荀東觀韶華正好卻被自己拖著而內疚,如今見她戰場立功,便藉機主動悔婚,並為她和大將軍您賜了婚,這般看來,大將軍深得陛下信任,又喜事將近,如何不是春風得意啊?」
  
  周豐意一時沒忍住,忍不住道:「竟有此事?這麼說來大哥和荀東觀豈不是要辦喜事了?」
  
  周豐容抬手打斷他的話,問太尉道:「這些話你是從哪兒聽來的?」
  
  太尉道:「朝中不敢明著議論,但私底下都傳開了,大將軍可別否認,我還等著討你一杯喜酒喝呢。」
  
  旁邊的侍中憋著笑,這事兒他也聽說了,嘴上不好說,心裡卻覺得是另外一回事兒。
  
  幼帝不喜荀紹誰都看得出來,這次要麼是拉大將軍做了替死鬼,要麼就是發現大將軍私底下與荀紹不清不楚後做了個順水人情。
  
  如果是第二種……嘖嘖嘖,大將軍連皇帝陛下的人都敢動,真不愧是英雄兒郎啊。
  
  座中談笑風生,周豐容卻神情不佳,緊緊握著酒盞,「這些話避重就輕,句句讚揚陛下,只怕是背後有人推波助瀾。」他想起荀紹說過賜婚的事便是寧都侯提出的,冷哼一聲道:「此事必然是寧都侯所為。」
  
  太尉一愣:「如何說?」
  
  「誰都看得出來陛下和荀紹的親事是為了防他,他是要借我毀了這樁親事,除了這塊擋他道路的大石。」
  
  侍中此時不憋笑了,他是老丞相的左膀右臂,對寧都侯行事自然分外關注,尋思片刻道:「大將軍所言在理,只是寧都侯雖然看著溫和,卻難對付,他不求加官進爵,手中卻又握著許多機要實權,大將軍還需多加注意才是。」
  
  周豐容已是怒到極點,冷冷道:「不過就是個外戚罷了,若無這身份,他又何嘗能有今日光景!」
  
  隔壁雅間的門被推開,范一統和往常一樣拍著身上的灰走進來,語氣分外氣憤:「大將軍太過囂張!當初公子您光復西北六郡的時候,他還不知道在哪兒玩兒泥巴呢!居然敢這樣奚落您……」
  
  應璟好笑道:「與在氣頭上的人計較什麼,你此時不也口無遮攔?」
  
  范一統只好將話收回了肚裡。
  
  應璟將手裡的折扇一折一折收攏起來,輕聲道:「吩咐所有人都按兵不動,本侯要收網了。」
  
  冬月的最後一天,洛陽天降大雪。
  
  一早起身,竹秀給荀紹端來好幾碗補品,看得她雙眼發直:「你這是受什麼刺激了?怎麼忽然對我這麼好?」
  
  竹秀笑顏如花,扶著她在桌邊坐下:「你解除了婚約我高興啊,喏,從今天開始多吃些補品,將自己養得珠圓玉潤,這樣才能嬌艷地嫁入大將軍府啊。」
  
  荀紹哭笑不得。
  
  大雪封路,早朝這一路會要走很久,荀紹撐了柄傘遮雪,早早出了門。
  
  剛到大門外,卻見門口停著大將軍府的車馬,周豐容立在門前,似乎已經等了很久。
  
  荀紹一時有些發怔,多年前在西北時,初見他也是這樣白雪皚皚的時節,也是這般天還未亮的清晨。她趕去搬救兵,途中遇到他的隊伍,少年英武,負劍策馬,寡言少語,似西北荒原上一株聳立了百年的古松。
  
  直到奔入戰場,他指揮冷靜,調度有方,忽然又成了一張蓄勢待發的弓。
  
  這麼多年過去,荀紹仍舊記得當時的所有畫面,他黑馬玄甲,立在皚皚雪原,殺入敵陣時又如雷霆疾電。
  
  分別時她上前自報家門,是存了私心的,他當時只是淡淡道:「周氏,周豐容。」
  
  沒有軍銜,只有一個名字,大丈夫立於天地,本當如此。
  
  荀紹從此將這名字銘記在心。
  
  一晃多年,眼前的少年已成熟健壯,大約只有神情語氣一如當初了。
  
  「你……你來接我的?」荀紹問得有些不敢置信。
  
  「不是。」周豐容回答地斬釘截鐵:「我只是來告訴你,賜婚之事,我絕對不會答應。」
  
  荀紹臉上的笑僵了一僵。
  
  她這些日子數次撞見他,都很想將此事直接說出來,和他商量一下公佈的時機,卻沒想到還沒開口便換來了他的拒絕。
  
  「所以大將軍要違背賭約了是嗎?」
  
  周豐容面色一凜:「賭約?好,既然一切因此而起,那乾脆你我堂堂正正單打獨鬥地比一場,如此才算公平!」
  
  荀紹咬了咬唇,自腰間取下軟劍,手腕一抖:「那就請大將軍賜教。」
  
  竹秀聽到響動跑出來時,二人已經鬥在一起。她看得目瞪口呆,心中更是懊悔不已,早知如此她就不迴避開了,還想著讓小倆口說些悄悄話,沒想到轉頭情形就變成了這樣。
  
  一定是荀紹又不會說話了!她想上前阻攔,但那二人又不是泛泛之輩,此時各鉚著一股勁兒,彼此下招都凌厲的很,根本近不了身,最後只好在旁苦勸。
  
  荀紹心中有些沒底,她習武得利於靈巧,周豐容招式雷霆萬鈞,常常使她處於易守難攻的位置,很難施展開。那次贏周豐意她已全力以赴,對武藝更高的周豐容更是不敢大意。
  
  周豐容顯然自己也有數,難怪一直對敗於段宗青手下耿耿於懷。
  
  荀府門前的雪地上足跡斑斑,竹秀已將大門關上,所有僕從連老管家都無法窺見外面的動靜是從何而來。
  
  大雪已停,天光漸亮,二人仍舊沒分出勝負,周豐容和荀紹隔著幾丈對峙,彼此都有些氣喘吁吁。
  
  「你還是要一意孤行麼?」
  
  「是大將軍要違背賭約吧。」
  
  話不投機,復又開戰。
  
  竹秀急得大呼小叫:「你們別打了,早朝快來不及了!」
  
  話音未落,忽有快馬從遠處奔來,到了近處急急勒住,叫道:「大哥這是在做什麼,快些回去,有聖旨到了,正等你去接呢。」
  
  周豐容和荀紹聞言動作驟停,馬上的人不是周豐意是誰。
  
  竹秀心道:莫非皇帝聽說了兩人互鬥,派人來宣旨賜婚了?
  
  周豐容大約也想到了這點,瞪了一眼荀紹,轉身走了。
  
  荀紹心中難平,在雪地裡站了許久才動身去宮中,竹秀看她神色陰沉,也沒敢多話。
  
  這日早朝上並沒有見到周豐容,荀紹正生著氣,也就當做不知道。
  
  下朝後回東觀宮,廷尉那邊派了人等在殿中,說是請她去問些話。
  
  荀紹頗感意外,廷尉掌管天下刑獄之事,沒事找她做什麼?
  
  她匆匆趕去官署,半路竟撞見周豐意,他似故意等在半道,攔住她道:「你且慢走一步,我有些事情跟你說,和我大哥有關。」
  
  荀紹一聽,火氣全無,忙追問緣由。
  
  「你還記得早上的聖旨嗎?鮮卑派來談和的人說他們在朝中有內應,如今證據確鑿,矛頭就指著我大哥呢。」
  
  荀紹震驚道:「怎麼會有這種事?」
  
  周豐意道:「廷尉那邊傳你過去必然是問此事,我先給你通個氣,你能拖就拖,只要我大哥不被下獄,我們就有時間找證據翻供。」
  
  荀紹皺眉想了想,忽然問:「可知道經手此案的是誰?」
  
  「是老丞相。」
  
  「丞相?」難道和應璟無關?
  
  時間不便耽擱太久,荀紹匆匆去了廷尉官署,老丞相端坐上方,下面站著廷尉正和左﹑右監。高官俱在,顯然對此事十分重視。
  
  荀紹沒有看見周豐容,也不知他現在情形如何,心中有些不安。
  
  廷尉正先發問:「荀東觀此次平叛任副將,聽聞在軍中也與大將軍交往甚密,本官問你,他與鮮卑將領對戰時落敗之事,是否屬實?」
  
  荀紹心中一緊,會傳播此事的必然是在場的士兵,這麼看來,早有人盯著周豐容了。本來此事也沒什麼,但周豐容現在被懷疑,他又少有敗績,只怕會被說成是故意為之。
  
  她悄悄看一眼老丞相,他與周豐容算是交好的了,若連他都無能為力,周豐容此次只怕凶多吉少。
  
  廷尉正等得不耐煩,又問一遍:「是不是啊荀東觀?」
  
  荀紹道:「此事說來慚愧,大將軍武藝高強,自然不會落敗,但我……我一時好勝心起,非要他將機會留給我,他只好拖著那段宗青,讓我出了次風頭。」
  
  朝中正風傳二人關係,廷尉正聽得眉目一動,看向老丞相,後者點點頭,示意他記錄下來。
  
  廷尉左監這時拿出幾樣東西放到她眼前:「你仔細看看,這些可是大將軍的東西?」
  
  荀紹一看,是周豐容的將軍令牌,還有一方私印。
  
  她搖搖頭:「本來是他的,後來他把這些東西都送給我了。」
  
  一直默不作聲的老丞相忽然道:「荀東觀,這話可不能亂說,這些都是重要的證據,你說這些東西是你的,難道與鮮卑通敵的也是你?」
  
  荀紹臉色平靜:「下官絕對沒有與鮮卑通敵,不過這些東西確實是我的,後來班師回朝不慎遺失,怎麼出現在這裡就不知道了。」
  
  老丞相一言不發,廷尉正湊到他耳邊問:「可還要拿別的證據給她瞧瞧?」
  
  他想了想,搖搖頭,忽而朗聲道:「來人,荀東觀最有通敵嫌疑,將她收押,查證後再做處置。」
  
  荀紹捏緊手心,也不知道這步棋走得對不對,能不能保住周豐容。

作者: s0984067    時間: 2014-12-31 06:12 PM

十九章
  
  范一統走入書房時,應璟正在呵護那盆嬌貴的蘭花,旁邊是忽然到訪的永安公主。二人正在交流護花心得,也不知應璟說了句什麼,永安公主用帕子掩著紅唇吃吃笑了許久。
  
  「公子……」他行了禮,附在應璟耳邊低語了幾句。
  
  應璟的動作停了下來。
  
  永安公主好奇道:「怎麼了?」
  
  應璟笑笑:「沒什麼,家母生前養的那隻貓丟了,我得派人去找找,公主稍坐片刻,我去去就來。」
  
  永安公主一聽是他母親遺物,忙道:「那你快去吧。」
  
  范一統跟著應璟出了書房,揣摩他心意,提議道:「要不屬下親自走一趟,將荀大人給放出來?」
  
  應璟沿著迴廊慢慢踱步,搖搖頭:「她做事堅持,不會跟你出來的,何況這本就是預料之中的事,否則我那婚豈不是白賜了。」
  
  范一統聽不明白,只覺無奈:「可她壞了公子的好事,難道就任由她去?」
  
  「不急,我自有安排。」
  
  荀紹就被關在官署下面的牢獄中,此處向來只拘押官員,倒沒想像中那般髒亂難忍,只不過因為是地牢,關在裡面根本不知道白天黑夜,只有一扇天窗偶爾會在月上中天時透進點月光來。
  
  竹秀來看過她一次,發了半天的火,走的時候還將周豐容罵了個狗血淋頭。
  
  她走後,荀紹已經忘了自己在這裡住了幾日,這晚瞥見月亮是下弦月,才推斷出大概已過去三四天了。
  
  老丞相應該和她一樣,都懷疑此事是幕後有人故意暗算周豐容,所以見她頂罪便乾脆顛倒黑白將她投入大牢,要壞了那幕後之人的好事。
  
  她以為自己進來後,那人會按捺不住派人過來,無論是威嚇還是將她除之後快,都必定會現身,可等到今日也沒有動靜,只怕這趟牢是白坐了。
  
  時已半夜,冷月無聲,她一個人孤零零地坐著,忽然聽到有腳步聲接近,步伐輕盈似乎會武,心神一凜,立即轉頭,卻見是周豐容,不禁愣了愣。
  
  「為什麼要替我頂罪?」周豐容隔著牢門站定,披風上沾了深重的寒霜,邊角已濕透,臉色依舊冷淡。
  
  荀紹身上官袍已除,盤腿坐在地上,髮髻也散了,狼狽的很,卻笑得平和:「因為責任,我用一個賭約套住了你,陛下也為你我賜了婚,雖然尚未公佈,我卻自覺對你有責,你如今有難,我自然竭盡所能相助。」
  
  周豐容的視線輕輕移開:「可我並不想娶你。」
  
  荀紹臉上的笑反而更深了一分:「為何?」
  
  「你並非我中意之人,我也不想騙你,何況一個賭約綁住兩個人的一生,本就荒唐。」
  
  「原來如此……」荀紹略有怔忪,旋即又笑道,「你該聽說過世上有種感情叫日久生情,我們雖然是荒唐開始,卻未必不能圓滿結局啊。」
  
  周豐容冷冷地看著她,幾乎咬牙切齒:「荀紹,你就非要纏著我不可嗎?」
  
  荀紹的臉上終於沒了笑容。
  
  「我言盡於此,你好自為之!」周豐容轉身出去,四周很快就靜謐下來,像是根本沒人來過。
  
  他前腳離開,後腳周豐意就跑了過來,手扶著牢門急急道:「荀大人別誤會,我大哥不會說話,其實也是為你好,他是不想欠你,你尋著機會便脫罪出去吧,這次的事不是你能頂得了的。」
  
  荀紹輕輕笑了一聲:「我以前聽人說過,一個男人不想欠一個女人,就是不想和她有瓜葛……我這趟牢獄到底是沒白來。」
  
  周豐意看著她強作歡顏的側臉,只覺慚愧,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人都走了,荀紹一夜未眠,坐在月色裡直到天光破曉。
  
  獄卒進來送飯,看她一動不動,沒好氣道:「你可別死啊,死了我們可沒法兒向上頭交差。」
  
  荀紹背對著他,不理不睬。
  
  獄卒氣得要破口大罵,忽然蹭蹭蹭跑進來另一個獄卒,拉住他就往外拖:「快退出去,有貴客到訪,不可打擾。」
  
  荀紹聞言轉過身去,獄卒已經走開,黑黢黢的走道裡傳來不疾不徐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慢慢顯露清瘦頎長的人影來,她嗤笑一聲:「堂堂國舅竟然屈尊來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我要等的人。」
  
  應璟慢條斯理從袖中取出鑰匙開了牢門,矮身走進來四下轉悠一圈:「不知荀東觀要等哪位呢?」
  
  「國舅明知故問?自然是等陷害大將軍的人。」
  
  「哦?」
  
  荀紹斜睨他:「你不用裝傻,我知道是你,朝中野心勃勃的只有你一個。」
  
  「野心?」應璟悶笑兩聲,在她對面席地而坐:「那你一心想做將軍,豈不也是野心?」
  
  荀紹皺眉:「我是要保家衛國!」
  
  「呵!保家衛國?若是保家衛國這麼簡單,你大可以只做個士兵,戰場衝鋒陷陣,豈不是更直接?為何你一定要做將軍?」
  
  「因為……」
  
  「因為你深知只有做了將軍,你的一身武藝、一腔赤誠、治軍之策還有戰術經驗才有機會施展,也才能更好的保家衛國,是也不是?」
  
  荀紹一時無言。
  
  應璟笑了一聲:「所以有時候,人必須要到那個位置才能達成自己的目標。野心?輸了才叫野心,贏了便是宏圖壯志。」
  
  荀紹哼了一聲:「你今日來此,便是要跟我說這些?」
  
  「自然不是,我是來救你出去的。」
  
  荀紹看他一眼:「周豐容如何了?」
  
  應璟起身道:「大約會被革職流放吧。」
  
  荀紹一驚:「他的罪名定了?」
  
  應璟轉頭冷笑:「怎麼,難道你還以為自己替他頂罪就能保他無恙?」
  
  荀紹臉色鐵青:「他被陷害不是一個人的事,是全軍的事!我是他的下屬,豈能坐視不理?若部下只顧自己不顧主帥,這樣的軍隊又何來半點威懾之力?你是忘了當初自己是怎麼被困雍城的了嗎?」
  
  應璟當初被困就是因為部下生變,刻意陷害,險些丟了性命。軍中也並非澄澈如鏡,勾心鬥角的事也層出不窮。
  
  他的手指搭著牢門,低笑道:「說的在理,不過事已至此,你已無能為力。你與周豐容關係非同尋常已滿朝皆知,我勸你立即與他撇清關係,免得和他一樣萬劫不復,到時候這輩子都翻不了身了,可別怪我不念舊情,沒提醒過你。」
  
  荀紹怒極反笑:「多謝國舅了,我承認自己有些動搖,但我荀家人不是那種無情無義之輩!他此時有難,於公於私,我都決不能將他棄之不顧。」
  
  「即使他根本不領情?」
  
  「沒錯。」
  
  應璟看她的眼神冷了幾分,轉身出了牢門:「好,那荀東觀就自求多福吧,本侯再不會多管閒事。」
  
  今日應璟卻不是自己一個人來的,他出了牢獄,一路走到官署大堂,臉上又帶上笑。
  
  永安公主坐在那裡飲茶,身上披著雪白的狐領大氅,雍容華貴,見他出來,忙起身問:「如何了?荀紹一切可好?」
  
  「公主放心,她一切都好,只是不願出來,想必還是擔心大將軍吧。」
  
  「唉,荀紹可真是個癡情姑娘。」
  
  永安公主這話說得尤為真誠,她本對荀紹懷有戒心,但荀紹既沒再破壞她和應璟,又為周豐容大膽悔婚,顯然心思不在應璟身上。何況賜婚一事也是應璟一手主導的,向來這二人只是舊識,根本郎無意妾無心。
  
  既然如此,她需得做些順水人情,今日來這裡便是她的提議。
  
  應璟道:「罷了,公主仁至義盡,也是荀紹沒福分。」
  
  永安公主仍是歎息:「如今一切只看老丞相如何定奪了吧,只希望大將軍能逢凶化吉,二人也好早日團聚。」
  
  「公主所言極是。」
  
  應璟叫來侍衛護送永安公主回宮,自己借口有事回了寧都侯府。
  
  范一統正在後院走廊上來回轉圈,見到他一個箭步衝上來道:「公子可算回來了,荀大人的事可解決了?」
  
  「解決?」應璟停步笑道:「解決不了,能說動她的,只有她自己。」
  
  范一統有些氣惱:「荀大人實在固執,雖說是您的救命恩人,公子也不必總給她面子。」
  
  應璟拂開探伸過來的一截花枝:「當初我被困雍城,荀紹千里求援趕來相救,幾年後我卻讓她在內外交困之時失去荀家軍統率之位。即使如此,她回來這麼久,卻也從未拿過往情分要挾過我。她就是這樣的人,別人可以對她無情,她卻不會輕易無義。對我尚且如此,何況是對周豐容呢?」
  
  范一統急的直搓手:「她此番畢竟拖延了這麼長時間,公子竟還體諒她……眼看老丞相和大將軍就要翻案了,公子還是趕緊走下一步吧!」
  
  應璟轉身朝書房走去:「他們要翻案就讓他們翻,你吩咐下去,全都收手。」
  
  范一統驚在當場:「什麼?全部收手?」
  
  「對。」
  

作者: s0984067    時間: 2014-12-31 06:12 PM

二十章
  
  老丞相和周豐容正焦頭爛額,鮮卑那邊忽然有了新動向。
  
  鮮卑首領派人入朝來報,那位聲稱與大將軍裡應外合的使臣是憑空捏造,想要故意挑撥生事,現已拿下查辦,特來說明情形,還大將軍清白。
  
  老丞相連夜入宮稟明幼帝和太后,二人聽了也是鬆了口氣,畢竟是一品大員,真出了事對軍政必然會有影響。
  
  太后當場便傳來周豐容,赦免了他一切罪狀,並賞賜千金以示安撫,此案所有牽扯部將,一概無罪釋放。又命老丞相與鮮卑嚴正交涉,徹查此事。
  
  周豐容以為一切都是老丞相功勞,心懷感激,出宮時再三道謝。
  
  老丞相搖頭歎息:「對方安排精密,老夫措手不及,哪裡有什麼功勞?這人也是奇怪,安排既然如此周詳,為何不仔細遮掩,反倒叫我們一眼就瞧出此事是有人背後暗算呢?」
  
  周豐容左右看看,湊近一步道:「丞相覺得此事可是那人所為?」
  
  老丞相撫鬚道:「他左右逢源,工於偽裝,既能讓朝中那麼多人覺得他是正人君子,又豈會留下這麼明顯的破綻?何況他最近被公主纏得很緊,這話實在不好說。」
  
  周豐容皺了皺眉,翻身上馬,向老丞相抱拳告辭。
  
  荀紹當天午後被放了出來,廷尉正親自向她賠了罪,一個勁誇她有氣節,並且言明那罪魁禍首的鮮卑賊子已經被查辦,請她千萬不要覺得委屈,又叫來下人送她回府,慇勤備至。
  
  荀紹此時只覺詫異,忽然風停雨收,必然是應璟停了手。那日他在牢中明明動了怒,又怎麼忽然罷了手?
  
  她覺得自己似乎從未瞭解過他。
  
  回到府中,竹秀自然少不得一頓嘮叨。荀紹看她人都瘦了一圈,知道她這段時間也不好過,閉著嘴乖乖受教。
  
  吃了頓飽飯,洗了個熱水澡,整個人都舒服了許多。竹秀叫她好好休息,她卻睡不著,從傍晚就躺在床上,睜著眼睛一直到第二日清早。
  
  整裝上朝之前,她找出那份賜婚詔書,仔細納入懷中。
  
  早朝上,幼帝認真地背了背書,有關大將軍遭鮮卑賊人誣陷一事實在叫人憤慨,他洋洋灑灑說了一大堆,到後來自然而然又要將此事交給最信任的舅舅去辦。
  
  應璟拱手道:「陛下有命,臣自然鞍前馬後,可眼下就要到年關,西域萬國來朝,茲事體大,臣實在分身乏術啊。」
  
  周豐容見他放棄了插手此事的機會,還一臉坦蕩,似乎絲毫不懼別人來查,不禁也有些懷疑,難道對付自己的真不是他?
  
  朝中最多的便是牆頭草,先前周豐容被冤枉,大臣們都趕著迴避,此時見他無恙,又紛紛趕來慰問,一下朝便將他圍住了。
  
  荀紹朝那邊看了一眼,轉身出了大殿,短短幾日被囚,身上的官袍都寬大了許多,行走起來衣帶當風,反倒平添幾分風流氣韻,沿途惹了不少目光。
  
  她沒有去東觀宮,直出宮門,跨馬緩行。
  
  天氣陰沉,周豐容終於應付完大臣們出宮,天上已飄起飛雪。宮道上本就安靜,此時更是悄然無聲。
  
  走得好好的,車伕忽然「吁」一聲緊拉韁繩停下來,他正想著事情,驟然被打斷,不悅道:「怎麼了?」
  
  「大、大將軍,這……」
  
  周豐容揭開車簾,微微一怔,荀紹跨馬擋在車前,一頭一臉的雪花。
  
  「大將軍終於脫險,下官特來恭賀。」
  
  周豐容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抿唇不語。
  
  荀紹趁他不備,忽而躍上馬車,直攻向他。周豐容吃了一驚,連忙格擋,哪知她只是虛晃一招,抽出他腰間長劍便躍下了車。
  
  車伕早嚇得遠遠躲開了。
  
  道旁有其他大臣的車馬駛來,但大將軍的車駕在此,豈敢趕超,只能全堵在後面,見了這幕,紛紛將車簾揭開道縫悄悄觀望。
  
  荀紹視若無睹,執劍立在車前,長睫上沾滿雪花,說話的聲音忽然低了下去:「八年前涼州生變,荀家軍受阻,只有我年方豆蔻,行動自由。當晚我率一百二十輕騎突圍出城,疾行數營,然而偌大西北,將領但凡見我一介少女便當做兒戲,無人理會。後來返回途中,得遇大將軍隊伍,我冒死求援,稟明利害,竟然獲援。」
  
  「我永遠記得當年那個耳可聽忠言,眼可觀天下的英武少年,期許有朝一日可與他並肩馳騁,甚至連一個賭約也緊咬著不放,以為終於一日能守得雲開見月明,然而我對你有情,你卻對我無意,強求終究無益。」她抬眼看著周豐容,自嘲般笑了一下:「所幸我自認已全力以赴,再無遺憾。」
  
  她自懷間取出賜婚詔書,輕輕一拋,揮劍劈成兩半。
  
  「從今往後,荀紹與大將軍再無瓜葛,但你記著,是我不要你的。」
  
  長劍被重重插在地上,她翻身上馬,頭也不回地馳遠。
  
  周豐容震驚地看著雪地上的詔書。
  
  她對他有情?
  
  他以為這一切不過源於她被壓制後的意氣用事罷了。
  
  在場的人大多沒聽清楚二人說些什麼,但前後動作卻看得明明白白,大約猜出了是怎麼回事,卻又只能裝作不知道。
  
  畢竟事情若是傳揚出去,在場的人哪個擺脫的了嫌疑?
  
  被堵在最後面的馬車裡,應璟剛剛放下車簾。
  
  范一統悄悄跑去前面圍觀了一下,此時嗖一下鑽進車內,壓低聲音道:「真搞不懂這個荀大人什麼意思,在牢裡的時候不是說什麼都不肯丟下大將軍的嗎?這會兒人沒事了,她倒跟他一刀兩斷了。」
  
  應璟道:「這才是荀紹,就算要斷,也絕不棄對方於危難。」
  
  范一統不免感慨:「那荀大人也算有情有義了,大將軍委實絕情。」
  
  應璟微微笑了,周豐容為人驕傲,而荀紹這一次隨他出征,恰恰踩碎了他的驕傲。他本就無法容忍,回都後又遭遇賜婚,只會覺得荀紹對自己步步緊逼,又哪裡會看到她的好?即使荀紹為他身陷囹圄,他也斷不會領情。
  
  可荀紹這麼多年遭受多少白眼,自尊又豈會比他弱?二人會走到這步,全在他預料之中。
  
  大雪連降數日,荀紹有心迴避朝臣目光,乾脆稱病告了假,在府中窩了好幾日。
  
  竹秀已經得知她和周豐容決裂的事,沒一句責備的話,反倒誇她做得好。當天特地設案朝西北方向祭拜,對荀紹父兄在天之靈道:「你們家荀紹真有本事啊,當著百官的臉打大將軍的臉呢,嘖嘖嘖,看以後還有誰敢娶她!」
  
  荀紹捧著本書裝認真,當做不知道她在挖苦自己,結果被她劈手奪下:「當我不識字呢?書都拿倒了!」
  
  她將書一丟,又開始唉聲歎氣:「原本還以為國舅對你有意,可我這次去求他,他也沒出力,想必真是我誤會了。」
  
  荀紹乾咳一聲:「他自然對我無意,不過倒是去牢裡救過我。」
  
  竹秀一愣:「真的?那你怎麼沒出來?」
  
  「我覺得他就是幕後暗算周豐容的人,與他爭辯了幾句。」
  
  竹秀氣不打一處來,恨不能揍她一頓解氣:「你讓我說什麼好?他暗算周豐容的事先不管,既然他去救你,你不領情至少也得道個謝,哪有將人氣走的道理。」
  
  荀紹撇撇嘴:「反正我與他已經鬧僵,今後大約也不會往來了。」
  
  話雖如此,心中多少有些遺憾。和他畢竟已相識多年,儘管道不同不相為謀,也算交情不淺,這次他中途收手,未嘗不是顧念舊情。
  
  何況她早就說過出入官場是做好了準備的,如今被暗算,技不如人只能洩憤,反倒顯得無能了。
  
  竹秀氣呼呼地出門:「好得很,你跟全天下的人都決裂算了!」
  
  大雪足足五日才停,東觀宮事務清閒,沒人來催荀紹當值,她平常與朝中的人往來甚少,和應璟一斷聯繫,便成了孤家寡人一般,閒得發慌。
  
  周豐意倒是遞過拜帖說要來看望,但荀紹明白他是為了她和周豐容的事,婉言謝絕了。
  
  實在無聊,她提了兵器去練武,專門挑雪堆得厚的地方練,將地上踩出一個一個深坑來才罷休,還深覺有趣。
  
  不知不覺玩出一身汗來,卻聽有人道:「我還以為年紀漸長就會穩重了呢,原來荀東觀是越活越小了啊。」
  
  荀紹身形一轉,看見應璟倚欄而立,披一件厚厚的大氅,金冠高束,眉眼如畫。
  
  「你……你怎麼來了?」她頗感意外。
  
  應璟在廊下坐了,敲敲腿,悠悠道:「我聽說你將陛下欽賜的詔書給一劍劈了,可有此事?」
  
  荀紹一驚,完了,這下闖禍了。

作者: s0984067    時間: 2014-12-31 06:14 PM

本帖最後由 s0984067 於 2014-12-31 06:15 PM 編輯

二一章
  
  通常情況下,荀紹不是個衝動的人,這次之所以會選在那麼多人的場合了斷關係,是因為周豐容曾明確表示出對賜婚傳聞不堪其擾。
  
  既然如此,那就當著大家的面斷絕關係,省的不清不楚再生出其他揣測。
  
  另外則是她陰暗心思作祟,想要踩一踩周豐容的氣焰。
  
  可惜她在西北待太久了,對皇家尊嚴的意識實在淡薄。偏偏此事已經傳到幼帝耳中,她真是懊悔不已。
  
  雪後初霽,暖陽照的人愜意無比,御書房外的地面卻是冷得刺骨。荀紹乖乖跪在那兒請罪,應璟在旁提醒道:「陛下很快便出來,我看你挺能對付他的,這次興許能逃過一劫。」
  
  荀紹聽得額角青筋突突的跳:「你不是說以後都不再管我的閒事了嗎?」
  
  應璟嚴肅道:「這是閒事嗎?陛下欽賜詔書等同陛下聖駕親臨,你可知自己已犯了大不敬之罪?」
  
  「那……我那免死令牌能再用一回嗎?」
  
  「呵呵,首先,那是我的免死令牌;其次,若是次次都能用,那持令者豈不是能為所欲為了?」
  
  荀紹耷拉下肩膀。
  
  沒多久幼帝果然出來了,隨侍的小太監給他繫上狐裘,眼睛早就瞄見應璟,笑著提醒道:「寧都侯來看陛下了呢。」
  
  幼帝邁著步子樂顛顛地走過來,毛茸茸的衣領襯得小臉像顆圓乎乎的粉團兒:「舅舅來了怎麼不進去?」
  
  「臣怕擾了陛下。」應璟笑答一句,落後一步跟上他步伐。
  
  荀紹一看幼帝直接將自己無視了,連忙朝應璟使眼色,結果那貨也裝作看不見她。她悲從中來,只能硬著頭皮衝上去:「陛下,陛下留步啊!」
  
  幼帝轉頭一看,嗖地竄開幾步,戒備地指著她:「你你你……不許再抱朕的腿了!」
  
  「是是是!」荀紹伸出去的手立即改成握拳,躬身給他捶肩:「陛下為國操勞辛苦了,還請千萬保重身體,詔書的事是臣無知莽撞,陛下切莫與臣一般見識。」
  
  幼帝揮開她的手,板著小臉:「哼,你敢當著百官的面劈了朕的詔書,以後就敢劈了朕!朕豈能饒了你!」
  
  「臣不敢!」荀紹連忙跪下:「陛下不計前嫌,還為臣賜婚,如此仁德明君,臣只會肝腦塗地,以報聖恩,哪敢造次啊!」
  
  這話說得幼帝頗為受用,臉上不禁浮出幾分笑意,想掩飾都掩飾不了,「算你有自知之明。」他抬著下巴斜睨她:「朕今日也明明白白的告訴你,朕與你婚約已除,如今你跟大將軍的事沒成,休想回頭再糾纏朕,否則數罪並罰!」
  
  「是是是,臣雖然仰慕陛下,但自認萬萬配不上陛下,絕對不敢癡心妄想。」
  
  「哼!」
  
  幼帝拂袖就走,也沒說到底會不會赦免自己,荀紹自然又想跟上去,卻見應璟朝她搖了搖頭,自己舉步去追幼帝了。
  
  待到了御花園內,他才低聲問幼帝:「陛下這下可解氣了?」
  
  幼帝捧著肚子哈哈大笑,笑完長舒一口氣:「太解氣了!叫她以前總拿婚約來刺激朕,沒想到也有今日吧!」
  
  「那陛下就原諒了荀紹吧,她先前也立了功,將功抵罪就是。」
  
  幼帝撇撇嘴:「既然舅舅開了口,那好吧。」
  
  應璟行了大禮:「陛下仁心厚德,國之大幸。」
  
  荀紹忐忑許久,方見應璟遲遲而歸,趕緊快走幾步上前:「如何?」
  
  「陛下不生氣了,只是你得將功折罪。」他從袖中取出一隻錦囊遞給她:「這是從鮮卑得來的密信,用暗語寫成,我記得你以前對這有過研究,幫我看看能否解開其中內容。東觀宮那邊我會去說,你最近安心做這事就好。」
  
  荀紹瞥那錦囊一眼,他能在鮮卑安插內應,能弄到這麼重要的東西倒不足為奇,只是自己捏著不放,又和鮮卑有關,也不知道這次會不會又扯上周豐容或是哪位大臣。她一時猶豫,沒有答覆。
  
  應璟看她神情明顯是一副心存芥蒂的樣子,將錦囊又遞近一些:「此時你還是戴罪之身,乖乖聽令便好。」
  
  荀紹皺眉:「我只是不希望助紂為虐,牽扯進什麼陰謀。」
  
  應璟朗然笑了一聲:「那好,我再去見陛下一次好了。」
  
  荀紹連忙扯住他衣袖:「哎哎哎,我再考慮考慮啊。」
  
  錦囊到底還是收下了,荀紹回府路上再三告誡自己:以後再也不能隨便碰皇家東西!
  
  所謂的暗語,不少軍隊在作戰通信時都使用過。鮮卑族用暗語也有些年頭了,但起初並未引起重視,最早研究這個的其實是軍師霍江城,比起他來,荀紹自覺所知不過九牛一毫。
  
  竹秀因為她那決裂的事還在跟她鬧彆扭,好幾日沒理睬她。荀紹落得清靜,將自己關在房中仔細研究那密信,結果發現鮮卑越學越壞了,用霍江城教的法子來解居然解不開。
  
  忙活幾天,她只破解了幾句話,說的是這次鮮卑作戰直往東北而逃的事,大約其中有隱情。這般看來,這信應該不是針對朝中大臣的陰謀,是實打實的軍情。
  
  事關重大,她沒耽擱,立即收拾好錦囊趕去寧都侯府。
  
  先前的大雪早已在這幾天的日照下融化殆盡,寧都侯府的假山和水池邊卻還留著殘雪。荀紹跟在管家身後,一路走一路嘖嘖感歎。
  
  不愧是出身文人世家,瞧瞧這做派,不過她得承認這景致確實不錯。
  
  管家領著她進了書房,行禮道:「公子事先交代過,荀大人請在此稍候,公子入宮去了,少頃便回。」
  
  荀紹有事在身,也不與他客氣,問他要了壺茶,將錦囊取出,坐去書案後繼續研究。
  
  然而枯坐許久,仍舊只知那幾句,再無進展。荀紹頗為懊惱,灌了幾口涼茶,起身在書房裡來回踱步。
  
  轉了幾圈,發現應璟的書房很大,藏書也多。她隨手翻看,居然找到幾本孤本,還有不少記述外國異族的風俗志,她料想應該有與鮮卑有關的書籍,便埋頭翻找起來。
  
  沒找到鮮卑的書,倒是在最底下找到一本西域山河志。她本來是要放下的,一看字跡有些熟悉,翻了翻,居然是應璟親筆所錄,便看了幾句。
  
  哪知一看就停不住了,這居然是他當初出使西域的日誌隨錄。她倒是知道這一去足足三載,但因為二人多年未見,他也甚少提及,所以對這段往事知之甚少。
  
  當時太后正當寵,應氏一族嶄露頭角,然而初回洛陽的應璟並未受到重用,只在五兵曹待詔。
  
  一直到半年後,太后忽然召見他,要給他機會出仕,結果先帝委任狀下來,是叫他出使西域,說服三十個小國歸服我朝。
  
  荀紹看得咋舌,這簡直是不可能的事,三十個小國有的比鄰,有的卻是相隔千里,而且風俗迥異,凶悍善戰的不在少數,哪是靠一張嘴就能輕易說服的?
  
  太后這麼做,是要讓他成為蘇武不成?
  
  可實情是他三年後就回來了,必然是做成了此事。荀紹將書翻過來倒過去,想要看看他到底是怎樣做到的,應璟卻並未詳細記載過程,許多事情都只是一筆帶過,記載最詳細的反而是各國山川地形和風俗習慣,甚至是傳聞故事,這倒更像是本風情錄。
  
  她還想再細看,門外已響起腳步聲,連忙將書塞回去。
  
  應璟走進書房,身上朝服都沒換,見她乾站在書櫃前,笑道:「怎麼,你這是破解不出就面壁思過去了?」
  
  荀紹走到桌邊,手指點了點那信函:「我只解出幾句,可也無關緊要,最關鍵的沒解出來。」
  
  應璟站到她身旁看了看:「如何參不透?」
  
  荀紹道:「鮮卑分部眾多,西北這支是段氏鮮卑,暗語習慣改造已有的鮮卑文,所以以往我們都用比對之法來破解。他們現任首領是老首領的二兒子,聽說是個能幹角色,繼位後必然做了不少改動,可我用原來的法子也能破解出一些內容,只怕這信中用了不止一種暗語。」
  
  應璟捏捏眉心:「朝中也無人通曉此道……這樣吧,這幾日我與你合力破解,若是還沒法子,就派人去請霍軍師來一趟吧。」
  
  「也好。」荀紹想起東觀宮中應當有不少鮮卑文典籍,支使范一統去取,總算體會到了做這官的好處。
  
  時已將暮,應璟命人在書房裡點足燈火,又另設一案,將密信謄抄一份,親自比對。
  
  不知不覺天已黑透,荀紹眼睛酸澀,起身告辭。
  
  「軍機要務,不可耽誤。」應璟頭也不抬地吩咐侍女:「去準備間廂房,荀東觀要在這裡住幾日。」說完叫來範一統:「去荀府知會一聲,就說荀東觀在寧都侯府公幹。」
  
  荀紹想要婉拒,他手下翻了一頁書,又道:「溫一壇滌秋醉來。」
  
  她掙扎了一下,舔舔唇,還是坐回去了。

作者: s0984067    時間: 2014-12-31 06:15 PM

二二章
  
  軍中長大的人生活太有規律,到時候就想睡。荀紹雖然秉持「大事當前且上級還未休息自己也該熬著」的操守,到了時辰也還是忍不住打瞌睡。
  
  應璟翻看典籍,比對了許久似有了些眉目,抬頭要與她商量,卻見她早已歪著頭睡著了。
  
  他搖搖頭,起身拿了披風給她蓋上。剛坐回去,范一統走了進來,見狀壓低聲音道:「公子,可要送荀大人回房?」
  
  應璟道:「這幾日天寒地凍,我舊傷又要復發,抱不動她。」
  
  范一統實誠,當下就要盡忠:「那屬下送荀大人回房好了。」
  
  應璟幽幽抬眼:「男女授受不親的道理你不懂?」
  
  「……」范一統真冤,那不是看公子你說的那麼自然,還以為不用顧忌麼。
  
  應璟擺擺手:「去叫個身強力壯的侍女來背她回房吧。」
  
  大約是在書房裡凍著了,荀紹這一夜睡得不是很好,早上起來怏怏無神。草草吃了點早飯,走去書房,見應璟還穿著昨日的朝服,詫異道:「你一宿沒睡?」
  
  應璟哼了一聲:「緊急軍情當前,也就只有你睡得著。」
  
  荀紹一直把他當個奸臣看待,沒想到自己也有被他數落的一日,還找不出理由反駁,憤懣地拖著步子在案後坐下。
  
  應璟埋頭在書案上,也沒看她,口中道:「爐火上溫著一碗滌秋醉,你喝了暖暖身子再看信吧。」
  
  荀紹平常無酒不歡,今日因為精神不佳,難免反應平平。應璟轉頭見到,有意打個岔,擱下筆道:「你知不知道這滌秋醉的來歷?」
  
  荀紹果然來了點興致:「什麼來歷?」
  
  應璟道:「永康年間我們應家出了個祖輩,字滌秋,因文采卓然,著作不息,被世人稱作滌秋先生。他為人清心寡慾,偏偏嗜酒如命,甚至連皇帝徵召也不管,四處雲遊,拿自己的文章換酒喝,還自稱千杯不醉。
  
  「有一日,他在山中行走,忽聞酒香撲鼻,循跡而去,見一少女正在茅屋前溫酒,就想討一碗喝。少女口不能言,以樹枝畫字與他交流,說奉上美酒可以,但要請他作詩一首。滌秋先生當即信步吟詩,短短十數句,卻涵蓋天地山川,歷史名流。少女讚賞無比,將一罈酒都送給了他,但告誡他說此酒甚烈,不可貪杯,否則會大醉不醒。
  
  「滌秋先生自然不信,當即仰脖灌下了整整一壇,結果倒頭便睡。醒來後見自己躺在茅屋中,那少女就在旁邊,已綰髮做婦人髻。他心中大奇,自己只睡了一覺,人家便嫁人了?哪知那少女竟忽然開口說話,說自己嫁的人就是他。」
  
  荀紹聽到此處,忍不住插嘴問:「這是怎麼回事?」
  
  應璟笑了笑:「滌秋先生也詫異的很,當然否認。少女告訴他,他這一醉就是七日,這七日裡二人已經拜堂,想抵賴也抵賴不了了。滌秋先生問她可有憑證,少女拿出他當日所作詩詞來給他看。這詩明明是歌詠山水,抒懷暢意,少女記錄下來後稍加改動,音同字異,詞意立變,竟成了一首含情脈脈的情詩,她說這便是二人定情之物。」
  
  荀紹心急難耐地追問:「那然後呢?滌秋先生有沒有接受這個少女?」
  
  「這我就不知道了,書中沒有記載,只說滌秋先生回去後仿照此酒釀了一種酒出來,因有此經歷,便取名叫滌秋醉。」
  
  荀紹氣悶:「你們應家人怎麼都這德行,事情總不寫全了!那山河志也是……」
  
  「山河志?」應璟挑眉:「你看我的書了?」
  
  荀紹乾咳一聲:「沒有,我只是找鮮卑書籍的時候看到個名字罷了。」
  
  「這樣啊,我看你也不像好奇的樣子。」
  
  荀紹翻了個白眼,往他身邊挪了挪:「所以……你到底是怎麼說服那些小國歸附的?」
  
  應璟瞥她一眼:「你再破解一段,我就告訴你。」
  
  「……」
  
  暗語這方面,荀紹懂的要比應璟多。她仔細回憶了一下霍江城的教導,嘗試將幾種法子合在一起破解,居然真譯出段通順的話來。
  
  「原來如此,他們內部生變,段宗青護送首領逃亡東北,要與這收信人會合,之後說了什麼就不知道了。」荀紹托腮思忖:「他們這一路燒殺搶掠,只怕是故意引來朝廷出兵,剛好藉機擺脫追兵。東北有慕容鮮卑和拓跋鮮卑,難道他們要會合的是這二部中的一支?」
  
  應璟想了想:「信中沒有稱謂,對方是有意隱藏收信人,若是知道此人是誰,想必後面的內容也就迎刃而解了。要不你再試試其他法子?」
  
  荀紹長這麼大就沒在書房裡坐過這麼長時間,早受不了了,恨不能將密信給揪成一團扔了,哪裡還想再看。
  
  她想起之前的約定,敲著書案道:「我破解出一段了,你該告訴我答案了。」
  
  應璟一夜未眠,又熬到現在,已很疲倦,看向她的眼裡都有了血絲:「你真想知道?」
  
  「當然。」
  
  他將紙張一推,灌了口茶:「其實無外乎三樣:錢,色,武力。賄賂寵臣,贈送美人,實在不服,或挑撥內鬥,或引來重兵。」
  
  荀紹有些意外:「難道你那時得了朝廷很多援助?」
  
  「沒有,但美人可以重金買來,軍隊也可以暗中賄賂。」
  
  「不可能!哪有軍隊敢私自調動,你給再多錢也沒用!」
  
  應璟失笑:「你不信?接受我賄賂最多的便是西北駐軍,天高皇帝遠,擁兵一方,誰能管得了?全天下就屬西北軍政最亂。」
  
  「……」
  
  應璟歎氣:「彼時我捉襟見肘,望著大漠黃沙都恨不得它們是金子做的才好,方知錢是個好東西啊。」
  
  荀紹還在鬱悶,諷刺他道:「所以你現在才這般來者不拒!」
  
  「胡說,誰來者不拒了?錢少的我就不收。」
  
  「……」
  
  應璟一手捶著肩,自嘲地笑笑:「你現在知道了,是不是後悔問了?還以為能學到什麼精妙之法,卻原來都是些不光彩的手段。」
  
  若是以前,荀紹肯定是這麼想的,但如今對他過去有所瞭解,眼光也少了些偏見。
  
  「我只能說,若換做是我,這樣的難事,孤身犯險,未必就能做到,也不是誰靠卑劣手段都能成事的。」
  
  應璟拍了拍手:「荀東觀好本事啊,含沙射影,卻又句句體諒。」
  
  荀紹暗爽。
  
  暗語的事困難重重,進行地萬分艱難,應璟只好派人快馬去西北請霍江城入都。
  
  荀紹還不好走人,但應璟事務繁忙,再不能每日耗在書房,她趁機回了趟荀府。
  
  打馬走到半路,忽然聽見有人叫自己,她停下來,就見有人快馬加鞭,一陣風似的飛奔過來,到了跟前才看出是周豐意。
  
  「咦,這麼巧。」
  
  她笑嘻嘻的,周豐意卻有些尷尬,轉頭朝身後看了一眼,訕笑著問:「荀大人這段時日過得可好?」
  
  荀紹也朝他身後看了一眼,原來周豐容的馬車停在那裡,她看過去時,掀開的車簾剛剛落下。
  
  「我挺好的啊。」
  
  周豐意欲言又止,許久才道:「我大哥此番脫險,荀大人功勞最大,他如今就要去邊疆巡視,我代他向荀大人辭個行吧。」
  
  荀紹朝馬車抱了抱拳:「那就祝大將軍一路順風。」說完勒馬轉身,像是毫無私交,只盡了下屬之禮。
  
  周豐意望著她的背影長歎了口氣。
  
  每到年關,往來商旅太多,西北都需嚴加防範,何況應璟為掩人耳目沒用朝廷調令,霍江城實在不好隨便走開,但他派人送來了好幾冊典籍。
  
  其中有一冊書是他親手所錄,裡面記載了西北一帶的異族名字,以及部族裡的官銜名稱,每個詞後面還有各類筆法的化寫。
  
  荀紹看了大為驚歎,難怪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原來連旁人不曾注意過的細節也鑽研過了。
  
  要仔細比對信中是否有鮮卑姓名或官銜,實在太過繁雜。荀紹叫管家給她找了個會識文斷字的幫手來。
  
  管家辦事慎重,將應家家臣的兒子找了過來。
  
  應璟晚上回來時,走進書房就見荀紹身旁坐著個十五六歲的少年,二人忙得忘乎所以,腦袋都快擠在一起了也未察覺。
  
  他清清嗓子,少年聽到動靜,忙起身見禮。
  
  「你回去吧。」
  
  「是。」
  
  荀紹急忙扯住少年衣袖:「誒,事情還沒做完呢!」
  
  應璟朝少年使了個眼色,後者哪敢再留,連忙扯出衣袖退出門去了。
  
  他在書案後坐下:「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還有哪些?我親自來看。」
  
  荀紹只好將東西都往他那邊挪過去。
  
  一直忙到後半夜,仍舊是大海撈針。荀紹開始想摔筆,後來漸漸精神不振,又要打瞌睡。
  
  應璟見她頭一點一點的,往她身邊移了移,沒多久她就歪在他肩頭睡著了。後來睡著睡著,腦袋又滑到他胸口,最後變成躺在他膝上呼呼大睡。
  
  應璟只打算給她小睡一會兒,也就隨她舒服了,廣袖抬了抬,遮在她頭頂,擋了燭火的光亮。
  
  他的視線正落在信中一個字上,又移到書上,往往復復好幾次。
  
  「魏?」
  

作者: s0984067    時間: 2014-12-31 06:16 PM

二三章
  
  荀紹後來並沒有被叫醒,一直睡到半夜,自己覺得不舒服才醒了過來,結果發現自己鑽在應璟懷裡,手都快摟住他腰了,一個激動坐起身來,頭彭的一下撞到他下巴,各自退開,一個捂下巴,一個抱頭,互瞪。
  
  「你趁我睡著幹嘛了?」
  
  應璟冷哼:「你說睡就睡,還倒打一耙。」
  
  荀紹正要反駁,他忽然慘叫一聲,揉著膝蓋道:「啊,我的腿……被你壓了幾個時辰了,只怕要廢了。」
  
  「……」荀紹算他狠,離他遠遠地坐了。
  
  應璟朝她招招手:「好了,正事要緊,你看看,這信上有個魏字,我懷疑鮮卑與魏國有勾結。」
  
  荀紹接過信細細看了一遍,皺眉道:「若真是如此,就不難解釋為何會用這麼複雜的暗語了。我看還是得把信裡的內容解出來。」
  
  應璟搖頭:「解出來固然好,但只怕時間拖得太久,對情形不利。」
  
  荀紹想了想:「那我親自帶信回西北一趟,請教軍師如何?」
  
  應璟沉默不語。
  
  荀紹乾笑:「算了,我看你要送信早就送了,看來也是不放心假手於人。」
  
  「不是不放心你,」應璟起身踱了幾步:「年關將至,宮中事務繁多,你定會經常見到太后。她是個吃不得虧的人,你之前悔了婚,她不會輕易饒過你,你回西北待一陣子也好。我只是在想要找個什麼合適的理由派你回去,若是直接以我名號派遣,太后又得心生嫌隙。」
  
  荀紹有些意外,看著他張了張嘴,終是低聲說了句:「謝了。」
  
  第二日一早她就回了荀府。還以為這段時間不在,竹秀會對她有點兒惦念,結果一回去就見她躺在榻上看話本吃糕點,優哉游哉的,無比愜意。
  
  她只能憋屈地自己收拾東西去了。
  
  一直到準備出發的前一天,竹秀總算有所察覺,跑來問她為什麼忽然要回西北。
  
  荀紹將事情一說,她的神情立即就有些微妙:「我還以為是國舅又逼迫你了,沒想到他不僅沒有從中作梗,還幫你安排周全了。」
  
  荀紹點頭:「他這次的確是沒針對我。」
  
  竹秀仔細觀察了一下她的神色,試探道:「既然如此,反正快到年關,走之前給國舅送份禮聊表謝意吧。」
  
  荀紹忙著收拾包袱,沒答話,竹秀還以為她不樂意,剛想說算了,荀紹道:「你看著安排吧。」
  
  這時節往西北走實在是件不愉快的事,不過荀紹和竹秀都不是嬌氣女子。二人沒坐馬車,各自負上包袱跨馬而行,保險起見也沒告訴任何人,當天一早出了洛都,日行百里。
  
  賊匪也要過年,兩個年輕姑娘這時候上路,不會太平。
  
  途中有幾個小毛賊盯了竹秀好長一段路,但與之同行的荀紹作男裝打扮,腰負軟劍,他們一時間也不敢輕舉妄動,沒多久就全都悄悄遁去了。
  
  荀紹以為他們是知難而退,哪知快到安定郡地界,忽然來了一大群賊匪,原來他們是去搬援兵的。
  
  竹秀抽出彎刀雙刃就要衝過去,口中罵道:「身強體壯卻只知不勞而獲,看我不削斷他們的手!」
  
  荀紹攔住她:「我們有事在身,不要節外生枝,快走,前面就是驛站,報了官就是。」
  
  那群人哪裡肯放,還以為她們是怕了,緊追不捨。
  
  荀紹和竹秀這段時間不分晝夜地趕路,早就馬困人乏,那群人直追到天色將晚也不放棄,眼看就要被追上,前方忽然馬蹄陣陣,橫衝出支軍隊來。
  
  二人勒馬讓道,見那支軍隊正是朝賊匪衝去,趁機朝前趕去。
  
  前面就是驛站,裡面有軍隊停駐。荀紹下了馬,對竹秀道:「應當是有哪位將領經過此地,我們運氣好。」
  
  竹秀心裡還有怒氣,冷哼道:「就該殺了這群狗賊!」
  
  她罵罵咧咧的先進了驛站,忽然閉了嘴,回頭扯住荀紹衣袖,小聲道:「你看那是誰。」
  
  荀紹抬頭一看,直通後院的門口站著周豐容,未著戎裝,披一件大氅,側著身子在聽身邊副將說話。
  
  「原來在這裡的將領就是他啊,真是不湊巧。」竹秀小聲嘀咕。
  
  荀紹也覺得怪尷尬的,他忽然出來巡視邊疆,必然是想避開都城裡的風言風語,偏偏又在這裡遇見,恐怕心裡會不舒服。
  
  正要轉身迴避,有個士兵跑進來稟報情形,周豐容自然而然就轉頭看了過來。那士兵還指了指荀紹和竹秀:「那些賊寇當時就正追著她們。」
  
  畢竟是上級,荀紹不能當做沒看見,硬著頭皮上前見禮。
  
  周豐容微微頷首應了,沉默良久,說了句:「荀東觀畢竟是朝廷命官,這般輕裝上路有失體統,也容易遇險。」
  
  荀紹只想趕緊結束談話,一疊聲地稱是。
  
  但竹秀哪能錯過機會報復,走過來行禮道:「大將軍所言甚是,都怪小女子不懂事,想著我們家女公子武藝超群,連那鮮卑的段宗青都是手下敗將,還怕這些路上的宵小之輩?這才輕裝上路了。」
  
  周豐容臉色冷漠,看不出什麼變化,但沒再逗留,轉身去了後院。
  
  荀紹捏一把竹秀的臉:「你嘴這麼毒,還是去跟姓應的湊一家吧。」
  
  竹秀就是這種人,平常自己寒磣荀紹,不把她當主子看待,在外人面前卻是最護短。如今遇到周豐容,她怕荀紹心裡不舒服,當晚這覺只睡了幾個時辰便將她拖起來繼續趕路。
  
  荀紹也恨不得離周豐容越遠越好,眼皮打架也硬撐著爬了起來,繫緊披風出門,恰是天最黑的時候。
  
  好在最近天公作美,沒有雨雪,白日裡總是暖陽當頭,趕路也沒那麼艱苦。
  
  過了安定郡就到了雍城,再過去便是涼州,西北地廣人稀,也就這兩座城裡人多一些。
  
  竹秀急著入城買乾糧,一路跑得飛快,待到了雍城城門外,卻見城門緊閉,百姓們全都被堵在外面,根本進不去。
  
  荀紹緊跟而至,看了看城頭,對她道:「是荀家軍,報上名諱就是。」
  
  竹秀打馬上前與守兵交涉,千夫長自樓頭往下看來,輕輕掃了荀紹一眼,冷冷擺手:「無憑無據,誰知道她是不是荀校尉本人,退回去,不可入城!」
  
  竹秀氣得仰脖大嚷:「瞎了你的狗眼!你問問你手下士兵認不認得我家校尉!」
  
  千夫長板臉道:「再不走就將你拿下!少廢話!」
  
  荀紹仔細看了看,這些士兵都很眼熟,這千夫長卻未見過。她留了個心眼,沒有糾纏,叫上竹秀,勒馬就走。
  
  竹秀詫異道:「我們難道要原路返回嗎?」
  
  「自然不是,每年此時都有大批商旅返回中原,荀鳴好好的緊閉城門幹什麼?我看此事有蹊蹺。」她在城外茶攤前下了馬,小聲道:「我們等到晚上去找個士兵問問,實在不行就想法子混進去。」
  
  竹秀摸摸胳膊,哀怨道:「這麼冷的天,到了晚上還不得凍死!等回去了一定要拿這個千夫長來問罪,方解我心頭之恨!」
  
  荀紹好言好語地安撫著,將她拖進茶攤。
  
  並沒有等到太晚,酉時城門口便有了動靜。
  
  荀紹叫茶攤的老頭煮了碗熱面給她,剛吃到一半,忽見城中火光沖天,半邊黑黢黢的天空都給照亮了,連忙叫上竹秀衝了出去。
  
  北風大作,廝殺聲隱隱傳來,竹秀驚訝道:「城中有敵軍來了?」
  
  荀紹已翻身上馬,說了聲「我去看看」就朝城門衝了過去。
  
  城門依舊緊閉,守城的士兵大約是去應戰了,樓頭上空無一人。
  
  竹秀趕了過來,聽著裡面的聲音,拉了一把荀紹:「不好,是往城門這邊來的,快退後。」
  
  荀紹和她打馬退到道旁,城門果然轟然大開,裡面快速衝出幾匹快馬,為首的是個披風裹身頭戴風帽的男子。
  
  荀紹一眼認出他的身形,衝出去攔路:「軍師!」
  
  一行人急匆匆勒住馬,男子揭去風帽,果不其然是霍江城。
  
  「少主怎麼回來了?」
  
  荀紹見他身上還沾著血漬,顧不上回答,問道:「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霍江城翻身下馬,撲通跪在她身前:「屬下無能,魏國大軍夜襲涼州,將軍他……」
  
  荀紹臉色一變:「荀鳴怎麼了?」
  
  夜深人靜,應璟剛回到寧都侯府,正打算回房休息,范一統匆匆而至,竟是一路小跑追了上來。
  
  「公子,涼州有變!」
  
  應璟停步:「快說。」
  
  范一統呈上軍報:「魏軍突襲涼州,雍城守軍閉門不援,荀鳴將軍殉國,涼州以西被佔!」
  
  應璟接過軍報迅速掃了一遍:「這是何時的事?」
  
  「已有五日。」
  
  他抿緊唇,還以為就算鮮卑和魏國勾結也不會這麼快動手,沒想到估計錯了。
  
  「荀紹現在何處?」
  
  范一統搖頭:「來報士兵說並未見到荀大人。」

作者: s0984067    時間: 2014-12-31 06:17 PM

二四章
  
  西北地廣,成彎帶狀,與魏國有很長的一段接壤地帶,且地形複雜,包含山地、谷地、平原等。這裡坐落著十數座城鎮,唯最北面的涼州和東南方的雍城規模最大,也最重要。
  
  整個西北共有十支駐軍,前三代帝王時便由穎川荀氏統領,共計四十萬,然而被狹長的接壤地帶拉開,兵力便容易分散。
  
  先帝在位時又增派了六支駐軍,編為昭陽軍,共計二十萬,沒有交給荀家人執掌,而是交給了周豐容的父親周典統領。
  
  後來戰事平定,周典也去世了,昭陽軍便被遷往西北外圍,守在雍城以東至安定郡交界地帶,以備安民和增援之用。
  
  魏國偷襲涼州時,荀鳴正和往常一樣率軍巡視。行至封谷關,士兵來報發現附近有魏軍蹤跡。他跟隨而去,沒想到被引入了敵軍陷阱,中了埋伏。
  
  荀鳴擔心逃跑會將重兵引去涼州城,中伏後力戰到底,甚至還分散兵力趕回報信。
  
  魏軍斬殺了晉軍將領,得意萬分,連他的屍首都給擄了回去。消息傳來,其妻不忍丈夫受辱,刎頸殉情,家破人亡。
  
  所幸霍江城依舊鎮定,一面搜找那害了荀鳴的奸細,一面派人去調兵來支援。
  
  混入軍中的奸細很快被揪了出來,但援兵卻遲遲未到,而魏軍已經殺入了涼州。
  
  霍江城再派人去查看,發現先前派去求援的人竟將雍城城門緊閉,讓涼州成了消息閉塞的死城。他這才知道奸細不止一個,當晚便集結兵力殺入雍城,斬了千夫長,衝開城門親自去求援,不想遇到了荀紹。
  
  荀紹已經經歷過太多生離死別,這次沒有悲傷,只有憤怒,荀鳴不是死在戰場上,而是死在了陰謀裡。
  
  霍江城發了急信入都,又趕赴別處調兵,她和竹秀先趕回涼州,卻沒回府,而是去了軍營。
  
  原來的營地已經被迫退回到西城門內,因為擔心還有奸細,霍江城將營中事務交給了兩位心腹副將主持,一個是老將吳忠,一個是年輕的龍亭。
  
  荀紹在營中待了一晚,第二日吳忠便力勸她回將軍府主持喪禮,她卻不聞不問,只站在地圖架前默默看著。
  
  到第三日,她帶了幾名騎兵斥候悄無聲息地出了城門,半夜才回,又坐在帳中看地圖,不見外人也不與人多話,連竹秀也是。
  
  第四日也是如此,眾人百思不得其解。
  
  年關已至,洛陽城中卻毫無喜氣。
  
  應璟剛從御書房回來,大臣們商議了許多應戰之策,但他腿上舊傷又有復發之勢,也沒聽進去多少。
  
  范一統從門外走入,行禮道:「公子,內應已經打聽清楚,此次鮮卑內部生變,段宗青有意投靠魏國,護送首領去東北就是要繞道去魏國避難。鮮卑首領派遣使臣入朝修好是為了迷惑視線,難怪我們會那麼容易就買通他們的使臣,他們本就想攪出事端來。大將軍的事平息後,朝廷有意追究鮮卑的責任,鮮卑首領和段宗青便遁入了魏國。此番魏國襲擊西北,一來是為了晉國河山,二來就是為了替鮮卑首領奪回權位了。」
  
  應璟坐在案後輕輕捶著腿:「現在才打聽清楚有什麼用,人家都打過來了!」
  
  范一統垂頭稱是,忽又想起什麼,抬頭道:「對了,荀大人有消息了,她現在人就在軍營之中。」
  
  應璟並不意外:「我猜她也是待在那裡,只怕她會忍不住出手。」
  
  在營中待到第五日,荀紹又帶斥候出去打探消息,回營後忽然叫來龍亭,讓他點兩千輕騎,要求有三:一要眼力好,二要行動敏捷,三要不怕死。
  
  龍亭不解,問她有何安排。
  
  荀紹叫竹秀給她準備盔甲長槍,轉頭道:「偷襲魏營。」
  
  若是吳忠,肯定會勸她三思而行,但龍亭和荀紹一樣年輕,正是熱血氣盛的時候,又不甘心荀鳴受辱,當即轉頭去辦,還算上了自己。
  
  是夜無風,一天星斗,整個城中百姓都像是憑空消失了,寂靜的可怕。
  
  兩千死士輕騎從南城門繞道而行,由荀紹帶路,足足兩個時辰的路線,再從兩座山中間穿過去,魏營已肉眼可見。
  
  所有人靜靜立在山谷中,只偶爾傳出馬輕嘶的一兩聲。
  
  荀紹早已打探清楚,每夜到此時魏營換崗,守備就會鬆懈。她將兩千人分成五隊,前四隊每隊兩百人,分四個方向吸引敵軍注意,將他們引出大帳,剩餘一千二百人隨她殺入營地,直取中軍大帳。
  
  到後半夜,月入層雲,四下晦暗,荀紹吩咐一聲,四隊人馬衝了出去,果然惹來注意,魏營中馬蹄陣陣,大約是派遣騎兵出來追趕了。
  
  荀紹低喝一聲:「走!」
  
  身後黑影幢幢,直撲魏營。
  
  魏營士兵見到敵軍來犯,自然最先保護主帥,紛紛湧向大帳,龍亭帶著人與他們周旋,荀紹趁機率領百騎繞開大帳朝營地後方奔去。
  
  後方空曠,燃著熊熊柴火,旁邊豎著支架,上面吊著荀鳴的屍首。
  
  荀紹一槍挑開衝過來的魏兵,翻身下馬,直殺過去,忽有人加入戰局,一刀劈了背後的魏兵,轉頭一看,是竹秀。
  
  「誰讓你來的?」
  
  「別的事可以不來,殺魏狗怎能少了我!」竹秀雙刃一揮,護在她背後:「快點!」
  
  荀紹衝去木架下,跪下磕了個頭:「將軍,末將來接您回去。」說完起身斬斷了繩索。
  
  荀鳴的屍首還算完好,臉卻已被劃破,慘不忍睹。
  
  他生的細皮嫩肉,白面紅唇,以前荀紹常嘲笑他,但從沒想過有朝一日他死後會受到這般羞辱。
  
  荀紹心中憤恨驟起,扯下披風蓋在他臉上,負上馬背,翻身上馬,直衝大帳。
  
  竹秀在背後急地大叫:「你走錯方向了!出營啊!」
  
  荀紹充耳不聞,眼見龍亭已引出那主帥,手中長槍橫握,一夾馬腹,閃電般衝了過去,到了跟前,忽然俯身滑下,一槍刺穿了馬腿。
  
  主帥翻倒在地,眼睛只看到頭頂馬蹄越過,馬背上還負著荀鳴屍體,不禁驚出一身冷汗,未及回神,馬上人影已經躍下。
  
  周圍魏兵趕來撲救已來不及,比人先到的是槍,狠狠貫穿了他的喉嚨,他連嗚咽都來不及發出一聲便斷了氣。
  
  荀紹順勢劃下他頭顱,一把提起又翻身上馬,喊了聲「撤」,人已朝外衝去。
  
  龍亭和竹秀率殘部殿後,一路殺出重圍,後方追兵不止,快入山谷時,月光透亮,一陣亂箭射來,不少士兵中招,速度慢了許多,但終究是趕在被追上前逃入了谷中。
  
  敵軍一個副將追上山頭,用漢話大聲叫罵:「何方宵小,報上名諱!」
  
  荀紹勒馬轉頭,笑聲震徹山谷:「荀氏荀紹!」
  
  她策馬躍上另一邊山頭,手中長槍刺著那顆人頭高高舉起,「魏狗聽著!敢辱我荀氏者,猶如此人!敢亂我軍威者,猶如此人!敢犯我河山者,猶如此人!!!」
  
  夜風嗚咽,她的聲音在山谷間迴盪,月色下舉槍挑著人頭,猶如修羅,魏軍心神巨震,頃刻間她已躍下山去,消失不見。
  
  將軍府靈堂裡兩座牌位,只有一隻棺槨。
  
  天剛破曉,荀紹背著荀鳴進了靈堂,鬢髮凌亂,臉上血跡未乾,手臂上的傷口淋漓了一路的鮮血。
  
  西北當地荀氏族人披麻戴孝,正在哭靈,見狀不禁目瞪口呆。還是年紀最長的叔祖父最先反應過來,招呼大家搭手幫忙。
  
  荀鳴睡入棺槨後,荀紹淨手洗臉,處理傷口,換上孝服,終於開始主持喪禮。
  
  靈前還跪著荀鳴剛滿六歲的兒子,荀紹拍拍他的頭,挨著他跪下。
  
  堂嫂連孩子也不顧便殉了情,顯然當時是絕望到了極點。荀家的近親已經都沒了,以後她的親人就只剩了這個孩子和竹秀。
  
  霍江城於各城點齊兵馬,匆匆趕回,路上便聽到了風聲——荀紹深夜偷襲敵營,奪回將軍屍身,斬了敵將,大快人心。
  
  各支軍領兵副將聞言精神大振,紛紛趕去將軍府外,求見荀紹。
  
  荀紹一身素縞走出大門,便見眼前跪了一地的將領。
  
  「請校尉主持大局,統率全軍!」
  
  荀紹沉默,許久才道:「我是女子。」
  
  龍亭嚷道:「那又如何,大敵當前,誰能打勝仗就誰做將軍,靠本事說話!」
  
  「對!」其他副將紛紛附和。
  
  「魏賊辱我軍威,校尉身為荀家後人,豈能坐視不理!」
  
  「難道要眼睜睜看著魏狗殺入我大晉腹地嗎?」
  
  荀紹的手緊緊撰起。
  
  霍江城走到她身邊,歎息道:「將軍其實並不像表面那般對少主絕情,當初他會出面做將軍,也有其他原因在,如今少主若真能回來主持大局,想必他在天之靈也會放心,畢竟荀家如今就只剩少主一人了。只是……不知洛陽會作何安排。」
  
  荀紹鬆開手心,忽然道:「備馬。」
  
  霍江城忙問:「少主要去哪裡?」
  
  「回都。」
  
  荀紹的名號以前就在晉國很響,但畢竟多年未涉足戰場,若非後來和幼帝的婚約,早已叫人淡忘。如今卻是一夜之間又傳遍大江南北。
  
  洛陽城中百姓交口稱讚,提到荀紹再不會扯上幼帝,也不會想到大將軍,字字句句都是關於她夜襲敵營,奪回將軍屍身,怒斬敵軍主帥的傳奇。因這好消息,年味也增添了幾分。
  
  荀紹在這熱火朝天的傳頌中悄然回都。
  
  都中大雪,應璟的腿傷又來勢洶洶。
  
  早起後他由范一統扶著出府上朝,打開門卻見門外立著熟悉的人影,白色孝服,黑色披風,發上滿是落雪。
  
  他朝范一統使了個眼色,後者會意,帶著左右退入府門。
  
  「你不是剛立了戰功,怎麼肯回來了?」
  
  天色青白,荀紹的神情有些模糊:「我回來是為了將軍之位。」
  
  應璟怔了怔,沒有開口。
  
  「不管以前如何,這次請讓我統領西北軍,驅逐賊寇,一雪前恥。」她掀了衣擺,跪在他面前,「求你。」

作者: s0984067    時間: 2014-12-31 06:17 PM

二五章
  
  雪落無聲。
  
  荀紹的頭垂得很低,幾乎只看得見應璟的鞋面。
  
  其實在來這裡之前,她已經去過皇宮。除去婚約後幼帝看她順眼了許多,還對她的功績表示了讚賞,但並沒有承諾給她將軍之位,只說吏部由寧都侯管轄,此事還需商議。
  
  荀紹甚至有些後悔太早悔了婚,如果婚約還在,至少太后會大力支持她坐上將軍之位。而現在,她只能放下自尊和驕傲,卑微地祈求一份憐憫甚至是施捨。
  
  應璟沒有回答,反而問了個問題:「你此番夜襲,去時多少人,回來多少人?」
  
  荀紹不明其意,但還是老實做了回答:「去時兩千輕騎,回來……不足三百。」
  
  「你雖立下戰功,但無權擅自調兵也是罪行,一個無法自律的人,憑什麼請求做將軍?」
  
  「因為有些事不得不做。」
  
  應璟沉默。
  
  荀紹仰起頭,見他視線落在階下厚厚的白雪上,緊抿著雙唇始終不表態,心裡的希冀一點一點熄滅。
  
  他這樣的人,雍城屍骨堆裡爬出來,大漠飛沙裡趟過來,目的有多明確,心志就有多堅定,誰又能改變的了他的決定。
  
  「我知道答案了。」她站起身,走下台階,踏著厚厚的積雪離去,形單影隻,脊背又挺得筆直。
  
  應璟一直注視著她的背影直到消失,默默站了許久,然後轉頭叫來範一統,和往常一樣上朝。
  
  朝中這些時日一直在為派遣哪位將領替代荀鳴擔任西北主帥爭執不下,如今荀紹立下功勳,消息傳來,早朝上討論得愈發熱切。
  
  朝中有好幾個官員提議幼帝重用荀紹,理由是「哀兵必勝」,荀紹又是荀家嫡脈的唯一傳人,如今更是振奮軍心所在,定能廣聚人心,收復失地。
  
  但另有一些武官表示出了反對,認為荀紹可用,但無須為帥,否則被魏國恥笑國中無人,要靠女子出面作戰,失了天朝顏面。
  
  這些武官有一半都與周家有關係。周家不僅自身門庭繁盛,出了不少武將,還培養了許多得力部下,這些人顯然是希望朝廷將機會留給周氏門人。
  
  兩邊說的都有道理,幼帝的眼睛一會兒瞄老丞相,一會兒瞄自家舅舅,但這二人都不表態。
  
  寧都侯向來謀定後動,老丞相又最喜歡模稜兩可,其他大臣一時不知該如何抉擇,乾脆坐山觀虎鬥。
  
  結果演變到最後,雙方差點吵起來,鬧騰了好幾個時辰,幼帝終於忍無可忍,拂袖退朝。
  
  應璟緩緩走出大殿,一個機靈的小太監趕緊上前來攙扶,正要送他下台階,應璟擺了擺手,叫他扶自己去見陛下。
  
  荀紹並沒有放棄,在都城裡四處奔走,可荀家常年駐守西北,又一代比一代耿直,到了今日才發現她能動用的關係實在太少了。
  
  她實在沒有辦法,竟硬著頭皮去見了永安公主。
  
  公主對她的遭遇感同身受,眼淚盈睫,握著她的手說了許多安慰之言,對魏國行徑更是痛恨入骨,可最後也只是愛莫能助。
  
  若是先帝在位,仗著受寵,她還能說上幾句話,奈何如今當政的不止幼帝一個,太后不會讓她有插手機會。
  
  荀紹也有數,公主眼裡只有應璟,就算能辦,恐怕還是會顧忌他的意思。
  
  已是正月初五,洛陽雖然離西北不算太遙遠,那裡的冷兵對峙在這裡卻絲毫感受不到。
  
  百姓們只知道敵軍主將被割了腦袋,歡欣鼓舞,卻未必在意他們會另選將領捲土重來,也並不明白眼下不過是喘息之機。
  
  荀紹坐在荀府後院裡,聽著遠處大街上鼎沸的喧囂,看著夕陽緩緩沉下去,算了算日子,滿心焦慮,再將所有都城裡的族人都數了一遍,最終帶來的只是氣悶。
  
  她霍然回屋取了長槍,在瑟瑟冷風裡揮舞起來。
  
  荀氏一脈春秋立名,漢代建功,祖上於戰場上創下三十二式槍法,到她父輩又化為五十六式。
  
  她父親以前說過,家裡就她練得最好,不僅靈活還殺氣十足。可她練到今日,用到它的機會卻並不多。
  
  父親寧願帶傷上陣也不派她迎戰,最後死在亂箭陣裡時,她還被關在府中。哥哥荀縉為拖住重兵,在山頭上戰到只剩一兵一卒,臨死前還緊握著荀字旗。
  
  荀家的男人一個個倒下去,如今荀鳴也流乾了最後一滴血。
  
  而她空懷一身武藝,每次都只能在無奈時現身,只能在夾縫裡偷上戰場,即使立下功勳,名揚天下,也始終沒有一個堂堂正正面對敵人的機會。
  
  只不過因為是女子。
  
  幼年時她被頑皮的男孩子們嘲笑說像個男兒郎,她一個個把他們揍趴下,昂著脖子道:「為什麼說我像你們?怎麼不說你們像我?」
  
  她從沒小瞧過自己是女子,過往這些年,即使受再多歧視也沒生出過「若我是男子該多好」的念頭。
  
  只在這次,她恨不能為男兒身,跨馬殺敵,再無阻礙。
  
  收了槍,已是冷月孤懸。
  
  她慢慢平復下喘息,轉身去了祠堂。
  
  她在裡面待了整整一夜,在父母兄長的牌位前都燃起香,卻一句話也沒說,反而喝光了好幾壇的烈酒。
  
  天亮時她跌跌撞撞摸索回了房,倒頭就睡,醒來已是午後,洗漱收拾完畢,忽然對下人們說要回西北。
  
  老管家知道她這些日子在忙什麼,從西北跟過來的家養老奴,哪能不明白她心思,送她出府時直抹眼淚,再三勸說:「女公子何必逞強,朝廷自有安排,您如今不是武官,貿然動作會被說成越俎代庖啊。」
  
  荀紹像是酒勁還沒過一般,朗然大笑:「就算以後朝廷追究問罪,此番我也要參戰,大不了一死,賺幾個魏狗陪葬方才痛快!」說完將披風緊緊繫好,跨馬上路。
  
  大雪已停,疾馳到城門口時已是傍晚,天邊掛著微薄的夕陽,但她急著趕路,並未在意時辰。
  
  正要一鼓作氣衝出城門,身後有快馬馳來,馬上人一路高聲叫喚:「荀大人留步!」
  
  荀紹轉身,見飛奔而至的是范一統,他的身後還緊跟著寧都侯府的馬車。
  
  范一統勒馬停在她面前,氣喘吁吁:「荀大人留步,公子本要見你,奈何這幾日舊傷嚴重,未能成行,剛剛得知你要離開才匆忙趕來。」
  
  荀紹看著馬車接近,不冷不熱地笑了一聲:「就算國舅要親自阻攔我也不會改變主意。我荀紹的命就在這兒,戰後隨他處置,但現在,歸我自己管!」
  
  她扯了韁繩要走,忽聽車中的應璟說了四個字,頓時錯愕停下。
  
  車簾揭開,應璟被侍女攙扶著下了車,長髮披散,罩一件灰絨大氅,依稀可見裡面的衣襟有些鬆散,像是剛從床上爬起來一般。
  
  他遣退左右,從一地白雪上緩緩走來,周圍沒有行人,靜默得只餘下腳步聲,若非隱約可聞淡淡藥香,幾乎要叫人覺得他是來自高嶺之巔的散仙,已遠離了塵世。
  
  到了跟前,他從袖中取出一卷黃絹,將剛才的話又重複一遍:「荀紹接旨。」
  
  荀紹連忙下馬,顧不得地上積雪就跪了下來。
  
  「魏國犯我西北,其心可誅。東觀令荀紹智取賊首,揚我軍威,朕心甚慰,特擢升為征西將軍,執掌帥印,統領西北軍,驅除賊寇,光復涼州,固衛邊疆。」
  
  荀紹震驚地抬起頭,應璟已將黃絹捲好遞了過來。
  
  「臣荀紹……接旨謝恩。」
  
  應璟垂眼看著她:「我對你只有一個要求。」
  
  荀紹立即起身:「你說,任何要求我都答應!」
  
  應璟背過身去:「活著。」
  
  荀紹一怔,他已緩步前行,和來時一樣緩慢。
  
  她沒有看見他的神情,也無法想像出來。當初西北五載相處,後來在洛陽也再見過好幾次,但再認真嚴肅的時候,也從未聽他用過這種語氣。
  
  荀紹上了馬,回頭看他,明明已是個閒散的文人雅士,她卻忽然想起了他任昭陽軍副將時的少年模樣。也許摒除了朝堂爭鬥,他心裡是真惦記著這多年的交情的,只是她以為他忘了而已。
  
  「應子岸!」
  
  應璟停步轉身。
  
  荀紹縱馬上前,從脖子上解下一塊玉墜子,遞到他面前:「這是家母遺物,我年幼時她便離了世,模樣都已記不清楚,只靠這件東西存著念想。我擔心戰場奔波會遺失,寄放在你這裡,你替我好好保管著,待我回都,可是要取回來的。」
  
  應璟低頭看著她的掌心,嘴角一點一點浮出淺淺的笑來,伸手接了:「好。」
  
  荀紹笑笑:「那就有勞了。」
  
  應璟退後一步,抬手行了平禮:「預祝荀將軍早日凱旋。」
  
  荀紹正色,抱拳回禮:「寧都侯珍重。」
  
  風聲嗚咽,雪吞殘陽,馬嘶抬蹄,疾馳而去時揚起一地飛雪。

作者: s0984067    時間: 2014-12-31 06:18 PM

二六章
  
  晉朝開國以來出了第一位女將軍,消息傳遍天下,眾說紛紜,贊成者有之,反對者也不少。西北卻是軍心大振,霍江城本來擔心會有新主帥前來,不敢輕舉妄動,此時收到消息,立即下令將涼州住民遷往雍城一帶。
  
  魏國也不含糊,趁著晉國主帥未定,迅速調派將領,又增兵二十萬,不給晉軍喘息之機就揮兵殺來。
  
  西北全軍一共十四位副將,二十七位校尉。如今主帥未定,對於如何應戰自然各執一詞,結果荀紹回到軍營時,魏軍已經攻入西城門,直入涼州腹地。
  
  涼州失守,所幸城中已無百姓,西北軍營往後退了三百里。荀紹派出斥候打探,果然不出所料,領兵的是段宗青。
  
  正月將近末尾,西北落下大雪,魏軍騎兵受阻,終於暫停了進攻。
  
  竹秀一早伺候荀紹穿上將軍盔甲,難得的鬱鬱寡歡:「我之前一直都支持你做將軍,真到了這天,又恨不得國舅拒絕了你才好。」
  
  荀紹笑道:「天不怕地不怕的竹秀居然會說這種話,真是叫我意外。」
  
  竹秀冷哼:「我不管,你們漢人不是說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你做了將軍,至少也得給我個先鋒官做做。」
  
  「那不行,」荀紹捏了一下她的臉:「你這妖妖嬈嬈的,派去做先鋒,魏軍還不以為我們使美人計啊。」
  
  竹秀剛要發火,霍江城揭了簾子進來,向荀紹行禮道:「少主,昨晚我夜觀天象,推測接下來天氣會好轉,魏軍騎兵若沒有阻礙,恐會有動作。」
  
  荀紹思忖道:「魏國向來以戰養國,這次不會善罷甘休,我們邊防上還需駐派兵力,看來必須調來援軍了。」
  
  霍江城道:「要調其他地方的兵力都要耗費許多時間,昭陽軍二十萬兵馬正好可用。」
  
  荀紹與他想到了一處,「那就發信昭陽軍,加蓋將印。」
  
  竹秀總算逮著機會,高聲道:「我去!我去!」
  
  荀紹歎氣:「好吧,那你就接任中軍千夫長一職,替我跑一趟昭陽營吧。」
  
  天氣果然好了起來,連著好幾日暖陽當頭。眼看雪水一點一點化去,諸位將領都很著急,數次找霍江城詢問將軍有何打算。霍江城只道:「將軍說了,正面迎戰就是。」
  
  荀紹每日悠閒,頂多喂喂自己的馬。
  
  這馬還是當初應璟在西北時送給她的。那時候每到逢年過節他都會送些東西給她父親,荀紹偶爾也會收到一些禮物,但他為人奸詐,豈會有好心?她只覺得他是在收買人心,全都拒絕了。
  
  只有一次,他牽了匹馬駒來,說是古代名駒之一的祿螭驄,荀紹實在愛不釋手,就收下了,一直馴養至今,此馬果然極通人性,靈活非常。
  
  霍江城在馬廄裡找到她,看著她忙前忙後了許久,終於忍不住問:「少主為何不招諸位將領議事?」
  
  荀紹看他一眼,停了手上的活,沉默許久才道:「我擔心軍中奸細還沒有徹底拔除。」
  
  「原來如此,那少主有何打算?」
  
  「我已有了計較,不過眼下得先壓住魏軍的攻勢才行。」
  
  荀紹話音未落,斥候疾馳而至,大聲呼道:「將軍,敵軍襲來了!」
  
  段宗青與荀紹交過手,但只是單槍匹馬的對戰,從未在戰場統兵上一較高下。如今荀紹一出面就斬了魏國一員大將,震懾魏國之際又做了將軍,他無論如何也要滅了她威風,這次乾脆就搶先出手,打她個措手不及。
  
  荀紹手下兵力三十餘萬,段宗青卻足有六十萬,她只能暫時拖住時間,等待援兵到來。
  
  戰場在涼州城外的郊野裡,難得的西北良田,大片大片的青翠冬麥,魏軍馬蹄過處,多少心血毀之一旦。西北軍大多是一代一代生長於此地,見此情形,個個滿腔怒火。
  
  段宗青身形偉岸,身跨赤紅烈馬,一身玄甲,親自衝出來叫陣:「荀紹!身為主將何不出來一戰!哈哈,難不成終於發現自己是個女人,害怕了是嗎?」
  
  荀紹吩咐左右:「鮮卑狡詐,有可能會在主將交戰時中途攻來,你們要打起精神。」說完策馬而出,橫槍立馬,「乖孫子,叫什麼呢,奶奶這不是來了麼。」
  
  西北軍諸位副將刻意帶頭哄笑,段宗青臉都綠了,手中長斧一揮就衝了過來。荀紹有意拖延,自然不下全力,且戰且退,身下祿螭驄四下繞圈,拖著段宗青左追右趕。
  
  段宗青心中氣惱,停馬大罵:「我以為荀家人有多了不起呢,原來也就是縮頭烏龜!」
  
  他忽然想到什麼,放聲大笑道:「你可知你那個堂兄荀鳴是怎麼死的?是老子親自帶人捉的他,他被擄走時還沒嚥氣呢。你們荀家不是自稱傲骨錚錚的嗎?老子就叫人折斷他手腳!你們荀家人不是最要臉面的嗎?老子就叫人劃破他臉皮!怎樣,只怕他現在都無臉去見你們荀家祖先了吧!」
  
  荀紹手中長槍撰得死緊,一夾馬腹朝他衝了過去。段宗青正好想報上次的一槍之仇,直迎而上。
  
  兵器相擊,荀紹虎口微微發麻,段宗青勝在力道,她贏在敏捷,硬拚只會吃虧。段宗青又撲殺過來,她一手扯著韁繩,忽而身體一滑,一槍刺在他馬腹上。
  
  段宗青被受驚的馬帶著奔遠,沒有刺中荀紹,震怒不已,一擺手,身後重兵齊齊撲了過來。
  
  荀紹和段宗青被衝散,各自左右刺殺,斬敵無數,偶爾對視一眼,彼此眼中都滿懷恨意。
  
  霍江城在山坡上遠遠看著,眉頭緊鎖,魏軍雖然勢眾,但西北軍正是哀怨之氣無法發洩的時候,戰意正濃,荀紹已正面拖住其主力,此時援軍若能從後方突襲,定能輕鬆取勝。
  
  可是竹秀已經去了好幾日,怎麼到現在還沒搬來援軍?
  
  正想著,遠處快馬飛馳而來,正是竹秀。
  
  「軍師!昭陽軍不肯發兵來援!」
  
  霍江城大驚失色:「什麼?」
  
  「是真的!那兩個混賬死活不肯發兵,非說沒看到朝廷詔令,拒不承認阿紹是主帥!」
  
  霍江城扭頭看向戰場,白著臉招來一名士兵:「快去稟報將軍!」
  
  荀紹一槍挑開一個魏兵,身後有快馬衝入亂陣,報來了壞消息。
  
  「姓劉的和姓曹的是不想活了!」她咬牙切齒,轉頭看向不遠處的段宗青,「也罷,就算此戰要敗,也要殺了姓段的!」
  
  段宗青的馬受了傷,早就下了地,但勇猛不減。他力大無窮,長斧掃過如入無人之境。荀紹朝他衝來時,他看得清清楚楚,冷哼一聲就要去掃她馬腿,但那祿螭驄竟一抬蹄橫越過了他頭頂,荀紹不僅沒中招,還反身一槍挑在了他後背。
  
  「不孝的孫子,活該每次見奶奶我都掛綵!」
  
  段宗青顧不得傷口汩汩出血,復又來戰。荀紹自馬上躍下,一槍揮來,他抬手格擋,哪知她只是虛晃一招,忽然棄槍抽出腰間軟劍一下劃在他側臉上。
  
  荀紹憤恨,他胸前鎧甲太過堅硬,否則這下又豈止是劃破臉。但她嘴上決不饒人:「哼,看來這下你也無顏去見段家老賊們了。」
  
  段宗青這次沒有急怒攻心地殺過來,捂著臉掃視戰場一圈,冷笑道:「你想擒賊先擒王?恐怕來不及了,就你這點兵,還是乖乖束手就擒吧。」
  
  荀紹手中長槍丟了,只一柄軟劍,周圍已全是魏軍,乾脆丟了盔帽道:「那得看你有沒有本事了。」
  
  段宗青哼了一聲就襲了過來,荀紹只能近攻,處處受制,很快就負了傷。龍亭和另一個副將顧司凌離這裡最近,見狀大驚,忙來支援,荀紹見狀大喝:「都各司其職!否則軍法論處!」
  
  段宗青長斧趁機掃來,她連忙閃避,揮劍砍倒兩個魏兵,轉身時肩上一痛,到底還是中了招。
  
  「哼,看你模樣不錯,又驍勇善戰,不如帶回去給老子暖床。」段宗青哈哈大笑。
  
  荀紹吹了聲口哨,祿螭驄橫衝而來,她翻身上馬:「好個畜生,連奶奶都不放過,還是人嗎?」
  
  段宗青見她想跑,怒不可遏,正要追上去,腦後忽聞箭嘯之聲,下意識閃開,前面一個魏兵中了羽箭。
  
  「援軍來了!援軍來了!」
  
  晉軍山呼四起,原本已被打壓的士氣又瞬間高漲起來。荀紹轉頭看去,魏軍後方塵煙滾滾,竟是精良騎兵,當中有人高舉大旗,上面是個醒目的「周」字。
  
  「是大將軍的人馬!」竹秀遠眺許久,對霍江城不可思議道:「大將軍竟然親自來了!」
  
  魏軍後方空虛,周豐容的人馬已踏平魏軍營地,燒了其糧草輜重,此時雖姍姍來遲,卻已斷了魏軍後路。
  
  段宗青收到消息,臉色立變,再不戀戰,下令撤軍。他還以為這是荀紹一早的安排,臨走時恨恨罵道:「荀紹,你等著,總有一日老子要親手殺了你!」
  
  荀紹擦去手上血跡,扛了荀字大旗,奔出陣去重重插在地上:「我等著!」
  
  周豐容立馬後方,身上披風獵獵作響。
  
  荀紹策馬上前,抱拳行禮:「多謝大將軍前來相助。」
  
  周豐容依舊神色平淡,視線追隨著遠去的魏軍,冷冷道:「可惜這次沒能手刃了段宗青。」
  
  荀紹知道他還記掛著之前落敗的仇,也不好說什麼。
  
  他的視線從遠處收回來,看到了她身上的傷,「荀東……荀將軍還是先回營吧。」
  
  快馬馳入洛陽,范一統腳步匆忙地走入書房。
  
  「公子,軍報到了。」
  
  應璟舊傷未癒,好幾日沒去官署,只在書房處理政務,聽聞此言,自案後抬頭:「說吧。」
  
  「荀將軍寡不敵眾,昭陽軍拒不支援,後大將軍率軍趕去,此戰險勝。」
  
  應璟蹙著眉起身,靠在窗邊,問道:「昭陽軍現任將領是誰?」
  
  「左將軍劉佟,右將軍曹光思。」
  
  「哦?都是周典的舊部啊。」應璟冷笑一聲:「當初荀老將軍去世,周典就巴望著趁荀家無人自己接掌荀家軍呢,他的部下如何會承認荀紹。只可惜他出了周豐容這樣的兒子,野心是實現不了了。」
  
  他伸出手指逗了逗籠中的畫眉,「傳令過去,撤了劉曹二人的軍銜,押入洛陽待審,我稍後便入宮去請旨,你現在先去辦了就是。」
  
  范一統支吾道:「可這二人不只是周典舊部,背後還有人撐腰啊,尤其是曹光思,是老丞相的表親呢,只怕押了回來,老丞相會出面插手。」
  
  「這樣啊……」應璟點點頭:「有道理,那就不押入洛陽了,直接斬了,也不勞煩老丞相出面救人了。」

作者: s0984067    時間: 2014-12-31 06:19 PM

二七章
  
  西北軍打了勝仗,荀紹卻並不輕鬆。
  
  將軍府的僕從來報說荀鳴的兒子最近很不對勁,變得不愛見人也不愛說話,她有些擔心,回了趟將軍府,發現果然如此。
  
  這孩子以前特別活潑,最愛笑鬧。當年他祖父還在世時,對別人說每次他一跑過來,就像一串鈴鐺搖啊搖的來了,所以大家就叫他小鈴鐺,沒想到如今卻成了個悶葫蘆。
  
  荀紹帶他出去散心,結果轉著轉著就到了營地附近,怕他觸景傷情,連忙帶他離開。再陪他練字畫畫,結果他光盯著牆角的武器架發呆,她怕他又要難過,下令將軍府裡所有武器都收起來。
  
  她從未跟小孩子多接觸過,連對幼帝都是連恐嚇帶欺騙,此時束手無策,只能乾著急。那邊戰事還未結束,她也不能久留,只好暫時將此事放下,只吩咐下人好生照顧著他,匆匆趕回了軍營。
  
  魏國此番損失頗重,補給不僅需要時間,更需要財力人力。西北軍本可以趁機奪回涼州,但荀紹一來想除去奸細,二來要等援軍,只好按兵不動。
  
  雙方僵持了幾天,落雪徹底停下,成天成天地開始出暖陽。洛陽快馬送來聖旨——朝廷已派監軍斬了昭陽軍曹劉二將,昭陽軍更名昭義軍,併入西北軍,今後受將軍荀紹直接統領。
  
  送聖旨來的是監軍杜衡,此人是應家表親。應家雖然在世家裡算不上大家族,自太后入宮後卻是逐漸壯大了起來,如今連表親姻親也開始重用,也難怪總被說成靠裙帶關係起家。
  
  荀紹接了旨,心裡很意外,當初先帝放著昭陽軍在這兒,定然是對西北軍存了防範之心,畢竟四十萬人馬都直接號稱荀家軍了。如今幼帝竟肯將這二十萬人馬並給了她。
  
  杜衡此番只是臨時充任監軍,入帳去見了周豐容,退出來便要告辭走人。
  
  荀紹送他登車,想想還是問了句:「敢問杜大人,此次昭義軍變動,是不是寧都侯的意思?」
  
  杜衡道:「荀將軍果然是聰明人,在下急著回去也是因為此事。朝中關係盤根錯節,寧都侯斬了曹劉二人,許多事情都要善後,他舊傷又至今未癒,在下還得回去幫些忙。」
  
  「原來如此……」
  
  荀紹心中頗受震動,應璟雖常謀私利,大事上卻有擔當,她也是直到今日才有所瞭解。她向杜衡行了一禮:「還請杜大人代我多謝寧都侯。」
  
  「荀將軍不必客氣,說起來寧都侯還有話要在下帶給將軍吶。」
  
  「哦?是什麼?」
  
  「他說將軍性情耿直,嫉惡如仇,若是遇到情法兩難之時,還需多思量。」
  
  荀紹不置可否。
  
  杜衡笑了笑,轉身上了車,她忽而想到什麼,「對了,杜大人,我有件事情想請你幫忙,呃……」她似難以啟齒:「其實是想請寧都侯幫忙……」
  
  正月底,暖陽當頭,西風大作,荀紹終於招來諸位將領共商軍策。
  
  眾人紛紛進了中軍大帳,見大將軍周豐容也在座,皆是精神振奮,等著兩位大將拿出什麼好計策來驅逐了魏兵才好。
  
  荀紹束著男子髮髻,著了盔甲也掩不住身姿窈窕,雖英武卻總帶著幾分秀氣,但她一起身,眾人便噤了聲。
  
  周豐容坐在案後看見這幕,不禁對荀紹刮目相看,她在西北軍中的威信比他想像的還要高。
  
  荀紹在地圖前站定,朗聲道:「此次魏國退兵是無奈之舉,他們國力終究比不上我大晉,如今輜重被毀,必然想要速戰速決。段宗青寄人籬下,肯定也想拿出點本事,所以他們應該稍稍休整之後便又會捲土重來。」
  
  眾人拱手:「還請將軍速做決斷。」
  
  荀紹手指在地圖上點了點:「留五萬人馬在此拖住段宗青,我們大部往東走,從雍城攻入魏國的廖渠城。」
  
  「將軍是想圍魏救趙?」霍江城皺眉,以眼下情形來看,圍魏救趙反而是兜了一個大圈子啊。
  
  荀紹搖搖頭:「不是,魏軍重兵在此,其他地方防守必然也薄弱。我們大舉發兵廖渠,段宗青也會認為我們是在圍魏救趙。我們就偏偏真打入魏國去!他們打晉國多少土地,我們就打雙倍回來,遲早滅了魏國!」
  
  眾人聞言震驚,連周豐容都怔了怔。
  
  之前就跟荀紹不對盤的紅臉副將這次也來了,一聽就覺得這是癡人說夢,輕蔑地笑了一聲,轉頭朝周豐容行禮:「大將軍如何看?」
  
  周豐容沉聲道:「此事不妥,當務之急是將魏軍驅逐出境,而不是跟他們一較高下,荀將軍莫要意氣用事才好。」
  
  荀紹轉頭朝他抱拳行禮:「大將軍一番好意,末將銘記在心,只是此次西北主帥是末將,還請大將軍見諒。」
  
  紅臉一聽就要與她理論,卻聽周豐容道:「你說得對,軍有軍規,此次是我僭越了。」
  
  沒想到他竟這麼容易就被說服了,荀紹反倒錯愕了一下。
  
  計劃雖然定下了,但顯然許多人都懷著不滿。撇開周豐容,這次連霍江城也覺得不妥,事後還多次私下求見荀紹,勸說了好幾次,但她都不肯更改計劃。
  
  發兵前一晚,荀紹分別單獨召見了諸位副將,討論了一番軍策之後,對每個人都問了同樣的問題:「此次攻打魏國,你們誰肯任先鋒?」
  
  眾人逮著機會便勸她收回主意,哪有要做先鋒的,倒是老將柏銘義最支持她,一聽到發問便表態說願意前往。
  
  第二日出發之前,先鋒定下,共有二人,一人是駐守秦城的年輕副將顧司凌,還有一人便是駐守充州的老將柏銘義。荀紹下令二人率騎兵先行突襲,自己親自領著主力跟在後面。
  
  周豐容無法認同她的計劃,自認待在此處也名不正言不順,如今見昭義軍併入,荀紹手上不再缺人,便帶上人馬離開了涼州。
  
  大軍三日後到達廖渠城。
  
  顧司凌和柏銘義已領兵殺去,荀紹也帶著主力專心準備進攻,後方忽然快馬來報,魏軍帶著人撲殺過來了。
  
  荀紹急忙調兵應對,一面派人去前方傳令,命顧司凌和柏銘義撤回。誰知傳信兵到了前面,沒見到二位先鋒官殺魏兵,卻見二人在半道中自己先廝殺起來了。
  
  消息傳回,副將們大驚失色,荀紹反倒連聲大笑,而後叫竹秀親自去後方傳信。
  
  撲殺而來的魏軍並沒有想像中可怕,因為龍亭和吳忠早就靜候在途中伏擊。周豐容大約是半道得知了情形有變,竟又趕了回來,與他們前後包抄,與魏軍廝殺成了一片。
  
  段宗青察覺中了埋伏雖驚詫,但仗著兵力眾多,覺得要殺出去也並非難事。哪知原本要去攻打廖渠城的荀紹竟突然帶兵折返。
  
  荀紹受的傷還沒全好,但今日心情暢快,絲毫不覺有礙,她拍了拍祿螭驄奔入陣中,大喝一聲:「段宗青!你不是會用埋伏害我堂兄性命嗎?今日就讓你嘗嘗這滋味!」
  
  段宗青咬牙切齒,故意大聲道:「你身為主將,連自己手下副將死活也不管,只顧自己功勳,還好意思叫士兵們替你賣命?」
  
  荀紹哈哈大笑:「段將軍竟會知道此事,想必柏銘義很辛苦才將消息送給你的吧?」
  
  段宗青臉色陰沉,拍馬就衝了過來。
  
  荀紹正要上前應戰,身旁忽有烈馬疾馳而出,周豐容黑馬玄甲,手提銀槍,擋在她身前:「把他留給我。」
  
  話音未落,人已衝了上去。
  
  段宗青看清來者何人,不禁得意。周豐容看在眼裡更添怒意,一張臉上雖沒什麼表情,手下卻一招快過一招。
  
  彼此過了百招,段宗青便察覺出自己輕敵了,可已來不及。荀紹趁著斬殺敵軍的間隙轉頭看去,周豐容已將段宗青逼下馬去,恰是當初他被段宗青逼迫的場景顛倒了過來。
  
  周豐容習武霸烈,一槍扎入段宗青肩胛,竟沒入了整個槍頭。他躍下馬來,迅速抽劍,又在他膝頭劃了一道。
  
  段宗青吃痛跪地,荀紹立即上前,解了繩索套住他,拍馬疾馳,將他拖出陣去。
  
  「綁了押回洛陽,斬首示眾,揚我軍威!」
  
  西北軍山呼海喝,此起彼伏,魏軍其他將領本還在負隅頑抗,此時見主將被擒,不禁漸漸滅了士氣。
  
  顧司凌直到戰事快結束時才帶兵返回,身上受了傷,神情卻很亢奮,向荀紹行禮道:「報將軍,奸細柏銘義已被活捉!」
  
  荀紹的手緊緊撰著韁繩:「帶上來!」
  
  柏銘義的盔帽早被摘了,西北風沙吹出來的黑黝黝的臉上全是血污。他跪在荀紹面前,不說也不動。
  
  荀紹怎麼也沒想到奸細竟然會是這樣一位長輩。她故意說要去攻打魏國,就是想連根拔起。若是奸細,定然會順桿而上,還會聯合廖渠城守軍和段宗青夾擊西北軍。
  
  荀紹派顧司凌與柏銘義同往,半道就拖住他,讓他無法引來廖渠守軍,自己轉身正好和龍亭、吳忠等人的伏兵給段宗青來個前後夾擊。
  
  不過這次也多虧了周豐容半道返回,否則此戰絕不會這麼順利就結束。
  
  荀紹看著柏銘義便想起荀鳴,心中恨意驟起,揚手便要下令處決了他,卻被霍江城及時攔下。他打馬湊近,低聲道:「少主三思而行,此事還得交由洛陽發落啊。」
  
  荀紹怒道:「交由洛陽頂多就是個斬首!不將他凌遲處死,難消我心頭之恨!」
  
  「可少主若真這麼做了,必然會有人趁機大作文章,少主的將位來之不易,千萬三思啊。」
  
  荀紹抿唇,忽然想起應璟的話來,她生性如此,遲早會遇到這種情法兩難的事,他倒預料的精準。
  
  她緊捏了半天的拳頭終究還是鬆開了,如今他為戰事已做了許多,萬一自己再惹出什麼事來,恐怕會給他添亂,那就是她的不是了。
  
  「也罷,就暫饒他一條狗命!傳令下去,即刻揮兵,光復涼州!」
  
  霍江城鬆了口氣:「少主英明。」
  
  應璟此時正皺著眉頭瞪著剛回洛陽的杜衡。
  
  「你帶回來的這是什麼?」
  
  杜衡訕笑著將身後的孩童拉過來:「荀、荀將軍說這是荀鳴遺子,父母雙亡受了影響,在西北待著恐對其不利,便托下官將他帶回來,請寧都侯代為照料一段時日。下官本要拒絕,可她再三懇求,又自稱在都中都是些不常走動的遠親,下官就……啊,不過她說了,一旦回都便來接他回去。」
  
  應璟垂眼看著孩子,臉色陰沉。
  
  杜衡抹把汗:「那個……荀將軍還說,請寧都侯千萬不用多與他接觸,只需叫幾個下人照料著他就好了。」
  
  應璟挑眉:「她這麼說了?」
  
  「是啊,下官還奇怪呢,她再三強調了,請寧都侯千萬、千萬、千萬不用親自教導他什麼。」
  
  「哦~~~」應璟笑了,這混球指使他就算了,還嫌棄他會把孩子教壞是吧?
  
  「來,過來,」他朝孩子招招手,臉上春暖花開,「本侯一定親自、好生教導你的。」
  
  然後等你那混賬姑姑回來再好好算一算賬。

作者: s0984067    時間: 2014-12-31 06:19 PM

第二八章
  
  明朔二年二月,荀紹驅逐魏軍,光復涼州。
  
  魏國本要再戰,但國中大約是起了爭執,此事不了了之,戰火也就暫時熄了。
  
  西北大捷,荀紹卻不敢掉以輕心,鞏固邊防是重中之重,安頓百姓也成了當務之急。如今涼州城已被洗劫一空,不少房屋和良田被毀,民生成了頭等大事。
  
  荀紹下令所有士兵卸甲還田,盡快恢復民生。小鈴鐺不在身邊,她少了樁牽掛,本人便親自投入了進來。每日一早便帶著人在涼州城裡奔波,手底下那些副將受了感染,也紛紛褪下鎧甲,做了回平民。
  
  那日她帶著竹秀從城中返回營地,忽然瞧見有隊人馬在幫著當地百姓重建房屋,竟然是周豐容的人,這才想起此戰他幫了自己不少,而自己一直忙碌著,竟然都毫無表示。
  
  當晚將軍府設宴,款待眾將,慶賀得勝。
  
  薄春夜晚寒涼,周豐容姍姍來遲,一腳跨入門來,卻見一張大桌,眾人圍坐一起,不禁蹙了蹙眉。
  
  荀紹眼尖看見,暗怪自己粗心,她本身沒有門第之見,設宴也按照她父親在世時的規矩,絲毫無等級區別,這與在都城中分案而坐的規矩是絕不相同的。周豐容本身就傲氣,世家公子與一些出身平民甚至草莽的人坐一起,大多都會心生不快。
  
  她忙起身道:「大將軍擒拿段宗青時受了些傷,不能吹風,還是坐我這裡吧,我這裡離門遠些。」
  
  這不過是客套話,雖然眾人圍坐無高低之分,但她是主帥,多少會有些不同吧。
  
  周豐容依舊冷顏少語,走過來在她身邊坐了,對她抬了抬手:「無妨,荀將軍坐吧。」
  
  荀紹見他模樣雖依舊冰冷,卻無不悅之色,放下心來,率先向他敬酒,感謝他此戰多番相助。
  
  周豐容卻道:「我只不過是在後方壓了個陣,戰策和主力都是荀將軍的。至於段宗青一事,我懷著私怨想與他一較高下,此事傳出去未必光彩,無須再提。」
  
  荀紹好笑,不提的話,這功勞不就平白無故成她的了?
  
  積雪消融,春風拂面,連西北都開始感受到微弱的春意時,朝廷派來了官員。
  
  荀紹將手下副將們送走,與周豐容坐在亭中演對軍陣,抬頭就見竹秀領著杜衡來了,立即起身相迎。
  
  「荀將軍得勝,大快人心啊!」杜衡笑容滿面地走過來,朝她和周豐容分別見了禮。
  
  「杜大人客氣。」
  
  杜衡道:「今日在下跑這一趟,一來是替朝廷送來些款項以備西北重建;二來是看看西北如今民生,回去稟報陛下;三則是樁小事。」他呵呵笑著,朝身後擺擺手,立即有三個下人上前,每人手中竟捧著一隻大碗。
  
  「這是……」荀紹已聞到酒香,暗自激動。
  
  「寧都侯說將軍驍勇善戰,乃國之棟樑,他感佩在心,無以言表,只能奉上三碗薄酒,還望將軍笑納。」
  
  若是應璟在跟前,荀紹真要誇他一句了,當即便拱了手道:「多謝寧都侯,本將卻之不恭了。」
  
  正伸手去端,身後一直坐著的周豐容忽然道:「慢著。」
  
  荀紹轉頭就見他皺著眉緊盯著那三碗酒,驀地瞥她一眼,眼神竟滿含警示之意。
  
  她恍然記起先帝時曾有官員明爭暗鬥,東北軍營有個主將打了勝仗,卻被朝中「賜酒」給害了性命,想必他要提醒她的就是這個。
  
  荀紹看看杜衡,怕他起疑,朝周豐容笑道:「大將軍稍候,末將喝完這三碗酒便馬上來接著演陣。」說完從左往右依次端起酒來一飲而盡。
  
  「合浦風酒,西北烈酒,汝南滌秋醉。好,實在再好不過!」荀紹抹了抹唇,朝杜衡行禮:「多謝寧都侯賜酒。」
  
  杜衡瞥一眼周豐容,又呵呵笑道:「荀將軍不必客氣,寧都侯將荀小公子照顧的也很好,你們交情這般過硬,他對你得勝一事是真心高興啊。寧都侯還讓在下轉告將軍,待將軍還朝,他會代替陛下和太后出城三十里相迎的。」
  
  荀紹再次行禮道謝。
  
  杜衡告辭離去,她轉頭一看,亭中已沒了周豐容的身影。
  
  竹秀從旁邊神不知鬼不覺地閃出來,神神秘秘地道:「其實我早就想說了,大將軍這段時日一直留在西北,莫不是為了你吧?」
  
  「怎麼可能。」荀紹還在回味美酒,咂著嘴白了她一眼。
  
  竹秀切了一聲:「那你說他怎麼還不走?若說開始是為了國家打仗,那現在仗打贏了,他又幫你重建涼州,又與你討論陣法戰術,以前在洛陽時他會跟你做這些事?他轉變了許多,別說你沒看出來!」
  
  荀紹仔細想了想周豐容來此之後的所作所為,甚至是他說的話和神情舉止,最後覺得自己實在是有些杞人憂天:「大將軍的心思我就不琢磨了,我自己下的決定,當斷則斷。難不成他真回心轉意,我就再歡天喜地貼上去?」
  
  竹秀歎息:「我也不希望這樣啊,可要再來一個你願意貼,他也願意被你貼的,似乎很困難啊……」
  
  荀紹瞪她。
  
  西北已漸漸安定,周豐容決定告辭離開西北。他已數日沒與荀紹私下接觸,臨走也沒有刻意道別,走得幾乎有些悄無聲息。
  
  當日午後荀紹巡視完涼州城回來,就聽說大將軍已率人馬到了城門口,忙趕去相送,竟只來得及見到隊伍的尾巴,好在霍江城替她送了人,也不算太失禮。
  
  霍江城策馬到她身邊,遠眺一眼道:「大將軍為人雖然淡漠了點,卻秉性正直,昭義軍曹劉二將被斬,只怕他心有不快,卻還是肯助人危困,也難怪少主會對他……」
  
  荀紹乾咳幾聲:「軍師就不要取笑我了,那都是以前的事了。」
  
  三月初,洛陽城中碧水嫩花,一城鮮翠,荀紹班師凱旋。
  
  城中已多年沒這麼熱鬧過,街上人山人海,老人被攙扶著出來,小孩被扛在肩頭,朱雀大街上放眼望去全是烏壓壓的人頭。負責守衛的禁軍們平常嚴肅刻板,此時也只能無奈苦笑。
  
  「哎哎大嬸,別擠了,將我推出路上去可是要挨罰的。」
  
  「軍爺忒小氣,不挨著點怎麼看的著嘛。」
  
  「……」
  
  時將正午,春陽當頭,叫人愜意的瞇眼,城門口忽然一陣騷動,馬蹄陣陣,荀紹帶著一萬西北軍入了城。
  
  雖然許多人已不是第一次見荀紹,但這樣英姿赫赫的模樣卻真是頭一回。
  
  她像剛從戰場上疾馳而回,身跨名駒,盔甲凜冽,身後負一桿長槍,姿容端雅卻氣勢肅殺。隊中荀字大旗招展,她脊背挺直,如以往每一代荀家將領凱旋回都時一樣,此刻哪有什麼男女之別。
  
  百姓們群起山呼,沿道樓上有人將新摘的花瓣拋灑下來,甚至還有女子對著荀紹丟羅帕。
  
  洛陽城從不缺傳奇,而荀紹已成了最新的那個。
  
  她先入宮去拜見幼帝,稟報了戰事情形和西北近況。太后氣勁太長,根本不想見她,她便回了府。
  
  這一路上雖然風光,實際上她是在端著架子,如今回了府,輕鬆自在,當即沐浴更衣,睡了個飽覺,然後找出美酒痛飲一番。
  
  竹秀跟在她身後長吁短歎,若叫那些百姓瞧見她這般模樣,一定會將先前勾勒的好印象幻滅成渣。
  
  荀紹躺在榻上闔眼假寐,她在一旁整理帶回來的行李,口中問道:「你什麼時候去接小鈴鐺?」
  
  「隨便,反正暫時不去。」
  
  竹秀聽她口氣有些不好,奇怪地看過來:「怎麼了?你離開都城這麼久,還能跟國舅慪氣?」
  
  荀紹抿抿唇,不好意思直說,否則會顯得她太小題大做。
  
  應璟明明說了會出城三十里相迎,她還真在那兒等了許久,結果直到入城都沒見到他影子。雖然不是什麼大事,但總覺得自己被他玩了。
  
  虧她之前還自認誤解了他,漸漸對他改了觀,沒想到他還是這德行!
  
  竹秀見她不答話,又絮絮叨叨地說了許多,大意是應璟幫了她不少,雖然二人有過節,但我們荀家人是大度的,是寬容的,是不屑與他斤斤計較的,所以就算是去道個謝,還是該出面的。
  
  當然她最想表達的意思是叫荀紹千萬別惹惱了應璟,不然將軍之位就懸了。
  
  荀紹被她煩的無奈,只好起身叫來管家,假模假樣地讓他派個人去寧都侯府遞張拜帖。
  
  春日下午容易叫人犯困,荀紹喝的酒來了後勁,昏昏欲睡,忽然被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驚醒。
  
  老管家匆匆跑進來說:「出大事了女公子,去寧都侯府遞拜帖的人回來說寧都侯遇刺了。」
  
  荀紹驚坐而起:「你說什麼?」
  
  「寧都侯遇刺了,就今天的事兒。」
  
  荀紹皺眉,隨手拿了披風一裹就出了門。

作者: s0984067    時間: 2014-12-31 06:20 PM

第二九章
  
  從荀府到寧都侯府並不算太遠,附近都是官居之地,道路暢通無阻,荀紹一路疾馳,到了寧都侯府外不過片刻。
  
  范一統正在門口佈置守衛,見她忽然現身,頗為詫異:「荀將軍怎麼來了?」
  
  「你說呢?」荀紹翻身下馬,將韁繩丟給他,人已朝府中走去:「應璟人呢?」
  
  范一統緊跟在她身後,「在廳中,不過荀將軍最好還是別去了。」
  
  荀紹停步轉頭:「為何?」
  
  「因為……」
  
  他還沒說完,荀紹忽然聽到廳中傳來極低的哭聲,快步走過去一看,永安公主也在,背對她低泣,旁邊地上躺著個人,已經蓋上白布。
  
  她怔在當場,怎麼會這樣?他身邊防衛不會這般疏漏,對方不該這般容易就得手啊。
  
  「荀將軍,你沒事吧?」范一統見她神情不對,關切地問了句。
  
  「沒事……」荀紹轉身往回走,身後忽的匡噹一聲,回神一看,自己竟已不知不覺走到侯府後院,披風帶了一下廊邊花盆,碎了一地。
  
  范一統遠遠地看著她,臉色狐疑。
  
  「真沒事,我、我只是想坐一下。」她說著竟真的倚著廊柱坐了下來,大概是酒勁還在,腦袋有些暈乎。
  
  親人們離開時她雖然悲痛,但戰火歲月,其實心底已做了最壞的打算,真到了那日竟發現心底早有準備。
  
  可這是應璟啊,當初困在雍城裡廝殺到只剩一兵一卒,渾身是血看不出人形都挺過來了,大漠飛沙那般艱苦的歲月也熬過來了,怎麼反倒在這游刃有餘的朝堂出了事?
  
  就算不願意承認,他也是世上她最熟悉的一個人了,如今連他也……
  
  荀紹垂著頭,往日回憶像從深水中打撈出來了一樣,歷歷在目,卻是越想心裡越堵,呆坐了半晌也沒動彈。
  
  「你坐在這裡幹什麼?」
  
  荀紹心中煩悶,不想理睬,忽然回味過來這不是范一統的聲音,扭頭一看,險些撞到對方的臉上去。等看清楚對方是誰,她騰地就站了起來:「你……你沒死?」
  
  應璟身上穿著便服,臉色有些不好,但的確是個大活人。他神情有些微妙:「怎麼,你很希望我死?」
  
  「可……那廳裡的屍首是誰?」
  
  「護衛。」
  
  「那公主為何那般傷心?」
  
  「當時公主屈尊與我同車,刺客來襲,這護衛擋在公主身前救了她一命。公主為人善良,感懷他丟了性命,你當人家是你?」
  
  「……」荀紹想起自己剛才居然還坐在這裡悼念他,簡直是蠢到家了,心裡好不氣惱。
  
  應璟看她面有慍色,還故意湊過來道:「我就知道阿紹你是關心我的,沒事,我不會說出去的,你不用覺得沒面子。」
  
  荀紹暴躁:「誰關心你了?我來接小鈴鐺的,人呢?我馬上帶他走!」
  
  「這樣啊……」應璟走近,伸手替她將披風帶子解開重繫了一下:「看來你真的很著急接他回去嘛,連披風都系歪了呢。」
  
  荀紹拍開他的手:「人呢?」
  
  應璟捂著一邊肩膀,臉色有些痛苦:「我身上還受著傷,你能不能輕點兒。」
  
  荀紹吃了一驚:「我不是有意的,那你還是趕緊回去上藥吧。」
  
  應璟伸手給她:「扶我一下。」
  
  荀紹正要上前,就聽迴廊上有人叫道:「子岸,你怎麼出來了?」
  
  永安公主眼睛還泛著水光,宮裝上沾了些許血漬,髮鬢也有些凌亂,但她顯然更在意應璟,快步走過來扶住了他,嗔怪道:「你身上還有傷呢。」
  
  「小傷而已,公主今日受驚了,還是早些回宮休息吧。」
  
  荀紹真想翻白眼,在公主面前他倒會裝。
  
  應璟似有所感,瞥她一眼,對公主道:「荀將軍也來了,公主不是一直念叨她的麼?」
  
  荀紹來之前一覺剛起,酒醉微酣,此時穿著最尋常不過的襦裙,髮髻梳得更是隨意,永安公主方才是真沒注意到她,此時看見,忙迎上來握住她手。
  
  「荀將軍總算回來了,聽聞你大敗魏軍,本宮深居宮中也覺心胸暢快啊。」
  
  荀紹有些不好意思:「公主過獎了,此事暫且不提,公主今日受了驚,還是讓微臣送公主回宮吧,剛好也可以讓寧都侯安心靜養。」
  
  永安公主雖有心多留,但此時畢竟形容狼狽,只好點了點頭,與應璟說了幾句話便朝前院去了。
  
  荀紹跟上去,經過應璟身邊,他扯了一下她的袖口,低聲說了句:「謝了。」
  
  荀紹輕哼一聲算是回應。
  
  應璟似乎對如何對付流言很有手段,遇刺那麼大的事也沒見怎麼傳播。朝中照舊一片太平,荀紹依舊風頭大盛,甚至還有官員上門巴結來了。
  
  當初那個坑過竹秀的河南尹也在其中,荀紹逮著機會揪了他幾件罪狀,將他丟去廷尉。於是朝中開始流傳荀將軍暇眥必報,諸位官員開始認真反省,當初到底有沒有不小心得罪過她,巴結那陣風也過了。
  
  幼帝如今看荀紹越看越順眼,為表彰她功勳,還要在宮中大擺慶功宴。
  
  應璟因為養傷未能出席,太后因為生氣也不出現,幼帝一個人坐在上方十分的無聊,沒熬到下半場就開始瞌睡,結果開頭聲勢浩大的宴席匆匆結束,連例行的封賞都沒來得及宣佈。
  
  荀紹酒沒喝夠,想要出宮再喝一場,剛出宮門就聽到有人叫自己,轉身一看,原來是許久不見的周豐意。
  
  「荀將軍。」他笑著行了一禮,跟上她步伐:「我接到大哥來信,他已到了東北一帶,聽說你們在西北共同對抗魏軍,真是叫我意外。」
  
  荀紹笑笑:「我也挺意外的。」
  
  周豐意見她談笑風生,泰然自若,絲毫沒有之前強作鎮定的模樣,知道那樁風波算是過去了,不禁放下心來。他左右看看,問荀紹道:「不知荀將軍可否容我登車同行,我有些話想私下與你說。」
  
  荀紹見他神情認真,點了點頭:「請。」
  
  周豐意過去就常與荀紹討論國事,如今也是一樣。他現在雖是武官,卻總習慣用一顆文人的心看待國事,此次兩國交戰,他有些想法不吐不快。
  
  「荀將軍有沒有想過這次魏國入侵,到底誰是誰非?」
  
  荀紹立即道:「這還用說?自然是魏國無理。」
  
  「的確如此,但追根究底,晉國也有責任啊。」
  
  「哦?」
  
  周豐意歎了口氣:「鮮卑本是內亂,卻不肯告知朝廷,自己私下解決,還寧願溝通外賊,只怕我朝對鮮卑也有苛刻之處啊。」
  
  荀紹倒沒細想過這層,此時聽了這話,覺得的確有些道理。
  
  「你為何跟我說這些?」
  
  周豐意笑道:「實不相瞞,我是想借荀將軍的口將這話傳去寧都侯耳中。」
  
  「嗯?為何要借我的口?」
  
  「我看大哥在信中提到過你與寧都侯關係匪淺,所以姑且一試。」
  
  荀紹有些意外,沒想到周豐容還會關注這些。
  
  回到荀府,廳中燈火通明,荀紹走進去一看,來的人是杜衡,看樣子已經等候她很久了。
  
  「杜大人怎麼會來?」
  
  杜衡笑著起身見禮:「荀將軍可算回來了,我是來替寧都侯傳話的,他說他受了傷,手底下許多事情無法處理,其他大臣各司其職,唯有荀將軍如今在都中無事,所以想請你幫些忙。」
  
  荀紹心想自己也求過他辦事,很乾脆地點了點頭:「沒問題,你叫他儘管吩咐好了。」
  
  杜衡道:「那就請荀將軍明日一早就去寧都侯府吧,寧都侯都安排好了。」
  
  「為何不是去官署?」
  
  「哦,寧都侯說他有許多事情都要當面吩咐,自己受傷又無法兩面奔波,可能還有照顧荀小公子太過勞累的緣故吧……」
  
  「行行行,我明早就去。」荀紹感覺自己已負債纍纍,唯有繳械投降。
  
  第二日一早,束上男子髮髻,身著寬袍,做小吏打扮,跨馬趕往侯府。
  
  荀紹以為應璟多少帶著報復心,恐怕也沒那麼嚴重,結果到了府上卻見一片人仰馬翻,連個招呼她的人都沒有。
  
  她跟著跑過去一看,原來是應璟房間,裡面或坐或站好幾位大夫,全都眉頭緊鎖一副愁容。
  
  應璟靠在床上,懶懶散散的,除去臉有些發白外,一切如常,見到她來,笑道:「你來的倒挺早,我這兒還在治傷,你先出去等吧。」
  
  荀紹也怕自己在這裡礙事,默默退了出去。本以為只是要等一會兒,誰知裡面一忙就是大半天。
  
  又過了許久,裡面的下人陸陸續續退出來了,大夫們七嘴八舌討論醫治之策,又是半天。
  
  荀紹已有些不耐煩,忽聽裡面應璟叫她,跺了跺有些發麻的腳,走了進去。
  
  「阿紹,我此次受的傷說重不重,說輕不輕,醫治起來還是有些麻煩的。我這邊還要追查刺客,手上事情多,你多擔待吧。」
  
  荀紹猛打一個哆嗦:「你幹嘛忽然這麼客氣?」
  
  「沒什麼。」應璟低歎一聲,從懷裡摸出她當日給他的玉墜子遞了過來:「你原來的那根繩子舊了,我自作主張給你換了根新的,你別介意。」
  
  荀紹被他這態度弄得心都揪起來了:「你……你到底怎麼?這傷到底有多嚴重?說啊!」
  
  應璟閉了閉眼,默不作聲,叫她愈發著急。
  
  旁邊一個大夫實在看不下去了:「那什麼,寧都侯,只是連續半個月餐餐喝苦藥而已,沒那麼嚴重吧?」

作者: s0984067    時間: 2014-12-31 06:21 PM

第三十章
  
  堂堂國舅竟然怕喝苦藥,簡直是曠世奇聞。荀紹本來覺得被耍還生氣,現在卻只想大笑。
  
  應璟沉著臉遣退幾位大夫,見她憋笑憋得滿臉通紅,冷哼道:「我這裡還有許多公事等著你做呢,你收斂點兒。」
  
  荀紹輕咳兩聲:「剛好我也有公事要與你說。」
  
  她將周豐意的觀點與他仔細說了一下,被這話題一岔,應璟臉色已恢復如常,「這話說的在理,但若非鮮卑屢教不改,朝廷也不會這樣對他們。」他想了想,又道:「此事我會上奏朝堂,你放心好了。」
  
  荀紹對政務並不熱衷,這還是第一次與他討論國事,反倒來了些興致,拖了凳子坐下,左右看看,忽然問了句:「你這次遇刺,有沒有可能是因為斬了曹劉二人的事?」
  
  應璟道:「這事發生的時機太巧,瞧著倒真是這樣,那老丞相的嫌疑就最大,可他是絕對不會做這種顯而易見的事的。」
  
  荀紹皺眉,這種陰謀詭計的東西她實在參悟不來。
  
  沒一會兒,侍女端了藥進來,荀紹便起身去了書房。
  
  要做的事情都擺在了案上,都是些零碎小事,但處理起來也頗耗費時間。荀紹忙到中午,忽然有道影子嗖地鑽進了書房,直撲到她身邊。
  
  「姑姑。」
  
  「鈴鐺!」荀紹拉著他左看右看,發現沒掉肉才鬆了口氣。她本來怕見面後惹他睹人傷懷,此時見他終於肯開口叫人,想必情緒也穩定了,自然萬分欣喜。
  
  其實荀紹以前與荀鳴一家接觸並不算多,跟鈴鐺也算不上特別親近。但大約是如今處境有變,姑侄二人竟然不知不覺就親密起來。
  
  她想好好和他說說話,哪知他竟一下縮去了她身後,正奇怪著,有個侍女匆匆跑了進來,人向荀紹行著禮,眼睛卻瞄著孩子:「將軍恕罪,荀小公子他……他……」
  
  荀紹一看她神情就明白了:「是不是他闖禍了?」
  
  侍女撲通一下跪在她面前,聲音都帶上了哭腔:「荀小公子摔壞了青香姑娘的牌位,奴婢怕公子怪罪,將軍幫奴婢說說話吧。」
  
  荀紹疑惑:「哪個青香姑娘?」
  
  「回將軍,是公子以前寵愛的侍妾。」
  
  荀紹恍然大悟,轉頭看看鈴鐺,他垂著頭,一手扯著她衣角,顯然也很內疚。
  
  她無奈,對侍女道:「這本也不是你的錯,你下去吧,我會去向你家公子請罪的。」
  
  早上吃了一餐苦藥的應璟似乎有一番折騰,但荀紹無緣得見,直到中午吃飯,她被請去廳中才見著他。
  
  他眉頭深鎖,臉色發白。
  
  荀紹看一眼桌面,自己面前放著一碗好酒,他的面前卻是一碗黑黢黢的湯藥,憋著笑坐了下來。
  
  應璟以前跟她說過,他味覺尤其敏感,所以口味要比平常人清淡許多,如今看來不是假話。
  
  「我沒什麼胃口。」盯了藥碗許久之後,他終於作勢要走。
  
  荀紹聽他這口吻簡直跟個鬧脾氣的孩子似的,嚴肅道:「不就是一碗藥嗎?哪有那般嚴重!我就不信真有你說的那麼苦。」
  
  她端過來抿了一口,果然苦的要命,接觸到應璟的眼神,硬是強作鎮定地嚥了下去,將碗推回去道:「一個大男人連這點苦都吃不了,你也好意思?」
  
  應璟歎口氣,將碗端了起來:「也罷,你都與我同甘共苦了,我怎好再退卻,一定會好好喝藥的。」
  
  荀紹正往嘴裡填菜壓苦味,聞言被噎了一下。
  
  飯剛吃到一半,外面腳步攢動,范一統大步走了進來。
  
  「公子,已經得知刺客下落,他逃竄到廣安山那邊去了,屬下已派人圍住了山四周。」
  
  應璟放下筷子:「為何不直接動手捉人?」
  
  「屬下是怕他們下手沒有分寸,萬一把人給弄死了,斷了根線索,所以想回來調些好手過去。」
  
  荀紹心思一動,當即起身道:「哪用畏首畏尾,我去,頂多一個時辰,定將那毛賊活捉回來。」
  
  范一統忙道:「怎敢勞荀將軍冒險,還是屬下去吧。」
  
  「誒,你們家公子都說了我與他同甘共苦,這種時候我豈能不出面呢?」
  
  應璟挑眼看她,料定她是有什麼打算,也不戳破,笑瞇瞇地道:「嗯,去吧,都是自己人嘛,不用白不用。」
  
  荀紹摸摸胳膊上起的雞皮疙瘩,匆匆出門去了。
  
  路上和范一統同行,荀紹還記著那日出醜的事,逮著機會便教訓他:「好你個飯桶,那天一定是你跟你家公子合起伙來騙我!」
  
  范一統莫名其妙:「我何嘗騙過將軍啊?」
  
  「你叫我千萬別去廳中看,說的跟多嚴重似的,害我以為你家公子遇害了,你說你是不是故意的!」
  
  范一統很無辜:「當然不是了,哪個姑娘不怕見著屍體啊。」他話音一頓,訕笑了一下:「當然了,荀將軍自然不是尋常姑娘。」
  
  「哼!」
  
  堂堂將軍出面逮一個刺客,幾乎不費吹灰之力。應璟用完飯坐著喝了幾盞茶,荀紹便和范一統回來了。
  
  「公子,刺客受了重傷,但好在人沒死。」
  
  「好得很。」應璟誇完轉頭看向荀紹:「這次多虧荀將軍出手相助了。」
  
  荀紹擺擺手叫范一統下去,坐去他身邊,「既然如此,如果我哪兒犯了錯,你也能原諒吧?」
  
  應璟頗有幾分意外:「你犯什麼錯了?」
  
  「呃……也不是我犯的錯,是鈴鐺。但我是他姑姑,我也有責任。你把他照顧的很好,他卻毀了你心愛之人的牌位,實在不該,念在初犯,你能不能別生氣?」
  
  「心愛之人?」應璟有些茫然:「還有牌位?」
  
  「好像是叫清新還是清香,聽說是你寵愛的侍妾。」荀紹面有愧色:「我知道是鈴鐺不對,但他還小,也是無意的,你就原諒他吧。」
  
  「你說青香啊,」應璟撐住額頭,「是啊,她是不在人世了。」
  
  荀紹見他神情悵惘,想必對此人情深意重,心裡有些怪怪的,他向來獨來獨往的,也沒見對誰這麼上心過,原來只是她不知道。
  
  應璟道:「當年我自西域歸都,得以陞官加爵,太后垂憐,賜了她在身邊照料我。可惜她想不開,自盡了,死時還懷著身孕。」
  
  荀紹大為詫異,惘然慨歎:「也不知她為何想不開,一屍兩命,實在悲慘。」
  
  「是啊,」應璟長歎一聲:「最悲慘的是,她懷的孩子不是我的。」
  
  「……」
  
  應璟看她一眼:「你也知道太后怕我對她懷恨在心,一直忌憚著我,自然會派來眼線。雖然青香死了,但到底是太后的人,我也就好好給她設了牌位。」
  
  荀紹被他的話弄得摸不著頭腦,所以這到底是介意還是不介意?
  
  她摸摸鼻子:「畢竟她在你最意氣風發的時候陪伴過你,應當還是很重要的吧?總之……你別遷怒鈴鐺就行。」
  
  應璟笑了起來:「我最意氣風發的時候是在西北,大漠狂沙,刀口舔血,當時陪在我身邊的不是你麼?」
  
  他雙眸明亮,似桃花吹落清潭,安安靜靜落在她身上。
  
  荀紹被這目光注視地愣了愣,無端臉熱,霍然起身,竟帶倒了凳子,「我、我還有事,先走了。」
  
  已是傍晚,她沒回書房,去安慰了一下鈴鐺,囑咐了幾句便出了寧都侯府。可走到半路又生自己的氣,應璟也不是第一次在她身上佔口頭便宜,她何必這麼大反應,只怕反而要被他恥笑了。
  
  越想越氣,正想去找間酒家喝上幾杯解解悶,忽有一隊禁軍護送著一輛馬車朝這邊駛來。荀紹打馬退開讓道,車忽然停下,裡面有人叫她:「荀將軍。」
  
  荀紹一聽竟是公主的聲音,忙上前行禮。
  
  侍女打著簾子,永安公主探身出來道:「你這是要去哪裡?若有閒暇,陪本宮一起去寺中進香如何?」
  
  荀紹那日送她回宮便聽她說要請僧人替那死去的護衛超度,沒想到她竟挑在了日暮時分。
  
  公主有命,哪敢不從。她立即應下。
  
  寺廟坐落在洛都北郊,叫寶光寺,已有百年歷史。永安公主虔心向佛,是這裡的常客。
  
  荀紹跟著她進了大殿,模像樣地拜了拜佛,又全程陪同做完了法事,再出來時頭暈乎乎的,只想睡上一覺。
  
  公主親暱地挽著她胳膊道:「我帶你去見住持,他手上有件寶物,興許我能求來。」
  
  荀紹一聽有寶物,有了些精神。
  
  住持是個中年人,面目剛正,但常年修身養性,眉眼間儘是溫婉之色。
  
  永安公主在他面前落座,姿態十分謙卑:「方丈,本宮聽聞貴寶剎有一寶物,乃當年建寺高僧竺彌伽親手所結,百年不腐,受香火供奉至今,可保人趨吉避凶,免受血光之災,不知能否賜贈?」
  
  住持道:「不過一根繩子,人心向善,自然能趨吉避凶。公主對此物如此高看,貧僧本該成全,可惜已經被人求走了。」
  
  永安公主皺眉:「何人能求得此物?」
  
  「是寧都侯。」
  
  公主瞬間釋懷:「原來如此,本宮正是要為他求的,既然這樣,倒免了許多麻煩。」她心滿意足地道謝告辭。
  
  荀紹跟著起身,故意落後一步,趁著無人,迅速扯了扯脖子上的繩子問住持:「大師,你說的繩子是不是這根?」
  
  住持瞥了一眼,呼了聲佛號:「正是,貧僧以為寧都侯耗費心神是為了自己安危,原來是為了女施主。」
  
  荀紹意外:「如何耗費心神?」
  
  「阿彌陀佛,佛門之地不講權勢,貧僧要求寧都侯每日來此打坐誦經,滿九九八十一日後方可考慮是否要將繩子相贈。不想他竟真的親自前來,有好幾次還是深夜才到,貧僧感其心誠,這才贈給了他。」
  
  荀紹心中大震,他把墜子給她時說的那般輕巧,她都沒在意,原來竟有這樣的來歷。她記得他那時候舊傷又復發了啊,又何必為了這樣一件小事大費周折。
  
  「荀將軍?」
  
  永安公主找了回來,荀紹連忙將繩子塞回去,向住持行了禮,匆匆跑了出去。

作者: s0984067    時間: 2014-12-31 06:21 PM

第三一章
  
  陽春三月,洛陽繁花盛開,四處一片奼紫嫣紅。
  
  景色變了,連人也變了。荀紹最近在應璟面前不頂嘴也不死強,連個白眼都沒有,還特地每日督促他喝藥。那苦藥不能加味甘之物,她便經常以身作則,率先喝上一口,當真做到了同甘共苦。
  
  應璟覺得很古怪,她是受什麼刺激了不成?
  
  不過他也沒精力過問,刺客的線索終究還是斷了,已經防範再防範,還是給他鑽了空子自盡了。
  
  荀紹得知消息後深深反省了一下,她向來不信鬼神之說,但從寶光寺回來後就想著,自己戰場凶險安然而歸,應璟好端端地倒遇刺了,會不會就是因為他把那寶貝繩子給了自己。
  
  寧都侯府也正是碧水映照嬌花的時候,應璟難得有閒暇,與她一起坐在亭中賞花,和往常一樣逗她道:「唉,沒揪出是誰要害我,只怕以後我還會有危險,荀將軍武藝高強,以後一定要保護好本侯啊。」
  
  荀紹點點頭:「行。」
  
  「……」應璟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卻見荀紹神情認真,並不像玩笑。
  
  荀紹此次戰功顯赫,但上次宮宴並沒有宣佈封賞。如今段宗青和柏銘義都審訊完畢,交涉國書也發去了魏國,宮中這才下旨,冊封荀紹為定遠將軍,命其重新整肅西北軍。
  
  定遠將軍可在都中置府,但整肅西北軍卻必須要回西北,要杜絕一切後患,防止再出現奸細,必然也不是短期內就能完成的。
  
  荀紹接了聖旨,吩咐竹秀好好收拾東西,自己準備去寧都侯府。
  
  竹秀道:「你最近跑那兒跑得真勤,這是要去跟國舅道別?」
  
  荀紹臉驀地紅了一下,反駁道:「道別不是應該的嗎?我哪有跑得多勤?鈴鐺還在那兒呢!」
  
  竹秀瞪她一眼:「這麼激動幹嘛,我也就是隨口一問,怎麼跟踩著你痛腳似的。」
  
  荀紹乾咳一聲,腳步匆匆地出了門。
  
  到了侯府,找了一圈也沒找到鈴鐺。荀紹將那個專程照顧他的侍女叫過來詢問,原來幼帝這幾日鬧著要出去打獵,被愛子心切的太后阻止了,成天在宮中生悶氣,應璟便將鈴鐺送進宮去做他的侍讀了。
  
  荀紹覺得這樣也好,兩個同齡人在一起,應該很快就會忘記哀愁煩惱,剛好她也要去西北,免去了分別時的哀戚。
  
  她又去書房見應璟,老遠竟瞧見門外站著幾個侍女,皆是宮中服飾,頓時就明白誰來了。
  
  荀紹不知是該去花園裡避避等一下應璟,還是該直接回府去。這一猶豫,就見應璟和永安公主一起從遠處的涼亭那邊慢慢走了過來,原來他們並不在書房。二人一前一後漸趨漸近,不知在說些什麼,隱隱還能聽見公主清脆的笑聲。
  
  荀紹不好打擾,默默轉身走了,終究未能道別。
  
  西北民生幾乎已完全安定,多虧了霍江城。荀紹做了將軍也沒有將軍的排場,依舊和往常一樣,與竹秀兩騎快馬,回來的十分迅速。
  
  春日的西北開始刮東南風,雖然沒有繁花似錦,比起秋冬肅殺已是青蔥盎然的一派生機。
  
  荀紹回將軍府後先招來霍江城商議整肅軍隊的事,還沒開口,他先拿出了個信函來,「這是寧都侯差人送來的,剛到。」
  
  她接過來拆閱,裡面竟然是一份名單,列舉了幾位副將。後面有應璟附言,說是他以前在西北時便與這些將領多有接觸,都是可靠之人,如今整肅軍隊正是安插親信的大好時機,若是她實在無人可用,又信不過新提拔的將領,不妨用他們。
  
  但他也說了,他貿然插手有越俎代庖之嫌,所以這信看完就燒了,要不要接納全憑荀紹自己。
  
  「的確是越俎代庖。」荀紹嘀咕了一句,臉上卻笑了笑。
  
  霍江城一時間摸不著頭腦,問道:「少主有何安排?」
  
  荀紹將信放到火上燒了,對他道:「你叫上涼州城裡的幾位副將,讓他們隨我將西北全境都走一趟,我打算看看具體情形,再重新劃分兵力,調任將領。」
  
  此次交戰,荀紹一戰成名,威風大振,魏國境內無人不知其名。如今她每日戎裝加身,跨馬領軍在西北各地遊走,更是弄得魏國人心惶惶,也不知她是不是在排佈兵力準備復仇。
  
  剛好晉國交涉的國書到了,魏國朝堂吵鬧許久,終於還是決定派出使臣,雙方正式進入談判階段。
  
  應璟傷癒上朝,將周豐意的意見提了出來,大臣們議論紛紛,再三商議,決定將鮮卑首領贖回,理清原委,再定奪是否要插手鮮卑內變。
  
  魏國這邊也有條件,他們竟然要贖回段宗青。
  
  荀紹得知這些的時候,剛好到顧司凌駐守的秦城,這是個小城,但盛產黃芩、丹參、厚樸等藥材,也算富裕。
  
  顧司凌帶著她在城中四處轉悠,巡視一圈後到了城門附近,看到有個老大夫搭了個棚子在幫人治傷。
  
  顧司凌有意給荀紹找些趣聞,告訴她道:「這老大夫很有本事,卻也很古怪,只肯在這破棚子裡給人看病,日出便來,日落而歸,別人勸他蓋座醫館,他死活不肯,實在有趣。」
  
  荀紹笑了笑,轉頭要走,忽然想到什麼,又打馬到了那棚子旁,下馬作揖道:「大夫,我想問問,您這裡有沒有治腿傷的藥?」
  
  後面的顧司凌悄悄拉拉龍亭的袖子:「怎麼將軍負傷了嗎?」
  
  龍亭搖頭:「沒有啊,我隨她從涼州一路趕來,未見異常啊。」
  
  西北這邊的將領和官員大多已換了一批,這荒涼邊陲,大多是父業子承,新上來的官員和軍士有不少都是從小一起玩過泥巴的,荀紹也不缺這種朋友。
  
  她剛與幼帝訂親那會兒,不太好意思跟周圍走動,朋友們也不太好意思來找她。如今她立下功勳,就算是公事也有往來,之前許久沒聯繫的友人們便又陸續登門拜訪了。
  
  荀紹在外晃悠了一個多月,剛回到涼州,涼州別駕便發來請帖,邀她前往府上赴宴。她看帖子上有許多熟人名號,便欣然諾下了。
  
  涼州別駕何向道,小時候帶頭欺負荀紹,結果被荀紹揍得服服帖帖,後來就倒過來抱大腿請荀紹替他去揍別人。
  
  荀紹到了他府上一看,席間坐了七八個人,有一半都被她揍過,不過那都是小時候的事了,如今大家要麼從軍,要麼為官,都是有身份的,見了面客客氣氣,哪有當初的野勁兒。
  
  荀紹官階最高,落座後眾人才坐下,她笑道:「久別重逢,今日必須得有好酒。」
  
  何向道正在叫人上菜端酒,好笑道:「記著你的喜好呢,若是下官的酒好,定遠將軍能不能給我在陛下跟前美言幾句呀?」
  
  「想得美!你辦得好是應該的,辦得不好第一個拿你開刀。」
  
  何向道愁眉苦臉:「那我何苦辦這宴席。」
  
  眾人哈哈大笑。
  
  酒過三巡,有些不該說的話也說了,荀紹當初與幼帝的婚約被拿出來一遍遍凌遲,任她如何恐嚇威脅都沒用,大家都有些喝高了。
  
  後來還是長史山越岔開了話題,他對荀紹道:「你如今能做將軍,應當在國舅面前揚眉吐氣了吧?」
  
  何向道拍桌,硬著舌頭道:「沒錯!國舅當初在西北時我就覺得他一肚子壞水,不想回了洛陽竟然成了交口稱讚的君子,後來果然將荀紹欺負地翻不了身了,如今當真算是揚眉吐氣了。」
  
  這話一說,在座的好幾人都紛紛附和。
  
  「荀紹你該拿出點顏色反擊回去才行!」
  
  「就是,叫他小瞧你,我們都沒敢小瞧你呢。」
  
  「哈哈哈……」
  
  何向道見眾人來勁,自己更來勁,神神秘秘地開始抖料,「我與周家沾親帶故,都中消息也知道一些,聽說國舅私底下見不得光的事情多了去了,之前構陷大將軍八成就是他所為。他最擅長恩將仇報了,荀紹救他,他打壓她,周老將軍提拔他,他打壓大將軍。」他打了個酒嗝,接著道:「依我看,不是大將軍勾結鮮卑,是他勾結鮮卑才對,說不定他還勾結了魏國呢!」
  
  荀紹皺眉:「你醉了,不要胡言亂語。」
  
  何向道擺手:「我替你打抱不平還不好嗎?他本來就不是什麼好人嘛,這裡天高皇帝遠,我還怕他聽見不成?」
  
  山越對荀紹道:「大家都是朋友,私下說話不礙事,你不必害怕。此次西北軍中不是出了奸細嗎?你仔細查查,說不定真像向道說的那樣呢。」
  
  何向道連連點頭:「就是就是。」
  
  荀紹忽然拍案而起,將眾人驚得一愣。
  
  「應璟為人是不正派,說他狡詐無恥、忘恩負義,甚至說他有不臣之心我都會信,但要說他勾結敵國,我絕不相信!你們忘了當初是誰光復了西北六郡嗎?他還沒卑劣到那種地步!你們為我著想,我感激在心,但以後誰再說這種話,休怪我荀紹翻臉不認人!」
  
  她怒氣沖沖,轉身就走,留下的人個個目瞪口呆。

作者: s0984067    時間: 2014-12-31 06:22 PM

第三二章
  
  五月的西北開始進入一年之中最風和日麗的時節,荀紹終於將西北全境的軍隊都重新調派完畢,並且提拔了一批心腹將領。
  
  此時魏國的使臣進入雍城,開始與晉國談判。
  
  荀紹為了彰顯軍威,親率五萬兵馬往雍城進發。
  
  雍城與涼州距離不遠,一天一夜的路程。荀紹向來行事迅速,下令軍隊連夜進發,到雍城後再休整。
  
  行到雍城外圍時已是深夜,忽有士兵稟報說前方山間有異動,荀紹擔心是魏國搞鬼,當即調撥人馬前去查探。沒多久消息傳回,對方竟然是晉軍。
  
  荀紹心中詫異,親自趕去查看。伸手不見五指的山林,沒有火光,只隱隱有馬蹄聲傳出。荀紹派人進去喊話,裡面的行軍動靜才總算沒了。
  
  山中很快有幾匹快馬馳出,為首的竟然是那相看相厭的紅臉副將。他一眼見到火把照映下荀紹的臉,呵呵笑了兩聲:「我們不就是借道過一下嘛,荀將軍居然這麼小氣,還調了兵來。」
  
  龍亭搶話道:「我們將軍帶兵是要去雍城,倒是你們,鬼鬼祟祟的鑽山裡幹什麼?」
  
  紅臉哼了一聲:「大將軍是不希望勞煩你們荀將軍,經過西北還特地繞道,誰知道你們不領情。」
  
  荀紹問:「大將軍現在何處?」
  
  「還在山中啊。」
  
  她心中有些數了,上次並肩作戰,看周豐容一切如舊,還以為是早就不介意之前的事,今日看來,他心裡應該還帶著尷尬,不然也不用避開官道,連通知也沒一聲。
  
  「你去跟大將軍說,我在這裡等他,請他一起去雍城休整,等天亮再出發也不遲。」
  
  紅臉沒應聲,人卻已經打馬回山中去了。
  
  片刻後周豐容自山中出來了,還是和以往一樣玄甲肅穆,但今日這場景怎麼看都有些像鬼鬼祟祟被逮著了,他沒說話,火光下的神情很不自然。
  
  荀紹上前行禮,盡量表現得一點也不驚奇:「大將軍途徑西北可是要回都了?既然如此怎能不讓末將一盡地主之誼呢?此番作戰也有大將軍的功勞,如今全被末將一人佔了,心中正有愧呢。」
  
  紅臉聽她語氣謙卑有禮,心中很舒服,再去看周豐容,他的神色也自然了不少,良久,終於擠出句話來:「那就有勞荀將軍了。」
  
  荀紹伸手做請,落後半步,讓他領頭,周豐容卻道:「不必拘禮,荀將軍上前同行吧。」
  
  她也不矯情,打馬上前,與他並駕齊驅,趕往雍城。
  
  全軍安頓下來已快天亮,荀紹和周豐容在太守府上安頓,各自分頭休息。
  
  也就睡了一兩個時辰,荀紹就被竹秀叫醒了,說是朝中使臣到了,派人來請她去見。
  
  荀紹一邊洗臉一邊道:「我只是來監督魏國使臣的,沒打算參與兩國談判,這個朝中使臣還擺什麼排場,好歹我也是個將軍,就這樣被他招之則來揮之則去?」
  
  竹秀想了想:「那我就回話說你要接待大將軍,這樣對方也不算沒面子。」
  
  荀紹點頭:「也好。」
  
  用罷早飯,荀紹去軍營巡視了一圈,然後去看望周豐容。
  
  大約是行軍疲憊,他到此時才剛剛起身不久。荀紹見他未著盔甲,似乎不像要馬上出發的樣子,一時也不好發問,便拐著彎問了句:「大將軍在雍城可有什麼安排?」
  
  周豐容想了一下,淡淡道:「我還是第一次在雍城逗留,荀將軍若有閒暇,不妨帶我四下看一看。」
  
  這本也應該,荀紹抱拳應下。
  
  用罷午飯,荀紹褪下戎裝,換了身胡服,去請周豐容出門,發現他也恰好換上了胡裝。她自己白衣黑馬,他是黑衣白馬,場面說不出的滑稽。
  
  太守得知兩位將軍要在城中遊覽,連忙要派人隨行伺候,但周豐容婉言謝絕了。荀紹領著他先去了附近的大山,正是昨晚他企圖穿過去的那座。
  
  「這山叫矮駝峰,因為形狀看起來像駝峰,不過可算不上矮,大將軍若是想抄近道回都,走這條路很容易迷路,西北地形很複雜的。」
  
  周豐容點點頭,認認真真地做個觀光客。
  
  雍城的歷史比不上涼州,更比不上涼州更西邊的敦煌和西海,但這裡多年經歷戰亂,城毀了重建,重建了被毀,毀掉再重建,就會留下很多稀奇古怪的遺跡。
  
  二人走回城中,周豐容忽然指著前面問:「那是什麼?」
  
  那是一棟樓閣,高約十丈,似乎有些年頭了,孤零零杵在一堆新建的房屋中便顯得尤為突兀。周豐容問的是閣樓二層欄杆到門邊的一道裂口。那裂口十分平整,像是被刀劈了出來,就這樣留著,不修也不重建,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荀紹道:「這是百年前留下來的了,當時這裡的守將是我祖上荀霄,他看似文弱,卻天生神力。敵將被困,躲在這樓裡,他遠遠擲了兵刃過來,將門劈開,斬了敵將。」
  
  周豐容了然:「原來是為了彰顯荀氏軍威。」
  
  荀紹搖頭:「我以前也以為是這樣,後來聽父親說了才明白,一直不修這樓是要表示我荀氏決心,但凡我晉國土地,片瓦不遮賊寇,定叫他有來無回。」
  
  周豐容側頭看她,荀紹只是很平靜的敘述,但神情認真,叫人信服。
  
  前前後後逛了有一個多時辰,二人策馬回太守府,半道中忽見遠處車馬轆轆,看陣仗正是朝中使臣。
  
  「看方向是從官署而來,今日的談判應該已經結束了。」
  
  荀紹向周豐容說了一句,勒馬停了,打算等對方車駕過去再走,哪知那車駛到面前忽然停了。
  
  一隻手緩緩揭起簾子,荀紹瞥了一眼那修長手指,覺得這畫面分外熟悉,陡然回味過來,打馬小跑過去,笑道:「沒想到你居然親自來了。」
  
  應璟探出半邊身子,朝周豐容那邊迅速一瞥,衝她道:「是啊,本侯不是邀見了荀將軍?只是將軍太勢力,不是一品高官都不肯見呢。」
  
  「誰叫你賣關子的,直接說是你來了不就好了。」荀紹笑著退開一些:「寧都侯請先回去休息,我們稍後再敘。」
  
  「也好。」應璟遠遠朝周豐容拱了拱手,坐回車內,下令繼續前行。
  
  雍城太守壓力很大,偏遠邊陲難得來大人物,本來以為以後把荀紹這個定遠將軍伺候好了就行了,沒想到夜裡撿著個大將軍,傍晚冒出個寧都侯,城裡城外還駐守著好幾萬兵馬,簡直就是當頭罩下了一座大山啊。
  
  慶幸的是,這三位大員並不需要他鞍前馬,各自都有安排。
  
  應璟住在雍城駐軍副將吳忠的府裡,荀紹第二日一早去見他,他人不在府中,而是在養馬場裡餵馬駒。
  
  「怎麼你今日不用談判了?」
  
  「魏國要贖回段宗青,被我駁回了,在跟我較著勁呢。」他拍拍手,走出馬廄,迎著陽光舒展了一下筋骨:「每年就這時候最舒服,不如出去騎個馬吧。」
  
  荀紹看一眼他的腿:「你舊傷沒事嗎?」
  
  「天氣這麼好怎麼會有事。」應璟說著話,眼睛卻緊緊盯著馬廄旁被圈著的一匹棗紅馬。
  
  荀紹順著他視線看過去,那馬連馬蹄鐵都沒打上,韁繩馬具一概沒有,分明就是才抓回來的烈馬,她沒好氣道:「你這不是想騎馬,是想馴馬吧?」
  
  「被看出來了?」應璟笑瞇瞇地看她一眼:「我難得回西北,心癢難耐,你別說出去,我悄悄馴服了它再牽回來。」說著伸手拿了欄邊一卷繩子就去打開了圈門。
  
  荀紹哪裡來得及阻止他,那馬撒蹄狂奔而出,險些衝到她。應璟問了句「沒事吧」,話還在耳邊,手中繩索已經套住馬頭,人跟著翻上了馬背。
  
  她連忙跟上,那馬繞著開闊的馬場左右狂奔,毫無章法。馬背上的應璟褒衣博帶,廣袖迎風招展,像是狂風巨浪上的一葉扁舟,隨時都有可能被顛落下來,看得人心驚膽顫。
  
  人的速度哪裡追的上烈馬,沒多久荀紹就看不見應璟人了,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回去騎馬來追。
  
  走到半路,忽聞身後馬蹄陣陣。她轉過身,就見應璟遠遠馳來,到了近處,俯身伸手:「上來。」
  
  她下意識伸出手臂,人就被他拉上了馬。
  
  風刮大了一些,鼻尖瀰漫著沙棗花的香味。烈馬即使被馴服後速度仍舊不減,沒有馬具,坐在上面很不舒服,但這感覺叫人暢快。
  
  應璟任由馬四處亂跑,一路大笑,還是頭一次在人前這般放縱。
  
  荀紹拍他的肩:「快到城裡了,你慢點兒,別衝著人。」
  
  應璟順勢將她的手拉下按在自己腰邊,又舒暢地笑了幾聲。荀紹見他玩得開心,唯有無奈。
  
  周豐容去營地看了看,剛剛回城,老遠便看見那同乘一騎的二人,不禁勒馬停住。
  
  艷陽高照,草青土黃,背景單調,馬上那對人便看得尤為清晰。
  
  他早就看出二人關係匪淺,昨日見二人當街說話也很親暱,但他好像到現在才看到全部。

作者: s0984067    時間: 2014-12-31 06:23 PM

第三三章
  
  周豐容三日後離開雍城,返回洛陽,和上次一樣,不告而別。
  
  荀紹對此很無奈,當初的事兒怎麼說也是她一廂情願,怎麼看也是她丟人現眼,怎麼如今還放不下的卻是周豐容呢?
  
  至於應璟,他根本沒來見過周豐容,像是壓根不知道他在這裡一樣,自然也不關心他何時會走。
  
  談判僵持著,他最近很有時間,比起在洛陽時不知輕鬆了多少。
  
  荀紹抽了個空帶他去了趟秦城。
  
  上次求藥,那老大夫說要看到病患才可對症下藥,偏偏他人又固執,堅決不肯出診,任你是天王老子也不行。她也只能讓堂堂國舅屈尊跑一趟了。
  
  二人衣著樸素,與路上隨處可見的男女一樣。老大夫倒是還記得荀紹,見她今日布衣釵裙,料想是為了遮掩身份,也不多問,朝旁邊的應璟瞥了一眼道:「這便是將軍說的人?」
  
  「是,還請大夫給好好瞧瞧。」
  
  大夫點點頭,請應璟去裡側坐了,搬了個木架子擋著,上面搭著自己的衣裳,剛好做個隔斷。
  
  荀紹在外面等了許久,有點不耐,悄悄伸頭看了一眼,瞥見應璟捲起的褲腿,視線上移,看到膝蓋上觸目驚心的傷痕,心驚了一下,收回視線。
  
  又過了好一會兒,總算查完了,大夫出來一聲不吭地開了副方子,遞到應璟手中。
  
  他這是陳年頑疾,用藥有許多講究,步驟精細,加上人不能常來西北,前前後後交代的東西更是繁瑣。大夫本不是個嘮叨的人,這次卻是絮絮叨叨,洋洋灑灑的說了一大通,叫人頭暈。
  
  返回的路上,應璟皺著眉一臉苦惱地問荀紹:「大夫說了那麼多,你都記下了?」
  
  荀紹道:「差不多吧。」
  
  「那太好了,以後上藥就麻煩你了,我一句都沒記住。」
  
  荀紹呸了一聲:「你號稱過目不忘,跟我說沒記住?誰信!」
  
  應璟道:「那是過目不忘,又不是過耳不忘。」
  
  荀紹明白他是故意的,但念在他為自己做了那麼多,也就不跟他計較了,權當還債還不行麼。
  
  魏國使臣請示過了君主,很快有了決定,雙方談判又繼續。這下應璟再無閒暇,開始每日奔波住處和官署之間,上藥這麼繁瑣的事情,還真的只能由荀紹來做了。
  
  竹秀覺得很凌亂,每到白天就見荀紹威風凜凜地操練兵馬,晚上卻見她埋頭跟個小藥童似搗藥和藥,然後還要捎上一堆藥帶去吳忠府上,入夜時才回來。
  
  終於有一日,她忍不住了,拉住拎著藥要出門的荀紹,「你最近跟國舅走的很近啊,有這麼多『公事』要談?」
  
  荀紹翻白眼:「你有什麼話就直說,這樣陰陽怪調的叫人想抽你。」
  
  「切,我是怕我直說了你更要抽我,你那脾氣我還不知道?」竹秀清清嗓子,「好吧,我還是委婉地問一下好了,你是不是看上國舅了?」
  
  「……真委婉,我都沒聽懂是什麼意思。」荀紹轉身迅速走人。
  
  這速度讓竹秀聯想起當初剛得知她和幼帝婚約那會兒的情形,心情甚為微妙。
  
  談判在一種很平靜的氣氛中進行著,但對於親手處理此事的應璟而言卻並非如此。
  
  每晚荀紹替他敷藥時,他都會與她提及一些。魏國要贖回段宗青的決心比他想像的還要堅定,給的條件也越來越高,甚至如今連洛陽朝堂上也出現了附和之聲。
  
  段宗青本來就是晉人,通敵賣國已是凌遲大罪,怎麼可能交給魏國,應璟自然不會鬆口,和魏國這邊成了膠著之勢,還有賠償也難以達成共識。
  
  荀鳴戰死,涼州被劫掠一空,無數人丟了性命,這筆債不得不償。魏國並不富裕,在這點上最無硬氣,畢竟西北軍橫陳在此,又有個聲名大噪的荀紹。於是他們唯一能緊握不放的就是鮮卑的首領了。
  
  「挨千刀的魏賊!」荀紹聽得氣憤,狠狠按了一下應璟的傷腿,他臉都綠了,「我又不是魏賊!」
  
  「哦……」
  
  五月二十,兩國使臣再次談判。
  
  魏國無理非要強詞奪理,應璟偏偏是個刀槍不入的,棉花一樣卸人力道於無形,對方火氣很大,中間好幾次都靠著陪同官吏調和才又繼續坐下來談。
  
  從一早到天黑,仍舊沒有結果。
  
  應璟身心疲憊,這幾日敷藥膏,傷口也總是古里古怪的起反應,出了官署便登車要走。魏國使臣跟在他身後,忽然用鮮卑語嘀咕了一句,他心情正不好,轉身眼神陰沉地看了他一眼。
  
  對方不料自己抱怨的話被他聽懂了,梗著脖子裝作毫不在意地走了。
  
  應璟回了住處,用罷晚飯,伏案寫了奏章,命人送回都城去稟報進展。剛忙完,荀紹就又來了。
  
  見她熟練地掀自己衣服,卷自己的褲腿,應璟老毛病又犯了:「你我背也背過了,肌膚之親也有了,你是不是該對我負責啊?」
  
  荀紹故意重重地將藥膏按上去,滾燙的溫度刺激的他輕嘶了一聲。
  
  「你就不能管好自己的嘴?」
  
  應璟笑了笑:「我在別人面前管得一向很好。」
  
  荀紹哼了一聲,門外傳來了腳步聲。
  
  范一統幾乎是一路跑進門的,「公子,大事不好,魏國使臣被殺了!」
  
  「什麼?」應璟和荀紹俱是一愣。
  
  兩國交戰尚且還不斬來使,何況是停戰談判的時候。
  
  魏國使臣這一死,頃刻間引起了軒然大波,但這還不算糟糕。
  
  當夜這名使臣與應璟告別後,帶著幾名下屬去了雍城最熱鬧的酒家,喝醉了便開始數落晉國寧都侯的不是。大約一個時辰後幾人離開酒家,路上幾人遇到伏擊,只有一人逃脫。
  
  這人一路逃回國境,說刺客無意中暴露了身份,是寧都侯派來的。
  
  魏國的國書快馬送入洛陽,指責晉國不顧道義,指使臣下戕害來使。原本收到使臣被殺的消息,應璟還有些意外,此時得知自己成了兇手,反而平靜下來了。
  
  如今情形逆轉,晉國成了無道的一方,朝廷自然要追查。雍城太守心都要碎了,好不容易送走一尊大佛,留下來的也不省心,居然惹出這麼大事來。
  
  事情出在他的地面上,還得他出面去查辦。國舅有多受幼帝寵信,舉朝皆知。他帶著公文去吳忠府上找應璟問話,著實有些戰戰兢兢。
  
  應璟官服肅整,面不改色地坐在書房中,太守只能乖乖站著。
  
  「魏國使臣遇害時本侯一直待在府中,所有下屬都在吳副將府中待令,無人出動。」
  
  「那……敢問寧都侯,可有人證?」
  
  旁邊的范一統怒道:「吳副將府上這麼多人不是人?」
  
  太守乾咳一聲:「那些都是下人,無法接觸到寧都侯,自然也無從得知寧都侯是否在中間下了命令。」
  
  「我可以證明我家公子沒有下過命令!」
  
  「本官聽聞范侍衛中間也出去過,寧都侯與范侍衛向來形影不離,也不知范侍衛離開這段時間,寧都侯人在哪裡。」
  
  范一統更怒了:「我出去是因為聽說了使臣遇害的事,趕去查探真偽,好回來稟報!」
  
  太守不吭聲,時不時瞄一眼應璟。
  
  范一統忽然想起來,「啊」了一聲:「荀……」
  
  「咳咳……」應璟打斷了他。
  
  「當晚我在這裡。」荀紹一身戎裝,從軍營趕了過來。
  
  她也是剛得知應璟被懷疑的消息,今日本是打算來問問情形,沒想到到了這裡正趕上問話,剛才已在外面聽了半天。
  
  太守向她行了禮,有些回味不過來:「將軍說你那晚和寧都侯在一起?」
  
  荀紹點點頭。
  
  應璟道:「沒有的事,荀將軍一片好心,本侯感激在心。」
  
  「我當晚在這裡給你上藥,不少人都看見了,有什麼好隱瞞的。」荀紹轉頭看著太守:「太守若是相信本將為人,便記下這句,那晚寧都侯的確沒有離開過這裡,也沒下過什麼命令,收到魏國使臣被殺的消息時,本將也在此處,我們都很驚訝。」
  
  太守訕訕應了,又問了應璟一些問題,這才帶著小吏們走了。
  
  荀紹坐了下來,問應璟道:「你有何打算?」
  
  「恐怕我得回洛陽去了,不管我有沒有嫌疑,使臣畢竟是在我眼底下死的,是我辦事不力,當回去領罪。」
  
  她不禁皺眉:「會不會很嚴重?」
  
  「這要看有沒有人希望它變得嚴重了。」
  
  荀紹想起那次刺殺,他明裡暗裡都有許多對手,當然會有人不希望他好過。
  
  應璟起身踱了兩步,忽而對她道:「你不該出頭的。」
  
  荀紹有些生氣:「我知道你是為我名節著想,但這是事實,你我清清白白也是事實,若是遮遮掩掩反倒有鬼。」
  
  應璟搖頭:「名節只是其一,我不想你捲進來,你不喜歡這些陰謀詭計,也不擅長應付。」
  
  荀紹哼了一聲:「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你若真做了,我也不會替你遮掩,你沒做,我自然也不會為自保而扯謊。」
  
  應璟笑了笑:「行,那你就得與我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了,可別說我沒事先提醒你。」

作者: s0984067    時間: 2014-12-31 06:26 PM

第三四章
  
  魏國使臣的屍體已被弄回國去,晉國沒機會讓仵作驗屍,情況很棘手。雍城太守將酒家裡的人都審問了一遍,也沒什麼可靠線索。
  
  朝中很快下令派遣新使臣前來,應璟便準備返回都城了。
  
  荀紹這裡的事情已經忙完,有意跟他一起回都,但應璟叫她先留在這裡。她思考了一下,覺得留下也好,可以盯著魏國動靜,也能替他查找兇手,便答應了。
  
  有些時候靠官途打聽消息反而很難。荀紹和竹秀以前在西北就到處亂竄,一個四處找好酒,一個到處找新奇玩意兒,這種時候反而是她們倆私下的門路廣些。
  
  竹秀在出事的地點附近轉悠了好幾天,終於得到了有用的消息,趕回來對荀紹道:「聽說當晚有個西域人和使臣一行同時出的門。」
  
  「西域人?可知道樣貌?」
  
  「何止,他人現在還在雍城呢。」
  
  荀紹聞言精神大振,當即叫竹秀帶路,親自點了幾十個人,全都換上便服,趕去拿人。
  
  所有人都沿途分開埋伏,荀紹跟著竹秀進了一間雜貨坊,裝模作樣地挑揀東西。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有人進了店來。荀紹眼角餘光瞥過去,來人裹一件白袍子,一塊面巾遮了半張臉,身材較中原人要高大一些,的確是個西域人。
  
  她朝竹秀看過去,後者對她悄悄點了點頭。
  
  西域人和店家用粟特語說了些話,買了幾樣東西就出了門,荀紹示意竹秀在這裡盤問店主,自己不動聲色地跟了出去。
  
  尾隨了半盞茶的時間,粟特人在馬商那裡停了下來,看樣子是要買馬逃走。
  
  荀紹心想還好竹秀帶回來的消息及時,不由分說就衝了過去。
  
  她本是做好了準備的,但沒想到竟然一擊得手。這粟特人根本就不會武,被她一掌拍倒在地,半天沒爬起來。
  
  旁邊的馬商驚得目瞪口呆,見荀紹一身胡服,英武勃發,也不敢多嘴,默默退遠了。
  
  粟特人被兩個下屬拖起來,臉上面巾掉了,灰頭土臉,用漢話大喊:「為何要抓我啊?」
  
  荀紹道:「你明知故問,若能坦陳刺殺魏國使臣一事,我就饒你一命。」
  
  粟特人明顯地愣了一下,緊接著反而掙扎地更厲害了:「跟我無關啊,我孤身一人,又不會武,哪裡能殺人啊?」
  
  荀紹霍然出手,手掌做刀,在他眼前停住,他早嚇得閉了眼睛,沒有任何應對反映,的確不是裝的。
  
  粟特人以為她生氣了,保命要緊,忙道:「別殺我,我還有用啊!」
  
  荀紹朝左右擺擺手:「帶回去。」
  
  粟特人自稱名叫曹敦那亞,漢名曹敦,是粟特曹國人。這個小國漢化很深,所以連名字也很有漢人色彩。他在太守府上清洗乾淨手臉,竟然是個很清秀的年輕人,漢話說得也非常地道。
  
  「實不相瞞,我就是四處遊走準備找機會做官的那類人。那晚見魏國使臣暴露身份,我想藉機接近他們自薦,沒想到跟了他們沒多久就有人出現將他們給殺了,好在我躲得快,不然我也得送命。」
  
  荀紹坐在廳中,板著臉問:「你有文書證明嗎?」
  
  曹敦將背上的包裹遞了過來,竹秀上前打開,幾件換洗衣物下面就壓著文書。
  
  荀紹看過之後,心情一落千丈,還以為有眉目了,結果還是一場空。
  
  「你不是說你還有用嗎?難道你看到兇手了?」她這完全是隨口一問,並沒有期待得到答案。
  
  哪知曹敦竟道:「看到了啊,兇手一共有五六人,其中一個長得十分高大,是殺手頭領。他故意留了一人沒殺,用鮮卑語說了一大堆話,待那人走了,反而將同伴全給殺了。」
  
  荀紹猛地起身:「你說他用的是鮮卑語?」
  
  「對啊。」
  
  竹秀憤怒道:「一定是魏國賊喊捉賊!」
  
  曹敦看看她,欲言又止。
  
  荀紹注意到他神情,語氣放軟下來:「你有什麼話就直說,若是此次立功,我舉薦你在晉國為官,如何?」
  
  曹敦雙眼一亮:「當真?」
  
  「千真萬確。」
  
  他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其實我也是自己判斷,不知道是否精準。以我對鮮卑語的瞭解,那應該是西北境內段氏鮮卑用語,和魏國的鮮卑語還是有些區別的。」
  
  荀紹仔細琢磨了一下他的話,恍然明白了什麼。
  
  太守忙到天黑回府,忽然受到定遠將軍召見,趕去拜見,荀紹竟給了他一張畫像,讓他拿著去西北的鮮卑部族裡搜索此人,搜到就立即逮捕歸案。
  
  太守不明其意,有些遲疑:「將軍,您也知道自鮮卑部族生變後就和往常不同了,如今朝廷還沒承認他們的新首領,貿然前去恐怕……」
  
  荀紹道:「我懷疑這次使臣被殺就是這個新首領的主意,他擔心朝廷將他哥哥贖回來,將他逐下台,便從中作梗,挑撥兩國關係。」
  
  太守恍然大悟,憤恨道:「本來看他比他那個哥哥安分,還以為是個識大體的呢。」
  
  「哼,識大體的會搞內訌?」荀紹道:「你暗中進行好了,就算真出了事也有我擔著,放心。」
  
  太守走後,竹秀一臉賊笑地跑到她身邊來:「我還是第一次見你這麼心急地辦一件事呢,果然是春心動了吧?」
  
  荀紹轉身回房,不理不睬。
  
  竹秀追上去,「好了好了,我不取笑你了。不過說真的,當初我是想過撮合你和國舅的,那時候見他對你有意,便希望借他讓你擺脫和幼帝的婚約,但你那時候說他是故意整你,我也就打消了念頭。」
  
  荀紹慢吞吞地走著,悶聲道:「我那時候真是這麼以為的。」
  
  竹秀笑了笑,「我看的出來,你最近對他改觀很多。你為人務實,卻要明白情意有時也該掛在嘴上,不要還和以前一樣什麼都揣在心裡,若對他有意,不妨大大方方告訴他嘛。」
  
  荀紹沒有應聲,老實說,她也不清楚如今自己對應璟到底算怎麼回事。
  
  不過兩日功夫,太守便按圖索驥將人給捉回來了。荀紹親自去審問,剛到牢中就見他被五花大綁在木架上,嘴裡還塞著布團,跟待宰的羊一樣。
  
  「這是幹什麼?」
  
  太守道:「將軍有所不知,我們的人用迷藥將他放倒才將他捉了回來,他一醒就企圖自盡,好在獄卒反應機警。」
  
  「哼,他要是死了,我豈不是功虧一簣。」
  
  「可不是嘛!」
  
  審問的過程並不輕鬆,那人死活不開口。好在太守派去的人機靈,抓人時還搜了他的住處,找出了幾封密信,叫人譯出來,證明此事的確和鮮卑的新首領有關。
  
  這人在鮮卑族內好歹也是個武官,被悄悄捉來,當然要速做決斷。太守眼巴巴地指望荀紹給他出頭,她便決定親自押解此人入都。
  
  太守心中終於放下一塊大石,見誰都笑瞇瞇的,還對荀紹道:「這提供畫像的人現在何處?將軍當重賞他啊。」
  
  荀紹問竹秀,她搖搖頭:「姓曹的小子早走了,不知道什麼意思,看他那樣子我還以為他挺想做官的呢。」
  
  「怪人,不過案子破了就好了。」
  
  六月初夏,荀紹秘密押解犯人入都。
  
  這段時間應璟那邊並未傳來消息,她也不知道都中情形如何。因為擔心消息外漏節外生枝,她回都後並未急著上報朝廷,而是直接去了寧都侯府。
  
  到了寧都侯府外,竟發現門外守著一批禁軍,一問才知道應璟因為還有嫌疑,被太后下令禁了足,所有訪客也要詳細記錄。
  
  荀紹被盤問半天才進了府中,沒走幾步就遇到了范一統。
  
  「荀將軍想必是來見公子的,但……現在只怕有些不方便。」
  
  荀紹嗤笑:「不方便也得見,我抓到了兇手,你們家公子不也等著破案?」
  
  范一統大奇:「啊?兇手居然被你抓到了?」
  
  荀紹瞪他:「你這什麼語氣!」
  
  「呃……將、將軍威武。」
  
  「這還差不多。」
  
  天尚未黑,書房裡已亮起燭火,荀紹心道應璟不會急到眼花了吧?這麼一想,不禁有些好笑。
  
  快到門口時,范一統忽然超前一步敲了敲門:「公子,荀將軍來了。」
  
  「事情緊急,就別那麼多禮節了。」荀紹腳步迅速地到了跟前,推開了門。
  
  屋裡並不是應璟一個人,他坐在榻上,褲腿捲著,正在敷藥。
  
  當然不是他自己,旁邊永安公主蔥白的手指正按在他的傷處,臉朝著門口,定定的看著她。
  
  並不是第一次見二人相處,但只有這次荀紹陡然有了火氣。
  
  來的路上她也想過這段時間他可有好好上藥,但事實證明她真是多此一舉。
  
  難怪叫她留在西北,公主的手白皙柔嫩,豈是她那雙粗糙的手可比的,應璟大約也對她說過肌膚之親要負責之類的話也未可知。
  
  「荀紹失禮,打擾了公主和寧都侯,既然寧都侯在忙,公事就暫且不提了。」她冷冷說完,轉身就走。

作者: s0984067    時間: 2014-12-31 06:27 PM

第三五章
  
  犯人被移交給了廷尉,案情前後的情形也上報了朝廷,荀紹沒有親自參與。
  
  初夏的洛陽叫人舒適,她換上將軍朝服,入了宮。
  
  御花園裡百花爭艷,半支蓮、千日紅、蔦蘿、茉莉,香味混合在一起,一派鬱鬱芬芬的深宮繁華。幼帝身邊的小太監李園在前面領路,一面笑瞇瞇地和荀紹說著鈴鐺在宮中的表現。
  
  「荀小公子聰慧過人,和陛下相處也很好,將軍放心。」
  
  荀紹雖然正直,這種時候也知道該怎麼做,從袖中取出塊成色極足的玉珮塞進他手裡:「有勞李公公多多照拂了。」
  
  「將軍客氣了,這都是應該的。」李園眼睛都笑成道縫了。
  
  穿過御花園,到了清昭殿外,忽見宮人們正在左右奔走,一片混亂。
  
  李園快步上前一問,原來幼帝見今日天氣晴好又稍有微風,忽然來了興致,拿了心愛的紙鳶出來玩,可惜兩個半大孩子不會放,又不肯讓宮人幫忙,最後就眼睜睜看那紙鳶一頭栽到了宮殿頂上。
  
  荀紹上前見禮,幼帝無心理會,抱著胳膊在一旁生悶氣,鈴鐺撲上來叫了聲「姑姑」,指著房頂道:「他們還要去搬梯子,太慢了,姑姑你上去拿下來不就完了?」
  
  荀紹笑笑,提息終身一躍,攀到了頂上,一眨眼的功夫就將紙鳶取了下來。
  
  幼帝看呆了,仰頭看看屋頂,又看看荀紹,一臉不可思議:「你剛才那招式怎麼使的?再使一次!」
  
  荀紹忍俊不禁,一手攬住他道:「陛下恕臣失禮了。」說完帶著他躍到了宮殿頂上。
  
  「啊啊啊啊……好俊!」幼帝激動地朝下面的鈴鐺揮手。
  
  李園在下面急的呼天搶地:「哎喲陛下,您趕緊下來啊,若是被太后知道了那還得了啊!」
  
  荀紹聞言,不敢再讓幼帝多待,提著他又落到了地上。
  
  幼帝心情大好,對荀紹態度也親暱起來,興高采烈地道:「不錯不錯,朕今日方知荀將軍果然武藝高強。」
  
  荀紹忍著笑道:「謝陛下誇獎。」
  
  鈴鐺衝過來拉著荀紹的手:「還是姑姑厲害,以後我也要學這功夫。」
  
  幼帝臉上露出糾結之色,「朕……能不能學?」
  
  身後有道柔柔的聲音道:「陛下乃九五之尊,手下千軍萬馬,何需親自學這些?」
  
  荀紹轉身,原來是永安公主。
  
  「今天趕巧了,來見陛下,竟然遇到了荀將軍。」永安公主笑著上前,對荀紹道:「那日匆匆一見,未能詳敘,今日不知將軍是否有閒暇呢?」
  
  荀紹訕笑了一下:「但憑公主安排。」
  
  二人向幼帝道了別,一同走入御花園深處。荀紹身形高挑,又著了武官官袍,站在繁花叢邊,更顯得公主嬌柔。
  
  「這次子岸遇到了大麻煩啊,不過本宮聽說將軍在西北積極捉拿兇手,給他幫了大忙。」
  
  荀紹道:「還人清白,本就應該。」
  
  永安公主笑了笑:「荀將軍為人正直,果然不假,否則又豈會以名節擔保子岸無恙呢。」
  
  荀紹蹙眉:「不是臣以名節擔保,臣只是敘述事實。」
  
  「說起來真是多虧了將軍這個『事實』,如今太后不再防著本宮,又開始防著你了。本宮想趁此機會和子岸成就良緣,這可全都是將軍的功勞啊。」永安公主微微舒了口氣:「子岸艱辛多年,若能得到駙馬之位,也是多了一份保障。」
  
  荀紹默不作聲,她知道自己不需要開口,只需要接受這個消息,否則公主何需拐彎抹角地傳達給她。應璟對公主向來順從,也許二人早就敲定了吧。
  
  出宮時已經過了午時,荀紹尚未用飯,竟也沒覺得餓。快到宮門,後面忽然傳來叫喚,她轉頭一看,居然是許久未見的郭公公。
  
  「荀將軍,太后剛看了您遞上來的證據,說有些事情要親自問一問您。」
  
  荀紹暗暗苦笑,今天真是黃道吉日,剛應付完公主,又來了更棘手的太后。
  
  到了壽安宮,發現等她的不止太后一人,老丞相和周豐容竟然也在。
  
  荀紹恭恭敬敬見了禮,垂頭站著等問話。
  
  「荀將軍,哀家看了你遞上來的折子,物證沒問題,人證也在審,寧都侯若真能擺脫嫌疑,你功勞很大啊。」
  
  荀紹如何聽不出她語氣中的嘲諷,裝傻說:「太后謬讚。」
  
  太后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不過以荀將軍一貫的作風,人證物證都需要徹查才是。」
  
  「作風?」荀紹微微抬頭:「還請太后明示。」
  
  太后的手指搭在桌沿,似笑非笑地看著她:「老丞相和大將軍都是知情人,哀家有些醜話也就直說了。你在都中時便惹了不少風波,如今又用名節替寧都侯擔保,其中可有私心作祟?」
  
  都城的風波是指她先後與幼帝和周豐容那訂了又毀的婚事吧。如今這意思再明顯不過,她已成了為人不齒的笑柄,先是勾搭大將軍不成,便又和國舅糾纏不清了。
  
  荀紹以前覺得應璟言過其實,太后並沒有他說的那般不通人情,但她今日才知道,太后記仇的本事比誰都好。
  
  「臣所做一切都無愧公道,太后盡可去查,臣無話可說。」她掀了衣擺跪下:「此案結後,臣自請調回西北駐守,以示清白。」
  
  她會這麼說倒讓太后沒想到,她還不想打壓荀紹,畢竟這是份力量。但她也絕對不希望荀紹和應璟站到一處去。今日也是出於點醒的目的,只是她習慣了高高在上,說話難免刻薄。
  
  殿中氣氛有些尷尬,還是老丞相打破了僵局:「太后還是趕緊派人徹查吧,寧都侯謙謙君子,定然不會因私憤而謀害魏國使臣,一定要還他清白才好。」
  
  太后乾咳一聲,順帶略過了荀紹,「也好,丞相言之有理。那便這麼辦吧,都退下吧。」
  
  荀紹沒得到答覆,滿腹窩囊地出了殿門。
  
  老丞相先一步走了,周豐容與荀紹同行,快到宮門口時,忽然道:「你不用回西北駐守,若是介意太后的說辭,我可以去解釋,你我的事錯不在你。」
  
  荀紹怔了一下,抬頭正對上他的臉。他有些不自然,抿了抿唇道:「你若真像自己說的那樣無愧公道人心,又何必因為太后的懷疑而離都?這段時間相處,我覺得你為人灑脫,若真這麼做了,倒不像你了。」
  
  周豐容還是第一次跟她說這麼長一段話,荀紹有些受寵若驚:「大、大將軍的教誨末將銘記在心。」
  
  周豐容原本還有話說,見她這般拘謹,最終也沒開口。
  
  太后所謂的徹查無非是走個過場,她還沒能在應家物色好得力之人,暫時還不能將應璟扳倒。何況真要扳倒他,僅靠這件事也不夠力度,連老丞相都態度曖昧,她又能如何。
  
  應璟雖然被禁足,卻並未斷了消息,荀紹搜集到的證據他都仔細看了一遍,覺得此事解決的實在太順利,只怕未必就這麼簡單。但不管如何,他的禁令能解除了。只是這次辦事不力,被罰了一年俸祿,范一統因此念叨了好幾回。
  
  荀紹收到消息後,獨自在後院開了罈酒喝了,猶豫著要不要回西北。
  
  周豐容說的雖然有道理,但永安公主的意思已經很明確,一句證詞就引出這麼大反應,她得避嫌。
  
  酒至半酣,耳邊傳來腳步聲,她以為是竹秀,倚著廊柱頭也不回地道:「別急,等我想好了再告訴你要不要回西北。」
  
  「你要回西北?」
  
  她愣了愣,轉頭一看,應璟站在身後。
  
  「不勞寧都侯關心。」話說出來就後悔了,她從不會用這種陰陽怪氣的語調說話。
  
  應璟沒做聲,緩緩走到她身前,背對她看著院中的池水,手指把玩著折扇上的墜子。
  
  「我與公主結識是在老太尉府上。當初我初回都,得不到任何機會,應家也無人幫我,我只有去求和伯父交好的老太尉。當時家母剛剛過世不久,我心情抑鬱,便與他說了一些往事。不想那日公主也在,與其夫人隔著一扇屏風聽得清清楚楚。沒多久,我忽然得到了先帝召見。後來聽老太尉提及,才知道當時是公主心懷同情,替我在先帝面前說了不少好話。」
  
  荀紹不料他忽然說起與公主的舊事,當初公主還說是他親口告訴她的,原來是這麼回事。
  
  應璟轉過身:「雖然後來因為太后干預,我必須出使西域三載,但若無公主相助,我連這個機會也未必會有。」
  
  「所以你才在她面前一直那般順從?」
  
  「是。」
  
  荀紹勾勾唇角:「挺好啊,公主對你有提攜之恩,又深情一片,如今終於苦盡甘來能共結連理,實在可喜可賀。」
  
  「共結連理?」應璟眼珠一轉,笑道:「你是為這個才要回西北的?」
  
  荀紹冷笑:「我要回西北是我的事,與你何干?」
  
  應璟走近幾步,放柔聲音:「那日其實是我自己在敷藥,公主忽然來訪,我未及遮掩,她非要幫忙,這才讓你看了笑話。有時連眼見都未必屬實,又何況是耳聽來的消息?公主其實從未對我言明過什麼,又何來的共結連理之說?你別生氣了。」
  
  荀紹倏然起身:「我沒生氣!」
  
  「真的?」
  
  她咬了咬牙,手緊捏成拳:「我氣的是我自己,我不希望自己變成現在這樣,心胸狹窄,斤斤計較,我覺得分外厭惡!」
  
  「你沒有變,只是你心裡多了牽掛而已。」應璟微微笑起來,走近一步:「阿紹,這牽掛可是我?」
  
  「胡說八道!」荀紹震怒,抽出腰間軟劍揮了過去。
  
  應璟並沒有退後,手中扇柄擋開了這招。荀紹震怒,再不客氣,揮劍又襲,二人在狹窄的迴廊上你來我往,一個勢如雷霆,一個波瀾不驚。
  
  荀紹心中氣惱憤怒層層疊加,出了狠招,應璟原本還格擋,此時忽然垂了手。她一驚,連忙收勢,劍尖險險停在他眉心前半寸。
  
  應璟靜靜地看著她,迎著劍尖就朝她走來,荀紹連忙退後,他竟不依不饒,仍然往前。
  
  「你想死嗎?」
  
  「你忍心殺我?」
  
  「你……」荀紹的背已經抵著柱子,恨恨地扔了劍:「若非念在你有官爵,我……」
  
  應璟已到了她身前,手扣住她腰,低頭輕笑:「哪裡變了,還不是這麼嘴硬?」

作者: s0984067    時間: 2014-12-31 06:28 PM

第三六章
  
  是什麼時候對荀紹動心的呢?
  
  初見時她才十歲,是個雙頰還有肉的粉嫩.女娃娃,成天一本正經地跟在父親身後舞刀弄槍,身邊只有一群耿直的軍人,沒有勾心鬥角。
  
  應璟本來和她並沒有什麼接觸,倒是很羨慕她有這樣的童年。
  
  直到有一次,他和荀老將軍對坐以石子演練對陣,荀紹在旁觀戰,一局結束,她忽然給了幾句評價,讓他不禁刮目相看,這才開始留心起她來。
  
  後來漸漸熟識了,他故意要挑撥出她其他情緒,時常逗她。
  
  他曾特地從洛陽帶回一盒繡花針給她,跟她說是暗器。她高高興興地收下來了,還專心練習了一陣,後來被婢女認出來才知道上了當,臉都氣綠了。
  
  五年很漫長,她從一個孩子長成如花少女,第一次上戰場,第一次立功,喜怒哀愁,他都見過,但那時只將她看成一個妹妹,一個友人,針鋒相對也是種樂趣。
  
  那一年應璟以少勝多光復西北六郡,大殺魏威,意氣風發。可是這赫赫戰功最後並沒有落到他頭上,全都被周典奪去了,不僅如此,他還被調去了雍城。
  
  其實並沒有什麼部下作亂,真正要掩殺他的是周典。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子竄的太快是種威脅,何況他不是周家親信,還跟荀家走得很近。
  
  應璟眼睜睜看著跟著自己的士兵對自己舉起武器,最終只能奄奄一息的倒在血泊裡等死。
  
  荀紹殺過來時他已經無法動彈,虎口酸麻拿不動兵器,腿不知道是不是斷了,早沒了知覺。她的臉探過來,擋住了視線裡泛白的月亮,他勉強動了動嘴角,證明自己還活著。
  
  後來他回都,三載奔波,千難萬險,生死堆裡走過無數遍,愈發覺得,在危急關頭有人能伸出援手救你是多麼的珍貴。
  
  他不再只將荀紹看成妹妹或朋友,他覺得她是知己,就算對你不屑甚至厭惡,在大事面前她也永遠正直,是個真正的軍人。
  
  一直到幾年後他一步步爬上高位,西北巨變,荀家連喪兩員大將,他又見到了荀紹,心思才有了變化。
  
  周典意圖吞併西北軍,他感念荀老將軍恩惠,也想替他保留最後一點血脈,毫不留情地斷絕了她的機會。
  
  那日直到百官退去,她才走出大殿,背對著他站在台階上,冷冷道:「我不會認輸的,總有一日我會證明我不比你們任何一個男人差!」
  
  遠處殘陽孤照,她的身上是來不及換下的戎裝,被風吹得凌亂的髮絲,背影逆光成一道剪影,應璟忽然覺得她像極了當初孤身行走大漠的自己。
  
  她不需要人給她遮風擋雨,她需要的是一個同路人,迷路時替她指個方向就行。所以她愛慕周豐容,覺得他才是可以和自己並肩作戰的人。
  
  應璟並不心急,他經歷過無數挫折,幾次險些喪命,三年才謀來一個官位,只要有心,這世上沒什麼是辦不到的。
  
  周豐容不過是荀紹少女懷春時的一個美夢,等到發現夢裡那個人和現實裡根本是兩回事,她就會徹底清醒。
  
  唯一沒讓他計算到的是他自己,荀紹居然會為他吃味,這讓他始料未及。他當然能感受到這段時間荀紹對自己態度的轉變,但以為這天要到來還要等很久,沒想到真的到來了,他竟有些措手不及。
  
  不過他猜想荀紹應該比他更加措手不及,她會排兵佈陣,勇猛勝過千軍萬馬,在男女情.事上卻簡直是不一竅不通。
  
  「堂堂定遠將軍,喜歡個人都不敢承認麼?」他的雙手都扣住了她的腰,下巴挨著她的額頭,溫熱的呼吸清晰可聞。
  
  荀紹哼了一聲,別過臉:「我可沒說我喜歡你。」
  
  「不喜歡也沒辦法,你我已有肌膚之親,將軍得對本侯負責才行。」
  
  荀紹怒氣沖沖地瞪他:「跟你有肌膚之親的人多的是!」
  
  趁她轉過臉來,應璟低頭啄了一下她的唇,笑道:「但都沒有這樣過吧?」
  
  荀紹臉霎時通紅一片,一手推他一手捂唇。
  
  應璟摸摸她的臉,神情認真起來:「你別多想,我並不是在說笑的。阿紹,以前種種都放下,以後的路讓我和你一起走吧。」
  
  荀紹明顯是呆了,捂唇的手都放了下來。
  
  遠處隱隱有些動靜,應璟這才放開荀紹。在這裡已經耽擱了許久,是時候回去了,何況荀紹這脾氣,逼著她追討回應也是自討沒趣。
  
  走出後院,一眼看到一身翠綠衣裳的竹秀,正躲在旁邊幾棵竹子後面。
  
  應璟道:「你以為穿一身綠我就不知道你在偷聽了?」
  
  竹秀遂大大方方走了過來,行了個禮,臉上笑得風情萬種,眼神卻冷幽幽的:「國舅,醜話說在前頭,人家說事不過三,我們家阿紹前面兩樁婚事都沒談成,第三次再不成的話,我將來可無顏去見她哥哥。所以要是你這次是隨便玩玩,我有可能會一時衝動做出什麼不好的事來喲。」
  
  應璟笑道:「有你監督最好不過,千萬不要讓你們家將軍負了本侯才好。」
  
  魏國使臣被殺一案算是塵埃落定,如今新使臣已經將事實通告魏國,要如何談判還要看魏國的反應。
  
  大將軍和定遠將軍都回了都城,寧都侯解除了禁令,早朝上人也到齊了。
  
  因為荀紹急於破案,擄走了鮮卑族內官員,這下事情一公佈,也就等於承認了自己的行徑。
  
  鮮卑雖然沒有立場要人,卻也要為顏面討個說法。朝廷也有心處理他們,早朝上便圍繞此事議論開了。
  
  幼帝照本宣科,問道:「諸位愛卿覺得此事該如何處理啊?」
  
  老丞相道:「魏國此番得知真相,應當會交還首領。臣以為陛下可以現在就該追究段氏鮮卑的責任,控制其內部,這樣待原首領回來,我們也已部署好,以後就能將鮮卑完全掌控在手了,也可防範他們一直不安分。」
  
  中書監出列道:「臣附議。只是天下悠悠之口還需給個說法,定遠將軍此次處理不當,陛下還得處置。」
  
  荀紹盯著鞋面悄悄翻白眼,等你們那速度,八百年也找不到兇手,居然還怪我處理不當?
  
  太后今天意外地很安靜,居然沒有趁機落井下石。幼帝自不必說,因為對荀紹好感大增,還幫她說了話:「荀將軍也是好意,不然現在案子還懸著呢。」
  
  「陛下英明!」百官稱是。
  
  這時應璟忽然出列道:「臣認為中書監所言甚是,陛下是要給天下個說法,否則以後官員個個都用這種法子來做事,豈不亂了朝綱,損了天威?所以臣認為荀將軍該罰。不過荀將軍畢竟功大於過,還請陛下輕罰。」
  
  幼帝想了想,覺得也有道理,點頭道:「那好,傳朕旨意,罰定遠將軍一年俸祿,以儆傚尤。」
  
  荀紹出列領旨,悄悄對著應璟的背影白了一眼。
  
  太后自後面悄悄挑了珠簾看了看應璟,又看看荀紹,心裡過了一遍,難道不是郎情妾意?
  
  退了朝,荀紹生著悶氣出了殿門,快到宮門口時,人被應璟叫住了。
  
  「走這麼快做什麼,我還有話說呢。」
  
  「你還有什麼話好說的?」
  
  應璟歎氣:「我故意叫陛下罰你是做給太后看的,不然她肯定會對你我的事多加阻撓。你放心,你被罰的俸祿我私下貼給你,決不讓你府上的人餓著凍著。」
  
  所幸范一統此時不在,否則知道自家公子又被剝一層皮,還不得心疼死。
  
  此處沒有宮女宦官,守衛也都離得很遠,荀紹仍是神情尷尬,低喝道:「我還沒答應你呢!你居然還安排起來了!」
  
  應璟的手指撫了一下她的唇:「荀將軍又想不負責任了嗎?」
  
  「……」
  
  荀紹轉頭就腳步匆匆出了宮門,應璟緊跟在後。
  
  御道上停著周豐容的馬車,他就站在車邊,見荀紹出來,走近幾步道:「荀將軍,有些軍務上的事想要請你幫個忙,不知你可有閒暇跟我走一趟?」
  
  荀紹道:「大將軍有令,末將豈敢不遵。」
  
  周豐容點點頭,朝她身後的應璟拱手:「寧都侯見諒,先告辭了。」
  
  應璟笑著回禮:「二位將軍請便。」
  
  竹秀原本是過來迎接荀紹的,此時趁二人登車,迅速跑過來問應璟:「國舅怎麼也不阻攔一下?那可是大將軍啊!」
  
  應璟笑得雲淡風輕:「你看阿紹對他說話的那神情和語氣,和對朝中其他官員毫無分別,哪裡還用得著我插手。」

作者: s0984067    時間: 2014-12-31 06:29 PM

第三七章
  
  周豐意最近恰好有些不舒服,荀紹跟著周豐容去了大將軍府,先去探望過他後才進書房去談事。
  
  周豐容自案上取了一封信遞給荀紹:「荀將軍先看看這份密函吧。」
  
  荀紹接過來拆閱,驚訝道:「晉興、襄庸、淮南、武昌四郡的守軍裡都出了瘟疫?怎麼會這樣?」
  
  「我也是剛剛得知,四郡同時爆發疫情,又都是在軍中,傳出去恐會引起騷動。」
  
  按照經驗來說,通常上一年是暖冬,這一年的春夏才容易爆發瘟疫。此時天氣雖然越來越炎熱,但去年並非暖冬,怎麼會忽然爆發瘟疫,還是四郡齊齊爆發?
  
  荀紹想不通,對周豐容抱拳道:「大將軍既然找末將來,必然是已有了計較,還請明示。」
  
  周豐容轉身指了一下架上地圖:「這四郡位置正好可以一路北上,往東可入都,往西可入西北。如今情形還不嚴重,但為防止疫情擴散,必須要遷移這些病著的士兵,可又不能入都,就只能去西北了。」
  
  荀紹皺緊了眉頭:「原來大將軍是這樣計劃的。」
  
  「荀將軍不要誤會,西北秦城盛產醫藥,我是想將病患都遷去那裡集中醫治。」
  
  荀紹走到地圖前,用手指劃了一道線:「那我只能請這四支軍隊到了晉興郡內就繞道,避開雍城和西面的梁州,從中間無人的山脈穿入秦城。另外,我還需要至少半月的時間來安頓秦城軍民。大將軍若同意,我才能接受。」
  
  「頂多給你五天。」
  
  「半個月,少一天都不行。」
  
  周豐容愣了愣,卻見荀紹一臉嚴肅,半分容不得通融的樣子。如今瞭解加深,他也知道了荀紹是個說一不二的人,沉默半天,終究點了點頭:「好吧。」
  
  出門時荀紹又去和周豐意道了別。周豐容送她出府,途中忽然說了句:「你與豐意認識多久了?」
  
  荀紹道:「也就是去年擺擂結識的。」
  
  周豐容沉默不語,明明她是結識自己在前,關係卻還沒有跟周豐意來的親密,難道真的是他太冷漠了?
  
  和魏國的談判還在僵持,又出了這事,荀紹的心情可見一斑。
  
  從大將軍府出來,竹秀牽著馬,已在門外等了很久。
  
  「跟大將軍說些什麼了?怎麼不太高興的樣子?」
  
  荀紹歎口氣,「回頭慢慢跟你說吧。」
  
  此時不過剛過辰時,越來越烈的日光叫人忍不住抬手遮擋。
  
  跨著馬到了朱雀大街上,有百姓認出了荀紹,湧過來一起圍觀。她四下轉著頭看了看,忽然瞥見一道人影很是眼熟,定睛一瞧,連忙打馬奔了過去。
  
  竹秀還以為出什麼事了,急急忙忙追上來:「怎麼了?」
  
  「曹敦!」
  
  「什麼?」
  
  「就是那個粟特人,我剛才好像看見他了。」
  
  竹秀左右看看:「沒有啊,你看錯了吧。」
  
  荀紹手緊捏著韁繩,不可能,她看的清清楚楚,的確是他,但他怎麼會出現在洛陽呢?
  
  秦城有顧司凌在,荀紹還是很放心的。回府後她寫了封信叫竹秀派人送去西北,叫他一定要注意防範和隔離,不要讓疫情擴散。
  
  竹秀老大不高興,覺得西北先是戰事,又是談判,已經夠亂的了,再來這麼一件事,辦好了未必有功,辦不好卻是自損,就不該答應周豐容。
  
  但荀紹覺得此事已影響了中原腹地幾支軍隊,西北人煙稀少,的確適合安頓病患。西北軍是朝廷兵馬,出份力也是應該的。
  
  竹秀沒好氣道:「全天下擁兵一方還不自重的就只有你了,若是換做他周家自己的部隊,早把事情推門外了,哪裡管什麼朝廷。」
  
  荀紹道:「就算被稱作荀家軍,說到底也是朝廷的兵,大家都一樣,不分彼此。」
  
  「你忘了當時不肯馳援的劉曹二將了?周豐容瞧著是正直,可周家那些部下仗著他的地位作威作福的還少?哼,如果當初大將軍被誣陷那事真成功了,他丟了官職,可能還不是件壞事呢。」
  
  荀紹歎氣:「你真是越說越遠了,那些都不是我該管的,我只要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即可。」
  
  雖然大大小小的事情出了不少,洛陽城中卻照舊一派和樂。
  
  六月中有個很盛大的廟會,會有四面八方的商人彙集而來,賣藝雜耍的更是叫人眼花繚亂。荀紹聽說後心裡發癢,以前在西北可沒這些好玩的場合,加上這段時間一直被亂七八糟的事情纏得心煩,便很想去逛一逛。她事先跟竹秀說了一聲,打算抽空將鈴鐺接出宮來一起去。
  
  幼帝愛玩,吵了幾次要微服出宮去參加廟會,被太后阻止,後來如何就不得而知了,反正當日的早朝他直接鬧脾氣就沒現身。
  
  百官退朝,荀紹去接了鈴鐺。在馬車上將朝服換下,直接就去了市集。
  
  果然熱鬧非凡。
  
  寬闊的大街上往來之人摩肩接踵,隨處可見新奇玩意兒。百姓們忙著游賞,荀紹換了襦裙後人也沒那麼顯眼了,牽著鈴鐺,帶著竹秀,這一路走來和尋常人沒什麼區別,落得個輕鬆自由。
  
  鈴鐺在西北長大,愛吃烈口味的東西,可偏偏在皇宮裡跟了一個飲食受嚴格控制的幼帝,已經壓抑了許久了。今日出了宮,他自然要敞開肚皮,但凡看到香味四溢的東西就帶著荀紹往裡面鑽。
  
  荀紹給他買了一堆吃的,雙手都給佔了,還以為竹秀牽著他,就放心朝前走了。等過一會兒扭頭一看,不見竹秀也不見鈴鐺,人群還川流不息,連找都不知道眼睛該往哪兒放。
  
  她心急的要命,趕回去買吃食的小販那邊詢問,那小販道:「方纔有個貴公子將他牽走了,沒走多久,應該就在前面。」
  
  他伸手指了一下,荀紹連忙順著方向追了過去。
  
  前面圍著一大群人,正在看藝人雜耍,歡呼叫好聲不斷。荀紹遠遠看見一個孩子背影很像鈴鐺,艱難地擠了過去,一看果然是他,心中大石才落了下來。再一看,旁邊牽著他的人石青寬袍,蕭蕭如松下風,不是應璟是誰。
  
  眼見兩人還有說有笑的,連竹秀也在,荀紹就有些不高興,擠過去怒氣沖沖地叫了一聲:「應璟!你想拐帶我侄子不成!」
  
  應璟扭頭,食指掩唇「噓」了一聲:「別這麼大聲叫我名字,這可是在大街上,你想讓我再被刺殺一次?」
  
  荀紹連忙閉了嘴。
  
  鈴鐺過來牽了荀紹的手,將她往裡面拽了拽:「姑姑別生氣了,來看這個,可精彩了!」
  
  荀紹只好將氣悶也壓了回去。
  
  本來以為應璟是偶然撞上的,待會兒就會走,荀紹也就不說什麼了。誰知道沒一會兒范一統帶著幾個人過來了,也不接近,就遠遠地跟著幾人,看架勢是要一路保護下去了。她忍不住了:「那誰,你要跟我們一路?」
  
  那誰點點頭:「是啊,這麼巧遇上,不如同行,也好做個伴嘛。」
  
  荀紹朝盡量朝旁邊靠,離他遠遠的,一不小心碰著個貨郎,對方大呼小叫。應璟一把將她拉到身邊,笑著賠禮。
  
  貨郎埋怨道:「你們這一家子就不能好好走路?三個人恨不能走十人的道呢!」
  
  應璟又將鈴鐺拉到身邊,一手扣一個,「都聽到了?好好走路。」
  
  荀紹拍開他手,走到竹秀身邊去了。
  
  一個纖秀的小丫頭鑽過擁擠的人潮到了路邊的馬車旁,靈巧地登上車,對車中人道:「公主沒瞧錯,奴婢去看了,那的確是寧都侯。」
  
  永安公主揭開頭上罩著的帷帽,露出臉來,有些鬱鬱寡歡:「跟在他身邊的女子是誰?」
  
  「是荀將軍,穿了女裝險些叫奴婢認不出來呢。」
  
  「知道了。」永安公主放下帷帽,再無心情出去游賞,沉默了許久後道:「回宮吧。」
  
  快天黑時,百姓們才紛紛散去。洛陽城那麼大,荀紹即使體力再好,徒步逛這麼久也夠嗆。鈴鐺更可憐,已經被范一統馱在背上了。
  
  荀紹拍拍他肩:「多謝了飯桶,替我把鈴鐺送上馬車吧,我還得去買點東西。」說著將手上東西全塞到竹秀懷裡,快步跑去了旁邊的酒家。
  
  應璟搖頭:「就知道她是要去買酒。」
  
  荀紹很快抱了兩罈酒回來,竹秀看到汗都流下來了:「難得穿這麼好看,居然一手一隻酒罈子,你……就是叫我去給你搬也成吶!」
  
  荀紹撇撇嘴,將酒遞給車伕,爬上車一看,應璟居然也在。
  
  「你怎麼還沒走?」
  
  「反正順路,你不會連載我一程都不肯吧?」
  
  荀紹當然不至於這麼不通人情,坐遠了一些,一聲不吭。
  
  可憐的鈴鐺今天難得高興一場,此時見姑姑一言不發,還以為出什麼事了,嚇得也不敢作聲。
  
  直到車停在寧都侯府前,應璟下車之前,忽然道:「中原四郡齊發瘟疫的事,周豐容找你幫忙了?」
  
  荀紹哼了一聲:「你的消息可真靈通。」
  
  「自然,此事事出蹊蹺,你萬事小心。」
  
  「你跟我同車就是為了說這個?」
  
  其實他好心提醒,荀紹心裡是有些感激的,但他緊接著忽然貼到她耳邊道:「本來還有好多話要說的,現在有孩子在,不方便,下次吧。」說完悄悄捏了一下她的手心,下車去了。
  
  荀紹心裡那點感激頓時就煙消雲散了。

作者: s0984067    時間: 2014-12-31 06:30 PM

第三八章
  
  廟會後沒幾天,荀紹忽然接到聖旨,幼帝決定派她去秦城監查疫情。
  
  消息來的十分突然,荀紹很驚訝,照理說這件事並不在她管轄範圍內,她能協助解決已經很不錯了,現在居然還要她出面去處理此事,總感覺有些越俎代庖的意味,周豐容不知會作何所想。
  
  竹秀又不高興了,憑什麼這種苦差事落在堂堂定遠將軍身上,在荀紹耳邊嘮嘮叨叨了好幾回。荀紹乾脆將她留在了都城,孤身去了西北。
  
  應璟得知消息時荀紹人已經到了秦城。他有些生氣,若是告訴他一聲,去跟幼帝求情,肯定用不著她來擔這責任。何況荀紹只是西北一方將領,不是執掌天下兵馬的大將軍,更不是中原腹地那四郡任何一軍的將領,這件事本來也輪不到她去做。
  
  他思來想去覺得不對勁,抽空入了宮,找到了還在因為沒能去成廟會而生氣的幼帝。
  
  「陛下想玩多的是機會,下次舅舅帶你去就是。」
  
  幼帝果然心情好了,不再窩著不動,蹦過來扯扯他袖口:「那說定了,舅舅不能誑朕啊。」
  
  「那是自然。」應璟吩咐左右去端茶點,一面請他就座,似不經意般問了句:「方纔看陛下心中不快,卻還記著朝中大事,臣真是萬分欣慰啊。」
  
  幼帝不解地看著他:「什麼朝中大事?」
  
  「就是那些受了感染的軍士啊,陛下不是派荀將軍去督辦此事了?」
  
  「哦,這個啊,」幼帝點點頭:「朕聽大將軍說不是很嚴重,但也要重視。姑姑在朕面前一直說荀將軍是個好人選,朕也覺得荀將軍很能幹,就挑她去了,若是能立功,朕肯定會重賞的。」
  
  應璟沒有作聲,沒想到出主意的是公主。
  
  四郡的守軍因為染病調走了一大批,荀紹便將秦城裡的西北軍暫時調撥過去做了填充,剛好為病患騰出位置。
  
  情況的確不是那麼嚴重,很多人都被治好了,但糟糕的是仍然有不少人繼續被感染。
  
  顧司凌匆匆趕去官署見荀紹,一碰面就歎氣:「將軍怎麼回來了,在這裡可是有可能會被感染的。」
  
  天氣漸漸炎熱,荀紹穿了一件淺色胡服,正坐在案後聽軍醫匯報情形,見他這般急切,笑了笑道:「別這麼大驚小怪,你們不都好好的麼?我不懂醫藥,又接觸不到病患,哪裡來的危險。」
  
  軍醫道:「將軍不可大意,許多人就是這樣不明不白感染的。」
  
  荀紹不禁蹙起眉頭:「可查到源頭了?」
  
  「查到了,是西域的一種熱病,病患初期是手足發涼,渾身哆嗦,到後來就會發熱,昏昏沉沉,這期間要是治不好,拖到後期就沒命了。」
  
  「西域的熱病為何會傳到我大晉腹地?」
  
  「屬下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荀紹歎口氣:「算了,查到了就好,現在死傷還不多,趕緊杜絕了隱患最重要,千萬不能擴散開,否則百姓和往來商旅都會遭殃。」
  
  「將軍所言極是。」軍醫行了禮,退出去繼續查看病人了。
  
  顧司凌道:「還請將軍住去末將府上,千萬不要四處走動。」
  
  荀紹想了想,搖搖頭:「我若去你府上,必然會時常有人來見,出出進進的,萬一感染了你家人豈不是罪過,我就住官署裡吧。」
  
  顧司凌又勸了半天,實在拗不過她,只好作罷。
  
  天氣越來越炎熱,但在西北邊疆感受還不算明顯,這對遏制病情是有好處的。
  
  荀紹心情放鬆不少,給竹秀寫信報了平安,覺得自己用不了多久就能回洛陽了。最近鈴鐺還住在府中,竹秀忙著照顧,否則肯定也早就跟過來了。
  
  這期間周豐容也來過一次信,詢問了一些細節,信的末尾再三叮囑她一切小心。
  
  荀紹見他不僅不嫌自己越俎代庖,還很關切自己,頗為感激,所有事情都仔仔細細地做了回復。
  
  原本一切如常,但到了六月底,暑氣漸漸重了,源頭仍舊沒能遏制住,忽然就爆發起來了。
  
  軍醫裡已有人受了感染,荀紹連忙發信去洛陽求助,就這短短幾天裡,又有許多人受了感染。
  
  這晚顧司凌悄悄來見她,神情分外凝重:「將軍,有些話我早就想說了,此次大將軍將這事丟來西北,也不知是不是有意為之,畢竟將軍你連建功勳,勢頭正猛,也許已經受到提防了。」
  
  荀紹道:「大將軍不至於心胸狹窄到如此地步,何況中原腹地出事,會向四周擴散,甚至危及洛都,西北不能坐視不理。」
  
  她有些疲倦,捏了捏眉心,又道:「你吩咐下去,嚴守城門,秦城暫時只許進不許出,若要出去,必須要有本將手令。」
  
  顧司凌稱了聲是,頂著一副焦頭爛額的神情又出去了。
  
  荀紹心裡也煩,這晚睡得很不好,夜裡居然覺得渾身發冷,起身洗了個澡才又睡著。
  
  第二日一早醒來後怏怏無力,去洛陽送信的士兵帶回了荀府的信件,原來竹秀還不知道這裡的情形,來信催問她為何還不回去。荀紹報喜不報憂,草草回了封信。
  
  顧司凌一連兩天沒出現,荀紹平常與他接觸最多,便想召他來詢問一下最新的情形,哪知派出去的人回來後卻是一臉慌張。
  
  「將軍,大事不好,顧副將也被感染了!」
  
  荀紹愣了愣:「什麼時候的事?」
  
  「軍醫說有好幾日了,五日內與他接觸過的人都被禁足了。」
  
  荀紹忽然想起自己這幾日也總不舒服,背後驚出一身冷汗,面上卻還很鎮定:「傳本將命令,將官署封了。」
  
  朝廷已經調撥了數十名軍醫派往西北,又在民間廣徵郎中,朝堂上就此事也已討論過好幾回。大將軍責任最大,周豐容自己也不推辭,還數次請求親去西北。
  
  且不說周家,就是皇帝和太后也容不得他這般冒險。何況很快又傳來了秦城的禁令,顯然情形又加重了。
  
  應璟出了宮,一路上臉色都很難看,荀紹無事也就罷了,若有事,都是因他而起。
  
  范一統將他迎上車,低聲道:「公子,荀將軍好像被感染了。」
  
  應璟袖中的手緊了緊,不想還是成了現實。
  
  他沉默片刻,忽然問:「你上次說,這次疫情是出自西域的一種熱病?」
  
  「是。」
  
  應璟眼神沉沉:「你帶人全城搜捕一個人,這個人叫曹敦那亞,是粟特人,也許會用漢名曹敦。捉到之後,直接帶去西北。」
  
  天氣越來越熱,秦城裡不治而亡的士兵也越來越多,消息終究沒藏住。外地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還以為瘟疫是來自秦城。這座藥城以前穿梭著往來不息的商旅,如今全都選擇了繞道而行。
  
  秦城城門日日緊閉,城頭上的守兵都開始閒得無聊了。
  
  直到七月初的一日,天還未亮,城外忽然駛來了一隊車馬,來人手持皇令,直入城中。
  
  荀紹已經過了渾身發冷的階段,如今沒日沒夜地發熱,整個人昏昏沉沉,像陷在了泥沼裡。
  
  她有時候會分不清白天還是晚上,見到過自己的父親和哥哥,他們都歎氣,說她從小身體就好,怎麼會倒在病榻上呢?
  
  還有荀鳴,跟以前一樣嘲笑她沒用,居然能大意成這樣,連是自己傳染了別人,還是別人傳染了自己都不知道。
  
  她見到過許多人,但偶爾清醒,身邊只有一個大夫,用厚厚的布巾纏著嘴臉,她才回憶起自己現實裡的情形。
  
  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回去,應璟和竹秀還不知道她的情形……
  
  入了城的車馬在官署外剛剛停下,地上就跪了一地的官員。應璟掀開簾子下了車,目不斜視地朝官署走,到了門前卻見大門緊閉,扭頭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秦城太守上前道:「回寧都侯,定遠將軍下令封了官署,只有與她接觸過的人留在了裡面。」
  
  「封了多久了?」
  
  「快十天了。」
  
  「裡面有幾個大夫?」
  
  「只有一個。」
  
  應璟勃然大怒:「這麼長時間,你們就只留一個大夫在裡面,是想拖死她嗎!」
  
  太守久聞寧都侯謙謙君子,何嘗見過他發火,慌忙跪下求饒:「寧都侯恕罪,實在是將軍堅持啊,她說不能耽誤了軍士的治療,連霍軍師趕來相勸也被拒之門外了。」
  
  應璟怒意不減:「開門!」
  
  「是是是。」
  
  太守連忙叫人開門,一面抹汗想著千萬別叫自己進去才好。卻見應璟扯過一個高大的粟特男子推了進去,緊跟著自己也走了進去,連侍衛也沒帶,吩咐人又關門。
  
  荀紹依稀聽見些動靜,吵吵嚷嚷的叫她想起那日的廟會。應璟一手牽著她,一手牽著鈴鐺,跟那個貨郎道歉。她看到了香噴噴的烤羊肉,可是鼻尖瀰漫的卻是苦澀的藥味,終於有些清醒。
  
  怎麼能倒在榻上,荀家兒女就算死也要死在戰場上。
  
  她睜開眼睛,陽光從窗戶裡透進來,照在傾身過來的人臉上,她眨了眨眼睛,「應璟?」
  
  「是我,」應璟握住她的手:「你放心,一定會好的。」
  
  荀紹笑了笑,伸出手臂勾著他脖子貼近自己,吻了吻他的唇,忽然臉色一變,猛地推開他道:「不是做夢?」
  
  應璟原本還沒回味過來,此時聽了她的話百感交集,忙拖住她手道:「你放心,我以前在西域感染過這種熱病,不會再被傳染的。」
  
  「真的?」
  
  「真的。」
  
  荀紹的眼睛有些迷濛,是不是真的也無所謂了,她又沉沉睡過去了。
  
  應璟蓋上薄毯,轉頭道:「姓曹的,你要是治不好她,我讓你一輩子都回不了西域。」
  
  曹敦隔著扇門歎氣:「我真無辜。」

作者: s0984067    時間: 2014-12-31 06:30 PM

第三九章
  
  西域以前數次爆發過熱病,每次都很嚴重,有幾次甚至到了一病一空城的地步。時間久了,西域人探索出了這種病產生的源頭,除了氣候之外,最主要是還是缺水。所以對中原來說,根本沒可能爆發這種疫病,大夫們自然也就手忙腳亂。
  
  混亂之際,魏國和晉國的談判也僵滯不前。晉國現在又遇到了難關,就是傻子也知道有趁機鑽空子謀利的可能。好在應璟坐鎮在這裡,西北軍又已重新排布過,魏國還不至於傻到再挑起戰事。
  
  其實應璟此時對這些並不關心。在他的準則之中,有一條是最明確的,那就是性命最值錢。所有的東西,金錢、利益和權勢,失去了都能再拿回來,只有性命,沒了就再也沒有了。
  
  他沒日沒夜地守在荀紹榻前,聽她說那些含糊不清的囈語。有次她甚至忽然大聲喊殺,將打盹的應璟驚醒,安撫了她許久才又睡安穩,從此他睡得都很淺。
  
  持續好幾日都是這樣,荀紹偶爾清醒一次,但都很短暫,通常只是睜開眼睛看看就又睡了過去。
  
  大約是他到西北的第五日,傍晚時分,荀紹醒了過來。應璟仍舊守在床邊,一手撐著額頭似已睡著,聽見動靜卻立即就醒了,驚喜地握住她的手:「阿紹,你醒了?」
  
  荀紹眨了眨眼睛,腦子裡的記憶這才回籠,「你什麼時候到的?」
  
  「你忘了?」
  
  她揉揉額頭:「想起來了,那時候我還以為自己就快死了……」
  
  應璟的掌心覆住她唇:「別說這種話,我帶了個人過來,一定能治好你的。」
  
  正說著,曹敦那亞推門進來了。荀紹撐著身子想坐起來,實在乏力,只好放棄,努力朝門口看,一眼見到個裹著粟特白袍的西域人,驚訝道:「怎麼是他?」
  
  應璟有些意外:「怎麼,你認識他?」
  
  荀紹指著曹敦:「魏國使臣那案子,我就是從他那兒找到兇手線索的。」
  
  「哦?」應璟看看曹敦:「這麼說你還幫過我。」
  
  曹敦連連點頭:「那是,你不識好人心,還把我從洛陽一路擄到西北,簡直是恩將仇報。」
  
  應璟冷哼:「你進了洛陽就是到了我眼皮子底下,還想瞞過我?西域這種熱病在中原傳播我本來還真當做是偶然,你一出現,我就不得不懷疑是不是陰謀了。」
  
  曹敦歎氣:「這事真跟我無關,我去洛陽是為了別的事。」
  
  荀紹見這二人似是舊識,剛剛清醒的腦子又混亂了,忍不住打斷二人:「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曹敦在床邊坐下,攤攤手道:「其實我是曹國官員,魏國使臣那案子,我和應璟是舊識,不能不幫忙,可我也不想讓曹國捲進魏國和晉國之間的紛爭,所以就隱瞞了身份。」
  
  荀紹這才明白,問應璟道:「你說帶了人給我醫治,就是他?」
  
  應璟點點頭:「他雖然不是大夫,但憑他的官印可以回西域去取藥方。」
  
  荀紹幾乎要從床上坐起來:「你的意思是,西域大夫可以治這疫病?」
  
  「當然了,」曹敦得意地挑眉:「好歹我們被折磨過這麼多次,如今好幾代人下來,可以說已經控制住這種病了。」他朝應璟努努嘴,「當初他病得死去活來的,不就是在曹國治好的麼。」
  
  「那真是太好了。」荀紹想到疫情可以控制住,心中大定,轉頭去看應璟,卻見他一臉若有所思之色。
  
  「你怎麼了?」
  
  應璟沒有回答,問曹敦道:「你剛才說你們已經控制住這種病了,也就是說如果在平安時期想讓這病發生,也能做到了?」
  
  曹敦臉色一沉:「你這是什麼意思?懷疑我們曹國故意來你們中原傳播疫病?」
  
  「那倒不一定,如果你們真能控制這病,外人也可以加以收買,用來禍害我大晉。」
  
  曹敦臉色好看了一些:「原來你在懷疑魏國。」
  
  應璟的手指無意識地輕點著膝頭,段氏鮮卑內變,不經過朝廷反而投靠魏國,緊接著西北戰事,和談僵持,使臣被殺,腹地軍士出現疫病……此時看來,還真像是魏國在背後一路搗鬼。
  
  不過他還記著之前那很容易就破獲的使臣被殺案,始終覺得不會這麼簡單。
  
  荀紹畢竟還病著,剛才這樣已經算是好轉了不少了,此時又開始抑制不住疲乏。
  
  應璟想完一圈,轉頭看到她已經睡著,趕緊給她蓋上毯子。
  
  「怎麼樣,我們曹國的藥還是挺有效的吧?你看她剛才說了多少話,精神也好了不少。」曹敦有雙灰綠色的眼睛,笑起來很迷人,如果不是因為長得高大,簡直可以說有幾分風情。
  
  應璟道:「就當我欠你個人情,回頭還你。但你記著,若是瘟疫的事和曹國有關,那就另說了。」
  
  曹敦聳聳肩,看著他又體貼地給荀紹掖了掖毯子,忍不住道:「我看你這些天衣不解帶地守在這裡,這位荀將軍莫非是你的紅顏知己?」
  
  應璟看他一眼:「我還以為你夠聰明呢,原來到現在才看出來。」
  
  曹敦看看荀紹,忽然重重歎息一聲:「真可惜,我還挺喜歡你們這位女將軍的呢。」
  
  「你說什麼?」應璟冷幽幽地看著他:「我不記得你們私下有什麼來往吧。」
  
  「你不明白,」曹敦深邃的眼睛眨了眨,笑得很蕩漾:「我當時被她一把撲在地上,覺得這姑娘可真是厲害。你知道我們曹國女子都只能蒙面出門,她卻這麼豪放灑脫,一群男人都只能對她俯首帖耳,我就動心啦。」
  
  「你這不是動心,只是覺得新奇。」
  
  「那有什麼不同,反正就是喜歡她,想跟她在一起唄。」
  
  應璟溫和地笑了笑:「想得美。」
  
  七月過了中旬,秦城內的病情得到遏制,沒再出現過新的病患。荀紹也好了不少,雖然還在床上躺著,但甦醒的時間越來越長,也越來越有精神了。
  
  官署被封,分外安靜。她這次醒來,身邊無人,忍不住披衣出了房門。
  
  外面是火辣辣的太陽,但她身上還得裹上厚厚的衣裳。沿著走廊慢吞吞地走了許久,居然還要倚著柱子喘會兒氣,她覺得分外窩囊。
  
  「咦,女將軍,你這是在幹什麼?」
  
  曹敦從後面走過來,笑瞇瞇地道:「你是出來找我還是找應璟的?」
  
  「我隨便走走,」荀紹歎口氣:「我現在這樣太沒用了,真想和以前一樣練武。」
  
  「這有何難?走,我帶你去。」
  
  荀紹還以為他會勸自己好好休息什麼的,沒想到他也沒有異議。她將他看做大夫一般的存在,覺得這話很是權威,便心安理得地由他扶著朝前去了。
  
  曹敦對官署也不熟,沒找到兵器,只找到了一根棍子,將她領去花園,隨便找了塊大石頭就蹲坐下來,沒有半點官員該有的樣子。
  
  「湊合著用吧,我在旁欣賞可以的吧?」
  
  荀紹笑笑:「當然可以。」
  
  應璟正在不遠處的亭子裡看信,信是洛陽寄來的,落款是永安公主。
  
  無非是一些擔憂之詞,甚至還詢問了荀紹的情形,視她如同親姐妹一般。應璟看完後將信折起,拋進了池裡,看著它慢慢沉下去才轉身出了亭子。
  
  沒走幾步就聽到了曹敦的叫好聲,他快步走近,一眼看見荀紹身上穿著黑色胡服在大太陽底下練武,陰沉著臉走了過去:「你是病還沒好又想暑厥是不是?」說完就瞪著曹敦。
  
  「你懂什麼,到這時候就該多動動,才好得快呢。」曹敦白他一眼,轉頭對著荀紹猛拍手:「好好好,再來一個!女將軍瀟灑極了!」
  
  應璟對荀紹道:「既然要練,我帶你去取兵器好了。」
  
  荀紹丟了棍子,拍拍手:「那再好不過了。」
  
  二人正要離開,曹敦跟了上來,應璟扭頭道:「我晉國官署禁地你也要來?若是以後出了什麼事,我可會記到曹國頭上的。」
  
  曹敦看看荀紹,又看看他,用粟特語嘀咕了一句,不高興地走了。
  
  荀紹疑惑道:「他說什麼了?」
  
  「沒什麼,罵我小氣吧。」
  
  「你好歹也是個大臣,對友邦臣子就不能慷慨一點?」
  
  「這事可慷慨不起來。」
  
  官署後面有個兵器庫,只是不大,兵器種類也不全,連長槍都沒找著。不過應璟能知道有這麼個地方,已經叫荀紹很驚喜了。
  
  應璟看看她的臉,剛才練過一會兒,額頭上浮著一層汗珠,這是好徵兆,看來曹敦沒騙他。他俯身挑了兩把劍,丟了一把給她:「剛好你我多年未曾切磋,我陪你練幾招吧。」
  
  「那敢情好。」荀紹挽了個劍花,雖然還是軟綿綿的沒什麼力道,心情卻是大好。
  
  二人就在兵器庫外面拉開陣仗,荀紹雖然氣力不濟,招式仍舊精準,應璟一面格擋一面笑道:「你病成這樣我都敗在你手上,那豈不是太沒面子了,看來我得下全力才行。」
  
  說著忽而近身一擊,荀紹手上無力,劍被撞開,人被他撈在懷裡。
  
  他丟開劍,摟著她的手又緊了幾分,低頭吻住她的臉頰,慢慢移到唇上。
  
  荀紹僵著身子半天沒動一下,他退開,悶笑一聲:「你是不是覺得我們彼此太熟了,走到這步反而束手束腳的?」
  
  荀紹乾咳一聲:「是有點奇怪。」
  
  「沒關係,以後就習慣了。」
  

作者: s0984067    時間: 2014-12-31 06:31 PM

第四十章
  
  到了七月底,秦城內的情形已經完全控制住,魏國與晉國的談判也有了進展。
  
  魏國終於接受了使臣被殺的理由,商議之後,決定歸還段氏鮮卑的首領,並且不再追要段宗青。而晉國做出的讓步是少要了一半的賠償。
  
  若是應璟的意思,肯定是不會讓步的。他當初就數次強調過段宗青本就是晉國人,根本不能列入談判條件之中。所以消息出來後,范一統很想立即就將這消息送去官署裡。奈何官署尚未解禁,他早被勒令不得靠近半步,實在沒有辦法。
  
  官署裡的人只有荀紹病得最嚴重,如今雖然漸漸好轉,後期的調養也至關重要,因為這熱病很大一個難處就在於反反覆覆,一不小心就會復發。
  
  曹敦那天拿了副方子交給軍醫,說是可以調理好荀紹的身體,巴巴地指望著能借此機會跟荀紹接觸接觸,結果被應璟中途攔截,一點機會也沒有。
  
  他不甘心地抱怨:「回去我要跟我國陛下說,晉國的寧都侯就是這麼對待我們曹國官員的,一點也不友善!」
  
  應璟呵呵道:「曹國官員想拐走我國一員大將,本侯這是為國著想,要說不友善也是你吧?」
  
  曹敦用粟特語嘀咕了幾句,不開心地走了。
  
  當晚荀紹喝了藥,應璟陪她說了會兒話,指望她早些好,便囑咐她早早睡了。
  
  第二日一早再來看她,卻見房間裡好幾個軍醫進進出出的,一派手忙腳亂的景象。
  
  「怎麼了?」
  
  一名軍醫來不及行禮就道:「回寧都侯,將軍身上起癬了,許是藥材裡的芊明草籽引起的不適。」
  
  應璟走到床邊一看,荀紹的臉已經微腫,這倒沒什麼,關鍵是她人還昏迷著。
  
  「到底嚴不嚴重?」
  
  「本來是不嚴重的,但是就怕會將壓下去的疫症再牽出來,那就麻煩了。」
  
  「怎麼了?怎麼了?」曹敦伸著懶腰從門外進來,看到眼前場景,不明所以:「出什麼事了嗎?」
  
  應璟道:「你還好意思問?你不是說送來的藥方是調養身體的嗎?怎麼反倒把快好的人給弄得人事不省了?」
  
  「什麼?」曹敦一臉無辜:「怎麼可能啊,官署裡那些痊癒的下人不都是用這方子調養的嗎?」
  
  先前說話的軍醫道:「寧都侯息怒,此事的確怨不得曹大人,是屬下們失職,該早些問清楚將軍哪些藥不能用的。」
  
  曹敦立即接口:「就是,我也是一片好心啊。倒是你,不是說跟她早就認識了嗎?怎麼連她什麼藥不能用都不清楚?」
  
  應璟皺眉:「她身體好得很,從小到大就沒病過,哪裡用吃什麼藥。」
  
  曹敦顛顛地跑去床邊看了一眼,唉聲歎氣。
  
  應璟問軍醫:「醫治可有困難?」
  
  「倒是不難,只是官署中缺了一味藥材,得出去取,可現在官署被封著……」
  
  「無妨,本侯和曹大人都不會被感染,可以出入。」
  
  曹敦道:「此事我也有責任,我和你一起去吧。」
  
  應璟趕著去取藥,邊出門邊道:「隨便你。」
  
  官署的大門總算打開,叫外面守著的人大吃一驚。
  
  范一統連日來時不時到大門前來轉轉,今日忽見大門洞開,有人快馬衝了出來,為首的人褒衣博帶,不是自家公子是誰,忙驚喜地迎了上去。
  
  「公子,您可算出來了。」
  
  應璟勒馬道:「閒話少敘,副將顧司凌可已痊癒?」
  
  「回公子,已經能下地了。」
  
  「那好,你去他府上取手令,就說我要去秦城府庫取些藥材。」
  
  范一統稱了聲是,策馬揚鞭,一路疾馳而去。
  
  曹敦在旁抱怨:「大國就是麻煩,拿個藥還要手令。」
  
  應璟道:「如今藥材緊張,自然嚴格控制,我們先去府庫等著吧。」
  
  二人朝府庫趕去,走到半道,忽見一隊人馬迎面而來,為首之人身披鎧甲,面無表情。
  
  應璟叫曹敦暫停,打馬上前見禮:「大將軍竟然來了,本侯有失遠迎。」
  
  周豐容回了禮,上下打量他一圈:「聽聞寧都侯進了官署,如今既然出來了,是不是官署已經解禁了?」
  
  「大將軍有心了,官署一切都好,若無意外,很快便能解禁了。」
  
  「那荀將軍她……」周豐容欲言又止。
  
  應璟笑了笑:「阿紹也很好,多謝大將軍關心。」
  
  周豐容心裡回味了一下他的稱呼,神色並無變化,忽然道:「寧都侯既然可以自由出入官署,那本將是否也可以去探望荀將軍?」
  
  「這恐怕不行,本侯與這位曹國的曹敦大人都經歷過熱病,所以不受感染,大將軍地位尊貴,還是不要輕易冒險了。」
  
  周豐容抿了抿唇:「那……那就請寧都侯代本將問候一下荀將軍吧。」
  
  「那是一定。」應璟說著抱了抱拳,「本侯還有些事情要忙,回頭再與大將軍詳敘吧。」
  
  他匆匆策馬而去,周豐容在原地待了許久才對左右道:「繼續去軍營吧。」
  
  到了庫房外,范一統已經等著了。應璟一面下馬進門,一面問道:「大將軍是什麼時候到的?」
  
  范一統想了想:「至少有半個月了,幾乎就只比我們晚一步吧。」
  
  「陛下和太后不是不肯讓他來的嗎?」
  
  「這屬下就不知道了,大概是大將軍覺得自己責任重大,無法推托吧。他來了之後就立即趕去了官署,不過內外消息不通,等也是白等,後來又被手下的人給勸走了。」
  
  應璟心裡過了一遍,點點頭。
  
  取了藥匆匆趕回官署,范一統竟然還想跟進去,被應璟喝止了。
  
  他愁眉苦臉:「竹秀姑娘來了好幾封信了,都轉交到了我手裡,我還沒回呢,萬一她要是追過來,那脾氣……」
  
  應璟擺擺手:「簡單的很,顧司凌那裡肯定有荀紹的親筆文書,你照著她筆跡模仿一下,給竹秀回封信報個平安不就行了。」
  
  他走出幾步,想想又回頭補充道:「記得言簡意賅,荀紹不是個拖沓的人,別露了馬腳。」
  
  范一統還想說什麼,應璟和曹敦已經匆匆進了官署,眼睜睜看著大門頃刻間又關上,他只能乖乖轉頭,再跑一趟顧司凌府上。
  
  天氣炎熱,這一番奔波,應璟已經出了一身的汗,也顧不上,將藥交給軍醫,又親自去照顧荀紹。
  
  據說兩人離開期間她醒過一回,現在又睡著了。
  
  應璟看她臉腫的可憐,若是好好的,肯定要拿這個笑話她。但如今這不大不小的麻煩卻有可能加重她病情,他實在沒心情將這當做個笑話。
  
  軍醫將熬好的藥端了過來,曹敦趁機走過去扯了扯應璟的袖口:「那個什麼大將軍是什麼人?看他樣子,似乎對女將軍很關心啊。」
  
  應璟道:「連你都看出來了?那可真不得了。」
  
  曹敦拍拍額頭:「不妙,我好不容易看上個姑娘,怎麼這麼多人來搶。」
  
  應璟冷哼:「到底誰才是『搶』,你得先弄清楚。」
  
  荀紹喝了藥,一直睡到晚上也沒醒。
  
  應璟擔心她腹中飢餓,叫人煮了熱粥過來。官署封閉這麼久,吃穿用度都到了缺乏的時候,所以粥煮的也算不上精緻。他一手托著荀紹的背將她攬在懷裡,一手執著勺子將粥送到她唇邊,好半天才算餵進去兩口,不想這麼一折騰她竟然醒了。
  
  「怎麼,是不是餓醒的?」
  
  荀紹看他一眼,想說話,覺得臉僵僵的,伸手一摸,嚇了一跳:「我怎麼了?」
  
  「沒事,就是要多吃幾天的藥,也不能見風,反正就是再躺幾天吧。」應璟說的很輕巧。
  
  荀紹還想摸自己的臉,被他輕輕拍掉手:「快點吃粥,吃完了就休息。你記著以後不能碰芊明草籽,否則就會和現在一樣了。」
  
  「我現在是不是很難看?」
  
  應璟點點頭。
  
  「哦。」荀紹端過碗自己喝了兩口,怏怏無力道:「難看就難看吧,只要別讓我病得拿不動兵器就行。」
  
  應璟笑了幾聲,「不會的。」
  
  曹敦忽然從門邊探出腦袋來:「應璟,你是不是忘了跟女將軍說什麼事啊。」
  
  應璟斜睨他一眼:「有麼?」
  
  荀紹還有些迷糊,眼神迷茫:「什麼事?」
  
  「好吧,既然他忘了,我來說好了。」曹敦笑瞇瞇地道:「有個大將軍叫我們替他問候你呢。」
  
  「大將軍?」荀紹有些詫異:「他也來了?」
  
  應璟「嗯」了一聲,起身道:「我去給你端藥。」說完將曹敦扯了出去。
  
  「你是故意的。」
  
  「哎呀,被看出來了?」曹敦刺溜一下跑遠了。
  
  應璟無奈,吩咐下人去端了藥來,回房時憂心忡忡。
  
  他可不關心什麼周豐容的事,軍醫說了,若荀紹接下來幾天都不再發熱才算是徹底壓下了疫症,也不知道她能不能熬過去。
  
  荀紹喝了藥,又睡下了。應璟不放心,當夜叫所有軍醫都守在外間,自己守在榻前。
  
  夜深人靜,一絲風也無,房中悶熱。荀紹不能見風,又不能推窗,似乎很不舒服,在床上翻來覆去,應璟只好不斷地給她用手巾擦汗。有幾個已經痊癒的下人趕來幫忙,都被他推拒了。
  
  等到半夜,再擦汗時,手下的溫度變了,荀紹果然又發熱了。
  
  應璟連忙叫來軍醫,可法子用遍了也不見溫度下去。
  
  有軍醫安慰他道:「寧都侯不必著急,荀將軍意志堅定,肯定能熬過去的。」
  
  應璟冷冷道:「等她熬過去了你再跟我說這種話!」
  
  「是,是……」
  
  所有人都退了出去,應璟想起前幾天她還舞刀弄槍,轉眼卻又躺著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心中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他挨著荀紹躺下,將她攬在懷裡,「我也相信你有這意志,你還得建功立業,可一定要熬過去才行。」

作者: s0984067    時間: 2014-12-31 06:32 PM

第四一章
  
  到了後半夜,荀紹又睡不安穩。應璟不斷地給她擦臉擦手,讓她身上的溫度降下去,等到她再安分的時候,他便繼續摟著她說話。
  
  其實他也不知道這樣管不管用,只是希望她能聽見這鼓勵罷了。她那麼要強,一定不會在他面前示弱,就是硬撐也會醒過來的吧。
  
  天光將亮時,荀紹終於醒了過來,迷迷濛濛地睜開眼睛,意識還不清楚,發現應璟就躺在自己身邊,睜著眼睛看著自己,一時更是如墜雲裡霧裡。
  
  應璟並沒有說什麼,但眼神發亮,充滿了喜悅,抬手覆住她的額頭試了試,又將她收進懷中:「好了,沒事了。」
  
  他嗓音低啞,有些疲倦的意味,荀紹摸摸仍舊有些僵硬的臉,沒說什麼,只伸手搭上了他的腰,算是告訴他自己已經無事。
  
  應璟一根弦緊緊繃了一夜,到現在才算鬆弛下來,不知不覺便睡著了。
  
  一直到過了辰時,軍醫們都已起身,不好直接進來探視,便叫來個婢女,讓她去看看將軍的現狀。
  
  誰知婢女一進去,就見寧都侯和定遠將軍相擁而眠,誰都沒醒,眼珠子都驚得要掉下來了,連忙捂著嘴悄悄退了出去。
  
  後來是荀紹先醒,她已經盡力不吵醒應璟,可他睡得太淺,稍稍一動他便睜開了眼睛。
  
  他和衣躺了一夜,因為炎熱,感覺很不舒服,一起身便微微蹙著眉,「好像不早了。」他起了身,去桌邊喝了口涼茶,對外叫來軍醫,讓他們為荀紹診治。
  
  軍醫們進來時個個臉色古怪,也不敢多看二人。雖然說這些日子以來,兩人關係已經算是昭然若揭,但直到今日婢女撞見這幕才算是徹底坐實。畢竟兩位都是高官,大家只能揣在心裡,當做什麼都不知道。
  
  每個軍醫都診了一遍脈,都表示沒有大礙了。但應璟不放心,追問了好幾次,是不是真的確定之後不會再發熱了。
  
  軍醫們連連稱是,就差立軍令狀了。
  
  曹敦也記掛著荀紹的病情,荀紹剛吃完早飯他就過來了,一見她人已清醒,用粟特語嘰裡呱啦自言自語了一大堆話,然後告訴荀紹說:「我向真神禱告過了,他一定會保佑你長命百歲的,所以你就原諒我吧,我也不希望你出事的。」
  
  荀紹一邊揉著還有些腫著的臉,一邊點頭:「放心,我知道不是你的錯。」
  
  曹敦深邃的眼睛眨了眨,走到床邊握住她手道:「太好了,我還有機會是不是?」
  
  荀紹揉臉的手頓了一下:「啊?什麼機會?」
  
  應璟過來扶她躺下,順帶抽走曹敦的手:「沒什麼,你好好睡一覺,到晚上再喝一次藥。」
  
  「哦,好吧。」剛好荀紹也覺得累了,乖乖躺了下去。
  
  應璟提著曹敦的後領將他拽出門,小聲道:「秦城的疫病已經控制住了,阿紹也熬過這關了,曹大人你勞苦功高,稍後我朝必有重謝,但料想曹國境內必然也有許多大事等你回去處理,本侯就不多留曹大人了。」
  
  曹敦對他怒目而視:「你這是過河拆橋!一見我對女將軍示好就想趕走我,你以為我不知道?」
  
  應璟「嗯」了一聲,一點也不否認。
  
  「哼,」曹敦抱起胳膊:「你不會忘了吧,你自己說過,如果這次我能治好女將軍,你就是欠了我一份人情,現在看來,女將軍已無大礙,你這份人情也欠定了吧?」
  
  「那又如何?」應璟挑眉:「你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事不成?」
  
  「自然,我說過我去洛陽是有事的,你忘了?所以你是趕不走我的。」
  
  應璟眼珠一轉:「若是涉及朝政之事,我可不能保證兌現諾言。」
  
  曹敦擺擺手:「你放心,和朝政無關,嚴格來說,其實就是樁私事。」
  
  「什麼事?」
  
  「嘿嘿,等回了洛陽再告訴你。」
  
  八月初,封閉了將近一月的官署終於解禁。
  
  裡面一個將軍,一個侯爵,還有一個外國高官,動向自然備受關注。當日幾乎秦城所有官員都到齊了,太守並駐軍副將顧司凌領頭,齊齊守在門外等幾位大人物出來。
  
  還沒等到大門開了,卻聽身後馬蹄陣陣,眾人轉頭一看,原來大將軍也來了,趕忙紛紛上前見禮。
  
  周豐容看了一眼大門:「還沒出來嗎?」
  
  顧司凌回道:「看日頭已快到辰時,應當就要出來了。」
  
  周豐容點點頭。
  
  其實荀紹今日早就起了身,也已做好準備,只是臉還微腫,叫她有些不舒服。她雖然不在意容貌,到底也是個將軍,若是一副狼狽模樣出現,不知道讓軍士們看了會不會心生幻滅。
  
  應璟在案前寫信,按照荀紹的吩咐,一封寄去涼州給霍江城報平安,一封寄回洛陽給竹秀報平安。
  
  等他都忙完了,走去裡間,卻見荀紹仍舊磨磨蹭蹭的,心思一轉就知道她在想什麼了,笑道:「要不要給你找塊紗巾遮著?曹敦他們國家的女子便都這樣出門的。」
  
  荀紹搖頭:「我若這樣出去,指不定又被認為有多嚴重,他們又得七嘴八舌地過來詢問。」
  
  應璟道:「那就走吧,沒什麼好猶豫的,你養到現在又能活蹦亂跳了,還擔心臉上這點腫退不掉?」
  
  荀紹對著銅鏡摸摸臉,心想自己好歹也是個將軍啊,臉本來就生的不夠凶悍,現在這樣出去,簡直是一副可憐相,你這個文人如何能懂!
  
  好在她不是個優柔寡斷的人,被應璟左右幾句話一說也就下定了決心,叫上曹敦一起出了門。
  
  下人們都感覺像是坐了一個月的牢一樣,現在終於能出去,喜不自勝,直到見到外面全是官員,才慌不迭地行禮。
  
  周豐容一直緊盯著大門,從他得知荀紹也被感染後就心生內疚至今,若不是他將這事丟來西北,這事也不會輪到她頭上來。
  
  應璟走在前面,身上的白衫已經不再雪白,也有些皺了,但姿容優雅一如平常。荀紹緊跟在後,清減了不少,臉雖然還有些腫,下巴卻都尖了,原本就高挑的身姿被貼身的胡服一襯,更是纖秀。
  
  周豐容直到此時才算徹底安心,內疚卻絲毫沒有減少,眾人紛紛行跪禮時,他下了馬,上前抱拳見禮。
  
  和應璟無非還是那些客套之言,到了荀紹這裡,她回禮道:「末將無能,沒出得半分力還險些將自己搭進去,如今又驚動大將軍親自前來處理,實在慚愧。」
  
  周豐容沒想到她會這麼說,想到她在鬼門關前都已溜過一圈,喉間哽了一下,低聲道:「你不無能。」
  
  荀紹抬頭看他,忽而想起自己的臉,忙又垂頭避開他的視線,乾笑道:「叫大將軍見笑了。」
  
  周豐容怔了怔,這才發現她的臉似乎有些不同,「沒什麼,你人沒事就好。」
  
  應璟不動聲色的瞥他一眼,周豐容也沒再說什麼,仍是那副沒什麼情緒的臉,甚至叫人覺得剛才的話是出自另一個人口中。
  
  顧司凌將府邸騰出來給荀紹養病。她身體底子好,只要用對藥,好起來很快,如今已能每日練武。
  
  應璟出了官署後就開始收到來自洛陽的各種折子,事務積壓了一堆,此時忙得昏天黑地,一時也沒時間陪她,但只要有閒暇,總會坐在她旁邊。
  
  曹敦最閒,閒到可以鑽一切應璟的空子,只要他不在,他就湊到荀紹身邊。荀紹感激他此番相助秦城脫困,自然也樂意與他接觸。
  
  「女將軍,你去過曹國沒有?」
  
  荀紹搖頭。
  
  「那你想不想去啊?」
  
  「嗯……還挺想去看看的。」
  
  「那你跟我一起回去吧。」
  
  荀紹搖頭:「我是晉國將領,哪能隨便跟你走。」
  
  曹敦先是歎氣,接著又有點高興,至少她沒說因為應璟才不肯跟他走啊。
  
  在他努力嘗試各種方式拐帶荀紹都未能成功後,要回洛陽的日子也到了。
  
  應璟手上的事情實在太多,不得不回去,何況如今周豐容在這裡,荀紹剛好可以藉機回洛陽調養,一舉兩得。
  
  荀紹對此並無異議,找了個日子在顧司凌府上設宴,邀請了周豐容和秦城官吏,也算是藉機辭行。
  
  她自進了官署後就沒沾到過酒,早就饞了,可應璟一直在席間提醒她,說她身體尚未痊癒,不能碰酒。
  
  二人關係匪淺,在座的都有數,只不過礙於荀紹前面兩次無疾而終的姻緣,也不敢妄加揣測,更不敢隨意拿來打趣,對國舅這種顯而易見不加遮掩的舉動也只能當做看不明白。
  
  曹敦就比較明顯了,一直故意說些風涼話,要麼就唉聲歎氣破壞氣氛,忽而轉頭舉著酒杯去向周豐容敬酒,發現後者一言不發正在喝悶酒,繼續唉聲歎氣。
  
  直到宴席散了,荀紹忍了一晚上,回房的時候終於忍不住問應璟:「曹敦今天怎麼了?」
  
  應璟笑笑:「這時候覺得你在情事上遲鈍些還是有好處的。」
  
  「……」
  
  應璟牽了她的手,邊走邊道:「我以前覺得,與周豐容相比,我可能處處都不如他,但我至少有一點比他好,那就是眼光。」
  
  荀紹反應過來,不好意思地乾咳了一聲。
  
  應璟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如今看來,他連眼光也好起來了。」
  
  「嗯?」荀紹沒聽清楚,「你說什麼?」
  
  應璟握著她的手緊了幾分:「我說,反正你我已有肌膚之親,不如找個日子把事情定下來吧。」

作者: s0984067    時間: 2014-12-31 06:33 PM

第四二章
  
  荀紹返回洛陽時,城中已經開始瀰漫丹桂香氣。
  
  竹秀早就在大門口等著了,看到她只帶著幾個隨從,探頭探腦了半天,忍不住道:「國舅不是去找你了嗎?怎麼你沒跟他一起回來?」
  
  荀紹瞪她一眼:「我還好奇你怎麼肯好好待在洛陽,原來是和他商議好的。」
  
  竹秀追著她進了門,不死心地問:「你們現在怎麼樣了?」
  
  「什麼怎麼樣了?」
  
  「你明知故問!」
  
  荀紹停下腳步,抿抿唇:「他說要與我把事情定下來。」
  
  竹秀雙眼一亮:「此話當真?我還以為要你點頭還要很久呢,怎麼你忽然改主意了?」
  
  荀紹當然不能說自己在鬼門關前轉悠了一圈,支吾地敷衍了過去。
  
  竹秀很積極:「那就定啊!你也老大不小了,早該為荀家傳宗接代了!」
  
  「……」荀紹被她的話噎了一下,作死的是她還真想了一下應璟為她荀家開枝散葉的場景,激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咳,再說吧。」
  
  應璟之所以沒能跟荀紹一起回都全是因為曹敦從中作梗。
  
  他不再和前面那次一樣鬼鬼祟祟地跑來洛都,而是改頭換面穿上官袍,正大光明地遞交國書,準備覲見皇帝。寧都侯當然不能坐視不理,還需沿途奉陪。
  
  先去城中接待的客曹官署安置,曹敦下車後對應璟道:「你當時可是答應得好好的,如今就是還人情的時候了。待我見了貴國皇帝,說明了來意,你可一定得幫我。」
  
  應璟道:「只要像曹大人說的那樣是私事,本侯一定盡力相助。」
  
  「一言為定。」
  
  二人像模像樣地行禮作別。
  
  宮中沒有立即處理曹敦的覲見請求,剛剛才解決了和魏國的談判,現在還有西北疫情的事要善後。
  
  朝中忽然出現了一些聲音,提出此次疫情擴散嚴重,險些危及百姓,致使朝廷兵力受損,大將軍實在難辭其咎。反倒是定遠將軍身先士卒,勞苦功高。
  
  老丞相是肯定要替周豐容說話的,但周豐容實在正直的令人髮指,早在朝堂上有人指責他之前,他先就一封奏折送到了幼帝案前,自呈罪狀,寧肯降職受罰。
  
  若說之前還有許多人觀望,此時卻紛紛按捺不住了。大將軍一爵多少世家眼紅,如今居然要主動讓賢,豈能不叫人心動?
  
  早朝上眾人就此事議論紛紛,應家在應璟的帶動下向來行事低調,今日卻是一改常態,雖然沒有主動舉薦人,卻也表示出了對換人沒有異議的立場。
  
  太后心裡很猶豫,若是應家有個人能重用,她一定毫不猶豫地就順著桿子成全了周豐容,將大將軍的位子交給自家人。但且不說應家全是文人,大權也在應璟手裡,她反倒不樂意動周豐容。
  
  朝堂上有些嘈雜,世家們蠢蠢欲動,有的說大將軍罪不及此,有的說朝中無合適人選。後來侍中忽然舉薦了荀紹:「定遠將軍滿門忠烈,又立下過赫赫戰功,此番更是勞苦功高,若要說人選,沒有比定遠將軍更合適的了。」
  
  荀紹因為大病初癒,回都後本被幼帝准了幾日假,不用上朝,但她左右無事,還是來了,結果卻撞上這麼一幕,實在有些措手不及。
  
  此時聽了侍中的話,她忙出列道:「臣惶恐,大將軍本意沒錯,疫病之事其雖有責,但罪不至此。何況臣建功不多,難以服眾,實在無法勝任大將軍一職。」
  
  應璟微微偏頭看了她一眼,絲毫不意外她會有這反應。
  
  幼帝看著一群大臣吵吵鬧鬧,無聊地想打呵欠,懶洋洋地問應璟:「寧都侯如何看待此事?」
  
  應璟出列行禮:「依微臣之見,大將軍的確罪不至此,定遠將軍也的確勞苦功高。既然如此,不如就罰大將軍降職三月,減俸一年,並於西北恢復民生,在此期間便由定遠將軍暫代其職。大將軍只是一時失誤,此番警戒陛下恩威並施,相信他必能領悟在心。」
  
  不瞭解的只道寧都侯君子做派,瞭解的卻在懷疑他是不是有什麼動機。起碼老丞相此時就一手撫著鬍鬚,在暗暗揣測著他的用意。
  
  荀紹很意外,下朝後二人同行,她低聲道:「我並不想做什麼大將軍,我只要統領西北軍,繼續做我荀家人該做的事便好。」
  
  應璟笑道:「當官當成你這樣,也真是聞所未聞。不過依我來看,倒覺得你比周豐容適合做大將軍,你不妨就拿這次機會練練手好了。」
  
  「……」
  
  「對了,」快到宮門口時,他忽然問道:「你我的事,你考慮的怎麼樣了?」
  
  荀紹當然知道他說的是什麼事,沉默著不做聲。
  
  人在生死關頭很多事情都可以拋卻,擺在眼前的才是最真實的。可是等脫離了那個險境,回到原本的位置上,還有許多問題懸而未決。
  
  應璟做事細緻,並不是個容易衝動的人,之前他在朝堂上將太后防範地滴水不漏,如今忽然就說要把事情定下來,她總覺得有些古怪,像是有什麼東西還橫亙著,可一時又想不出到底是什麼。
  
  「行了,別皺眉了。」應璟揉揉她的眉心,「你慢慢想吧,我不急,都等這麼多年了,還在乎這一日兩日不成?」
  
  荀紹不自然地乾咳了一聲,忽然瞥見他身後的宮道上走來一個宮女,退開了幾步。
  
  「參見寧都侯,」宮女盈盈施了禮,接著道:「公主派奴婢來傳話,請寧都侯去琿玉宮敘話。」
  
  荀紹料想應璟會和往常一樣答應,已經轉過身準備走,卻聽他道:「本侯去西北一趟後積壓了許多公務,實在沒有空暇,公主好意,本侯只能領會在心了。」
  
  宮女乖巧地稱了聲是,又退走了。
  
  荀紹看他一眼:「你不怕公主生氣?」
  
  應璟笑道:「我更怕你生氣啊。」
  
  荀紹白了他一眼,轉念一想,這橫亙在他們中間的,興許就是公主了。
  
  曹敦不知道如何得知了朝堂上的事,晚上興沖沖地摸來了荀府,帶了一大堆禮物,說要恭賀她坐上大將軍之位。
  
  荀紹哭笑不得:「我只是暫時幫著打理一下大將軍的事務,你莫要誤會,傳出去要叫人笑掉大牙。」
  
  曹敦不以為意,一件一件顯擺自己帶來的禮品,順帶細數曹國風土人情如何美好,和往常一樣力邀荀紹和他一起回曹國去。
  
  「被你這麼一說,我都快心動了,可惜啊……」荀紹托腮輕笑:「沒有酒的地方我才不去呢。」
  
  曹敦懊惱地拍了一下手:「女將軍也不早說,這下就是派人回曹國去拿酒也來不及啊。」
  
  荀紹被他的實誠逗得哈哈大笑,正樂著,客曹官署派了人過來通稟,說是宮中下了旨意,要傳曹敦明日早朝覲見。
  
  曹敦原本是想要好好和荀紹聚一聚的,此時不得不早早告辭,回去準備。
  
  平常私底下見面太隨便,彼此都沒把對方看官員看待,所以第二日早朝上,荀紹看到一本正經出現的曹敦和他那身花紋繁複艷麗的朝服,簡直覺得他是個陌生人。
  
  曹敦以粟特禮節向幼帝見了禮,奉上貢品。幼帝自然也要照老規矩再背一遍書,宣揚大國風範。這樣來來回回客套了大半天,才算是開始談正事。
  
  「稟皇帝陛下,此次我奉我國陛下和王子殿下之命前來覲見,實是有事相求。」
  
  幼帝正襟危坐,圓圓的小臉努力擺出威懾之態來:「哦,何事?」
  
  「說來是件私事,我國王子殿下曾雲遊至上邦合浦郡,在寺廟中對一女子一見鍾情,回去後茶飯不思,心心唸唸想要迎娶其為妃。後來派人一查,方知此人乃是上邦公主永安殿下,便任命我為欽差,來此說一說媒。」
  
  這幾年要麼那些附屬國不來人,要來人便是搬救兵去抵抗外敵,如今曹敦居然是來談喜事的,這還真是叫所有人都沒想到。
  
  大臣們忍不住交頭接耳小聲議論,曹敦趁機向應璟使眼色,示意他幫忙。
  
  應璟接到了這暗示,稍有猶豫,太后在簾後悄悄觀察著他,一邊迅速盤算一邊開口問:「寧都侯如何看啊?」
  
  應璟出列道:「回太后,曹國王子殿下一片真心令人動容,此次不是和親,算是私事,只要公主點頭,便是美事一樁,定能傳為佳話。」
  
  太后「嗯」了一聲,也沒說好,也沒說不好,但曹敦已經鬆了口氣,他知道應璟在朝中的份量,有他開口,事情會好辦許多。
  
  下朝後荀紹主動等在半道截住了應璟。
  
  「你為何要插手此事?你這樣出頭幫曹敦,只怕會惹公主不快。」
  
  應璟歎息:「我也猶豫過,我惹公主不快倒沒什麼,只怕她將這仇記在你頭上。何況我也的的確確答應過曹敦要幫忙,人家是真心誠意來求親的,也算是私事,我無法食言。」
  
  荀紹愣了一下:「記在我頭上?公主不是那樣的人吧。」
  
  應璟想了想,還是沒將她如何去西北的事告訴她,只道:「放心吧,凡事有我呢。」
  
  荀紹若是會和尋常姑娘一樣嬌羞才怪,哈哈笑了兩聲:「是你放心才是,到時候你惹了公主,本將軍會給你撐著的。」
  
  應璟笑道:「這麼說讓你暫任大將軍還真是明智,本侯萬望將軍垂憐呀。」
  

作者: s0984067    時間: 2014-12-31 06:34 PM

第四三章
  
  永安公主在琿玉宮裡靜坐,念完一段佛經,又親手抄寫了一段經書,仍舊靜不下心來。
  
  曹國來求親她不意外,已不是如花少女的年紀,這些年來國中無人敢提,但朝外大大小小的提親卻是不計其數,不過都是出於兩國利益。晉國天朝上邦,只她一個公主,還不至於要將她推出去和親,可現在不同,曹國不是為了和親而來,更何況應璟還出面說了話。
  
  她驀地將手裡的筆擲了出去,驚得跟前宮女跪了一地。
  
  他怎麼會出面?他怎麼能出面!
  
  天氣有些陰沉,應璟終於忙完了積壓的事務,難得空閒,待在花園裡侍弄花草。
  
  范一統拿著小鏟子跟在他身後幫忙,一邊心疼地問:「公子,這些花草都名貴得很,你全都換掉幹什麼?」
  
  「我記得我種過芊明草,待開春長出來,阿紹來的話,可能會有不適。」
  
  「可她之前來來去去好幾次也沒事啊。」
  
  應璟停了一下:「難道是我記錯了?算了,已經都弄光了,乾脆全換了吧。」
  
  「……」范一統看著滿地的名貴花草,彷彿看到被扔了一地的黃金,簡直欲哭無淚。
  
  忙了一下午,將近傍晚時分,管家慌慌張張跑到後院來,附在應璟耳邊低語了幾句,他微微蹙眉,取了帕子拭了拭手,朝前廳走去。
  
  暮色四合,天色又暗了幾分,應璟走入廳中,擺手叫所有下人退下去,抬手向來人施禮:「臣參見公主。」
  
  天氣還很悶熱,永安公主頭上卻罩著帷帽,層層黑紗遮住了臉,也不就坐,背對他枯站著。
  
  「本宮聽說你很希望我嫁去曹國?」
  
  她一向溫聲細語,如今一開口卻已帶著絲絲涼意,可見心中怒氣。應璟心中也有數,垂頭道:「公主言重了,此事哪裡是微臣做得了主的,太后和陛下對公主顧念有加,自然也不會強迫公主,所以此事還要看公主自己的意思。」
  
  「本宮自己的意思?」永安公主揭開面紗,走到他面前,眼中盈盈帶著水光:「應子岸!你是裝傻還是真傻?本宮這些年對你如何你會不知?如今竟然要親手將本宮送去番邦小國?你於心何忍!」
  
  應璟掀了衣擺跪下:「公主息怒,微臣有罪。」
  
  「看來你是要裝傻到底了,本宮厚著臉皮散播自己對你的情意,寧可被人看輕也要等你,還以為只要太后轉念,你便會對我開口言明。但本宮看錯了,你永遠都不會對我開口,你心裡只怕早就裝了別人了!」
  
  應璟垂首:「微臣何德何能,能蒙公主垂青?公主當初對微臣有提拔之恩,微臣一直感激在心,其餘不敢奢望。」
  
  永安公主退後一步,失望至極:「原來我在你眼中就只是個恩人?」
  
  應璟一言不發。
  
  永安公主一直盯著他,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放下帷帽,語氣居然平靜了下來,「也罷,既然如此,就算是本宮自作多情好了。」
  
  她與應璟擦身而過,出了前廳,身影很快就隱藏在了暮色裡。
  
  應璟覺得以公主的城府和性格,此事應該還沒完。他叫來範一統,吩咐他傳話給宮中眼線,留意著公主動向。
  
  荀紹這些天忙得很,周豐容還在秦城處理善後事宜,大將軍的事務都推到了她這裡。倒不是無法上手,而是周豐容手底下都是一群周家的下屬,如何容得下她這個外人來插手大將軍的事務。
  
  周豐意原本還好心邀請她去大將軍府上處理事務,被她連連拒絕。此時已經這樣,若是再登堂入室那還得了,豈不要被認為是鳩佔鵲巢?
  
  她這邊一忙碌,就沒顧上其他事。直到應璟派人送了滌秋醉到府上,她才想起已經有好一陣子兩人都只是在朝堂上見過了。
  
  不過這樣也好,她覺得在公主談婚論嫁這種時候,彼此還是別走太近比較好,免得到時候給公主火上澆油,有落井下石之嫌,不是君子所為。
  
  這麼一來,她的閒暇時間都被曹敦那個大閒人給佔了。
  
  曹敦總算知道了荀紹的喜好,居然趁有時間派人遠歸曹國去取了好幾罈酒來。荀紹自然來者不拒,荀府後院裡二人經常對飲。但竹秀將荀紹看得很緊,只要曹敦有一點點意圖拐帶荀紹或者表露曖昧的跡象就被她打岔轉移話題。
  
  曹敦:「我們曹國還有比這更好喝的酒呢?女將軍你不去實在太可惜了。」
  
  竹秀:「曹大人的意思是,你故意留著更好喝的酒,卻拿次酒來給我們家女公子?」
  
  曹敦:「……」
  
  荀紹哈哈笑著圓場:「待我以後解甲歸田,倒是可以四處走走看看,現在也只能繼續眼饞啦。」
  
  曹敦不死心,繼續逮著機會就往荀府鑽。偏偏應璟忙得很,沒空顧及。
  
  竹秀忍不住對荀紹抱怨:「公主怎麼還不答應,早點答應,這姓曹的小子也就該回曹國去了。」
  
  永安公主到底什麼意思,太后已經打探過口風,但她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以太后的意思,倒很希望她嫁過去。曹國雖是小國,卻佔著很重要的位置,扼著通往西域其他各國的咽喉。雖然說起來這次不是和親,但畢竟雙方都是皇室貴胄,哪能不牽扯到家國利益?
  
  太后示意幼帝也去問問公主,這次她終於有了回應,特地前來拜見太后,說願意出嫁,只是有一事相求。
  
  太后問是何事,她回道,皇室之中除了先帝之外,就只有五哥南康王與自己感情深厚,如今既然要遠嫁,理應與他見一面,可能也是此生最後一面了,望太后准許她去南康郡中一趟。
  
  太后對永安公主和南康王之間的兄妹情意也有所瞭解,這要求合情合理,無可厚非,她便點了頭,彼此定了個期限,就這麼說定了。
  
  荀紹收到消息是在早朝上,幼帝命太監李園宣讀了聖旨,曹敦連忙拜謝天恩。她看了一眼應璟的背影,想到事情居然這麼容易就解決了,實在意外的很。
  
  緊接著還有更意外的,李園又宣佈了道聖旨,要荀紹護送永安公主去南康郡中,最遲兩月,必須返回。
  
  荀紹正要出列領旨,應璟搶先道:「臣有本奏,定遠將軍此時還暫代大將軍之職,恐怕不適合護送公主出行。」
  
  太后如今對這二人都不待見,說出來的話也涼颼颼的:「那寧都侯說說,誰適合去呢?」
  
  應璟正要開口,她又接著道:「永安就要出嫁,如今就這麼個請求,她自稱與定遠將軍情同姐妹,希望遠嫁前與她多些相處機會,哀家心有不捨,豈能不答應呢?」
  
  荀紹一聽太后這語氣,心想應璟若再出面便有些昭然若揭的意味了,忙下跪道:「臣荀紹接旨。」
  
  幼帝大概也是想到了姑姑就要遠嫁的場景,吸吸鼻子,輕輕歎了口氣:「定遠將軍辛苦了。」
  
  下朝出宮,果不其然在外面被應璟捉了個正著。
  
  荀紹因為身體剛好,竹秀這段時間都強迫她坐馬車上下朝。應璟一副氣定神閒的模樣,像對其他官員那樣溫文爾雅地和她說著閒話,卻趁人不注意就鑽進了她車裡。
  
  「你不該接旨。」車剛駛動,他就說道:「公主這段時間雖然安分,但這不符合她的性子,你為人直率,對她又沒有防心,此行還不知會出什麼事。」
  
  荀紹笑道:「人人都誇讚你正人君子,你倒背後說起公主壞話來,好歹她也對你一片深情啊,這麼做可有違君子之道。」
  
  「我做小人也無妨,你太君子我才擔心呢。」應璟重重歎息。
  
  荀紹故意道:「真麻煩,不是被太后盯著,就是被公主盯著,難怪你至今孤家寡人一個。」
  
  應璟見她這樣,知道她是不想再談公主的事了,牽起她手打趣道:「將軍放心,本侯已有計較,太后那邊無須擔心,你可千萬不要負了本侯啊。」
  
  荀紹憋住笑:「容本將軍考慮考慮再說。」
  
  公主出行要帶上荀紹,竹秀第一個不開心。剛剛重病初癒,又是替周豐容做事,又是為皇家跑腿,做將軍也這麼累,還不如在戰場上殺敵來得痛快。
  
  荀紹斥責了她幾句,哪有這樣說話的,誰希望再有戰事。
  
  曹敦得回去覆命,但還是一直待到荀紹出行那天為她送了行。應璟得避嫌,沒有出現。他心情大好,再三對荀紹說下次再見一定會帶來美酒,少不得又被竹秀冷嘲熱諷一番。
  
  永安公主的車馬緩緩駛出宮門,太后和陛下給了很大恩寵,出行陣仗堪比帝王,何況還有個當朝定遠將軍壓隊。
  
  車駛出城門,永安公主忽然叫停,探身出來,往後看了一眼。
  
  百姓們擁擠地推推攘攘,洛陽城門巍巍屹立,她這一去,可能是再也不會回來了。
  
  她轉過頭,荀紹戎裝烈馬,英武勃發,行在隊中,矯若天邊驚鴻游龍。
  
  「荀將軍,外面炎熱,不如進車來吧,也好陪本宮說說話。」
  
  荀紹自然婉拒:「微臣職責在身,哪能懈怠。」
  
  永安公主笑了笑:「此時剛出城,不會有什麼事的。」
  
  荀紹只好答應,翻身下馬,再三拜謝。
  
  低頭登車的瞬間,頸邊墜子露了出來,永安公主的視線掃過那繩子,眼神微微一暗,心裡像是被什麼重重擊了一下,手心緊緊攥著衣擺才不至於暈厥。
  
  那樣一個看似對任何人都溫文有禮的人,其實也與所有人都有距離,但如今這人卻有了心頭寶。
  
  這塊寶卻不是她。

作者: s0984067    時間: 2014-12-31 06:35 PM

第四四章
  
  南康郡位於晉國中南部,從洛陽去大約要走半月路程。
  
  永安公主倒是一番盛情,沿途都待荀紹如同親姐妹般,連吃喝用度都與她一起享用。荀紹卻覺得萬分尷尬,找了個機會,還是繼續騎馬而行。
  
  一路都沒什麼事情發生,公主也表現得分外平靜。荀紹覺得很不可思議,心裡總隱隱感覺會出事,沿路叫所有侍衛都打起精神,不可懈怠。
  
  直到那日經過武昌郡。
  
  郡中有座山,頗有名氣,前朝好幾位詩人在此留下過筆墨。剛好途中經過此處,永安公主忽然叫停,說想去山中看一看。
  
  荀紹阻攔道:「公主不可,荒山野嶺,恐有差池。」
  
  永安公主輕輕歎了口氣:「本宮是怕以後再也見不到晉國河山了。」
  
  荀紹聽她這麼說,一時深有感觸,也不好再阻攔,只好命人先去山中查看,確認沒有危險後,又親自陪同她進山。
  
  到了夏日的末尾,山中繁花凋盡,只剩了滿山草木葳蕤,入眼一片深綠。彎彎曲曲的小道雖然不寬闊,但先前上去的士兵都已開過道,少了許多雜草,好走許多。
  
  永安公主畢竟以前在寺廟裡住過,並沒有嬌滴滴的喊累,一路邊走邊看,很快就到了山腰。
  
  荀紹道:「公主爬了這麼高也該累了,不如就不上山頂了吧。」
  
  永安公主搖了搖頭:「山頂的亭中有前朝大家遺筆,豈能不去看看。」
  
  荀紹無奈,待她休息夠了,又奉陪著一路往上。
  
  到了山頂,發現果然別有天地,遠處有座古舊的尼庵,邊上三面懸崖,周圍都砌上了欄杆,但一看就是年代久遠,上面風吹雨打的痕跡實在太過明顯。
  
  亭子在尼庵對面,永安公主在裡面轉悠著,細細地看柱子上的題字。荀紹對這些沒興趣,何況那柱子上漆都剝了不少,哪裡看得出什麼。她轉頭出了亭子,在一邊守著。
  
  過了好一會兒,發現公主還沒出來,她便回亭中去找,剛走幾步,有侍衛匆匆趕來在她耳邊低語了幾句,她大驚失色,忙快步往回跑去,卻見原本人在亭中的公主此時正靠著欄杆邊站著。
  
  左右的侍衛全都不敢接近,看到荀紹前來,大氣也不敢出。公主剛才只說要隨便走走,誰也沒想到她會跑到欄杆邊上來啊。
  
  「公主小心!」
  
  山風吹著永安公主的襦裙,衣袂翻飛看起來有些單薄,像是隨時都有可能墜落下去。她轉頭看了過來,笑了笑道:「你放心,本宮從這裡跳下去你也不用擔責任,本宮早就寫好了遺書,就在車中,待事後你呈給陛下和太后,他們不會為難你的。」
  
  心中揣了一路的隱憂終於成了現實,荀紹連忙掀了衣擺跪下:「公主三思,臣不是擔心自己,公主若真不願意出嫁,可以拒絕,但千萬不要輕生啊!」
  
  「呵呵,本宮早有此念,縱身一躍的事,反正也無人會在意。」永安公主的一隻手已經搭上欄杆。
  
  荀紹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公主且慢!您想想陛下和太后啊,還有南康王,難道您不想見他了嗎?」
  
  「我自然想見五皇兄,只是不想這樣去,還不如一了百了。」
  
  她說著就要朝前傾倒,荀紹眼疾手快地撲了上去,卻也來不及。不想那山崖下方忽然躍上兩條人影來,一左一右,剛好擋住了公主。就這一個空隙,荀紹剛好趕到公主身後,一把扣住她肩膀,將她拉了回來。
  
  幾個宮女慌不迭地迎上來攙扶公主。
  
  永安公主垂著頭一言不發,荀紹正不知該說些什麼,忽然有隊人馬匆匆上了山來,為首之人身著玄色大袖錦袍,身形偉岸,一見到永安公主便快步迎了上去。
  
  「永安,你怎麼了?」
  
  永安公主抬頭,眼淚奪眶而出,一手扶著他胳膊,叫了聲:「五哥……」
  
  荀紹這才知道來人是誰,施禮道:「臣荀紹,參見南康王殿下。」
  
  南康王扶著永安公主,轉頭上下打量她一圈,點了點頭:「原來這就是大名鼎鼎的荀將軍,本王早派人留意你們動向,今日趕來相迎,卻不知你們在這山頂是在做什麼?」
  
  荀紹自然不能說公主剛才要跳崖,訕笑道:「公主想來看看山上的題詩而已。」
  
  南康王又看看永安公主,好笑道:「看就看嘛,好端端的哭什麼,難不成是捨不得出嫁?」
  
  永安公主抹了抹眼淚,說了些別的岔開了話題,挽著他的手臂便要下山。
  
  荀紹此時還真有些佩服她了,可沒幾個人在前一刻要跳崖,後一刻就能若無其事的。
  
  南康王和永安公主兄妹相攜下了山,荀紹又囑咐在場的侍衛宮女不可將剛才在山頂發生的事傳揚出去,否則一定軍法處置。
  
  眾人喏喏應下,不敢違逆。
  
  她遣退了在場之人,只留了那兩個從崖下躍上來的人在場。這二人穿著禁軍服飾,但無論身手還是反應都比其他禁軍高出許多。
  
  荀紹走到欄杆邊上看了看,山崖邊上有繩索鉤子,她轉頭問道:「你們倆還挺機靈的,怎麼下去的?」
  
  左邊一個拱手道:「回將軍,我們二人是從山腰繞過去的。」
  
  「事先還準備了鉤子?」荀紹又瞥一眼那鉤子,笑地有點兒冷:「這不是禁軍用的東西吧,你們二人什麼來路,倒挺有江湖做派的。」
  
  二人連忙跪下,齊齊道:「將軍恕罪。」
  
  「恕罪?說,怎麼混進禁軍裡來的?」
  
  還是左邊那人開的口,他看了看荀紹神情,低聲道:「是寧都侯不放心,安插了小人們在隊伍裡,必要時可以相助將軍。」
  
  荀紹的神情這才緩和下來,但還是不放心地問了句:「可有憑證?」
  
  那人從懷中摸出令牌,雙手呈上:「寧都侯說若暴露身份便拿這個給將軍看。」
  
  荀紹結果來仔細檢查了一番,的確歸應璟所有,她想了想,又問:「聽你剛才的口氣,寧都侯安插的還不止你們兩個?」
  
  「是,寧都侯為防萬一,各個方面的好手都找了一些。」
  
  荀紹微怔:「他有心了。」
  
  接下來的路有了南康王在,就好走多了。永安公主的確與這個哥哥感情深厚的樣子,有南康王安撫,她一路上情緒都很穩定,只不過也沒再跟荀紹說過話。
  
  大約來了這出之後,多少都有些尷尬吧。
  
  荀紹考慮著要不要趁機提出提前返回,她覺得公主心思聰慧,多半已經知道自己和應璟的關係,自己留在這裡也是叫她更加不快,不如回去再請陛下派別人過來。
  
  可南康王也真是夠熱情,她還沒找到機會開口,他便親自過來與她講述南康郡中的風土人情,力邀她多住些時日,也好多陪陪公主。
  
  盛情難卻,荀紹只好答應。
  
  到達南康郡中正是個天朗氣清的好日子,南康王擺下宴席,在王府大宴賓客,為永安公主和定遠將軍接風洗塵。
  
  荀紹雖然是個酒鬼,卻偏偏不喜歡南康郡的酒,覺得口味太過寡淡,所以今日端坐在席間也顯得格外矜持。
  
  南康王在諸王之中地位尊貴,與先帝和永安公主乃是一母同胞,但為人性情淡泊,頗有儒雅文士風範。荀紹與他相處總會不經意想到周豐意,不過他比起周豐意來,又多了幾分銳氣。
  
  宴席結束,南康王對荀紹道:「本王為荀將軍安排了幾個好地方,還請將軍明日一定賞光前去游賞。」
  
  荀紹實在沒心思再在這裡待下去,訕笑道:「殿下一片好意,末將感激不盡,只是末將性子游散,不敢勞煩殿下,不如末將自己去四下走走吧。」
  
  南康王笑了笑:「也好,荀將軍怎麼覺得舒服便怎麼來吧。」
  
  荀紹道了謝,覺得南康王實在是個平易近人的貴族。
  
  她的想法是,南康王一片好意,若是由他安排,一個地方接一個地方的遊玩,還不知道何時才能回都。陛下只給兩月時間,除去來回趕路,剩下的時間並不多。何況公主又是這般情形,她還真不敢留太久,只想著盡快將公主帶回去,好好送進宮裡去就算交差了。
  
  第二日她就真的只帶了幾個隨從就在南康郡中閒逛起來。這是富庶之地,比起荒涼的西北來,簡直叫人眼花繚亂,洛陽比起這裡也不過就是多了些帝王氣象罷了。
  
  最近就快到中秋,往來貿易似乎也很活躍,來自四面八方的商賈都蜂擁而來,帶來精美的布匹美食。
  
  荀紹看見街上來來去去還有很多販馬的商人,很是意外,這地方當真富裕到如此地步,連馬也供不應求。
  
  晚上她給竹秀寫信報了平安,又給應璟寫信,說了些南康郡中的見聞,並將公主那日在山中的事說了。她還是老樣子,即使二人現在關係今非昔比,她還是對應璟出手相助的事道了謝。
  
  洛陽城中,月寂無聲。
  
  應璟將手中的信又讀了幾遍,實在是很難將信中荀紹那大大咧咧的情意讀出深情濃烈來,惟有歎息。
  
  和這樣的女子在一起,有時候覺得自己簡直有些斤斤計較,可關鍵是計較完發現,她可能連察覺都未曾察覺到呢。
  
  他失笑搖頭,將信中最後幾行又細細看了一遍。
  
  「南康王……」
  
  公主最後要見的人是他,讓應璟忽然覺得,以前自己似乎忽略這個藩王了。
  
  他自嘲的笑笑,提筆回了封信,叫范一統送出去。
  
  范一統接過信時不自覺地嘀咕了句:「這麼快就寫好了啊。」
  
  應璟道:「那當然,就說了句我想她,叫她早點回來嘛。」
  
  「……」范一統尷尬地老臉通紅,公子你這種話其實不用讓屬下知道的。

作者: s0984067    時間: 2014-12-31 06:35 PM

第四五章
  
  雖然夏季將要結束,地處南方的南康郡中還帶著殘留的暑氣,這暑氣中又含著北方感受不到的濕氣。荀紹很不適應,有些水土不服,連著幾日都怏怏地沒有精神。
  
  南康王得知後特地命人尋了個會做西北菜的廚子過來。可惜他不知道荀紹的嗜好,她真正需要的是一罈好酒啊。
  
  荀紹找了個機會偷偷去了一間外地人開的酒家,終於喝到了西北烈酒,感覺那不適之感去掉了幾分。喝得正開心,忽聽一陣叫好聲,一個布衫老人走到了酒家中間搭的檯子上開始說書,她放下酒盞,托腮去聽。
  
  這老人開場便說了個男情女愛的故事,還是貴族人家的故事。男方是個王公貴族,女方是個小官吏之女。雙方身份懸殊,彼此卻深情厚意。後來小官吏的上級出了事,他一家也跟著受了牽連,被罷官遠放。小官吏的女兒受不了艱苦,身染重疾,不久病逝。王公貴族十分傷心,為其守孝三載,這事過去七八年才在家人催促下成了婚。
  
  世上癡男怨女多的是,荀紹覺得這種故事一點也沒有烽火燎煙戰場殺敵來的帶勁兒,所以聽著聽著就沒了興致,直到最後那老人說道:「大家可知這王公貴族是哪位?」
  
  她瞬間來了精神,這麼說來,此人就在朝中?
  
  客人們喧鬧成一片,催促老人快說,他撫著鬍鬚笑道:「看來你們當中有許多外鄉人啊,這王公子弟不是別人,正是我們南康王啊。」
  
  荀紹頗為詫異,不過想一想南康王那儒雅模樣,的確也像是個癡情種子。不僅癡情還大肚,像他這樣地位尊貴的人,有誰樂意自己的私事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被拿出來說笑逗樂的?荀紹對他的氣度很是欽佩。
  
  南康王實在好客,覺得是自己怠慢了貴客,荀紹才會不適,沒兩日又特地設宴款待。這次因為沒有再請別人,永安公主也大大方方露了面。
  
  荀紹坐在公主對面,時不時看她一眼,見她又恢復如常,連南康王與她說笑時也應對自如,心裡稍稍放鬆了一些。
  
  酒過三巡,荀紹見南康王和永安公主都興致不錯,覺得是個好機會,便想趁機提出返回都城的事。正要開口,外面忽然傳來一聲嘹亮急促的「報」。
  
  荀紹放下筷子,就見一名士兵急匆匆的跑了進來,在南康王面前跪下道:「稟告殿下,洛陽快馬信件送到,急召荀將軍回都。」
  
  南康王看看荀紹:「看來都中是有急事要荀將軍回去處置,否則也不會這麼著急了。」
  
  荀紹擱下手中筷子:「實不相瞞,末將目前還替大將軍擔著日常事務,可能是這個緣由吧。」
  
  「原來如此,說起來本王與大將軍也是舊識,多年未見了,不知他現在如何啊。」
  
  荀紹倒沒想到他和周豐容還有層關係,怕他誤會,忙道:「殿下放心,末將只是暫時代大將軍履行職責,料想他也快回都了,馬上他便能官復原職。」
  
  南康王笑了笑:「本王沒有其他意思,荀將軍可別誤會。」
  
  二人又說了幾句客套話,這頓飯便成了送別宴。永安公主沒有收到詔令,她也沒說要回去,南康王便趁機對荀紹說稍後自己會親自送她返都。
  
  荀紹對此倒不擔心,反正都城裡既然下令召她回去,必然還會派別人來,她的任務已經完成,總算是鬆了口氣。
  
  公主至今沒有再跟她說過話,第二日她出發之前,卻親自前來相送了。
  
  荀紹依照禮節跟她告別,剛剛翻身上馬,她忽然道:「代本宮向子岸道個別吧。」
  
  她這話說得很輕,但語氣很堅決,荀紹稱了聲是,心中竟有些許悵惘。
  
  她這聲道別,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放下了。
  
  快馬回都,一切如舊。
  
  快到洛陽城門口時,遠遠看見前來迎接的車馬。荀紹接近時,車內探身而出大袖寬袍、神清骨秀的應璟。
  
  「本侯在此恭候多時了,荀將軍總算回都了。」
  
  荀紹笑著回了禮:「有勞寧都侯相迎了。」
  
  「將軍何必客氣。」
  
  二人極盡客套,可一避開眾人,應璟便含笑低語了句:「我已在府上備好滌秋醉了。」
  
  荀紹瞬間雙眼放光:「當真?」
  
  「騙你幹什麼。」
  
  「可是陛下急召我回都,應當是有要事,我去不了你府上了。」
  
  應璟低笑兩聲,請她登車:「好端端的陛下如何會召你回來,那是我捏造的借口,你放心好了,我都安排好了,南康郡也會派人去的。」
  
  荀紹覺得他真是膽大包天,忍不住低斥了句。他無奈回道:「就快中秋了你不知道?」
  
  「那也不能亂來。」
  
  應璟聽得出她是為自己著想,笑了笑沒再多說。
  
  寧都侯府裡早已準備妥當,荀紹到時酒菜都已上了桌。范一統進來稟報說已經去荀府和竹秀說過,請她放心在這裡用飯。
  
  荀紹也有段時間沒和應璟見面了,何況還有心醉神馳的滌秋醉,二話不說就坐了下來。
  
  應璟坐在她身邊替她斟酒,問了些南康郡中的見聞。荀紹想起酒館中聽來的那個故事,覺得很值得一提,便跟他說了。
  
  「南康王倒是個癡情人,不過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我應當有印象才是。」
  
  荀紹打趣道:「難不成你還要去將那個小官吏的案子翻出來再看一遍?」
  
  應璟其實最近已經將南康王此人給摸索了一遍,卻也什麼都沒說,忽而話題一轉,問她道:「此次公主險些跳崖的事,你是怎麼想的?」
  
  荀紹放下酒杯,歎了口氣:「我一路上便在提心吊膽,果然叫我猜中了,好在沒出事。」
  
  應璟替她夾了筷子菜,淡淡道:「我換個問法好了,公主忽然說要出遠門,那麼常人第一反應便是此行不尋常,半路不知會不會出差池,是也不是?」
  
  荀紹點頭:「我便是這麼想的。」
  
  「那若是公主一路都很安分,什麼也沒做,平平靜靜地去了南康郡呢?」
  
  「那我便覺得更奇怪了,還會擔心後面是不是有更大的事要發生……」荀紹說到這裡話音一頓,「你的意思是,公主不是真要跳崖,只是做給我看的?她故意弄出事端來,反而是想讓我覺得符合常理?」
  
  應璟若有所思:「我也不好斷定,公主心思深沉,而且你看她對太后的態度便知道她很能忍耐,她應當不會輕易尋死,何況若真要尋死,也不用千里迢迢去武昌郡裡的深山啊。」
  
  他這麼一說,荀紹便想起公主跳崖後鎮定自若的模樣,心裡微微發涼。
  
  應璟看到她神情,笑道:「你放心,我已有了打算,否則也不會叫你回來。」
  
  「你有什麼打算?」
  
  「吃完飯再說吧。」
  
  吃完飯也說不起來,因為荀紹已經醉了。
  
  倒不是她貪杯,實際上自從上次醉過一回,她便學乖了,對滌秋醉這種後勁足的酒開始便先自己警戒了一番。可今日不過飲了幾杯便暈乎乎地伏案睡著了。
  
  范一統很糾結,站在一旁眉頭皺成了川字:「公子,這樣真的好麼?」
  
  「你當做什麼都不知道不就行了?」應璟說完起身打橫抱起荀紹,朝房間走去。
  
  第二日荀紹被一陣說話聲驚醒時,頭還有些昏沉。正要坐起來,警覺地感到身邊有人,她轉頭一看,竟然是應璟,只穿著單薄的中衣,領口還敞著一大塊肌膚。
  
  「你……」荀紹低頭看看自己,也是衣裳不整,驚得下巴都快掉了,「我們做什麼了?」
  
  應璟笑著擁住她:「什麼都做了啊。」
  
  「……」
  
  正不知所措,外面說話聲又大了一些,有腳步聲傳了進來,荀紹下意識想下床躲避,人卻被應璟牢牢抱著,就這間隙裡,已經有道小小的身影繞過屏風走了過來。
  
  「舅舅,呃……呃?」幼帝好歹是宮裡生長的,看到這種畫面第一反應是雙手捂眼睛,可荀紹看過去時,發現他分明十指張開在偷看呢!
  
  「陛下……」應璟趕緊披了外衫下床行禮:「是臣莽撞,昨晚與定遠將軍酒後亂來……這……臣實在慚愧。」
  
  荀紹根本沒弄清眼下是什麼情形,昨晚明明好端端地說著南康王和公主的事,怎麼轉頭就從他床上醒了過來?她越想越不對勁,再看應璟這前後不一的嘴臉,便料定自己是被他給陰了。
  
  幼帝被應璟請去了外面,荀紹匆匆穿戴完畢,出去見禮,負責領幼帝進來的范一統機靈地先溜了。她抬頭,就見幼帝端坐在桌旁,一本正經對應璟道:「此事的確不光彩啊舅舅,不過怎麼辦呢,事情都發生了。」
  
  應璟的語氣懊悔不已:「臣生為男兒,自當負責,可定遠將軍對臣無意,只怕要委屈她了。」
  
  幼帝便轉頭勸說荀紹:「荀將軍就不必堅持了,大錯已經鑄成,難道要傳出去淪為笑柄嗎?你除了舅舅也嫁不了別人了啊。」
  
  荀紹越來越弄不懂應璟,他明明答應了自己再考慮考慮,怎麼忽然就設了這麼個爛局讓她鑽?幼帝必然也是他故意派人引來撞見這幕的。她琢磨著應璟必然是有什麼計劃,心裡有些不大痛快,連幼帝的話也沒搭理。
  
  幼帝只道她是害羞尷尬,人小鬼大地跳下凳子道:「朕先回宮了,畢竟是舅舅的婚事,朕還得去與母后說一說。」
  
  應璟歎息道:「臣做出這種事來,太后知曉怕是要大動肝火了。」
  
  幼帝到底還小,處理這種事難免有些荒唐,也沒顧上怎麼安撫荀紹,只說會替應璟說話,便匆匆回宮了。
  
  想來也是被剛才那幕刺激了一下,才這麼急著跑回去,恐怕還得跟鈴鐺去悄悄說一說。想到這點,荀紹覺得心裡的火氣又旺了幾分,轉頭就走。
  
  應璟連忙上前拉住她,她怒氣沖沖道:「你最好給我找幾個像樣的理由!」
  
  應璟滿臉賠笑,「今日這事的確是荒唐,但對你我婚事卻有快刀斬亂麻之效。有陛下做主,出於顏面著想,太后也會點頭。她因為我對你防範愈深,所以你得表現得不情願,越不情願越好,以後她對你便只會拉攏,不會打壓了。何況如今公主出嫁大局已定,你我之間再無阻礙,彼此有意又何必再拖呢?」
  
  荀紹覺得並沒有這麼簡單,他忽然將她弄回來,昨日還談著公主和南康王的事,今日便要與她談婚論嫁,只怕還有別的安排,但顯然他不想告訴她。
  
  「借口!」
  
  應璟低笑:「你說對了,這些還真都是借口,其實說到底無非就是我想早點娶了你唄。」
  
  荀紹仍舊帶著不悅,避開他接近,皺著眉,想想還是不放心地問了句:「那昨晚你我到底……有沒有發生什麼?」
  
  應璟曖昧地笑了笑:「這種事,光天化日叫我如何說得出口啊。」

作者: s0984067    時間: 2014-12-31 06:36 PM

第四六章
  
  壽安宮裡的東西被砸了個遍,太后的氣還沒消。
  
  之前她認為是荀紹勾引應璟,但中間有些事情看起來模稜兩可,如今她就快認為二人根本沒有什麼關係了,又成了應璟勾引荀紹。
  
  太后認定這其中必有貓膩,偏偏應璟是她應家人,她就算心裡對他有一肚子不滿,如今還不到撕破臉的時候,該維護的還該維護,更何況還有個幼帝在旁邊替他遊說。
  
  她平息了一下怒火,叫來郭公公傳了懿旨,為應璟和荀紹賜了婚。然後轉頭又去找東西砸了。
  
  這不是什麼好聽的事,自然需要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遮掩,賜婚的旨意也沒在朝堂上公佈。
  
  不過朝中是遮掩不住消息的,一夜之間大小官員便知道了此事。要說議論,自然也有。畢竟當初大家都以為公主一定會嫁給寧都侯,誰曾想短短數月,公主同意外嫁,寧都侯被賜了婚。眾人也只能感慨歎息世事無常了。
  
  消息傳到荀府,竹秀比誰都高興,她不知內情,還以為荀紹最近立了功勞被太后賞識了呢,拉著荀紹絮絮叨叨說了一大堆。
  
  「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要嫁女兒呢,這麼千叮嚀萬囑咐的。」荀紹從寧都侯府回來後就沒好臉色,但見竹秀高興成這樣子,又覺得好笑,想想自己年紀也不小了,也難怪她總將自己婚事掛在嘴上。
  
  竹秀怪她不識好人心,一邊嘀咕著要找管家去招幾個手巧的繡娘入府來繡些錦被羅帳做嫁妝,一邊朝外走了。
  
  荀紹獨自坐在房中,將詔書翻來覆去看了幾遍,忽然想到,遠在南康郡中的永安公主若是收到消息,不知會作何感想。
  
  就快到中秋,天氣卻不是很好,這幾日一直在下雨。
  
  坊間有人將荀紹三樁姻緣編成了趣談,傳得沸沸揚揚。
  
  「都說事不過三,此次若是還不成的話,那荀將軍看來是要做一輩子老姑娘嘍。」
  
  荀紹倒是聽說了這種話,不置可否,只是連著好幾日早朝都被諸位大臣觀瞻,心裡才說不出的窩火,再看看始作俑者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更是氣不打一處來,連著好幾日都沒理睬他。
  
  秋天的氣候反覆無常,晴了兩天,又下了一場大雨。
  
  荀紹一早起身,和往常一樣上朝,出門時卻見有人騎馬立在大門外,有些意外。
  
  天色昏暗,她走近才看出那人是誰,詫異道:「大將軍?你回都了?」
  
  周豐容似剛回神,頓了頓才應了一聲:「嗯。」
  
  「你在這裡多久了?」
  
  「剛到。」
  
  荀紹琢磨著他一早便來找自己,必然是為了職位的事,忙道:「大將軍放心,你既然回來了,末將這便上呈陛下,請他讓你官復原職。」
  
  周豐容這次隔了許久才又「嗯」了一聲。
  
  荀紹笑道:「既然趕巧了,待末將牽馬,與大將軍一起上朝吧。」
  
  「好。」
  
  天光熹微,二人策馬同行,一路都相顧無言。荀紹已經很努力了,但對著周豐容這種冷冰冰的性子,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
  
  也不知過了多久,快到宮門口了。周豐容忽然停了一下,開口道:「聽說荀將軍與寧都侯好事將近了?」
  
  荀紹勒馬轉頭,訕笑了一下:「大將軍知道了啊。」
  
  「嗯。」他垂眼道:「我還有些事,荀將軍先入宮吧。」
  
  「啊?那好吧……」荀紹覺得跟他說起自己的婚事實在很尷尬,既然有機會走,趕緊二話不說就溜了。
  
  她前腳剛走,周豐意後腳就到了。
  
  「大哥,我昨日收到你回都的消息,等了你一晚上,你去哪兒了?」
  
  周豐容沒做聲。
  
  周豐意順著他的視線看了一眼,朦朧晨光裡依稀能看出那是荀紹,他皺眉道:「你該聽說她和寧都侯被太后賜婚的事了吧?現在若是說後悔可晚了。」
  
  應璟也明白這次的事惹了荀紹不快,恰好中秋佳節到了,便派人去請她來府上過節。
  
  荀紹自然不肯,竹秀好勸歹勸也沒用。結果當天應璟就帶著東西自己上荀府來了。
  
  禮品大多是給竹秀的,他嘴甜得很,張口便叫嫂子。竹秀雙手拍拍臉頰,誇張道:「哎呦天吶,堂堂國舅爺叫我嫂子,覺得好有面子呀。」
  
  荀紹抱著胳膊在旁冷哼。
  
  應璟裝作沒看見,親暱地和竹秀話家常,跟早就是一家人似的。
  
  「我還在想荀府女婢太少了,婚事也不知道準備的如何,過些日子婚期定下,我跟阿紹也不能常見面了,若有哪些地方需要人手,嫂子你可千萬要開口,不要客氣。」
  
  竹秀笑顏如花:「那是自然,那是自然,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嘛。」
  
  荀紹已經無力冷哼,只能垂頭歎息了。
  
  晚上吃飯時,荀紹是硬被竹秀塞著坐到了應璟身邊,本也不想給他面子,起身的剎那卻聽他喜滋滋地道:「這麼多年孤家寡人,總算今年能吃個團圓飯了,這感覺可真像極了當初在西北我在荀將軍府上時的光景啊。」說完他便自然而然扯住了荀紹的手:「阿紹,以後你我得相互扶持了。」
  
  她終究還是坐了下來,大約是被那句「相互扶持」給說動了。
  
  竹秀見她總算有點好臉色了,趁機對應璟道:「待會兒我領你們去看看我準備的東西,我對中原禮節不熟悉,萬一有什麼不對的地方,你們可得告訴我。」
  
  應璟笑瞇瞇地說了聲「好」。
  
  南康王府裡此時也在設宴,永安公主坐在席間,捏著酒盞一言不發。
  
  南康王看了看她燈火下的臉色,無奈道:「永安,不是五哥說你,那個應璟有什麼好的,值得你這般惦念?」
  
  「五哥又何必說我,你自己也下過深情,最懂這是何等滋味。」
  
  南康王愣了愣,繼而失笑:「說的也是。」
  
  永安公主抬眼看他:「五哥有何打算?」
  
  「我有何打算你不知道?你若不知道,也不會千里迢迢來見我了。」
  
  永安公主笑了一聲,滿含嘲諷的意味,手中酒盞撰得更緊:「也罷,我若不得,寧可毀之!」
  
  竹秀帶著荀紹和應璟走在迴廊上,刻意拉開一大段距離。
  
  廊上沒懸燈火,荀紹平常也不在意,今日應璟在旁卻不斷提醒她看路,她反倒有些不耐煩:「放心好了,我可沒你想的那麼嬌弱,就算跌一跤又如何?」
  
  應璟低笑著跟她咬耳朵:「不如何,但我會心疼啊。」
  
  荀紹耳根燒的火燙,乾咳幾聲,悄悄去看竹秀,好在她離得夠遠。
  
  應璟將她的手握在手心裡:「我自然知道你不嬌弱,但你我以後是要相互扶持走一輩子的,若是這些小事都不知照顧你,遇到大事還得了麼?」
  
  這話說得極其熨帖,荀紹心中暖暖的,之前那些不快總算是煙消雲散了。
  
  竹秀打開廂房的門,一進去就是滿眼大紅色。竹秀頭一回笑得赧然:「真是的,居然叫我這個做嫂子的來問未來姑爺嫁妝準備的對不對,實在有些丟荀家的人啊,哈哈……」
  
  荀紹抽了抽嘴角:「知道丟人你還說出來啊。」
  
  應璟笑道:「無妨,其實我也不是太瞭解,回頭我叫一統派幾個嬤嬤過來照應著就是了。東西不重要,都是些充臉面的,只要當日你們家將軍上花轎就行了。」
  
  竹秀哈哈大笑:「你放心,她不上我會押著她上的。」
  
  三人接著又去書房坐了一會兒,竹秀便識趣地找了個借口走了。
  
  應璟翻了翻荀紹的書案,發現她實在懶得很,只怕平常只知道練武,這裡就沒來過幾次。他忽然抬頭問:「我聽說嫁衣得新娘自己繡,你會麼?」
  
  荀紹翻白眼:「你說呢?」
  
  「總得意思意思繡點東西,繡娘繡花,你總該繡片葉子吧?」
  
  「呵呵,我只會把繡花針當暗器用,你又不是不知道。」
  
  應璟朗然笑了幾聲,忽然走到身後一把摟住了她,「我真是迫不及待想見到你穿嫁衣的模樣了。」
  
  荀紹有時對他這些甜言蜜語真的是無法招架,皺著眉,有些哭笑不得:「我怎麼覺得自從太后鬆口賜了婚,你就越來越肆無忌憚了呢?」
  
  「是啊,反正都要成親了嘛。」
  
  應璟的臉貼在她頸邊,原本溫存的氣氛漸漸曖昧起來,他的手也有些不安分,順著她的腰輕輕摩挲,唇印在她頸邊。荀紹覺得麻癢,扭頭想要迴避,卻被他正面抱了個正著。他的唇貼了上來,分外熱切,手牢牢扣著她的腰貼向自己。
  
  荀紹有些昏昏沉沉地找不著北,忽然感覺人被他攔腰抱了起來,回神時是被冷風吹了一下,才發現自己被他抱出了書房。沒等她細想這是要去哪兒,他已經找到她的房間,逕自抱著她進了門。
  
  荀紹掙扎著跳下來,沒好氣道:「你對我們荀府還真是瞭如指掌。」
  
  應璟手撐在她身側,將她禁錮在門邊,聲音低沉的醉人:「阿紹,我有些等不及了。」
  

作者: s0984067    時間: 2014-12-31 06:38 PM

第四七章
  
  荀紹幾乎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被推到床上的。
  
  唇被堵著,連手也被輕輕扣著。應璟的動作很溫柔,但又含著強勢,荀紹對這種事一知半解,不知不覺便陷入了被動。燈火下他的臉和甜言蜜語都是蠱毒,叫她不知不覺就沉淪其間。
  
  應璟的手指挑開她的衣襟,一點一點探進去,帶著微微的酥麻,她想要避開,卻被他壓得死緊。
  
  「怎麼,你一個做將軍的人還會怕?」應璟笑著展臂,放下了帷帳。
  
  燭火隔著帷帳看來尤為朦朧,荀紹的臉微微泛紅,轉頭瞪他,卻見他已經除了外衫,身上只披著薄薄的一件單衣,胸襟敞著,近在眼前,露出一大片光潔的胸膛來,又連忙轉眼避開。
  
  應璟有意逗她,指尖沿著她的臉頰輕輕劃下去,撫過她的脖頸,掠過她的鎖骨,微微低頭,輕聲叫她的名字。
  
  荀紹故意不應聲,卻抵擋不住身體帶來的反應。她長期練武,身材雖然看著纖瘦卻很結實,應璟的手掌所過之處像是點了火,一寸一寸叫她融化。待那手掌撫上她胸口隆起時,換來她一聲低低的抽氣聲,接著又是不自然地想要掙扎。
  
  應璟有些好笑,含著她的耳垂軟化她,另一隻手抽開了她腰間的束帶。軟羅錦帳,她像是池中青蓮在夜間悄然綻放,衣衫半褪,除了神情不自然之外,比起平常來不知多了多少風情。
  
  應璟的吻從耳垂落到她唇邊,輕輕碾壓,帶著挑逗的意味。身下的荀紹幾乎已經與他坦誠相見,他的手掌四處遊走,漸漸挑起她的情緒,聽著她從唇齒間逸出低低的呻.吟來。
  
  荀紹不自覺地攀住他的背,身體裡有種越來越明顯的騷動,在她還沒想好該如何形容時,忽然有手指侵入了她身體的隱秘,她一聲驚呼咽在喉間,應璟的唇又貼了上來。
  
  感覺猶如排山倒海,帶著她無法掌控的可怕,等她從其中掙脫,回歸清醒,另一波又潮湧般襲來。她的手指緊緊揪住床單,聽著身上應璟的呼吸也漸漸急促起來,感覺他似乎也有些失控了。
  
  她感覺自己的腰被托了起來,應璟幾乎要與她重合在一起,堅.挺一分一分送進來,撕裂的痛楚分外清晰。
  
  荀紹連重傷都熬得過來,這點痛楚自然也二話不說咬牙忍著。原先的尷尬到了此時已經煙消雲散,荀紹被應璟緊緊摟在懷裡,耳邊聽著他粗重的喘息,隨著他的動作起起伏伏,漸漸竟有幾分如魚得水的快感。
  
  世間的事竟這般奇妙,曾經的她從沒想過自己有一日會和應璟這般親近,水乳.交融,攜手白頭。
  
  但有時感覺也並非如此溫和,他們像是身在只有彼此的戰場,敵攻我守,敵守我攻,甚至互相撲殺,誰也不甘示弱。
  
  一戰方休,應璟忽然扶著她的腰坐起,荀紹摟住他的脖子坐下,驚呼一聲,身體裡湧出更深切的感受,她幾乎難以自抑,埋首在他頸邊,手指打亂了他的髮髻,拂過他背時,摸到細微的汗珠。
  
  「應、應璟……」這感覺太過濃烈,荀紹竟有些慌張。
  
  「嗯?」應璟的聲音已經變了味道,荀紹聽得心中一顫,只覺酥麻入骨,忍不住照著他輕輕滑動的喉結啃了一口。
  
  不想他竟出奇的激動,扣著她的後頸又叼住了她的唇,重重的吮吸,鼻息間呼吸粗重,身下動作更是雷霆萬鈞。
  
  荀紹感覺自己落入了深潭,沉沉浮浮,只能偶爾露個頭吸口氣,能做的就是緊緊摟著他不放手。
  
  燭火不知何時已經熄滅了,只剩下月光微弱,想必是後半夜了。
  
  應璟的進攻終於停了下來,微微喘息,下巴輕輕磨蹭著她的肩頭。荀紹忽然翻身壓在他身上,便聽到他一連串的低笑:「將軍好體力,幾回了?這是要搾乾本侯麼?」
  
  荀紹啐了他一口:「我是叫你別亂動,這次再不許亂來了。」
  
  應璟又笑:「是是是,都聽你的。」
  
  荀紹想想不放心,乾脆就這麼伏在他胸口壓著他睡了。應璟一手攬著她,替她蓋好被子,的確安分了下來。
  
  第二日睜眼時荀紹嚇了一跳,早已日上三竿,她翻身坐起,忽然想起中秋佳節有三日休沐假期,今日用不著上朝,這才又放心地躺回去。
  
  應璟已經不在房中,她穿戴整齊,悄悄拉開門看了看,婢女們來來去去都很正常,也不知應璟是怎麼走的。昨晚定力不夠足,被應璟一蠱惑就被吃乾抹淨了,若是他走的時候驚動了府裡的人,她的臉可就丟盡了。
  
  沒一會兒婢女來請她洗漱用早飯。到了前廳,竹秀早坐著了,樂滋滋地對她道:「國舅真夠意思,一早就派了幾個嬤嬤過來了,嫁妝的事我不用煩了。」
  
  荀紹乾笑兩聲算是應答,心想還好,這樣子應該是沒被發現。
  
  應璟回到府中時,恰好有西域的信函快馬送到。寄信的人是曹敦,他前些日子收到荀紹自南康郡中的來信,看到她說南康郡中買賣馬匹的事,便去信曹國詢問了一些事宜,此時剛好得到回復,果不其然這些馬都是從西域販賣過來的。
  
  難怪他總覺得曹敦好像知道許多事情的模樣,這感覺在之前魏國使臣被殺,曹敦出面作證時便有了。
  
  看完信,應璟喝了口濃茶,伏案寫了好幾封信,封好後交給范一統,讓他分別寄出去。
  
  范一統一看他這架勢就知道是又有什麼安排了,也不多話,麻利地出門去辦了。
  
  應璟忙完這些也沒閒著,又叫來管家詢問婚事籌備的進程,想起荀紹那人,笑道:「那幾個嬤嬤只怕不夠用,你再挑幾個有耐心脾氣好的繡娘去荀府,務必叫她們教會荀將軍繡嫁衣。」
  
  管家憋著笑連連點頭,出門之前忽然問了句:「公子脖子受傷了嗎?可要傳大夫來?」
  
  應璟順著他的視線伸手摸了一下喉結,立即會意,拉了拉領口:「沒事。」
  
  三日休沐很快便過去了,荀紹早朝時借口天涼在官服裡穿了件胡服,領口豎起,遮擋了不少心虛。
  
  到了宮中一看,一貫做足了文人派頭的應璟今日也是一身胡衣,束身矯健,猶若當初為將時一般。荀紹正看著他,他忽然也轉頭朝她看了一眼,還笑了一下,她頓時就有些耳熱。
  
  大將軍周豐容出列將在西北秦城的情形都一一上呈給幼帝知曉,荀紹見狀便提議將大將軍之位奉還。
  
  本是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交接,大臣們此時看他們二人卻是津津有味,有的還要連帶寧都侯的反應也關注一下。
  
  不得不說,荀將軍是個奇人啊,這一個朝堂上,三個最有權勢的男人都與她有過關係,嘖嘖,當世豪傑啊當世豪傑。
  
  幼帝見大家竊竊私語,以為在討論大將軍的職務該不該歸還呢,哪裡知道他們是在八卦,還特地點了幾個人問了意見。
  
  結果自然是沒有意見。
  
  幼帝點點頭:「那定遠將軍就將大將軍事務移交回去吧。」
  
  荀紹跪下接了旨意。
  
  退朝時,周豐容朝荀紹走了過去,卻見她雙頰微紅,只顧埋頭走路。他轉頭一看,應璟含笑的臉剛剛轉過去。
  
  他心裡沒來由的一陣失落,他見過戰場上的荀紹,打翻了起初的印象,以為那就是真的她了。今日方知原來她也會嬌羞,她有不輸男兒志氣,卻也有尋常女兒態。
  
  他忽然想起周豐意的話來,得知她和應璟被賜婚的消息時他正在回都途中,不知起了什麼心思,竟然快馬加鞭連夜趕了回來。卻沒有回府,就在荀家大門外枯站了一晚上。
  
  就算見了面也不知該說些什麼,更無任何立場可說。
  
  「大將軍。」
  
  他回神,荀紹正站在面前:「險些忘了正事,末將這便回去將這些日子的事務的卷宗送去大將軍府。說來慚愧,末將疏懶,有許多事情都還耽擱著沒做處理,還請大將軍見諒。」
  
  「無妨。這次的事責任在我,反倒數次連累荀將軍,我該說聲見諒才是。」
  
  沒想到周豐容會說這種話,荀紹不禁抬頭看了他一眼。既然他今日脾氣這麼順,應當適合談事,她笑了笑又道:「恰好末將還有件事要與大將軍商議,邊走邊說吧。」
  
  應璟已經先一步走了,他對荀紹為人瞭如指掌,自然不擔心她會吃回頭草。荀紹似乎也壓根沒想過應璟會因此吃味什麼的,在她看來公事就是公事,與私事半點沾不上邊。
  
  她以周豐容為尊,稍稍落後半步跟著他走,一面道:「此次軍中瘟疫,恰好爆發在中原四郡,這四郡的兵力如今還是末將從西北調過去的,對中原不熟悉是其次,也削弱了西北兵力。大將軍看要如何是好?」
  
  周豐容道:「我已下令將秦城內痊癒的士兵都調回中原四郡,但此番受了不少損失,想來還需再行徵兵才是,不過好在四郡處在腹地,如今國家安寧,倒也不用擔心。」
  
  荀紹點了點頭:「既然大將軍都安排好了,那末將就放心了。」
  
  南康郡內,南康王正對著地圖淺笑,儒雅端方,連說出來的話也分外溫和:「這四郡兵力總算是被削弱了,可叫本王等了好久。」
  
  「看來我暫時不用回都了。」永安公主在旁閒閒端起茶盞,吹了一下上面的浮葉:「再回都時,也不知是何模樣了。」

作者: s0984067    時間: 2014-12-31 06:39 PM

第四八章
  
  婚期已經定下,幼帝批了假,荀紹這些日子不用上朝,每日努力地壓著脾氣跟嬤嬤學習繡嫁衣上的紋樣。
  
  終於有一日嬤嬤忍不住了,看著她越來越黑的臉色,訕笑道:「將、將軍不必勉強,寧都侯交代過了,繡一點意思一下圖個吉利就成。」
  
  荀紹的臉色這才好看了些:「那還差不多。」
  
  沒了她的摻和,反而進度快了,嫁衣很快就制好。竹秀迫不及待地叫荀紹穿上試試,她拗不過,只好披在身上看了看,竹秀連連點頭說好,原本好好地笑著,卻忽然轉頭抹了抹眼淚。
  
  荀紹不用問就知道她一定是想到了死去的哥哥。
  
  若是父親和哥哥還在世,此時知道她要嫁的人是應璟,不知道該吃驚成什麼模樣,當初他們可算是水火不容啊。
  
  她心中感慨悵惘,面上卻故作鎮定地岔開了話題,總算讓竹秀的眼淚止住了。
  
  雖然這些日子沒上朝,荀紹卻知道朝中的事情。聽說幼帝派了黃門侍郎再率一千禁軍,前往南康郡迎接公主歸都待嫁。
  
  她隱隱覺得不安,公主顯然還沒放開,這一回來,自己和應璟就要辦喜事,只怕她心裡會不痛快。
  
  可是很快又傳回了新消息,侍中帶的人還沒到南康郡就沒了消息。
  
  幼帝對此自然不悅,派大臣出去辦事,還沒辦好人卻不見了,這算什麼。他又派了都中將領前去,這次是人走到半道忽然快馬趕回,帶回了舉朝震驚的消息。
  
  明朔二年九月,南康王扣押侍中,拒絕護送公主返都,於南康郡中細數寧都侯應璟十大罪狀,包括貪贓枉法、結黨營私、錯斷冤案、逼迫公主外嫁等,高舉「清君側」大旗,發兵三十萬,北上洛都。
  
  應璟畢竟長袖善舞,在誰面前都是一副謙謙君子的模樣,南康王忽然發難,罪狀雖然喊得夠響,卻也只在朝中有些影響。坊間一片嘩然,如何相信那個君子端方的國舅會是這種亂臣賊子?
  
  再說了,史上哪有這般大公無私的良臣?南康王的野心簡直昭然若揭。
  
  太后本就對這個身份尊貴的藩王不放心,此時更是提心吊膽,連忙召集大臣們商議對策。
  
  老丞相十分機警,提議一面下令沿途守軍抵擋,無論如何堅決不能讓南康王率軍北上,一面派人議和,畢竟是皇室宗親,能勸退最好。
  
  作為靶子,應璟此時顯然不適合發表言論。他也有數,幼帝和太后沒有問他,他便也沒開口。太后大約是太過慌張,也沒有時間來理會他,反倒說了荀紹幾句。
  
  「定遠將軍上次陪同公主去南康郡,難道就一點都沒看出端倪?」
  
  荀紹因為婚事的事沒有受詔在場,應璟怕太后誤會,解釋道:「太后息怒,其實定遠將軍當時回報了南康郡中馬匹買賣一事,是臣沒有引起重視,也沒細查。依微臣之見,此事南康王必然早有安排,微臣不過是他用來反叛的借口,甚至中原四郡士兵突發瘟疫一事也是他幕後主導,如今他北上這一路若是恰好走的那四郡的路線,那便證明微臣的猜測沒錯了。」
  
  太后瞪了他一眼,卻也沒說什麼。
  
  最後還是採納了丞相的建議,南康王尚未被直接定義為叛軍,但幼帝已經下旨,沿途所有守軍需嚴密防備,絕對不可讓三十萬兵馬進入洛陽。而派去和談的正是和南康王有交情的大將軍周豐容。
  
  周豐容這一去便是十數日,沒有傳來半點好消息,而南康王的大軍卻還在繼續前行。應璟沒有猜錯,他的確走的就是那條路線。
  
  晉興、襄庸、淮南、武昌這四郡是直上洛陽最近也最便利的路線。因為之前剛爆發過瘟疫,四郡軍隊力量被削弱了許多,這三十萬南康軍沿途北上,雖然受到了抵擋,但南康王謀反是早有所圖,養精蓄銳、蓄勢待發,勢如破竹,根本擋不住。
  
  九月十六本是訂好的出嫁之日,南康軍已經壓到了豫州境內,直逼洛陽。
  
  荀紹自然也沒什麼心情再準備婚事,一早起身,打算入宮去主動請纓平叛,卻被竹秀攔住了。
  
  「你就別湊熱鬧了,現在矛頭對的是國舅,你出面,會被人說成假公濟私的。」
  
  荀紹自然明白她是為自己安危著想,只有她這種在婚期將近時失去過的人才會有這種患得患失的心情,她再瞭解不過。
  
  「話雖如此,我荀家世代忠良,如今有人企圖謀反,豈能坐視不理?若是只因幾句口舌之非便畏首畏尾,才叫懦弱。」
  
  竹秀說不過她,無奈道:「實話告訴你好了,現在根本沒到開戰的時候。」
  
  荀紹不解:「什麼意思?」
  
  「我剛剛去了趟寧都侯府,聽飯桶說了,現在南康王並沒有繼續發兵洛陽的意思,反而對朝廷提出了個條件。」
  
  「什麼條件?」
  
  「他要求朝廷交出國舅,只要交人就退兵。」
  
  荀紹難以置信,南康王這麼大張旗鼓的發兵就是為了逮應璟?
  
  「那朝廷怎麼說?」
  
  「還不知道。」
  
  荀紹左思右想不放心,還是決定去宮裡走一趟。
  
  洛陽的九月景色出奇地美,荀紹走在路上,看著沿途繁花錦簇,楓紅似火,想到不遠處有個虎視眈眈的南康王,這一切有可能毀在戰火之中,心情便低落了下去。
  
  她對南康王此人印象不壞,不僅儒雅還癡情,對公主也是一副好兄長的姿態,怎麼也想不到他會突然反叛。
  
  看應璟到現在都不慌不忙,也沒私下提醒過她什麼,也許對此事是早有預料的。但就算未卜先知也沒用,若是太后真起了一石二鳥的心思,要將他推出去,那他也是沒辦法阻擋的。
  
  想到這裡,她狠狠一甩馬鞭,快速朝宮門衝去。
  
  御書房裡居然擠滿了人,荀紹進去,倒是看到不少應家人,杜衡也在,但並沒有見到應璟。
  
  向幼帝見了禮,她沒急著開口,想先看看皇帝的態度再說,卻聽見眾人議論的事情居然和大將軍有關。
  
  「陛下派大將軍前去勸退南康王,本是天大的恩寵,奈何南康王竟然將大將軍扣壓下來,簡直是藐視陛下!」說話的是周家嫡系武將。
  
  杜衡卻幽幽道:「陛下明鑒,誰都知道現在南康王的目標是寧都侯,如何會扣押與自己交好的大將軍?說不定是另有隱情吧。」
  
  周家勢力哄然喧嘩開來:「什麼意思?你說的隱情是什麼?」
  
  「莫非是想含血噴人說大將軍通敵叛國不成?」
  
  杜衡肅然道:「這話我可沒說,南康王算不算是敵還未知呢,你們倒急著給大將軍找罪名。」
  
  「你……」一群武將如何能在口頭上佔便宜,氣得面紅耳赤。
  
  荀紹聽出了個大概,向愁眉苦臉的幼帝行禮道:「臣有本奏,大將軍為人正直,滿朝皆知,定不會與南康王勾結。陛下不妨再等一等消息。」
  
  「還是定遠將軍明白事理。」周家人跟著附和,順帶鄙視杜衡。
  
  荀紹又道:「倒是南康王的條件……敢問陛下有何打算?」
  
  她這麼一問,所有人便忍不住將視線投到了幼帝臉上。
  
  幼帝很不自在,乾咳了好幾聲:「咳咳咳咳咳,此事還在商議,寧都侯自稱會有決斷,朕和母后也在靜候佳音。」
  
  老丞相瞥一眼荀紹:「怎麼定遠將軍對寧都侯的想法竟絲毫不知麼?」
  
  荀紹知道他老人家腦筋轉得快,怕他誤會自己是隱而不報,嚴肅道:「老丞相也知道自古以來的規矩,男女成婚之前不宜見面,我與寧都侯已有一陣子沒見過面了,連書信往來也無。」
  
  老丞相扶著鬍鬚點點頭:「這樣啊……」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最後沒有討論出任何結果便又各自退了回去。
  
  荀紹叫竹秀再去寧都侯府一趟,問問應璟到底是怎麼打算的,可竹秀回來說並未見到應璟,他已經入宮去了。
  
  沒有收到應璟的消息,卻收到了周豐容的消息。
  
  八百里加急密函急送入都,呈交陛下親啟。裡面所述與南康王所言並無二致,唯一強調的是南康王並非是在拖延,倒有些像威脅,他說要朝廷交出寧都侯的話是認真的,這其中卻是含著樁私怨。
  
  竹秀知道荀紹擔心,又去了寧都侯府,在那兒一直等到應璟回來,這次總算帶回來了消息。
  
  「婚期只怕要再推一推了。」竹秀說到這個有點不高興,臉繃得緊緊的:「國舅說了,讓你安心待嫁,他已有了計較,已稟明陛下,你且安心就是。朝廷要用你的時候自然會有陛下聖旨下達,你千萬不要強行出頭。」
  
  荀紹皺眉:「那你就沒問他到底有什麼計劃?」
  
  竹秀咂嘴:「你傻嗎?他都說了告訴了陛下,是我這種小民可以得知的嗎?」
  
  荀紹抿了抿唇。
  
  十月初六,早霜降了一層,南康王的軍隊向都城推進了一百里,周豐容仍舊未能回都。
  
  荀紹一早起床,眼皮突突的跳,在這節骨眼上便總感覺沒什麼好事。
  
  洗漱好上朝,只見晨光微亮的大街上迎面走來一隊禁軍,當中馬車華貴,她打馬走近,卻被禁軍攔住,連她身上官服也視而不見。
  
  她皺了皺眉,還以為是哪個愛擺架子的官員要出行,也沒放在心上。
  
  等到了朝上才知道那是怎麼回事。
  
  幼帝當堂宣佈道:「寧都侯自認南康王起兵之事罪責在自己身上,主動要求前去和談,國之肱骨,家國為先,朕感佩在心。」
  
  荀紹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南康王對寧都侯有私怨,豈可讓他孤身涉險?
  
  比起震驚,更多的是後悔,若是知道當時車中的便是應璟,她可能當場就攔下他了。
  
  幼帝顯然早有準備,未等應家人和其他臣子發表任何意見,匆匆喊了聲「退朝」便走人了。
  
  回到府中,竹秀追著荀紹問情形如何。
  
  她說了聲「沒事」,回到房中,對著壓在箱底的大紅嫁衣看了許久,又默默合上。

作者: s0984067    時間: 2014-12-31 06:40 PM

第四九章
  
  南康王紮營的大帳裡供奉著一座牌位,上面卻沒有名諱。
  
  從得知應璟主動前來的消息後他就在牌位前站著,嘴邊噙著淡淡的笑意,猶如眼前人還在人世時一般。
  
  多年前他還是個長在深宮裡的皇子,每日過著察言觀色左右逢迎的生活。
  
  那日宮中設宴,他在母后宮中,大臣家眷前來拜見,他來不及退去,便去了屏風後迴避,恰好站的位置看到了末尾一個身著鵝黃衣裳的小姑娘。
  
  她頂多十三四歲的模樣,垂著頭站在那裡,像是很怕生。他百無聊賴,就這麼盯著她看了許久,後來那姑娘不經意間抬了一下頭,驀然和他的視線撞了一下,驚訝地眼睛都瞪圓了。他摀住嘴,險些笑出聲來。
  
  這件事不過是一個片段,年歲漸長,很快就拋諸腦後。
  
  直到那一年春日狩獵,他獵了隻狐狸,從上林苑逕自打馬去了洛陽街市,要找個靈巧的師傅給母后做個圍脖,經過鬧市時卻瞥見一張熟悉的臉。
  
  已有兩三年未見,照理說此時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姑娘卻好像沒什麼變化,依然是俏生生的臉,依然是纖瘦的身段,甚至依然穿著件嫩黃的衣裳,他一眼就認了出來。
  
  但人家顯然已經記不得他了,她由一個婢女陪著,沒有戴帷帽,也沒有其他隨從,看起來竟有幾分落魄。
  
  這實在是不公平,在你還記著對方的時候,對方卻根本未曾將你放在眼裡。
  
  他決定捉弄一下她,遂打馬上前叫住婢女,不想這一開口竟然就結下了千絲萬縷的關係。
  
  她不是什麼達官貴人家的千金,連當初入宮也是被人家順帶著領進去的,甚至現在越來越窘迫,父親忠厚老實,官場卻詭譎多變,跟對了勢力飛黃騰達,跟錯了人便永無翻身之日。
  
  年少輕狂,溫柔鄉里少不得許下山盟海誓,但她每次都因身份低微婉拒了他。等到他長兄繼位,他獲封南康王,又提出帶她去南康郡,她才終於鬆口。
  
  原本已經計劃好,他去南康郡安置好一切便回都向先帝稟明心意,請求賜婚。
  
  然而那兩年郡中並不安寧,朝堂也不安穩,魏國又殺了過來,戰亂頻仍,先帝勞心勞力。身為皇室子弟,當國事為先,豈能只顧兒女情長,他只能壓著此事暫且不提。
  
  戰事之後,西北軍政變化,朝堂勢力亦是大變。
  
  應璟的名號變得響亮起來,應貴妃有了封後的趨勢,應家勢力雨後春筍般興起。
  
  跟錯了人的代價太過殘酷,小官吏因為地位低微,反而背了許多黑鍋,他本人被判斬首,全部家眷皆入奴籍,流放三千里。
  
  南康王知道的時候已經晚了,本就是個弱柳扶風的姑娘,如何經得起那般顛沛流離。等他好不容易趕過去,人已入土,連屍首都未能見著一眼。
  
  多少溫柔繾綣,一朝盡散。身份和地位自然有阻隔,但怎麼也比不過生與死。
  
  本不該是這樣的結果,若不是應璟貪圖權勢、剷除異己,那官吏一家就不會被連累,他心愛的人也不至於遭受顛沛流離之苦而亡。
  
  他在墳前立下過重誓,一定要替她報仇,直到今日,終於能化為現實。
  
  「放心,應璟的命和權勢本王都會拿回來,你不會白白受苦的。」他輕輕撫了撫牌位,溫柔如初。
  
  「報——」有士兵從外面小跑了進來:「啟稟殿下,寧都侯的車馬在途中翻下山崖了。」
  
  南康王霍然轉身:「你說什麼?在哪裡?」
  
  「就在入豫州地界的荒山中。」
  
  「有好好的官道,姓應的為何要走深山?」南康王瞇了瞇眼,心中已然反應過來:「好啊,本王還道他如何這般好心肯過來送死,原來是故意擺本王一道。」
  
  這樣一來朝廷可以推卸說人已經送來了,他卻根本沒見著人。說不定應璟什麼事也沒有,轉頭就跑回去了!
  
  「來人!搜山!」
  
  荀紹人正在府中焦急地等待消息,幼帝身邊的太監李園忽然登了門,說是有聖旨要宣佈。
  
  她連忙走去前廳跪下聽宣,以為會聽到自己被任命出征的消息,哪知皇帝竟然要她回西北待命。
  
  「李公公,是不是我聽錯了?」
  
  李園笑道:「荀將軍沒聽錯,陛下和太后是有何安排奴婢也不得而知,但聖旨裡就是這麼寫的,將軍不信可以自己看。」
  
  荀紹接了旨,展開又看了一遍,的確一字不差。
  
  如今大將軍不在,都中的將領就屬她官階最高,在這緊要關頭怎麼會讓她回西北去?
  
  她懷揣了一肚子不解,卻也只能領命。也怪她一直無心深究朝中關係現狀,如今情形未明,她心中沒譜,想來想去,還是決定聽從應璟的建議,一切聽朝中安排。
  
  竹秀也覺得此時回西北再好不過,她現在最大的願望就是荀紹好好地嫁出去,能遠離是非最好。
  
  簡單的收拾了一下,兩人第二天便上了路。這次是奉了皇命,出行也有了定遠將軍的規格,走的慢了些,剛好可以沿途打探豫州那邊的消息。
  
  就在她們回到西北不久,一輛馬車由十幾個護衛護送著,在夜半時分衝進了洛陽城門,直奔皇宮。
  
  幼帝在睡夢中被驚醒,披衣起床,就見殿門大開,范一統渾身是傷地衝了進來,跪在他面前時幾乎要朝前摔倒。
  
  「你這是怎麼了?」幼帝一時驚詫,竟親自上前扶住了他。
  
  范一統平復了一下喘息,聲音虛弱地喚了一聲「陛下」就暈了過去。
  
  「來人,快傳太醫!」幼帝簡直有些手忙腳亂,等到左右宮人將范一統扶去榻上,他才想起叫來護衛詢問情形。
  
  一名護衛稟報說寧都侯路上遇到了意外,車馬翻下山崖,後又被南康王派人捉去了,范侍衛和他們幾人是尋機逃出來的。
  
  話說到這裡,范一統甦醒了,他推開御醫坐起身,顯然有些急切,又連忙下榻跪下:「陛下,小人有事起奏。」
  
  幼帝連忙道:「可是舅舅有什麼危險?你快說!」
  
  范一統一時著急,連咳好幾聲:「公子此番前去敵營,雖早已抱了必死之心,但原本也有計劃可以搏一搏,只是沒想到途中出了意外,南康王誤以為他使詐,只怕會痛下殺手。但即使如此,公子還是拖住了南康軍,讓小人逃出,只為帶出消息來給陛下。」
  
  幼帝聽得心中緊緊揪作一團,忙問:「什麼消息?」
  
  「大將軍遲遲未歸,原來是投靠南康王了。」
  
  幼帝的小臉霎時白了。
  
  朝堂上如今少了寧都侯和大將軍,最能說得上話的就是老丞相了。
  
  第二日早朝,幼帝將此事公佈,滿朝嘩然。周氏一門自然力保大將軍,竭力勸說陛下明察秋毫。老丞相雖然與大將軍有交情,但那是朝堂上的交情,彼此利益一致才算交情。如今大敵當前,他自然也顧不得許多,當下便提議幼帝和太后發佈詔令,勒令南康王退兵。
  
  「寧都侯此舉是捨身喂虎狼,南康王如今道理人情都不佔,還不退兵,天下盡可誅之,舉國王道之師當即便可揮向豫州。」
  
  珠簾後的太后微微頷首:「老丞相言之有理,寧都侯走之前也是這麼說的,南康王畢竟是先帝胞弟,陛下嫡親的叔叔,手上還扣著公主,如今他這般退讓,南康王若再不識好歹,便是傾覆了豫州也該發兵圍剿了。」
  
  比起她這不慌不忙的態度,幼帝倒是很積極:「諸位愛卿都說說該派何人出兵平叛吧。」
  
  有人出列詢問:「敢問陛下、太后,那大將軍之事……」
  
  幼帝沒好氣道:「他都反了,還有什麼好問的!」
  
  「陛下!!!」周氏門人跪了一地。
  
  「哼!」幼帝冷哼一聲。
  
  在他看來,在這險要關頭,最早不顧性命衝出去的人只有他舅舅。親叔叔要反,倚重的大將軍也跟著反了,根本就擔不起他的信任。
  
  荀紹剛收到應璟被捉的消息,好幾日都緊皺著眉頭,有好幾次甚至還想過乾脆帶上西北軍殺去豫州。但沒有皇帝詔令,她也不能輕舉妄動,只能乾著急。
  
  竹秀提著裙擺跑進她房中,忽然拉起她就朝前院跑。她莫名其妙,到了前院,只見眼前站著個持令紅袍的御前專使,連忙見禮。
  
  「荀紹接旨。」
  
  她掀了衣擺跪下:「臣荀紹聽宣。」
  
  「南康王起兵北上,擾亂天威,周豐容罔顧聖恩,通敵叛君,已被革除大將軍一職。令荀紹接掌大將軍,率軍平叛,匡正超綱。」
  
  荀紹愕然抬頭。
  
  專使低頭看她:「荀將軍不接旨嗎?」
  
  「是……臣接旨。」
  
  專使將聖旨放到她手中,急匆匆地上馬就要走,她追上去問:「不知專使可知寧都侯如今情形。」
  
  他搖搖頭:「無人知曉,荀將軍……不,該改口叫大將軍了,總之陛下的意思是請大將軍做好準備,若有萬一……」他沒說完,抱拳道了聲「告辭」就帶著人走了。
  
  荀紹捏緊聖旨。

作者: s0984067    時間: 2014-12-31 06:44 PM

第五十章
  
  晉興、襄庸、淮南、武昌四郡淪陷南康軍手中後,形成了對南康王極其有利的一條向北中縱行而上的路線,若要對付南康王,不能前後夾擊,只能左右包抄。
  
  明朔二年秋,荀紹下令徐州、充州、荊州、巴東四郡共計四十萬兵馬向豫州推進。
  
  重兵推進,南康王緊閉豫州四處城門,拒不出降。荀紹礙於其手中扣著應璟,不能輕舉妄動,一時便形成了對峙之勢。
  
  荀紹在營中與眾人商議對策,此次手下將領多為腹地軍隊將領,對荀紹的信服力自然也比不上西北軍。加上她取代了周豐容的位置,有的甚至還心存不滿,商議時多有分歧。
  
  磕磕絆絆了許久,荀紹不耐地解散了眾人,獨留下了軍師霍江城。
  
  霍江城此次是主動要求跟來的,他方才就在觀察諸位將領,此時忍不住對荀紹道:「我有些話不吐不快,還請少主莫要見怪。」
  
  荀紹道:「我正要問問你的意見,你有什麼話直說無妨。」
  
  霍江城道:「說來奇怪,少主是女子雖然已被許多人接受,但要做大將軍肯定還是有不少人眼紅,何況如今少主與寧都侯又定了婚事,此戰難免有為情所惑之時。雖然少主在對魏作戰中立下了赫赫戰功,但朝中還有不少資歷深厚的老將,太后對少主又頗有幾分不滿,怎麼會選擇少主來取代大將軍出戰呢?如今眼下將領不服,朝中該有所預料才是啊。」
  
  荀紹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我也覺得奇怪,難道是抱著『哀兵必勝』的心思?」說完這話她又覺得很不吉利,擺了擺手,「應璟那麼狡詐的人,我才不信他會束手就擒,何況大將軍居然會反,本身也很奇怪。」
  
  霍江城連連點頭:「我就是這個意思,少主想想,南康王在南康郡中口碑極佳,是個出了名的癡情人。可常人若想要報仇,為何不暗殺,何必大張旗鼓的發兵,落個反叛的罪名?而且以他如今的行徑來看,分明是早有準備,也就是說反是勢在必行的。」
  
  「你是說他找應璟麻煩只是借口?」
  
  「沒錯,南康王是遲早要反的,我猜是有些事情讓他提前了而已。」
  
  荀紹忽然想到公主,皺了皺眉。公主若是有心魚死網破,南康王也許會順水而上,屆時若是失敗,就說是被公主唆使,不甘心送妹妹遠嫁。
  
  好一個君子端方的南康王,真是連後路都算計好了,連自己親妹妹也利用在內,何況是個死去的舊情人。
  
  荀紹想了想,又道:「且不管南康王,也不管朝中有何打算,目前我倒是有個了計劃,剛好也能測一測哪些將領真心服我。」
  
  霍江城眼神一亮:「少主快說。」
  
  「我明日便下令派你去豫州城中遊說,在將領中挑選二人喬裝與你同行,讓他們藉機接近大將軍或者應璟任何一人,只要有他們確切消息,我這裡便可以做出應對了。」
  
  霍江城點頭:「少主說的是,豫州不是西北,人口稠密,物產豐饒,開戰之後損失太過慘重,對國對民都不是什麼好事,若是南康王能收回野心,兵不血刃退兵,那再好不過了。」
  
  荀紹聽了他這番分析,心中也就安定下來,因為既然如此,南康王是絕對不會拿應璟怎麼樣的,他本就是想藉機發兵,不想應璟竟然親自送上門來讓他沒了理由,如今若是真殺了他,那豈不是給了朝廷大舉剿滅他的絕佳機會?
  
  第二日一早,所有將領齊聚大帳,荀紹將計劃說了,在場的人神態各異。有的覺得太過兒戲,這種事都有專門的斥候可以去做,犯不著讓軍官假扮,若是出了差錯被認出來,豈不是得不償失?
  
  但荀紹也說了理由,只有軍官前去才能讓大將軍和寧都侯信服,隨便一個陌生人去,他們可能以為有詐,反而遮遮掩掩不會說真話。
  
  將領們有些遲疑,荀紹譏諷道:「大概中原腹地安寧太久,諸位將軍都只知道書本上那些打仗的策略,一點也不知道變通了。若是怕死也沒關係,本將可以從調西北守將過來。」
  
  許多人都面露不服之色,有個年輕軍官出列道:「末將張驍,願主動請往。」
  
  荀紹點點頭:「張將軍,襄庸郡被攻打時你是第一個率軍抵抗,也是最早看清情勢決定率軍退入巴東郡的將領,本將覺得你能屈能伸,以後前途不可限量。」
  
  張驍有些詫異:「大將軍如何會知曉……」
  
  荀紹笑了一下:「本將新官上任,對諸位將軍情況都不瞭解,少不得要下些功夫。同理,你們也可以打聽打聽本將為人,若是因為本將作戰貪生怕死,胡亂指揮而不服,本將絕無二話,若是因為本將是女子而不服,那諸位還是先掂量掂量自己幾斤幾兩再下論斷吧!」
  
  這話說到後面分外嚴厲,眾人竟不自覺地有些畏縮,原先看她生的秀氣端雅,雖有英氣卻並不凌厲,此刻見她身披戎裝,眉眼間肅殺一片,才意識到之前不過是假象。
  
  後來又有個叫黎尊的將領主動請纓,兩個都是年輕人,這樣也好,行動敏捷些,成功幾率也大一些。
  
  荀紹留下幾人囑咐了些事情,便吩咐送三人出營。
  
  之後她自己便在帳中閉門不出,不見任何人,只有送飯送水的小兵能見上她一面。
  
  古人云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她想弄清楚南康王的為人,他此舉的目的顯然不單純,也不知還有沒有後招。
  
  晉國出了這麼大事,是紙包不住火的。原本興高采烈舉國準備歡迎上邦公主的曹國通過往來商旅,已經知道了晉國的事。
  
  曹敦來了幾次信函,都是給應璟的,但他現在人在南康軍中,自然也就石沉大海。
  
  很快他又聽說了荀紹出任了大將軍,忙又派人專門送來了信件。
  
  荀紹都快把這個人給忘了,此時緊要關頭,收到他的信也就沒怎麼放在心上,拆看時也有些心不在焉。哪知看了沒幾句就移不開視線了。
  
  「來人!」
  
  外面小跑進來一個士兵:「大將軍有何吩咐?」
  
  荀紹將寫好的信函密封好遞給他:「快馬送入宮……」她話音一頓,忽然道:「還是不要送入宮了,送去丞相府。」
  
  「是。」
  
  士兵匆匆出去了,荀紹這才坐下,像是脫了力一般。
  
  若是曹敦所言屬實,那天下真的是要烽煙四起了。
  
  帳外忽然傳來馬嘶,有急促的腳步聲接近,荀紹抬頭看去,霍江城並張驍、黎尊二將一起走了進來,皆作文士打扮。
  
  荀紹免了幾人行禮,直接問:「事情辦得如何?」
  
  霍江城道:「南康王也有顧慮,說要考慮一下。至於周大將軍和寧都侯,卻是十分奇怪。」
  
  荀紹有些不耐煩:「究竟怎麼了,直接說。」
  
  張驍拱手,接過話道:「大將軍好好的在營中,並不知道自己被定罪一事,十分驚詫,而寧都侯,根本不在營中。」
  
  「什麼?」

作者: s0984067    時間: 2014-12-31 07:16 PM

第五一章
  
  誰也沒想到事情會是這樣。
  
  如果周豐容沒有反,那為什麼至今還留在南康軍中?
  
  如果應璟不在營中,那現在人又在何處?
  
  荀紹和應璟的關係如今天下皆知,張驍看荀紹神色就知道她是擔心,忙又補充道:「大將軍千萬別誤會,末將說寧都侯不在營中是因為末將沒親眼見著他人,後來伺機打探了一番,也詢問了大……周豐容,他也說並未見過寧都侯,看來不像說謊,所以才有了這結論。」
  
  霍江城也道:「時間緊迫,在南康王眼皮子底下也有諸多不便,所以有關寧都侯的下落可能不準確,少主不必太過擔心。依我看有兩個可能,一個是當時南康王根本沒有捉到寧都侯,但寧都侯一直沒有現身,他為了虛張聲勢就故意聲稱已經捉到了人;還有一個可能便是寧都侯被捉到了,他是南康王的籌碼,有可能會被關押在十分嚴密的場所,無法被我們得知,周豐容也被南康王防範,自然也不知曉。」
  
  荀紹抿緊唇,許久才點了點頭:「軍師說的有道理,那周豐容又是怎麼回事?」
  
  霍江城便將他們當時見到周豐容的場景細細說了一遍。
  
  其實周豐容一切如常。他當時為示誠意,去見南康王時如舊友會面一般,並沒有帶多少隨從。
  
  南康王對他也以禮相待,但每到他勸降時便找托詞拖延時間。這樣一來,周豐容只好繼續留下勸說他,卻不知自己早已被封鎖了消息。
  
  他和荀紹一樣,還以為南康王是正人君子,念在往日相交一場,一心希望能拉他回頭,如何想得到他會這樣陰自己。
  
  不過最讓他吃驚的是朝中反應,竟然二話不說就革了他的職,將他定成了個叛逆。
  
  霍江城說到此處甚為感慨,周家軍權強盛,底下將領也曾仗著周豐容大將軍的職位作威作福,甚至屢次發生越俎代庖,侵吞別家兵權的事,大有一家獨大的意思。他有時甚至希望周豐容真被拉下馬了才好。
  
  但周豐容本人又的確耿直,是周家之中難得一見的正派人物,如今落得這般處境,實在叫人唏噓。
  
  荀紹先叫張驍和黎尊去休息,帳中只剩下霍江城後,才將曹敦寄來信函上的事情說了。
  
  霍江城歎息道:「早知如此,倒該留著段宗青一命,興許還能問出些事情來。」
  
  荀紹聽得一聲冷哼,說起這個她便不忿,段宗青雖然在與魏國和談之後就被斬了首,但這結果與當初荀鳴所經受的想比簡直是撓癢癢一般輕巧。
  
  「段氏鮮卑的首領不是由朝廷扶持坐回原位了嗎?我馬上便修書送回都城,讓朝廷出面詢問他。」
  
  霍江城道:「少主能不驚動太后就不要驚動太后了,不知為何,我總覺得她此次啟用少主可能另有深意。」
  
  「這倒不用你提醒,我先前的信函便是寄去給了丞相府,老丞相是明白人,知道什麼叫大局為重。另外我也囑咐了龍亭,讓他代我部署西北防禦,免得魏國有機可趁。」
  
  霍江城聽的連連點頭。
  
  等全部商議完畢,霍江城出了大帳,荀紹一個人待著,才開始顯露擔心。
  
  應璟究竟在不在營中,此時究竟是何處境?
  
  兩方大軍對峙,最緊張的還是百姓。豫州雖然封了城,還是不斷有百姓從其中逃出來。
  
  為了命,多的是辦法。
  
  南康王遲遲沒有派來特使回復,荀紹知道他又在拖延時間,每日在營中來回踱步,有好幾次都忘了用飯。等士兵進來收拾碗筷時,發現桌上的飯菜根本就沒動過。
  
  霍江城的話她一向都會認真聽取,但這次他勸了好幾次,她也好好答應了,回頭還是照范。
  
  在此之前,荀紹從未這般深刻地體會到自己對應璟的牽掛。上一次還是他遇刺之時,大約真的非要到這種生死關頭她才會意識到彼此的存在有多珍貴,哪怕在一起時只是不斷的拌嘴和鬥氣。
  
  兩日後的深夜,斥候忽然送來消息——豫州西城門剛剛開了一次,有隊人馬趁著夜色悄悄出了城,直往北去,似乎押送著什麼人。
  
  荀紹一聽,立即下了命令,點撥輕騎,自己親自披甲前去追截。
  
  月明星稀,南康王選在這種日子送人出城有些不明智,因為並不好隱藏。
  
  荀紹以前還沒能做上將軍時,做的最多的便是夜奔偷襲或者馳援求救,總之都是輕馬快行,此時自然也是輕車熟路。
  
  她對豫州地形不熟悉,但好在這些日子地圖已經研究的滾瓜爛熟。眼看時間過去許久,她抱著搏一搏的心情,下令所有人抄近道,也不確定便領著後面的人朝官道左邊的小道衝了過去。
  
  有些地方人來的少,有許多雜草,快馬踏過剛好掩蓋了不少聲響。
  
  越往前越安靜,荀紹握緊韁繩,只怕是走錯路了。
  
  剛懊惱完,忽然前方有斥候快馬調頭,壓著聲音稟報她說發現了南康軍蹤跡。
  
  荀紹精神大振,策馬揚鞭,迅速衝了過去。
  
  「大家聽著,武器都拿穩了,所有敵軍,一個不留。」
  
  眾人齊聲稱是,驚動了周圍棲息的群鳥,呼啦啦自山林中飛起,朝高空掠去。
  
  南康軍的速度並不算快,荀紹很快就追了上去,所有人剛接近就揮動了武器。
  
  這是偷襲,能不留痕跡最好,否則只會給南康王警醒,甚至給了他拿喬的條件。
  
  敵方人數要多些,但因為毫無防備,當下就手忙腳亂一片,抵抗地也雜亂無章,很快就被悉數斬殺。
  
  荀紹策馬到當中的馬車邊,手中長槍一下挑起簾子,高喊了聲:「出來!」
  
  裡面的人緩緩探出頭來,她愣了一下,剛要喚他,卻見他縮了一下脖子,明亮的月色下能清楚的看見他慌張的神情。
  
  荀紹湊近些,再三看了看他的臉,忽然怒道:「你不是應璟!你是誰?!」
  
  那人似乎直到此時才看清她穿的是晉軍服飾,神情鬆懈下來,又端起架子:「荀將軍連自己要嫁的人都不認得了嗎?」
  
  他這話說得很是溫和,很有應璟身在朝中的架勢,但他不這麼說還好,一說反而馬腳更加明顯。應璟在外人面前才是謙謙君子的模樣,對著她哪會用這種語氣。荀紹冷哼:「是南康王讓你假扮的?」
  
  說到這裡她心中一凜,忽然意識到了什麼,遠處已有快馬飛馳而來,老遠地就在高喊:「報——大將軍,南康軍偷襲營地了!」
  
  荀紹這才知道自己居然因為擔心中了再簡單不過的調虎離山,當即下令將人帶回軍營,調轉馬頭就往回奔去。
  
  還好有霍江城在,以他和荀紹的關係,自然不用擔心先斬後奏會被處罰。荀紹不在,他便代她下了命令。
  
  四十萬大軍的營地分了左右兩處駐紮,相隔不遠,也好互相照應。
  
  南康軍偷襲的是左側營地,好在那一小部分不服她的將領對南康王的不滿要比對她來的深,此時都知道一致對外,荀紹回來時右側軍營的人已經在支援,左右都未至慌亂。
  
  敵將開始以為能速戰速決,此時這狀況卻不得不拖延下去了。最後後方又調派人馬來馳援,漸漸就擴大了。
  
  這一戰整整打了一夜,雙方都很認真,後來南康軍終於決定不再繼續深陷,鳴金收兵,已是日頭初上之時。
  
  荀紹回到大帳,草草整裝,方才感到飢腸轆轆。她一夜未眠,此刻也感覺不到疲憊,在帳中坐了一會兒,用了飯,便下令去審問那冒充應璟的人。
  
  她擔心別人不知輕重,特地派了霍江城去辦此事。
  
  戰事已經開了,南康王想必是不會再拖延時間了,接下來肯定會繼續出手,荀紹開始全神戒備戰事。但始終記掛著應璟的事,每天都要將霍江城叫來詢問進展。
  
  霍江城足智多謀,知道對付這種人不能硬逼,一直懷柔的軟磨硬泡,耗時雖久,卻也有效。對方總算開了口,說出來的話卻是叫他始料未及。
  
  「你說什麼?他居然說是應璟讓他假扮的?」荀紹從地圖上移開視線,驚詫地看著霍江城。
  
  「是,少主,他是這麼說的,並不是南康王讓他假扮的,實際上南康王一直以為他就是寧都侯,那晚是打算將他送去別處,留待戰事緊要時以作要挾籌碼,不想被截了。」
  
  荀紹皺眉:「那南康王怎麼能時機掐得那麼準過來偷襲?」
  
  霍江城道:「恐怕真的只是巧合,也許並沒有調虎離山之計,因為這假扮之人身上還有寧都侯府的令牌,這種東西南康王是絕對弄不到手的。」
  
  荀紹捏捏眉心,覺得事情真是紛雜如亂麻。她來回踱了幾步,忽然聽到一道清脆的笑聲:「我來啦,你們都在啊!」
  
  竹秀穿著張揚的紅衣,大咧咧走進了大帳。
  
  「你怎麼來了?不是叫你好好在西北待著嗎?」
  
  竹秀笑瞇瞇地從懷裡摸出封信來,塞進她手裡:「我來自然是有事了,知道你擔心嘛。」
  
  荀紹現在看到信就覺得不安,總擔心會和曹敦的來信一樣,又得知什麼不得了的真相,結果展開一看,發現寫信的人居然是應璟。
  
  迅速瀏覽完一遍,又仔細再看一遍,她的眼神漸漸暗了下去:「他現在回都了?也就是說他一直都安然無恙?」
  
  竹秀點頭:「是啊,這下你該放心了吧?」
  
  「放心?」荀紹冷笑:「呵,他可真是布的一場好局啊。」

作者: s0984067    時間: 2014-12-31 07:25 PM

第五二章
  
  應璟在給荀紹的信中詳細敘述了自己這段時間發生的事——
  
  他先是帶人來了豫州,之後故意製造意外讓自己受傷,這樣是為了方便替身行事,即使有些許和往常不同的地方,與他只有幾面之緣的南康王也不易察覺。
  
  他在豫州附近盤桓了一些時日,本意是以防萬一,若是南康王發現破綻就本尊現身,後來見南康王並未發覺,而朝中卻忽然傳來荀紹被任命為大將軍的消息,這才決定返回都城。
  
  南康王的兵馬韁持著沒動,顯然是偷襲不成在另作打算。
  
  荀紹借此機會悄悄離開了軍營。
  
  因為戰事近在眼前,洛陽城中此時戒備森嚴。
  
  孤月高懸,深秋寒涼。
  
  應璟雖然當時是做戲,卻還是受了些傷,此時剛剛換完藥,正坐在房中休息,忽然聽見門外范一統有些急切的聲音,抬眼看去,就見戎裝甲冑的荀紹大步走了進來。
  
  「阿紹!」他大為驚喜,連忙起身相迎,握住她雙手:「你怎麼回來了?」
  
  范一統見狀,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順帶將門掩好。
  
  荀紹沉著臉撥開掙開他的手:「看到寧都侯完好無恙站在這裡,可總算讓人放心了。」
  
  應璟聽出她語氣裡的反諷,解釋道:「你不要誤會,我沒有告訴你行蹤是怕你擔心而已。」
  
  「是怕我擔心,還是怕我壞了你的好事?」
  
  應璟蹙眉:「你這是什麼話,我有什麼好事怕你破壞?」
  
  荀紹冷笑一聲:「你借此機會設計周豐容,讓我取代他的大將軍之位,難道不是早就計劃好的?」
  
  應璟神色不變:「沒錯,我是早就計劃要扳倒周豐容,不過還真沒想過要讓你取代他的位置,倒不是覺得你不夠資格,只是此時還不是時候,你取代他會叫許多人不服。」
  
  荀紹對這說法並不相信,他將一切都計劃的仔仔細細,又對她隱瞞的密不透風,自己會接任大將軍如何不在他預料之中?
  
  「若我沒記錯,你前些時候還讓我暫代周豐容做了大將軍,那時便對我說過,我比周豐容適合做大將軍,難道不是早就有了這心思?」她語氣更冷:「你是不是覺得,你我反正要成親了,我也已經是你應璟的人,那我拿到大將軍之位就等於是你拿到了將權了?」
  
  應璟的神色有些嚴肅:「阿紹,此次瞞你是我不對,但我對付周豐容不是因為他個人,以周家將權勢大之態,只是做大將軍的是周家人,我都會拉他下馬。周豐容個人是好是壞都與朝堂格局無關。我做的是官,不是善人,這就是朝堂,身在此間,誰也無法避免,你早該明白。」
  
  荀紹抿緊唇不做聲,許久才又開口,語氣有幾分無奈:「沒錯,我早該明白的,你我之間一早便是道不同不相為謀,如今依然沒變。只怕若是有一日我阻礙了你,你也會毫不留情地將我拉下馬吧。」
  
  未等應璟再開口,她又道:「我已經下定決心,一旦戰事平定,不管周豐容是生是死,我都不會做這個大將軍,你若真想要這權勢,那就另外物色忠心於你的人選吧。」
  
  說完她便轉身出了門,黑色的披風裹著背影很快就融進了門外夜色之中,乾脆迅捷,如她剛才出現一般。
  
  應璟一言不發,始終眉頭緊蹙。
  
  南康王的兵馬按捺了數日後,終於又開始出擊,這次是居然是打開城門,正面對陣。
  
  三十萬兵馬也不是個小數目,他籌措許久,糧草充足,馬匹精壯,若非行事謹慎,應該早就出兵了。
  
  豫州城外,氣氛沉凝,戰事一觸即發。
  
  南康王是個文人,自然不會現身戰場。此番南康軍主將是他嫡系下屬匡勳,是個壯如小山般的漢子,叫陣時尤為奔放,什麼髒話都說得出口。
  
  本以為荀紹是個女子,受不了幾句就會按捺不住下令出擊。可匡勳叫罵了半天,她居然毫無反應,最後居然看看日頭,居然第一次生出挫敗來。
  
  竹秀用手遮著額前遙遙望過去,瞧見對面匡勳氣急敗壞的神色,笑著用胳膊肘抵了抵荀紹:「這次讓我做先鋒如何?」
  
  「這次的位子滿了,下次。」荀紹斬釘截鐵地拒絕。
  
  竹秀翻了個白眼,看看身上穿的好好的鎧甲,頗有幾分不甘。
  
  荀紹打馬走去陣前,揚聲道:「告訴南康王,若是肯將永安公主和前大將軍好好送還,本將可替他向朝廷求情,以求網開一面。」
  
  匡勳哈哈大笑:「怎麼,荀將軍如今做了大將軍,還不放心前大將軍,想要將他要回去,然後再除了他滅口嗎?將軍品行可真叫人欽佩啊。」
  
  荀紹反唇相譏:「哼,一群反賊,倒有資格跟本將軍談論起人品道德來。」
  
  匡勳大怒:「陛下身邊奸佞當道,我輩乃是匡扶皇室的正義之師,倒要奉勸荀將軍早日棄暗投明。當初在南康郡中,南康王對將軍也算賞識,可別給臉不要臉!」
  
  荀紹見他們態度強硬,是不可能放人回來了,當即下令出兵強攻。
  
  若能速戰速決,一舉定下乾坤,也許還能從城中救出周豐容。
  
  西風正烈,深秋的寒意刮過戰場,像是將不遠處的豫州城裡所有生氣都給帶走了。
  
  令旗揮過之後,凝如濃漿的戰場忽然流動起來,先鋒步兵高聲喊殺,朝南康軍衝了過去。
  
  荀紹心中很不舒服,她打過那麼多次仗,每一次都是對抗外敵,胸中血液燃燒,滿腔殺意。可這次卻是自相殘殺,她一點也感受不到快意。
  
  權勢當真如此重要?南康王苦苦追求,應璟也是。
  
  竹秀忽然開口,打斷了她的思緒:「你說的啊,下次讓我做先鋒。」
  
  荀紹不料她還記著呢,隨口敷衍道:「行。」
  
  若能一舉拿下豫州,還有什麼下次?
  
  本來是這麼計劃的,不想臨場起了變化。有將領自作主張搶先從後方上了陣,以至於任先鋒的張驍後來不能及時得到支援,原本好好的作戰計劃就這麼被打亂了。
  
  荀紹見狀不對,下令揮旗撤退,心裡已是窩了一肚子的火。
  
  她的本意是要一舉反擊成功,畢竟南康軍也有三十萬之眾,若是有一點差錯,那就很容易和南康軍行程膠著拉鋸的陣勢,只會越拖越不利。
  
  南康王定然也有這心思,所以才會到現在再出兵。
  
  匡勳見晉軍退走,在後面得意地大罵。但荀紹充耳不聞,他也莫可奈何。
  
  回到營中,荀紹翻身下馬,一面解披風一面吩咐左右,將那不聽命令的將領推出去斬了。
  
  有人求情,被她眼中森寒嚇得閉住了嘴。
  
  「軍中自有法度,任何人也不例外!若是想要搶功,出戰之前為何不主動請做先鋒?此時後悔,晚了!」
  
  霍江城從帳中走出,悄悄問竹秀:「少主怎麼了,總覺得她情緒似有些反常。」
  
  竹秀道:「大約是在擔心寧都侯吧,她回去了一趟之後就一直不大痛快,也不知道寧都侯現在如何了。」
  
  霍江城歎息道:「少主秉性耿直,頭一回兒女情長就碰上這樣棘手的戰事,也真是難為她了。」
  
  沒兩日,朝廷派來了監軍。
  
  這幾次作戰都是勝負未分,且都是被動應戰,從未出動出擊過,難免有拖沓之嫌。
  
  監軍傳達了朝廷的意思,冬日將至,輜重糧草都是筆大開銷,何況戰事久拖對民生也大為不利。
  
  荀紹聽明白了,這是叫她不要顧慮,一鼓作氣剿滅叛軍了。也就是說周豐容和永安公主的生死已經被朝廷漠視了。
  
  荀紹是軍人,本該執行命令,絕無二話。但她想到自己如今的身份地位是靠不光彩的陰謀詭計得來的,而周豐容卻有可能要因此沒命,實在無法釋懷。
  
  恰是月半,是夜月亮圓若銀盤。
  
  荀紹在帳外仰頭看著,竟覺得有些像西北的夜空。
  
  竹秀輕手輕腳地從她背後走過來,不好打擾她,過了許久才問了句:「你看完了嗎?」
  
  荀紹轉頭:「怎麼,有事?」
  
  「龍亭從西北寄了信來。」
  
  荀紹連忙接過來,藉著營中篝火看完,點了點頭:「沒什麼大事,邊境還很安穩,也算是個好消息。」
  
  竹秀道:「你一人兼顧兩頭,也實在不容易,不如跟國舅說一說,讓他安排個恰當人選替你分擔一些。反正你們都是要做夫妻的人了,也別太死板,國舅也不會介意你這點小要求的。」
  
  「讓他安排?」荀紹嗤笑:「只怕他會給我安排個應家人過來吧。」
  
  竹秀咂嘴:「你也真是的,應家人以後也是你家人了啊。」
  
  荀紹搖搖頭:「你不明白的……」
  
  戰局還在僵持,荀紹開始考慮直接殺入豫州的策略,南康王卻在此時派來了專使。
  
  荀紹坐在帳中,看著專使對自己行完禮,笑道:「專使這趟走得夠久,姍姍來遲啊。」
  
  大約是跟應璟在一起待久了,竟然說話語氣也有些像他了。
  
  專使訕笑道:「大將軍見諒,前事暫且不提,今日我奉南康王之命,送來了和談書。」
  
  「和談?」未定勝負就先談和,荀紹並不當真。
  
  待看完信,發現還真是如此,南康王哪裡是要和談,分明是要拉攏她。
  
  「南康王一番好意,本將會好好考慮的,但本將至今不知周豐容和公主的境況,實在感受不到南康王的誠意啊。」
  
  專使不慌不忙,趨近幾步,從袖中取出一隻錦囊來,雙手奉上:「這是周豐容親筆書信,大將軍可以拿他以前字跡比對,上面有日期,可以證明大將軍此時安然無恙。至於公主殿下,她是南康王的嫡親胞妹,自然安全。」
  
  荀紹以前是看過周豐容的字,拆開信一看,還真的是他的筆跡。
  
  他在信中字字句句都說自己如何在南康軍中受到優待,反倒是朝廷不分青紅皂白就妄加定罪,讓他失望之極。最後力勸荀紹棄暗投明。
  
  以荀紹對周豐容的瞭解,實在無法想像他會用這種語氣說出這番話來。遂不動聲色地打發了專使,說要再仔細考慮一番。
  
  專使走後,霍江城問她:「少主有何打算?」
  
  荀紹將信又看了一遍,忽然道:「傳令下去,準備全軍出擊。」
  
  霍江城詫異:「難道周豐容信中說了什麼?」
  
  「我也不確定,只能以我對他的瞭解揣測一二,希望沒有錯。」

作者: s0984067    時間: 2014-12-31 07:26 PM

第五三章
  
  秋霜深重,剛剛天亮,晉軍大軍已經橫陳在豫州城外。
  
  荀紹這幾日連著沒有睡好,氣色有些不好看,但此刻橫槍立馬在陣前,還是打足了精神。
  
  天氣不好,稀薄的天光下能看出雲層很厚,瞧不出要出太陽的跡象。
  
  全軍靜候許久,荀紹終於揮了一下手,發令兵揮動手中旗幟,重兵開始攻城。
  
  此時正在和談,南康軍怎麼也沒想到晉軍會主動出擊,加上此時又是天剛亮,頓時有些猝不及防。
  
  護城河裡已經添了不少屍體,城頭上箭矢如雨,城門前重木還在狠狠撞擊。
  
  霍江城打馬跟在荀紹身邊,視線從城門邊收回來,問她道:「少主覺得南康軍能支撐多久?」
  
  「這要看南康王如何調度了,不過我們人多,硬拚也會佔上風。」
  
  荀紹說完忽然轉頭四下看了看,疑惑道:「竹秀呢?」
  
  「她帶兵攻城去了啊,不是少主你答應再開戰就讓她做先鋒的嗎?」
  
  「……」荀紹遠遠眺望過去,隔了一條護城河,竹秀又穿了鎧甲,實在是無法分辨出來。
  
  「唉,真是拿她沒辦法。」
  
  正當此時,大門轟然被撞開,護城河上落下橋樑。荀紹神情一振,抬頭望去,卻見城門內迅速衝出一隊騎兵來,當先攻城的晉軍有不少都被踩踏刺殺。
  
  「騎兵迎戰!」
  
  發令兵一揮旗,騎兵風馳電掣般掠了過去,直撲城門。
  
  南康王果然勤於練兵,南康軍抵抗起來十分頑強。
  
  不過晉軍佔了人多和時機的便利,總算是順利地殺入了城。
  
  荀紹也親自打馬跟了進去。
  
  廝殺正酣,張驍率領的另一支人馬也已經從西城門攻了進來。
  
  兩頭夾擊,南康軍終於漸漸有了頹勢。
  
  匡勳自陣中殺出來,橫刀怒罵荀紹:「臭娘兒們,他娘的有種單打獨鬥!」
  
  荀紹正有意擒賊先擒王,也不廢話,雙腿一夾馬腹,祿螭驄奔出去時,手中長槍也送了出去。
  
  武器相擊,鏗然火花迸發。荀紹佔了他身形臃腫行動不夠敏捷的便利,人在馬上靈巧地折身低頭,繞到他身側狠刺一槍,正中左腰。
  
  匡勳吃痛,又是一番不堪入耳的謾罵,荀紹忽然一槍掃過去,他下意識抬刀來擋,不妨那祿螭驄如此靈巧,荀紹人假借虛招驟然迫近,反手就給了他一巴掌。
  
  「嘴巴放乾淨些,否則你死的時候,恐怕臉上留的就不只是掌印了。」
  
  三軍陣前,匡勳如何能受此大辱?原先還是很有條理地在見招拆招,此刻卻有些狂暴了,下手也沒了分寸。
  
  荀紹心中一喜,趁機發了狠力,荀家槍使得烈如風嘯,很快就將他從馬上拖了下來。
  
  最後一槍當胸而過,匡勳有些不敢置信的低頭,看見胸前鮮血汩汩而出,睚眥欲裂,仰頭倒了下去。
  
  荀紹收了槍,正要繼續去找南康王,張驍策馬跑了過來。
  
  「大將軍,南康王率領剩餘人馬朝西南面的山谷跑過去了!」
  
  荀紹當即高聲吩咐他率領大軍繼續在城中應戰,自己則親自率領其餘人馬繼續去追擊。
  
  豫州西南的山谷佔地極廣,簡直是別有洞天。荀紹沒進去過,但連日來研究地圖,發現這裡其實並不適合藏人,南康王顯然是走得有些急了。
  
  她一路追趕,本志在必得,直到想到這點,又有些猶豫。
  
  所謂窮寇莫追,南康王又心思狡詐,未必不是誘敵深入。何況她此時已經將重軍留在了城中,輕騎趕來追擊,若情形有變,只怕無法招架。
  
  勒馬停住,眼睜睜看著南康軍的尾巴進了山谷,左右副將都很不解。
  
  這時竹秀忽然策馬趕來,一邊往這邊跑一邊高喊:「援軍來了!援軍來了!」
  
  荀紹有些訝異,待她到了跟前,忍不住問道:「什麼援軍?」
  
  「國舅派來的援軍啊!你看,來了!」
  
  荀紹順著她指的方向望過去,果然塵煙四起,有大隊人馬正朝這邊趕來。
  
  待到了近處仔細一看,領兵的將領不認識,但隨行的還有杜衡,那就的確是應璟派來的沒錯了。
  
  「大將軍!」杜衡一身文士官袍,在這肅殺氣氛中顯得有些格格不入,他搶先打馬過來,朝荀紹拱了拱手:「下官與劉梧將軍奉寧都侯之命,特率洛陽五萬兵馬前來支援。」
  
  領軍將領跟著向荀紹見禮:「末將劉梧見過大將軍。」
  
  荀紹分別回了禮,「有勞二位了,只是本將並未向都中求過支援,眼下也不缺兵馬,寧都侯為何會派你二人率軍前來?」
  
  杜衡笑道:「大將軍明知故問不成,自然是為了早日平定叛亂,寧都侯可不會說是擔心大將軍才這麼安排的呀。」
  
  竹秀聽的「撲哧」一聲笑出來,用手肘抵了抵荀紹,低聲道:「人家一番好意,你倒有些推三阻四的,真不應該。」
  
  荀紹正被杜衡笑得尷尬,打馬轉身道:「既然援軍來了,那還是繼續追擊,前方谷底,易守難攻,不過其中地勢開闊,要拿人也並非難如登天,大家都打起精神。」
  
  眾人山呼稱是,所有兵馬合成一股,繼續出發。
  
  剛剛到山谷外,入口處忽然有一隊人馬衝殺出來。
  
  荀紹急令眾人退避,對方後面又緊跟而至一隊弓箭兵,亂箭齊發,衝在前列的士兵多有死傷。
  
  荀紹當即下令佈陣,橫衝出來的南康軍並不多,很快就被捲入了陣中,左右撲殺都不得而出,可見他們留在這裡是南康王斷後的招數。
  
  好不容易清理了山谷口的障礙,大隊人馬衝了進去,果然開闊,早已不見南康王的蹤影。
  
  山谷裡地勢忽高忽低,碎石遍地,馬匹十分難行,而且一旦對戰,刀槍無眼,荀紹便提議杜衡先回營地去。
  
  杜衡卻執意要跟著,說是寧都侯的吩咐,一定要確信她安然無恙,才好回去覆命。
  
  也不知是不是聽錯了,荀紹居然覺得他那句「安然無恙」說出來的語氣有些怪異。
  
  這之後在山谷中盤桓許久,也派了斥候前去查探,都沒有再發現南康王的蹤跡。
  
  荀紹心中鬱鬱,只能下令所有人出谷回營。
  
  杜衡和劉梧帶著援軍跟在後方,竹秀時不時回頭看一眼,對荀紹道:「還真懂規矩呢,我看你以後嫁去應家也不會有氣受的。」
  
  荀紹沒吭聲。
  
  又走了一段,竹秀回頭看了一眼,忽然發出一聲驚呼來。
  
  荀紹轉頭看去,就見援軍忽然開始攻擊自己的人馬,五萬大軍將自己一萬不到的人馬團團圍住,如同餓狼撲食,任意咬殺。
  
  她很快回神,大喝道:「大膽杜衡、劉梧!你們這是要反嗎?!」
  
  劉梧充耳不聞,領著人左右廝殺。
  
  杜衡遠遠看過來,聲音順著風清清楚楚送入她耳中:「寧都侯說了,大將軍到底還是與他心不齊,既然如此,不如捨去。」
  
  荀紹吃驚地看著他,不如捨去?就是要她的命了?
  
  她想起那晚自己還跟他說,自己絕對不會繼續做這個大將軍,若是他想要將權就挑選旁人來替代她,不想他竟真這麼做了。
  
  心中紛亂如麻,一半燒著熊熊怒火,一半又不敢置信。
  
  可眼前已是生死關頭,卻是不爭的事實。
  
  竹秀比她還要憤怒,手中雙刃手起刀落,左右開弓,頃刻間就殺了許多人。
  
  荀紹知道無法硬扛,下令殘餘人馬立即撤退。但杜衡並不打算放過她,重兵又包圍了過來,貼得極緊,一看就是防著她派人去搬救兵……
  
  南康王一路逃竄到山谷邊緣,確定追兵沒了才落了腳。
  
  正在紮營,前方探子回報,山谷外晉軍正在自相殘殺。
  
  「看樣子是荀紹手下的兵反了,此時正在被圍攻。」
  
  因為軟禁而一直默不吭聲的周豐容就坐在大帳之中,聽到這話驀然抬頭。
  
  「哈哈哈,簡直是天助我也!」南康王只覺心中萬分暢快:「荀紹此人是個將才,不能為本王所用,最好就不要留在人世。不想朝廷倒還真有不長眼的。」
  
  周豐容忽然道:「殿下若肯聽我一言,荀紹未必不能為你所用。」
  
  南康王來了興趣:「哦?」
  
  從天剛亮激戰到此時,已經快到中午。天氣陰沉,層雲翻滾不息,如這陡然變化的局勢。
  
  荀紹的人馬越來越少,而包圍圈還在繼續壓近。
  
  竹秀打馬貼在她身旁,二人彼此都全神貫注,誰也不敢掉以輕心。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終於,竹秀喘著氣道:「我掩護你衝出去。」
  
  「不行!你先走,我斷後!」
  
  「呵呵……」竹秀樂得發笑:「且不說你是大將軍,你的祿螭驄要是肯聽我話,我早爬上它走人了。你別廢話,趕緊去搬救兵,咱們倆就還有救,否則可都要死在這兒了。」
  
  荀紹如何不知她是為自己好,手中長槍挑開一個士兵,緊閉雙唇不做聲。
  
  「救兵來了!救兵來了!」
  
  也不知是誰帶頭喊的,這話從遠到近,越傳越大聲,原本已是垂死掙扎的士兵們忽然振奮了精神,而杜衡和劉梧卻忍不住慌張四顧。
  
  自山谷內衝出一支人馬來,為首之人鎧甲英武,手執長劍,卻用布巾遮著大半張臉,根本看不清容貌。
  
  劉梧認出這是南康軍,只好分派兵力去對付他們,荀紹這邊壓力鬆了一些。
  
  竹秀趁機一刀劃在她身下馬臀上,祿螭驄抬蹄嘶鳴一聲,箭一般衝了出去。
  
  荀紹大驚,想要勒馬卻無濟於事,只能一路挑殺,殺出道血路來。
  
  前方那個南康軍的將領竟一路殺到了她跟前,一劍替她砍去一個士兵,急聲道:「快走!」
  
  荀紹的馬終於停了下來,哪裡管他是敵是友在打什麼算盤,調頭就要回去,卻被他一把拉住胳膊,重重扯了過去。
  
  她不妨此人有如此臂力,人就這樣被拉上了他的馬背,急衝出去時轉頭去看,只見竹秀已被重重包圍,眼中只剩下刀光劍影,幾乎連她一片衣角也看不見。
  
  「竹秀!!!」
  
  眼中是烏壓壓的雲層,身下是堅硬如鐵的地面,竹秀倒在地上,嘴角流出血來,卻忍不住笑了。
  
  「荀縉,我終於可以來見你了……」

作者: s0984067    時間: 2014-12-31 07:26 PM

第五四章
  
  荀紹終於停下來時發現自己已經身在南康軍大營。
  
  她人還在悲憤之中,連南康王親自從大帳之中出來相迎也沒在意。
  
  「荀將軍,有失遠迎啊,本王恭候久矣。」
  
  她驀然斜睨過去,手中長槍一掃,激退他幾步:「要殺要剮悉聽尊便,但只要我荀紹有一口氣在,就絕對不會投降於爾等反賊!」
  
  跟她一起突圍而出的士兵至少還剩了幾千,此時聞言紛紛拿起武器,營中頓時劍拔弩張。
  
  南康王臉色霎時難看起來,忽聽一道聲音道:「荀將軍,此一時彼一時,你還是考慮清楚再說。」
  
  荀紹渾身一震,轉頭看去,之前救她的人已經摘下面巾,不是周豐容是誰。
  
  沒想到周豐容會真的反了,她驚愕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南康王卻因這句話又恢復了好臉色,笑道:「周將軍這話說的就對了,荀將軍忽然落得被朝中拋棄的下場,只怕是得罪了什麼大人物了吧?你想一想,你這般拚命就是為了保全朝廷安穩,可他們又對你做了什麼?就這些人,值得你對他們這般忠心?」
  
  荀紹手中的長槍不知不覺垂了下來。
  
  別的不提,只要想到竹秀,她就滿腔憤恨。得知荀鳴的死訊時她已經下定決心要保護好僅剩的親人,如今連竹秀也……
  
  她如何對得起死去的哥哥?
  
  周豐容瞥見她神情,雖然臉色無波,心中卻有些不忍,對南康王道:「荀將軍遭逢巨變,想必一時還難以接受,請殿下寬容幾日讓她思量清楚吧。」
  
  南康王點點頭:「你說的有道理。」說完還寬慰了荀紹幾句,又吩咐左右好生伺候荀紹,彷彿一點也不記得幾個時辰前彼此還是生死交戰的立場,連荀紹斬了他一員大將也給忘了。
  
  有兩個士兵來請荀紹去休息,荀紹一言不發地跟著二人往營帳走,簡直像是已經失了魂魄。
  
  周豐容一直跟在她身後,待那兩個士兵先進營帳收拾時,一把拖住她胳膊往角落一帶。
  
  「我只說兩句,一句是盡量與南康王周旋,只要他覺得你對他有用,你就有活命機會;第二句是我與你處境一樣,你可以放心相信我所說的。」
  
  這兩句話說的極其迅速,等荀紹回神他已經鬆開了手,退開了幾步。
  
  趁左右無人,他轉身離開之際忽又低聲說了句:「能調動杜衡的只有應璟,他這樣對你,又如何配得上你。」
  
  荀紹看著他轉身走遠的背影,腦子裡浮現的全是竹秀被圍攻的場景,手指捏的咯吱作響。
  
  「應璟……」
  
  開國百載,從未出現過這種事情,戰場局勢驟變,南康王簡直連做夢都要笑醒。
  
  他還以為應璟是個多麼厲害的角色,居然蠢到這種地步,白白給他送來兩位天縱奇才的將軍。
  
  他對著營帳中的牌位上了香,絮絮叨叨說了許多,甚至說到了以後登基,要追封她為皇后的打算。
  
  計劃正想的好,斥候來報,說谷外晉軍並未有任何動亂,自荀紹被救來後就另有人馬趕來平定了內鬥,此時一片安定。
  
  南康王氣得砸了手裡的茶盞:「這是怎麼回事?事情鬧這麼大居然被這麼迅速的平定了?來者究竟是何人?」
  
  斥候囁嚅道:「回稟殿下……沒、沒打探到……」
  
  「廢物!」
  
  他氣得咬牙切齒,原本還指望趁著晉軍自己內鬥一舉反撲,不想這麼快就平息了。這般看來,難道是朝中有兩股勢力在借戰事互鬥?
  
  他平復了怒火,對斥候道:「此事不可告知任何人,尤其不能讓周荀二人知曉,聽到沒有?」
  
  「是!」
  
  天氣越來越不好,還是深秋,卻已有陰冷之意,冬日的步伐又近了一分。
  
  荀紹到了南康軍營後就開始下雨,一連好幾日不見天晴,夾雜著寒涼的西北風,叫人很不舒坦。
  
  她數次想出營去打探消息,卻無法獲得通行。周豐容顯然也不自由,自被他救來後,這幾日都沒見著他人,她連個幫忙出主意的人也沒有。
  
  有士兵頂著雨水走過來稟報:「荀將軍,殿下有請。」
  
  她神情一凜:「可是打聽到了什麼新消息?」
  
  「是。」
  
  她腳步一轉,大步朝中軍大帳走去。
  
  「荀將軍來了,快進來坐,外面雨大。」南康王起身相迎,一點也不介意禮節。
  
  沒想到周豐容也在,還是老樣子,見到她進來只是微微點了個頭算是打過了招呼。
  
  「不知殿下召見可是有了竹秀的消息?」
  
  「這個……」南康王神情有些愁悶:「本王特地派人去查找了幾次,她已經……」
  
  荀紹心口微微一抽,朝周豐容看過去,滿心以為可以得到不同的答案,但他卻避開她的視線垂下了眼睛。
  
  她臉色陡然慘白一片,雖然已經猜到這個結果,但一直都無法接受,直到現在被別人說出來,竟有種真相被血淋淋地扯開的感覺,手足冰涼。
  
  「荀將軍放心,此仇必然可報,你先好好休養一段時日,待本王重整旗鼓,給你機會。」
  
  南康王這話說得真是恰到好處,荀紹知道周豐容蒙面救她是不想讓她扯上干連,否則會和他一樣被定位為投靠了南康王,可她如今心中只餘憤恨,倒真想一反了之了。
  
  她閉了閉眼,緊緊捏著拳:「請殿下允許我再考慮幾日。」
  
  南康王乾笑兩聲:「荀氏一門歷來忠於皇室,荀將軍會猶豫在常理之中,若非奸佞作祟,本王也不想走這步,荀將軍是明白人,再好好想想吧。」
  
  周豐容一直看著荀紹,直到此時才收回視線,他現在也身陷泥沼,無能為力,連一句寬慰的話也不能多說。
  
  晉軍已經拿下豫州,全軍進駐城中。所謂的平靜不過只在表面,主帥忽然被劫走,誰都沒想到。
  
  張驍偷偷找到霍江城,問他道:「霍軍師可有什麼法子救出大將軍?」
  
  霍江城眉頭緊蹙:「若有法子我早就說了。」
  
  張驍咬咬牙:「大將軍對我有知遇之恩,只要能救她出來,末將定要做先鋒開道。」
  
  霍江城整整衣襟,向他行了一禮:「士為知己者死,張將軍丹心可鑒日月,我代少主謝過張將軍一番好意。」他轉頭看了一眼中軍大帳,「只是到底要如何做,還得看這位新主帥了。」
  
  杜衡和劉梧已經被軟禁起來,新到的主帥在中軍大帳中閉門不出,也不見任何人,只是每日派親近侍從送出各種信函,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當日荀紹剛剛被救走,大軍後腳就到。眼見局勢被平定,杜衡和劉梧還很不甘心,拒不繳械,直到大軍後方打馬而出領軍之人,頓時驚慌無措,嚇得跪地,連連求饒。
  
  原先對荀紹不服的將領中有人質疑是不是荀紹反了,但說這些話的都和杜衡、劉梧一樣被軟禁起來了。
  
  晉軍一連換了好幾個將領,氣氛大不一樣,雖不知戰力如何,但當真是一派金戈肅殺,隨時準備衝殺入陣的架勢。
  
  南康王這邊沒有打聽到新任主帥的確切消息,便預感到了事情的棘手。雙方交戰,歷來難有防範的滴水不漏的時候,對方居然能做到,叫他大感意外。
  
  他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先派專使前去和談一探究竟。
  
  哪知使臣到了晉軍大營,見他的卻是手底下副將,主帥根本不見人影,只隔空傳話。
  
  南康王漸漸有些寢食難安,此人故弄玄虛,也不知道到底有何打算,眼下荀紹尚未真心歸附,晉軍兵力遠遠超過南康軍,他這樣下去豈不是要坐以待斃?
  
  他仔細想了想,聽探子回報,此人防心極重,必然是一人緊握將帥大權,既然如此,作戰指揮必然也是親力親為。
  
  想到此處,他已有些按捺不住,而初冬已經悄無聲息地來了,陰冷的雨水接連不斷地落下來,叫人覺得寒涼刺骨。南康軍趁著這糟糕的天氣,兩萬騎兵出營,前去侵襲豫州城。
  
  雙方很快交戰,廝殺之聲連遠在山谷邊緣的南康軍營都能聽見。
  
  荀紹在營中將自己所剩的人馬點了一遍,正在掂量接下來要如何走,聽見聲響,不確定地問身邊人:「又開戰了?」
  
  「回將軍,南康王好像今早派出了人馬。」
  
  荀紹蹙眉,沒有作聲。
  
  「報——」快馬飛馳而來,傳信兵直衝到大帳門口才翻身下馬,衝進去大聲道:「敵方主帥已經現身,我方退後十里,特來請命可要再戰。」
  
  荀紹走近些,聽見南康王頗有幾分激動地問道:「敵方主帥究竟是何人?」
  
  「幾位將軍都未嘗見過,似乎是頭一回上戰場。」
  
  「那他可有何特徵?用何兵器?」
  
  「遠觀看不清容貌,兵器倒是有將軍認得,據說是朝廷御賜的盤蛟七殺銀槍。」
  
  南康王對兵器也無甚研究,何況又是朝廷御賜的東西,誰都有可能獲得,實在不好判定。卻見荀紹從帳外走了進來,抱拳道:「我已知曉這位主帥是何人,望殿下准許我前去查探一二。」
  
  南康王眼神一亮:「荀將軍當真願往?」
  
  荀紹冷笑:「求之不得。」
  
  她出去點了人馬,翻身上馬,直奔豫州城。
  
  南康王的笑臉這才收了起來,「還真是個鐵葫蘆,話說得留有餘地,這麼多天也不肯歸附本王。」
  
  他眼珠一轉,忽然心生一計,叫來幾名將領,吩咐道:「傳令下去,前方騎兵暫不撤退,派重軍跟在後面,荀紹若有動作,見機行事。」

作者: s0984067    時間: 2014-12-31 07:27 PM

第五五章
  
  荀紹一路馳往豫州城,前去侵襲的南康軍已經漸漸抵擋不住,她趕到時就見晉軍已經追擊而來,彼此狹路相逢。
  
  領軍之人立馬陣中,一身玄甲,眉眼如舊,不是應璟是誰。
  
  一切懷疑在此刻坐實,荀紹心如死灰。
  
  雙方隔陣對望,荀紹冷眼以待,身後士兵肅穆無聲,說不出是哀戚還是悲壯。
  
  應璟自然有許多話要說,但離得太遠,就算說了荀紹也聽不見。正當此時,後方南康王派遣的大軍到了,應璟神情微變,似不敢置信,轉頭對身邊副將說了幾句,後者點了點頭,打馬走出陣來。
  
  「傳寧都侯話,請荀將軍三思,切莫行差踏錯。」
  
  荀紹瞥一眼後方大軍,冷笑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是他們的頭領了?」
  
  副將拱手道:「如此再好不過,寧都侯已經得知荀將軍被陷害之事,定將徹查,以還將軍清白,請將軍立即隨大軍返回。」
  
  「返回?」荀紹看一眼應璟:「回去了再被背後捅一刀子可要如何是好?」
  
  傳話的副將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回去回了話,應璟抬眼望了過來,朗聲道:「荀將軍放心,本侯以性命擔保,此事絕不會再發生。」
  
  「哈哈哈……」荀紹放聲大笑,語氣卻帶著些許咬牙切齒:「還是等寧都侯先把我嫂子的命還回來再說這話吧!」
  
  南康軍將領帶著命令而來,自然不能輕易讓荀紹走,趁機高聲道:「荀將軍放心,殿下命吾等前來,便是要相助將軍報仇的!」
  
  這話清清楚楚地傳到了晉軍的耳中,士兵裡有一陣騷動,原先軍中傳揚的消息是大將軍被劫了,現在聽南康軍這麼說,難道是反了?
  
  應璟聽聞此言,眼神陡然凌厲,手一揮,沉聲下令出擊,大軍直撲過去。
  
  荀紹手下的士兵畢竟根基在晉軍裡,頓時有些騷動,離得近的有個士兵忍不住問荀紹:「將軍,我們幫誰?」
  
  名義上將軍還沒反,可剛才南康軍的話已經將她拉到南康王那邊去了,這可如何是好?
  
  荀紹雙眼緊盯著應璟,提了一把韁繩,調轉馬頭:「誰也不幫,全軍聽令,往中間地帶行進,退後一里。」
  
  兩軍混戰一處,廝殺漸濃。
  
  應璟雖然人在陣後方,但很快也被捲入了戰局。多年之前荀紹也見過他這樣左右衝殺,英勇陷陣,但今日感覺卻大不相同,他已多年未上戰場,武藝雖不算生疏,卻有些不夠敏捷,甚至比不上常年衝鋒廝殺的士兵們了。
  
  天上的雨越下越大,森寒侵入肌膚,直往骨髓裡鑽,原本對南康軍不利的情形因為天氣緣故,漸漸開始有些扭轉的跡象。
  
  荀紹有些猶豫,她本心並不想反,更希望能早日驅退南康王的軍隊,還天下太平。南康軍大有背水一戰的意思,此時戰局濺有扭轉之勢,她已經數次動搖,忍不住想要衝出陣去,但只要一想到竹秀,終究還是停了下來。
  
  以前尚未看透,直到如今竹秀出事,她才知道自己跟應璟之間隔著的不止這幾萬士兵混戰的屠戮場,還有觀念,甚至是立場的阻隔。
  
  他要的太多,這些利益相關盤根錯節她本不願理會,可現在竹秀的事已經觸及到她的底線。
  
  戰場還在廝殺,雨已經下的越來越大。
  
  遠處有馬蹄聲轟雷般奔來,荀紹轉頭看去,居然又是一支南康軍。她叫過一名士兵,吩咐道:「去打探一下來的是哪裡的兵。」
  
  士兵策馬而去,不多時便返回,回稟道:「是南康王剛剛調來的援軍,周將軍領的兵。」
  
  荀紹皺眉,南康王悄悄調了支援軍過來,到此時現身真是時機算的剛好,此人果然心機深沉。可周豐容為何要趟這趟渾水?
  
  她策馬繞過去,果然瞧見了周豐容。
  
  「大將軍你……」即使地位換了,她還是改不了口。
  
  周豐容豎手打斷她的話:「此戰凶多吉少,南康王精於打算,自然不會讓你我好過,他是希望借此機會讓你我徹底回不了頭,要麼成為他的人,要麼就死在這裡。」
  
  「你大可以帶著兵回去。」
  
  「回去了我還是反賊。」
  
  荀紹閉了嘴。
  
  周豐容朝戰場中看了一眼:「寧都侯竟然親自來了,果然這一切都是他的主導。」
  
  荀紹看了看策馬奔戰的應璟,還是一言不發。
  
  周豐容吩咐全軍原地待命,並沒有及時衝殺進去,直到前方派兵來求援,他抽出劍來,對荀紹道:「走到這步我已沒了回頭路,若是我殺了應璟,你別怨我。」
  
  援軍衝入了戰場,紛亂的馬蹄將土地踩成了泥濘的沼澤,喊殺聲震天,血肉模糊的屍體成片般倒下。周豐容幾乎只象徵性地在陣中移動,除了衝過來要殺他的人,他並沒有揮過劍。但荀紹知道他說得對,從他帶兵出現的那刻起,反賊罪名已經坐實,沒有回頭路了。
  
  荀紹手裡的槍握緊又鬆開,心中竟感到煎熬,一個聲音叫囂著:「反吧,為竹秀報仇,應璟罪有應得!」另一個聲音卻在冷靜的分析:「一定有緣由,應璟不會傻到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
  
  她知道應璟的意志,對於他要做到的事,從來沒有放棄的道理。這次南康王謀反,從開始到現在,他都表現的置身事外,本就不對勁。荀紹無心去揣測這其中有什麼陰謀詭計,但很確信,他要麼身在局中,要麼就是親手佈局之人。
  
  而無論如何,竹秀的命是再也換不回來了。
  
  周豐容在陣中對晉軍而言是個極大的威懾,但應璟指揮得當,晉軍很快又扳回了局勢。荀紹看到有騎兵策馬回城,應當是去搬救兵了。
  
  遠處有南康軍的弓箭手射來暗箭,應璟為了躲避躍下了馬,站在泥漿裡左右挑殺。周豐容正在朝他迫近,荀紹的手緊捏著韁繩,不曾有一刻放鬆過,卻也只是看著。
  
  晉軍援軍頃刻趕來,原先只是一場追擊戰,此刻已經變了性質,雙方似乎打算在豫州城外就一戰定乾坤了。
  
  荀紹看了看天,已是午後,大雨滂沱,連她退在一邊什麼都不干都覺得忍無可忍,何況是這些激戰中的士兵。
  
  應璟自先前下了馬後就再也沒上去過,一直在原地與眾人交戰,盔帽已經丟掉,髮鬢散亂,渾身濕透,甚至連行動也有些遲緩,卻依舊沉穩鎮定,荀紹注意到他期間還發佈了幾道軍令。
  
  「將軍,我們真的不出戰嗎?」士兵再次發問。
  
  荀紹默不作聲。
  
  也許她會看著他勝,也許她會看著他死。
  
  就如同看著竹秀一樣。
  
  在這種天氣下作戰,士氣反而成了最重要的因素。沒多久,晉軍之中有人斬死了南康軍一員副將,士氣大振,戰局終於又被扳了回來,南康軍開始受到壓制。
  
  荀紹的心裡五味雜陳,應璟若能得勝,天下可以恢復安定,是該欣喜的事,但想起竹秀的死又飽受折磨。
  
  本以為一切已經有了定數,沒想到居然又有了變數,就在荀紹按兵不動幾乎足足有兩個時辰時,又有軍隊趕了過來。
  
  這次來的軍隊數量龐大,簡直是從四面八方聚攏而來,每支前列都高舉兩面大旗,一面是晉國龍字旗,一面是各封地旗號。荀紹大感吃驚,這樣看來簡直像是天下藩王全都趕來了一般。
  
  「報——」快馬飛馳,士兵高聲在戰場四周奔走呼告:「琅琊王前來勤王平叛!」
  
  「報——建寧王前來勤王平叛!」
  
  「報——淮南王前來勤王平叛!」
  
  「……」
  
  數十萬大軍將戰場團團圍住,荀紹的人馬被隔在了外面。
  
  想不到有生之年竟還能見到烽火會諸侯的場景,士兵們都愣了神,連戰事都停了下來。
  
  戎馬鎧甲的琅琊王打馬出列,到了陣前,高聲道:「奉太后懿旨,吾等皇室宗親,意在匡扶社稷,左右將士聽令,所有反賊,悉數拿下!」
  
  荀紹有些意外,太后竟能將這麼多藩王召集起來?她忽然想起了霍江城的話來,此次南康王之反,她似乎忽略了太后了。
  
  未等她回神,戰局又起,荀紹派了兩個機靈的士兵混進去查看情形,聽見裡面刀劍齊鳴,忽而覺得有哪兒似乎不對。
  
  士兵很快就鑽了回來,告訴她道:「諸位殿下的軍隊混戰在一起,根本分不出敵我。」
  
  荀紹終於想到是哪兒不對,應璟居然也被圍困在裡面了。
  
  「將軍,我們要怎麼辦?」跟著荀紹的士兵原先是因為不想反而無所適從,現在則是完全摸不著頭腦了。對他們而言,現在最重要的是有一個能容納他們的位置,若能回歸朝廷自然最好不過。
  
  荀紹在心中仔細掂量一遍,忽然想到一個可能,仔細囑咐了左右,叫他們趁亂入城去找霍江城。
  
  戰場中嘶嚎聲一片,不知還能支撐多久。
  
  荀紹咬了咬牙,應璟,我只給你一次機會,但願我沒猜錯。

作者: s0984067    時間: 2014-12-31 07:28 PM

第五六章
  
  算了算時候,大約已經過了一盞茶的功夫,荀紹一夾馬腹,刺殺了幾個攔路的士兵,衝入陣去,先是一槍挑開周豐容背後一個士兵,又策馬躍到應璟身旁,替他揮退攻擊。
  
  應璟有些意外,聲音在大雨中聽來有些不真切:「阿紹?」
  
  荀紹伸手拽他,忽然見他膝蓋不自覺地屈了一下,這才反應過來:「你的舊傷又復發了?」
  
  應璟點了點頭。
  
  難怪見他站在這裡許久沒有挪動,行動也有些遲緩。荀紹拖不動他,乾脆跟著跳了下來,長槍一揮,擋在他身前。
  
  「荀紹?」周豐容對她忽然的舉動顯然很不解。
  
  雖然眼下的場景已經演變成他和應璟攜手抵擋各路藩王,但她忽然衝進來卻是明顯要護著應璟,前後轉變太大,還是叫他太過奇怪。
  
  琅琊王不曾見過荀紹,大雨的沖刷使她鬢髮凌亂,加之她高挑纖瘦卻英武勃發,他還以為這是個少年將領,冷笑道:「不知天高地厚,還想救人?左右聽令,進了這裡的都是反賊,一個不留!」
  
  荀紹迅捷凌厲地送槍出去,幾招就撂倒了好幾個衝上前的士兵,轉身又是一槍送出,刺穿了一人的喉嚨。之後一招快過一招,荀家槍虎虎生風,長槍過處,無人敢近。
  
  她一手扶著應璟上馬,高聲喊道:「大將軍,一起衝出去!」
  
  周豐容且戰且避,打馬過來,與她背對而立。
  
  琅琊王瞇了瞇眼:「是個女人?」
  
  荀紹聽見這話,長槍一指,對著又要趁機衝過來的士兵冷喝道:「荀氏荀紹在此,誰敢來戰!」
  
  琅琊王一愣,與離他不遠的建寧王對了個眼色,他們年紀大一些,知道荀家一脈在戰場上的本事,不禁有些忌憚。
  
  這時城內忽然衝出一支人馬,一路踏著泥水狂奔而來,看不出多少人,只聽得震耳欲聾的高呼傳來:「西北四十萬荀家軍特來勤王平叛!!!」
  
  藩王們面面相覷,漸漸有些騷動。荀紹一個人還好說,荀家軍要是來了,難道還真要跟這群虎狼之師拚命?何況他們接到的詔令裡也沒這條啊。
  
  荀紹對周豐容使了個眼色,應璟倒先會意,低頭探身挾住她坐上馬背,一手狠狠拍了馬臀一下,荀紹趁機挑開左右兩個攔路的士兵,朝陣外衝去。
  
  應璟輕輕嘶了一聲,一手摟著荀紹的腰,人幾乎要靠在她背上,呼吸也有些粗重。
  
  荀紹忙著衝殺,並沒有在意。
  
  所謂的「西北荀家軍」不過是霍江城和張驍帶領而來的豫州守兵。
  
  荀紹叫傳話的士兵轉達霍江城,一定要想出辦法來虛張聲勢,好唬住藩王們這支聲勢壯大的部隊。
  
  他做的不錯,比起這些多年來疏於操練的王侯之兵,素有晉國鐵防之稱的西北軍足以叫他們聞風喪膽。
  
  荀紹三人佔了琅琊王一愣神的時機殺出了陣去,此時身後自然有追兵緊跟不放。
  
  張驍帶著人過來接應,應璟忽然從荀紹背後抬起頭來,喝道:「不可再往前了!切莫暴露了我們是虛張聲勢,立即衝回城去,緊閉城門!」
  
  張驍急急稱是,轉頭就走。
  
  應璟說完這話就猛咳了幾聲,身體重量壓在荀紹背上,安靜下來。
  
  即將入城的剎那,周豐容忽然停了下來。荀紹跟著停下,催促道:「大將軍快走。」
  
  「我已定了罪名,回不去了。何況南康王手上還扣著我帶去的人,我一走了之,他們都會沒命。」
  
  應璟直起身子,咳了兩聲,平復下喘息道:「我可以給你個將功折罪的機會,你帶兵繞道回去,我再給你兩萬人馬,若是你能拔了南康王的營寨,將他擒下,我自有法子保你翻身。」
  
  周豐容難得地笑了一下,卻很有嘲弄之意,瞥一眼荀紹道:「寧都侯這麼做,是因為荀將軍吧。」
  
  「算不上,我只是要對付你的大將軍之位,對你個人並無什麼成見,要仔細說的話,甚至還有些欣賞羨慕。」
  
  荀紹詫異地看了他一眼。
  
  「我只給你這一條明路,要不要走看你自己。」應璟說完就捂著嘴低咳了一陣,身體重量又壓在荀紹背上,不再多言。
  
  周豐容沉思許久,終於走到了張驍身邊,點了一支兵馬,順著城牆向西而進。
  
  「入城!」
  
  荀紹拍馬躍進城門,恰好瞧見范一統帶著幾人衝了出城,迎面撞見,他經過荀紹身邊時只朝應璟看了一眼,並沒有多說什麼,也未做停留。
  
  荀紹刻意放緩速度,轉頭看去,見他們那幾人一路衝去了各路藩王身前,接著竟聽見范一統開始大聲宣讀聖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諸位藩王勤王有功,然分封重地不容閃失,立即回歸封地,沒有皇帝手令,任何人不得再輕易調兵外離,否則以謀反罪論處,欽此。」
  
  范一統中氣十足,這些話順風送入荀紹耳中,她已然猜到了什麼,側頭冷哼一聲道:「又是你的一步好棋,我就該知道你不會輕易讓自己涉險,早知如此又何必出手。」
  
  應璟有氣無力地笑了一聲:「我算中了每一步,就是沒算中你,其實我以為你會一早就出手的。」
  
  「我有什麼地位出手?為你?你害死了竹秀!為國?我現在已經是你們眼中的反賊了,出手了朝廷就不會拋棄我了?我是忠,但絕不愚忠!」
  
  應璟忽然扣住她手腕,力氣有些大,甚至讓荀紹感到微微的疼:「你該信我。」
  
  荀紹冷眼看他:「用你自己的話說,不信我的,何必信他?」
  
  應璟愣了一愣,手指鬆開,人跟著滑了下去,竟直接摔倒在了地上。
  
  霍江城早就退開一些迴避二人談話,此時見狀才又湊近。
  
  荀紹以為應璟是故意的,翻身下馬,伸手去扶他時頗有些沒好氣,但將他拽起來一看,發現他竟已暈過去了,胸口鎧甲上還有血液不斷滲出。她吃了一驚,身後在背後一抹,自己背上也沾滿了血,因為大雨一直在下,她竟絲毫不覺。
  
  「少主,快救人吧。」霍江城叫了她一聲,荀紹方才回神,連忙將應璟扶上馬背,城外藩王們的軍隊已經顧不上,逕自快馬入城去找大夫。
  
  要和藩王們交涉,其實是個苦差事。
  
  藩王們都很不悅,琅琊王是領頭人,拿出太后懿旨給范一統看,對於幼帝那句「以謀反罪論處」很是不待見。
  
  因為一切早就計劃好,范一統表現的不慌不忙:「諸位殿下請仔細想想,太后雖然可以垂簾聽政,但大事從來都和陛下聯名下旨,從未私自用太后印璽發佈過詔令,諸位殿下當真覺得此事沒有蹊蹺?」
  
  琅琊王一愣,還真是,本來他們是不想南康王一人得利,當年做皇子時各自拉幫結派,以後若南康王登基,少不得有他們的苦頭吃。太后詔令一來,大家便都有了遏制他的心思,彼此一通氣就全過來了。所以與其說他們是奉詔而來,還不如說是他們順著詔令這借口自己要來的。
  
  如今幼帝的命令既然下來了,也就陷入了進退維谷的境地。畢竟是扛著匡扶社稷的大旗來的,自然不能抵抗皇帝命令,可又心有不甘。
  
  但琅琊王想想還是不放心,又追問范一統道:「此次陛下聖旨為何來得如此迅速?照你這麼說,不止太后詔令有蹊蹺,這聖旨豈不是更蹊蹺?」
  
  建寧王和淮南王都跟著附和:「琅琊王說的沒錯。」
  
  范一統跟著應璟久了,有時候也會學著他擺擺譜,故作氣勢道:「諸位殿下當真以為你們大軍四面八方而來,這麼大的動靜會無人知曉?實不相瞞,此次陛下聖旨親臨,是因為太后已被捲入朝中陰謀,諸位殿下是和太后一起做了人家的箭矢還不知曉。」
  
  琅琊王疑心重,始終有些不相信,這時范一統身旁的一個被雨淋得直發抖的人揭去斗篷,哆嗦著用尖細的嗓音道:「陛下就是怕諸位殿下不放心,特地派奴婢隨范侍衛一起前來,諸位殿下都見過陛下,應當認得奴婢這張臉才是。」
  
  建寧王扯了扯琅琊王的袖子:「二哥,的確是陛下身邊的太監李園。」
  
  琅琊王這才徹底信了,已經決定要走,想想又問了范一統一句:「那麼對於南康王,陛下可有何說法?」
  
  范一統道:「臨走前陛下有口諭,諸位殿下為國盡忠是好事,可以寬限三日返回,既然是勤王平叛,這三日內自然可以大展拳腳,有功者重賞。」
  
  琅琊王會意地笑了,當即下令殺入山谷。
  
  待大軍漸漸離去,范一統終於鬆了口氣,轉頭問李園:「我剛才可有露怯?」
  
  李園搓著手取暖,嘿嘿笑道:「沒有沒有,范侍衛不愧是寧都侯的左膀右臂,難怪寧都侯肯放心將這麼重要的事交給您來做吶。」
  
  范一統聽了這話很高興,又策馬回城去找應璟。
  
  應璟昏迷未醒,此時正被一群軍醫包圍著在城中太守府中醫治。
  
  荀紹換完衣裳出來,迎接她的都是一些怪異的目光。她沒在意,找到霍江城問了一下近期城中情形,霍江城告訴她藩王們已經去圍剿南康王,周豐容此戰必勝,她鬆了口氣。
  
  「少主,本來你的事我是不該多嘴的,但此次的事只怕不是這麼簡單的,寧都侯故意雌伏許久,必有深意,少主不妨仔細弄清楚再做考慮。」霍江城左右看看,確定無人才又繼續道:「我仔細思量過,此戰之後,只怕朝堂格局會有大變化。」
  
  荀紹沒有回應。
  
  霍江城知道她此時心境不對,趕緊換了話題:「對了,竹秀已經醒了,料想是無大礙了。」
  
  荀紹猛然一震:「你說什麼?」

作者: s0984067    時間: 2014-12-31 07:28 PM

第五七章
  
  用霍江城的話說,竹秀可謂九死一生。
  
  當日差不多荀紹剛被救走,應璟後腳就到了。竹秀身上全是傷,一身血泊地被救出來時早就沒了意識。
  
  應璟派范一統護送她回都醫治,之後他一直不輕易露面,霍江城也不知道竹秀到底有沒有被救回來。直到今日前線激戰,荀府的信函送到霍江城手中,他才知道竹秀已經醒了。
  
  竹秀必然是知道荀紹等人在擔心自己,所以一醒來第一件事就是吩咐人寫信來報平安。
  
  「怎麼寧都侯沒有跟少主說嗎?」霍江城問完就回味過來,歎了口氣道:「不過竹秀當時傷得那麼重,能不能活下來還是未知,若是話說早了給了少主希望又落空,只怕你會更失望,所以寧都侯才沒提起吧。」
  
  荀紹此時還陷在狂喜之中,竟然不知該說些什麼,許久才喃喃自語了一句:「太好了……」
  
  她忽然反應過來,面向應璟居住的房間看了一眼:「怎麼到現在軍醫們還沒出來?」
  
  霍江城搖頭:「不知,也許是比較棘手?」
  
  荀紹朝那邊走去,恰好范一統從裡面出來,行色匆匆的模樣。
  
  「飯桶,怎麼了?」
  
  范一統無心計較稱呼,急急說了句:「我去安排人手,即刻護送公子回洛陽,這裡戰事就留給荀將軍安排了。」
  
  荀紹皺眉:「應璟的傷很嚴重?」
  
  「到現在還人事不省呢!」
  
  荀紹細想了一下,應璟開始時雖有受傷,卻不至於這麼嚴重,看來傷勢加重還是被藩王們的重兵包圍後導致的,他舊傷復發,無法敏捷躲避,能支持下來也是不易。
  
  范一統很快就安排好了,一路跑著回來。他今日也是一路奔波,到現在身上還是濕的也顧不上。
  
  荀紹跟著他進了房,隔著幾名軍醫的距離看著床榻。
  
  有個軍醫低聲對范一統道:「寧都侯方才醒了一次,不肯馬上回都,說待戰事平定方可。」
  
  范一統一拍額頭:「我差點給忘了,公子是擔保過必須平定戰事才能回去的。」
  
  荀紹心中有些瞭解了,難怪他肯給周豐容機會,原來是因為這點,這人還真是絕不漏算一步。
  
  不過此時人畢竟已經躺在眼前,一切事情經過都要等他醒來才能弄清楚,她心裡有再多想法也只能揣著。
  
  軍醫們要給應璟用藥,不願外人打擾。荀紹和范一統都退了出去。
  
  正當這時,外面有傳信兵快馬來報,說南康王的大營已經被拔,晉軍大勝。
  
  那麼多人衝過去,有這個結果一點也不意外。荀紹居然有點同情南康王了,自己的兄弟手足迫不及待地去圍剿他,個個都恨不能置他於死地。
  
  雖然得了勝仗,卻直到天快黑時周豐容才回來。
  
  他渾身濕透,盔帽已經取下,身上全是泥水,狼狽不堪。認識他的人見他一路走來都趕緊避開,不敢多言也不敢多看,因為不明瞭現在的狀況,也怕趟進渾水。
  
  荀紹收到消息,快步迎出來,快到前廳時在走廊上碰見他,見到他身上有傷,轉頭吩咐去請軍醫,又問起他戰場情形:「趕去的人馬那麼多,怎麼大將軍還是受了傷?」
  
  周豐容道:「之前受的一點小傷,不必費神了,南康王那裡被大軍圍攻,自然不用擔心,倒是諸位藩王,搶功勞搶得厲害,險些自己鬥起來。」
  
  荀紹冷笑了一聲:「若非他們心不齊,也不至於……」也不至於當初應璟那麼順利就將幼帝推上了帝位。
  
  當然後半句她是不能說出來的。
  
  「對了,南康王可被擒住了?」
  
  周豐容搖頭:「用不著擒他了,琅琊王直接斬了他,我想留他一命都沒來得及。」
  
  荀紹皺眉:「畢竟是反叛大事,他計劃這麼久,此番落敗,必定可以牽扯出一大串線索來,居然就這麼斬了,真是可惜。」
  
  周豐容點了點頭,看她雖然和他說著話卻有些神色鬱鬱,便猜到了一些現狀,問道:「可是寧都侯情形不太好?」
  
  荀紹歎氣:「是不太好,到現在人還沒醒。」
  
  畢竟周家人的未來都繫在周豐容身上,他本來是急著洗脫罪名的,不想如今是這般情形,看來急也急不來了。
  
  荀紹忽然道:「此戰平定,功勞全在大將軍,我打算即刻回都,一來是探望竹秀,二來是想弄清楚一些事情。大將軍此時罪名未清,不妨暫時留下。」
  
  戰後保證安穩也是大功一件,周豐容知道她是為自己著想,心中很感激,只是習慣使然,也只淡淡點了個頭。
  
  范一統既然能將李園帶來,自然有辦法與幼帝聯繫。荀紹現在畢竟身份還有些尷尬,便叫他去信宮中,討一道詔令,允許應璟回都治傷。
  
  范一統原先只知道著急,還沒顧上這層,此時一聽覺得很有道理,如今朝中並不安穩他也感覺得出來,有道皇令,事情會好辦許多。
  
  沒兩日天氣就放晴了,雖然這種時候的陽光已經抵擋不住寒冷,還是叫人覺得心情舒暢了不少。
  
  一早整裝出發時,周豐容趕來送行,看到寧都侯的馬車,便知道荀紹要回洛陽的那麼多理由中,還包括一條護送應璟回都醫治。
  
  「大將軍好好保重,豫州此地還需多加留意才是。」荀紹過來向他行禮作別,又道:「我已下令張驍帶領人馬光復南下數郡,迎回永安公主,這件事也請大將軍多加督導。」
  
  「你放心。」
  
  荀紹緊了緊身上披風,走下台階,正要上馬,周豐容又喚了她一聲。
  
  荀紹轉頭:「大將軍還有事?」
  
  周豐容抿了抿唇,拱了拱手:「多保重。」
  
  「大將軍也是。」荀紹扯了一下韁繩,領著隊伍啟程。
  
  官道上雖然好走一些,但連續幾日的大雨將土地都泡透了,速度始終是快不了的。
  
  兩名隨行軍醫已經照顧地很用心,但應璟的情形還是沒有好轉。
  
  荀紹進馬車內探望過兩次,問是不是他舊傷牽扯出來的。軍醫回話說那倒還是其次,天氣不好,傷口傷得位置又險要,好幾處傷都險些要命,連診治時也需要倍加小心。
  
  范一統沒好氣地吼:「你們怎麼這麼沒用!好歹先把命保住啊。」
  
  軍醫忙道:「命是肯定保得住的,寧都侯都接連挺過好幾次險要關頭了,意志堅定非同常人,范侍衛大可放心。」
  
  荀紹聞言悄悄鬆了口氣,探身出了馬車,將簾子遮好,頂著寒風又回到馬背上。
  
  霍江城此番也在隨行之列,見她神情不太好,打馬過來詢問:「少主怎麼了,可是寧都侯的傷情加重了?」
  
  「那倒沒有,不過至今也沒減輕,只能說保住了命吧。」荀紹重重歎息,拍了一下馬,緩緩向前,一言不發。
  
  霍江城沒有打擾她,他跟隨荀家人多年,看著荀紹長大,知道她要麼是在想事情,要麼就是在做決定。
  
  豫州離洛陽不過兩三天的路程,沿途多集鎮,藥材不缺,應璟的傷情總算得到了控制,有時也會甦醒,甚至還能交代范一統一些事情,但都很短暫。
  
  荀紹因為有次得到稟報,一時猶豫要不要去見一見,就這一個空隙,他就又沉沉睡去了。
  
  據說他以前謀劃事情時經常深更半夜還不眠不休,現在倒像是一次都給補回來了。
  
  終於快到洛陽時,眼前出現了兩支岔路。
  
  往左是一路西行,過安定郡,直入西北;往右則是直接入都,不過幾十里的路程了。
  
  荀紹忽然停了下來,對霍江城道:「你替我走一趟,去荀府將竹秀接回西北去,都城局勢紛雜,我不方便久待,她在西北住慣了,對養傷也有好處。」
  
  霍江城有些意外:「怎麼,少主不打算回都了?」
  
  荀紹點點頭:「是不打算回去了,我想直接回西北。」
  
  「這……」
  
  荀紹豎手打斷他:「不必多言,我意已決,你按我說的去做就好了。」
  
  范一統聽見這話,從馬車邊打馬過來:「荀將軍要回西北也要等到我家公子康復後再回啊。」
  
  荀紹笑了笑,朝馬車看了一眼:「他的命已經保住,我也就放心了,陛下器重他,料想會給他好生醫治。我這一路隨行,都很太平,之後會有禁軍接引,自然也無需我多慮了。」
  
  范一統張口結舌:「可你、你們不是……」
  
  荀紹已經打馬轉身,朝西而去,身後只跟著寥寥幾個隨從。
  
  范一統不解地看向霍江城:「霍軍師,這到底是怎麼了?」
  
  霍江城若有所思:「看來少主已經做了決定了,我也不好多說。」
  
  越往西北而行,寒風越盛。
  
  荀紹穿上斗篷,戴上兜帽,聽著西域商旅吟唱的古老情歌順風傳來,心裡先是微微的酸,接著又覺得揪得緊,最後終於強迫自己釋懷。
  
  應璟是個極其堅持的人,不巧她也是。霍江城說此戰之後朝堂格局會有大變化,她也隱約猜到了一些,卻更覺不安。
  
  不只是竹秀,連他自己都有可能丟了性命,這樣拚殺出來的結果真的值得嗎?她不理解,也不認同。
  
  有些人就是這樣,可以一輩子放在心裡,卻未必適合攜手一生。
  
  大約她和應璟就是這樣吧。

作者: s0984067    時間: 2014-12-31 07:29 PM

第五八章
  
  永安公主坐在房中,銅鏡裡映著自己蒼白的臉,拿著匕首的手微微顫抖。
  
  刀尖就對著心窩,但努力了許久,她終究還是沒能下得去手,猛地一把丟開了匕首。
  
  侍女在外面敲了敲門:「公主,張將軍等很久了,該啟程了。」
  
  永安公主又朝地上的匕首看了一眼,憎恨自己的懦弱,更憎恨這不公的世道。
  
  只差一點了,為何那些哥哥非要出來插一腳!
  
  侍女又在外面催促:「公主,公主,該出發了。」
  
  「知道了!」她發了火,總算讓侍女噤了聲。
  
  坐了許久,總算平定了心情,對鏡理雲鬢,淡掃蛾眉,略施粉黛,換上宮裝,她還是那個儀態萬千的永安公主,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她只是個無辜的受害者。
  
  沒了主人的南康王府已經顯露凋敝之態,家眷早已被押送去洛陽。永安公主一路走出門,心情已是沉到了底。
  
  張驍在府門外等到此時,終於見到她出來,下馬行了禮,請她登車,一刻也不能耽誤的樣子。
  
  「有勞張將軍來接本宮了。」她輕輕拭淚,「五哥也是一時糊塗,可憐……」
  
  張驍歎口氣:「公主不必哀傷,是南康王自己選了這條路。」
  
  「說的也是,唉,我只是後悔沒能勸住他罷了……」
  
  張驍對左右侍女使個眼色,兩人連忙扶永安公主登上車,這才叫她止住了眼淚。
  
  一路都太平無事,直到快到洛陽時,忽然有隊人馬趕來相迎。
  
  張驍見來人是外邦服飾,本很警覺,卻又見隊伍裡有朝中官員陪同,料想該是別國使臣之類的人物,這才放任對方靠近。
  
  未等過去詢問,隊伍領頭之人已經笑瞇瞇地迎了上來,恭恭敬敬對著馬車行禮:「公主殿下受驚了,好在如今終於脫險,我國王子殿下總算可以安心了。」
  
  永安公主的聲音隔著簾子傳出:「來者何人?」
  
  「稟公主,在下是曹國禮官曹敦,得知公主安全返都,特來相迎護送,好確保公主安全,能順利嫁去曹國。」
  
  馬車中寂靜了許久才傳出公主的回話:「那就有勞曹大人了。」
  
  她曾以為再回來一切都會不同,原來根本就沒有變化。
  
  應璟回到洛陽後,幼帝果然立即派了御醫過來,什麼良藥奇藥都往寧都侯府裡送。
  
  可即使如此,應璟還是數次徘徊在危險邊緣,到了這步,連太后和老丞相都分別派了人過來探視。
  
  霍江城來接竹秀,有意多留了兩天看了看情形,後來確定應璟又無生命危險,這才帶著竹秀啟程。
  
  鈴鐺現在是皇帝伴讀,自然不能說接走就接走,不過他跟皇帝關係交好,在都中留著也沒事。
  
  竹秀傷口疼痛,只能在車裡躺著,路上非纏著霍江城將她離開後的事情告訴給她聽。可惜這事原本就複雜,霍江城粗粗說了幾句她就喊不明白,聽不懂。
  
  「我就是想知道阿紹為何要獨自回西北去。」
  
  「大約是想離開寧都侯了吧?」
  
  「啊?」竹秀一急,扯到了傷口,疼的齜牙咧嘴:「這丫頭還是脾氣這麼倔,真拿她沒辦法,婚期都定了,國舅人還沒醒,這時候使什麼性子啊。」
  
  霍江城搖搖頭:「我倒覺得少主此事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她太重感情,寧都侯對她自然無話可說,但朝堂詭譎,風雲變幻,寧都侯又是掌舵人,將來許多事情都無法預料。若是下次你或是鈴鐺再遇險,又沒這次的好運氣,那她跟寧都侯可就真的是一點回頭餘地都沒了。」
  
  竹秀眉頭緊鎖:「你的意思是她這還是在給國舅機會了?」
  
  霍江城失笑:「我可不懂你們這些小兒女的心思,也只是猜想罷了,一件事若有可能發展到最壞的地步,那及早抽身而退,不是免了到時候難以收場了嗎?」
  
  竹秀艱難地翻了個身:「反正我見到她還是會勸她的,這世上還有誰能比國舅對她更好。」
  
  霍江城歎了口氣:「顯然少主要的不僅僅是對她好而已啊。」
  
  隆冬很快就到了,晉國多事之秋,如今一團爛攤子正等著收拾,寧都侯又重傷未癒,重擔便落到了老丞相身上。
  
  范一統守在房門口,看見侍女端藥過來才打開門讓她進去,忽而聽見裡面有輕輕咳嗽的聲音,連忙走進去一看,屏風後,應璟已經坐起身來。
  
  「公子,你終於醒了!」
  
  應璟靠在床頭,一手捂著胸口,閉了閉眼算是應答。
  
  范一統走近道:「公子你胸口這一刀可真是危險,就在心口邊上,之前明明都說沒事了又忽然人事不省,真是嚇人啊,還好現在醒過來了。」
  
  應璟沒做聲,坐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自己接過侍女手中的藥喝了幾口,彷彿到此時才有力氣說話:「阿紹呢?」
  
  「荀將軍?呃……」范一統眼神閃爍:「她……她回西北去了。」
  
  大概是怕應璟失望,范一統又連忙補充:「不過她是一路護送您快到都城後才走的,說不定是因為西北有什麼急事吧。」
  
  應璟扯了一下嘴角,「我知道了。」他頓了頓,又問道:「如今戰事如何?宮中情形如何?」
  
  范一統將戰局平定的事告訴了他,永安公主也已平安返回宮中,其他一些細瑣之事,連同太后最近又絞碎了幾塊帕子都一五一十給稟報了。
  
  應璟聽完後點點頭,想了想道:「先不要將我醒來的消息傳出去,待我傷勢再好一些再作計較。」
  
  西北剛剛落下一場大雪,荀紹不怎麼怕冷,但因為竹秀在養傷,她也跟著沾了光,最近總有些滋補的東西流進她肚子裡去。
  
  已是傍晚,她剛從營地巡視回來,就被竹秀叫進屋裡灌了一大碗羊肉湯。
  
  「怎麼樣,好喝嗎?」
  
  荀紹拿開碗,看著竹秀笑瞇瞇的雙眼,她半邊臉頰還腫脹未消,這笑容看起來尤為好笑。
  
  「你這是什麼表情,怎麼一副不安好心的樣子。」
  
  竹秀頓時不高興了:「想要好好跟你說個話怎麼這麼難呢?你老實跟我說,國舅生死關頭,你怎麼躲到西北來了?你說你做的對不對?」
  
  荀紹認真地想了一下:「好像是不對,躲在西北太容易被揪出來了,我應該躲回老家穎川去的。」
  
  「你……」竹秀氣結地面紅耳赤。
  
  「哈哈……」荀紹放聲大笑,走近去捏了捏她的下巴:「好好養傷,我的事我自己有數,別擔心了。」
  
  竹秀還要再勸,她已經拿起披風出門去了,腳步走的太急,怎麼叫也不停。
  
  「笑得跟沒事人一樣,當我看不出來?」竹秀想扯嘴角,結果扯動了腫著的臉頰,頓時又是一陣齜牙咧嘴。
  
  應璟雖然在休養,朝中的事情卻知曉的一清二楚。
  
  范一統照舊每日一早進房探望,發現他居然一早就起了身,已經自己穿戴整齊。
  
  「公子怎麼穿上朝服了?難不成您今日要上朝去?」
  
  「不,我去後宮見太后。」
  
  范一統恍然大悟,壓低聲音道:「公子打算動手了?」
  
  應璟笑了笑,「不要說得這麼嚇人,那畢竟是我堂姊。對了,豫州軍權沒有交出去吧?」
  
  范一統搖頭:「沒有,周將軍也還在豫州待命。」
  
  「很好,先不要傳他回都,將權也不要交出去。」應璟披上大氅出門:「走吧。」
  
  後宮之中,太后正在描眉添妝,忽然聽見郭公公進來稟報說寧都侯求見,驚訝的將手裡的簪子都給弄丟了。
  
  「他不是還昏迷未醒嗎?」
  
  「千真萬確啊太后,奴婢親眼瞧見的,寧都侯好端端的在外面站著呢。」
  
  太后擺擺手:「那就叫他進來吧。」
  
  應璟進了殿內,太后已經就座上方,他如往常一樣行了禮,太后也如往常一樣假意說幾句客套話做開場白,原本一切都沒什麼特別,直到他忽然問了句:「太后覺得微臣該如何處置杜衡?」
  
  太后眼神微微一閃:「好端端的處置他做什麼?畢竟也是我們的表親。」
  
  應璟溫和地笑了笑:「老話說得好,表親親不過堂親,說起來,我與堂姐你才比較親吶。」
  
  太后的臉色不太好看:「你拿腔作調的,想說什麼呢?」
  
  應璟歎了口氣:「堂姐,你要重用杜衡取代我倒也無可厚非,但且不說應家其他人同不同意由姓杜的來掌管應氏,也不該做出這般不知輕重的事來啊。」
  
  太后重重地砸了茶盞:「你倒是說說,哀家哪裡做了不知輕重的事來,叫你敢這般指著鼻子責怪哀家!」
  
  「微臣不敢。」
  
  話是這麼說,應璟卻一點也沒有不敢的樣子,「太后派杜衡去暗算荀紹,挑撥我們關係,這事暫且不提。擅自用懿旨傳召各地藩王聚集豫州,實在有失考量,若是他們和南康王一樣,那豈不是惹火燒身?太后如此行事,依微臣之見,以後只怕是不能再垂簾聽政了。」
  
  太后氣得騰地站起身來,渾身發抖:「休要胡言!你有何證據證明這些都是哀家做的?有什麼資格不讓本宮垂簾聽政!」
  
  「微臣不僅知道這些是太后所為,還知道是何人慫恿太后所為,證據確鑿自不必說。」他從袖中取出份折子來:「微臣手上有百官的聯名上奏,請求太后撤去垂簾聽政,在後宮頤養天年。」
  
  太后大怒:「來人!」
  
  沒有一絲回應,連郭公公也不在。
  
  直到應璟淡淡叫了句「來人」,殿外才匆忙走入兩個宮女來。
  
  「不長耳力,沒聽見太后在叫你們麼?」
  
  「奴婢該死,寧都侯恕罪。」
  
  太后踉蹌後退幾步,跌坐在軟榻上。

作者: s0984067    時間: 2014-12-31 07:30 PM

第五九章
  
  西北大雪又落了一場,荀紹停在廊下看雪,下人送來了洛陽的消息。
  
  她展開了信函,迅速看了一眼,應璟傷勢已經好轉,太后忽然下詔將大權移交重臣和幼帝,此後不再垂簾聽政。
  
  兩件事看似毫無關聯,卻必然大有聯繫。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應璟說過,太后只怕也自身難保,沒想到這一日終究還是來了。
  
  下一個不知道會是誰。
  
  書房裡生著炭火,應璟卻好像很冷,身上還裹了件大氅,坐在案前寫了道詔令。
  
  范一統見他面有疲色,勸道:「公子重傷初癒,還是多休息吧,其他事情不必急在一時。」
  
  「無妨,」應璟擺擺手:「你帶著這詔令和兵馬去圍了丞相府,將所有人都拿下,之後的事我來辦。」
  
  老丞相這些年已經有些歸隱的意思,忽然出事,許多人都沒想到。
  
  寧都侯派人圍了丞相府,本人隨後趕到,親自宣佈了他的罪狀,其中包括慫恿太后陷害陣前大將荀紹,私自調集藩王重兵聚集等,其他一些舊賬自不必說。
  
  老丞相被摘去了高冠,髮髻散亂,頭髮花白,臉色卻很鎮定:「寧都侯等這日等很久了吧?」
  
  「這句話該本侯說才對,老丞相也對本侯明裡暗裡做了不少的手腳了,你看似置身事外,向來不隨便動作,所以偶爾有些露骨的招式,本侯還真懷疑不到你身上。比如當初的刺殺。」
  
  老丞相笑了笑:「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是不是欲加之罪,老丞相心知肚明。此次我刻意按兵不動,久不露面,終於引得你走出了洞口,倒也不枉費受這麼重的傷了。」應璟攏著唇輕咳了兩聲。
  
  老丞相並不動怒,仍舊只是淡淡的笑:「老夫卻有心急的時候,人之常情,叫寧都侯見笑了。不過寧都侯機關算盡,就不怕高處不勝寒?有些位置注定不是你的,你拿到手也保不住。」
  
  「有勞老丞相提點,本侯謹記在心。」應璟揮揮手,「送老丞相去廷尉待審吧。」
  
  此事是先斬後奏,拿完了人他才入宮去請幼帝批准。
  
  幼帝正在奇怪,母后忽然下詔不再垂簾聽政,終日在壽安宮中禮佛,雖然對他管束減輕了叫他很輕鬆,但事情來的未免有些突然。
  
  現在應璟又來說了老丞相的事,他才算瞭解一些,小大人一般感慨不斷:「真沒想到老丞相有這麼深的城府啊,母后是受了他的唆使了,唉,好在母后想通了,以後不再參與政務也是好事。」
  
  應璟笑著點點頭:「陛下所言甚是。」
  
  他又從袖中取出份詔令來:「陛下,如今戰事平定,藉機生事之人也捉拿歸案,那也該為二位將軍昭雪了。」
  
  「昭雪?」幼帝接過詔令看了看,訝異道:「荀紹暫且不提,不是舅舅的人來稟報周豐容反叛一事的嗎?」
  
  應璟道:「此事是南康王的計策,他刻意設計使我們誤以為周豐容反了,以為這樣便能拉攏他了。」
  
  幼帝仍有些不信:「可朕聽說周豐容後來確實帶了南康軍過來與晉軍作戰啊。」
  
  「當時他帶去的人馬都被南康王扣著,這也是迫不得已。」
  
  「為了幾條人命也不能罔顧家國大義啊!」
  
  「陛下所言甚是,既然如此,還是該罰,只是這謀反罪太重,周豐容確實是算不上的。」
  
  幼帝點點頭:「如今朝中也沒有可以倚仗的人了,舅舅雖然重傷初癒,此事還是得勞煩你了。」
  
  應璟連忙行禮:「陛下言重了,為陛下盡忠是微臣分內之事。」
  
  出宮時,已是勞累到了極致。琿玉宮的宮女和以往一樣悄悄來找他,說是永安公主想見他一面。
  
  應璟也笑得和以往一樣溫文爾雅,口中卻道:「如今公主和本侯都是即將成婚的人,不方便,還是免了吧。」
  
  范一統趁機過來扶著他就走,登車時喜滋滋地道:「公子這下可以好好養傷了吧,如今大將軍之位就算荀將軍不坐也絕對輪不上周豐容,眼下將權相權都交了出來,公子今後可真正算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
  
  應璟瞥他一眼:「以後這話不可再說。」
  
  「呃,是。」
  
  范一統閉了嘴,轉頭吩咐車伕趕車,忽然想起什麼:「公子,屬下要不要派人去接荀將軍回都?」
  
  他琢磨著女人嘛,都是一回事,鬧脾氣就回娘家,示個好,低個頭不就又回來了?
  
  應璟搖搖頭:「荀家在都中也不是一個人不認識,她一定知道了都城裡的近況,如今朝堂大變,她不會回來的。」
  
  范一統皺眉:「怎麼,難道荀將軍不希望公子高人一等?」
  
  應璟沒有應聲,挑簾看了看外面的街道,陰沉的天氣似要落雪了,往常熱鬧的大街上竟沒幾個人。
  
  荀紹的意思再明顯不過,若是他一意孤行,這以後的路,也就只有他一個人走了。無論是春暖花開,還是皚皚白雪。
  
  豫州安穩下來後,周豐容也被撤去了反叛罪名,但目前只是待命,官職尚未有著落。
  
  當年其父去世前就說過他太過秉直,恐難光大家業,卻又比周豐意更適合為將,實在是兩難。如今他果然成了他老人家眼裡的敗家子,只能勉強保全個家族周全罷了。
  
  周豐意知道這個大哥的性子,特地寫了信過來報平安,叫他不必自責,早日返都。
  
  應璟如今雖然是朝中一人獨大,卻並未貪權,將手上的兵權移交給了兵部,再行挑選將領分割,充任各地駐將。這樣一來又是換得了不少美名。
  
  豫州也有了新將領,周豐容不便久留,決定啟程回都,卻聽說荀紹此時人在西北,至今沒有回都,再反觀應璟這段時間的動作,心中便有數了。
  
  他行到半路,忽然改了主意,打馬趕赴西北。
  
  竹秀臉上的腫脹總算消掉了,一早美美地添了妝,裹著厚衣裳拉荀紹出門,卻見遠處有一隊人馬踏雪而來,心中一喜,還以為來的是應璟,結果到了近處,看出為首之人一身戎裝,才認出那是周豐容。
  
  「大將軍怎麼來了?」
  
  周豐容翻身下馬,走近道:「聽說你回了西北,我如今閒來無事,剛好可以來看看。」
  
  荀紹也聽說了他的事,一時不知該安慰還是慶賀,轉頭吩咐下人來牽馬安頓,請他入府。
  
  周豐容這趟來著實突然,荀紹若要和他談論兵法陣法,他如今待命,她才是大將軍,難免尷尬;可若是說別的,又實在沒有話題。
  
  晚上荀紹請了霍江城和龍亭等將領過來,設宴招待周豐容。周豐容不喜飲酒,荀紹略有耳聞,勸酒時也只是做做樣子客套一下,但他今日似乎尤為親民,不僅和在座之人時不時交談幾句,酒也一杯不落地喝了。
  
  荀紹腦子裡回想了一下當初在他家別莊裡參加周豐意那次聚會,頗有些震驚,大將軍這次遭了回罪,連人都變乖了嗎?
  
  顯然龍亭等人也很詫異,好幾次話都說不利索了,舌頭直打結,荀紹不禁好笑。
  
  酒足飯飽,眾人散去,荀紹為周豐容安排好了住處,他卻忽然道:「荀將軍若不急著休息,不妨四下走一走吧。」
  
  荀紹笑道:「我倒是無所謂,就是看大將軍你已有微醺之態,最好還是早些安置吧。」
  
  「不妨事的。」
  
  他都這麼說了,荀紹只好跟上他步伐。出門時她被竹秀扯了一下袖子,意思是叫她別去。荀紹拍拍她的手背,她和周豐容都是軍人,行事坦蕩,刻意迴避反而顯得有鬼。
  
  今夜竟出了月亮,照在雪地上,四下一片亮堂。
  
  荀紹生活簡樸,府中僕人不多,此時迴廊上一個人也沒有,周豐容走在前面,身形筆直,在一處能照見月色的柱子前停步,轉頭看著荀紹。
  
  「荀將軍此番回都,是一時氣憤還是認真的?」
  
  荀紹怔了怔:「大將軍為何這麼問?」
  
  周豐容豎了一下手:「我已不在其位,以後荀將軍不要再這麼叫我了,你我也算並肩作戰多次,我表字伯濟,你可以直呼我伯濟。」
  
  荀紹訕笑了一下,頓了頓才終於調整了稱呼:「伯濟為何要這麼問?」
  
  周豐容道:「我對你和寧都侯之事略有瞭解,此時非常時期,你不在他身邊,可是有了其他心思?」
  
  荀紹垂下眼,盯著腳下被月光拉長的身影,默不作聲。
  
  「看來我猜中了。」
  
  荀紹抬頭:「你究竟想說什麼?」
  
  周豐容竟笑了一下:「說起來你我都是軍人,可有些話我竟至今也無法直言,實在慚愧。」
  
  四下無聲,大約是飲了酒,大約是覺得時機稍縱即逝,他忽然走近道:「若是你對寧都侯已經死心,能不能再回到我身邊?」
  
  荀紹目瞪口呆:「啊?」

作者: s0984067    時間: 2014-12-31 07:30 PM

第六十章
  
  就算是以前對周豐容心存綺思時,幻想出來的場景裡,他也不曾說過這種話,荀紹的第一反應便是自己聽錯了。
  
  如今二人都早已沒有瓜葛,他卻說叫她再回到他身邊。荀紹細細品味了一下這個「再」字,這意思是說她曾經與他那般荒唐甚至無理取鬧的關係已經被他接受承認了?
  
  她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故作爽朗地笑道:「哈哈,伯濟莫開玩笑,我差點都當真了呢。」
  
  周豐容道:「我沒開玩笑。」
  
  荀紹笑不出來了。
  
  「此事你我都有錯,若是你當初一早對我言明你是真心待我,我斷不會那般絕情。若是我能多留心你的為人,也許能早些瞭解你。如今兜兜轉轉這麼大圈子,未必不是老天在給我們機會重新來過。」
  
  荀紹只覺尷尬,她一直都覺得以周豐容為人淡漠,情緒不外露的秉性,之前雖未能釋懷,但那都是面子上的事兒,情感上他肯定是死都不會接受自己的。但怎麼也沒想到他竟然會回心轉意,甚至還對她主動表白。
  
  她久不開口,周豐容難免誤解了她的意思:「如今我只是待詔之身,而你已經是大將軍,今日這番話說來,難免有攀附之嫌,希望你不要誤會。」
  
  荀紹搖搖頭:「我沒有這個意思,我是沒想到你會說這些話。此一時彼一時,伯濟既然如今瞭解了我的為人,就該明白我向來說一不二,我曾當著滿朝文武斷了對你的念想,便不會再回頭了。」
  
  周豐容移開視線:「我知道會是這樣,但一次兩次都錯過了機會,再不能錯過第三次,否則日後回想起如今來,必定會抱憾終身。」
  
  荀紹點點頭,笑了笑,原先那點尷尬也煙消雲散了。
  
  的確如此,都是軍人,有什麼話大可以敞開來說,無須遮遮掩掩。
  
  周豐容轉頭看到她笑,竟也跟著扯了一下嘴角,又道:「話出口就沒有收回的道理,你是如此,我也是如此。你也不必急著下論斷,只要你還未成婚,我便會繼續等下去。」
  
  荀紹一愣,差點忘了,軍人也是固執的,他們都是如此。
  
  應璟將手中信函丟開,一臉不悅:「周豐容居然去西北了?」
  
  范一統道:「聽說周豐意給陛下寫了奏折,說他哥哥去西北找大將軍商議戰後安定之事,陛下便允了。」
  
  「呵,倒多虧他有個機靈的弟弟。」
  
  范一統雙眼賊亮:「公子可以直接下詔把荀將軍給調回來嘛。」
  
  應璟搖搖頭:「她此時避開就是想要個清靜,不要強迫她。」
  
  朝中巨變之後,各方勢力格局也在悄然起著變化。
  
  早朝上接連討論了幾個戰後安定之策,都由應璟一人最後定奪,陛下對他百般信任,自然沒有異議。
  
  大臣們已經看得很清楚,這一戰之前,寧都侯險些被從君側清除,這一戰之後,他卻成了最大的贏家。
  
  一般這種局勢之下,朝中都會出現分化。
  
  一種是不甘心一人獨大,便支持幼帝,以保皇保社稷的名號暗中拉攏對抗應璟的勢力,這一種人通常都是勢力強勁的世家,本身就有一定的影響力,老丞相和周豐容接連倒台,正好給了他們出頭的機會。
  
  另一種則是中高層官吏,這類人既想繼續往高處爬,卻因無緣參與上層核心而始終霧裡看花,對應璟的認知也只停留在謙謙君子的外表上。覺得以他的所作所為,未必不是當世周公旦,盡可以輔佐。
  
  其餘的,自然就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中立派了。
  
  無論如何,這些勢力此時都還不成氣候,對應璟而言,根本沒有半分影響。
  
  他每日所做的事變得十分簡單:治傷、喝藥、上朝、下朝,偶爾巡視一下民生。
  
  年輕有為,君子端方,美名遠播,這是所有姑娘心目中最期待的情郎模樣。
  
  寒冬臘月裡,都城裡的姑娘們有時就聚集在路邊,凍得直跺腳,不過就為了等他的車過去時瞥一眼。
  
  大家都在猜測,不是說荀將軍要和寧都侯成婚的嗎?怎麼至今沒有動靜呢?
  
  難道說黃了?
  
  姑娘們其實很期待這個結果,雖然說她們也明白即使黃了,也輪不到她們就是了。
  
  宮中顯然也有人關心著此事。
  
  應璟再次行走於宮中時,又收到了琿玉宮的邀請。
  
  他自然和往常一樣拒絕,今日宮女卻道:「公主說了,若是寧都侯想知道南康王反叛的具體謀劃,最好還是去親自見她一面。」
  
  應璟面色微冷,挑眼望去:「怎麼,你這是在威脅本侯?」
  
  宮女嚇得渾身一顫,連忙跪下:「奴婢不敢,奴婢只是轉達公主的話罷了。」
  
  「那就是說是公主在威脅本侯了?」
  
  「不是不是,奴婢不是這個意思……」
  
  應璟忽然又溫和地笑了,虛扶她一下道:「起來吧,公主想見本侯有何難,你回去回話,就說再過幾日便可。」
  
  當日幼帝便接到應璟提議,將公主出嫁日期提前。理由是朝中剛經過戰事,大喜之事可添幾分喜氣。何況剛剛戰勝,慶功一事尚未佈置,不如與喜事同辦,也可節省些開支。
  
  幼帝對永安公主這個姑姑挺有感情,本意是想讓她開春之後再出嫁的,但應璟說的也有道理。加上曹敦興高采烈,恨不得早日完成任務,便趁機來向幼帝求情,他也就只好答應了。
  
  永安公主的確如願見到了應璟,就在幾日之後,卻是當著滿朝文武的面,在皇帝贈別的金殿上。
  
  她盛裝加身,由幾名宮女扶著朝外走去,應璟跟在她身側,人多口雜之時,他的袖口忽然一把被她揪住。
  
  「應子岸,你當真狠心!」
  
  應璟順手托起她胳膊作出送她登車的模樣:「公主是聰明人,該明白微臣一番苦心,你已介入的夠多了,還是早早脫身,後半生才可保個安然無憂。」
  
  永安公主的身形僵了僵,許久之後,終於抬腳登上了車。
  
  「有勞寧都侯相送,此去萬里,後會無期。」她端坐車內,如往常一般端莊優雅。
  
  應璟抬手行禮:「恭送公主。」
  
  朝廷派遣的禮官和陪嫁的宮女侍從規模可觀,因為天氣嚴寒,又派了不少大夫隨行。另外作為天朝上邦御賜的珍貴藥材絲綢之類更是不計其數。
  
  應璟乘車,一直將大隊人馬送出城門。
  
  臨別前,曹敦過來向他辭行,要走時似笑非笑地說了句:「我經過西北的時候一定要去見一見女將軍,看樣子你們最近關係變淡了嘛,嘿嘿……」
  
  應璟笑笑:「我們漢人說夫妻沒有隔夜仇,你想多了。」
  
  曹敦氣呼呼地扭過頭,口中嘀咕一句:「還沒成親就夫妻了,不要臉……」
  
  目送他們走遠,應璟轉頭問范一統:「可知最近周豐容在西北做些什麼?」
  
  「據說荀將軍和他關係親近了不少,連日來經常一起進進出出,有時還一起出去尋獵,一起練武什麼的……」范一統顯然是早就收到消息了,一直沒敢說,此時說來也是聲音越來越低。
  
  應璟深吸口氣,又緩緩吐出來,「還真是拿她沒辦法啊。」
  
  曹敦到達西北時已經是半月後,一年中最冷的時節,西北的大雪幾乎要沒過膝蓋。
  
  他果然去見了荀紹,荀紹早就收到公主提前出嫁的消息,也早已吩咐下人打點好一切,永安公主便暫時在她府上落了腳。
  
  尷尬在所難免,但好在公主現在待嫁之身,她可以找借口迴避,不用出現在她眼前。
  
  曹敦也是來了才知道周豐容也在,心裡老大不樂意,數次想拐帶荀紹都沒機會,鬱悶無比。
  
  荀紹笑著道:「我知道你一番好意,以後有時間了一定會去曹國探望你的,你放心,我說到做到。」
  
  曹敦無奈:「以你這陞官是架勢,只怕只有生孩子的時候才有空了。」
  
  荀紹哈哈大笑:「那我抱著孩子去曹國總行了吧?」
  
  「不行!孩子姓應的話你就別來了!」
  
  荀紹哭笑不得,這個曹敦不正經的時候簡直就像個小孩子一樣。
  
  「說什麼胡話,我荀紹的孩子自然是姓荀了。」
  
  周豐容還不知道荀紹也會這樣開玩笑,這種時候他一般都是站在旁邊看著,並不參與,卻也覺得這樣的荀紹要比前段時間來的鮮活許多,曹敦的出現還是有好處的。
  
  待幾日後天氣好了一些,大隊人馬再次上路。
  
  西北所有官員都出行相送,永安公主登車之前經過荀紹身邊,忽然說了句:「西北如此安定,真乃社稷之福,荀將軍功不可沒啊。」
  
  荀紹愣了愣才連忙回禮:「公主謬讚了。」
  
  「迎親隊伍過了西北了?」
  
  「是。」
  
  應璟坐在書房裡,一件一件仔細安排著事情。
  
  范一統問:「公子這是在挪日子?」
  
  「嗯。」
  
  「可您現在不方便出行啊,手底下一大幫人都等著見您呢。」
  
  應璟抬頭:「有事?」
  
  范一統神情嚴肅:「公子,他們都想知道,如今時機大好,您為何還不下定決心。」
  
  應璟側頭,手指搭上一隻卷軸,細細摩挲:「我自有計較。」

作者: s0984067    時間: 2014-12-31 07:31 PM

第六一章
  
  其實范一統說的沒錯,此時的情形,應璟的確不適合外出。但荀紹的脾氣他是知道的,她向來說一不二,之前這段時間無非是在給她時間冷靜,到最後少不得還得他自己低頭。
  
  去西北之前他先發了封信函過去。此時周豐容還在西北,若是突然殺過去,未免有不相信荀紹而故意查探之嫌。
  
  很快西北就送來了回復,隨信一起送來的還有一隻精緻的木匣。
  
  應璟拆開信時尚且帶著笑容,看完卻是心情跌到了谷底。
  
  范一統見他神情不對,小心翼翼地問:「公子,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應璟沒應聲,轉頭用手指挑開匣子,裡面躺著大將軍印綬。
  
  「這是……」
  
  他「彭」一聲合上蓋子,冷聲道:「去通知應家諸位管事,都城中所有駐軍將領,以及宮城守備將官,全都來見我。」
  
  范一統見他神情不悅,不敢多言,連忙退出門去辦事。
  
  荀紹牽著馬走在回將軍府的路上,馬背上搭著幾隻剛獵來的狐狸。
  
  周豐容不習慣西北天氣,加上前段時間作戰受的傷還沒養好,這幾天有些不舒服,今日沒有跟她一起出門。
  
  竹秀迎出門來接她,因為受傷太重,到現在行動還有些遲鈍,臉上卻堆滿了笑:「哎呀,今天收穫不錯啊,我看看,下箭真準,一點沒傷到皮毛。」
  
  荀紹笑了笑:「留一條下來,其他你們分了。」
  
  「留一條?給誰呀?」竹秀朝她擠眉弄眼。
  
  荀紹愣了一下,她曾有一次提起過,應璟腿上有舊傷,久治未癒,以後獵到了好的皮毛要留一塊下來給他舊傷復發時裹腿用的,不想竟記成了一樁心事,如今脫口而出後才想起源頭來。
  
  「隨便吧,你看著辦。」
  
  她丟了韁繩,朝後院走去,想起應璟的來信,心裡有些自嘲:已經給了那樣的回復,以後到底會怎樣還不知道呢。
  
  第二日早朝之後,應璟留在宮中沒急著走。
  
  幼帝和鈴鐺都安分地待在御書房裡讀書,他走了進來,左右立即行禮告退。
  
  應璟先向幼帝行了禮,又與鈴鐺閒話了幾句,親暱如同一家人。
  
  幼帝擱下筆道:「舅舅今日來此,想必又是有什麼詔令要朕用璽了吧?」
  
  應璟眼珠一轉,輕笑出聲,手指搭著袖中卷軸,「當真是什麼事也瞞不過陛下。」
  
  「哦?是什麼詔令,舅舅不妨拿來看看。」
  
  幼帝平常對應璟太過信任,加之應璟本身做事也有分寸,久而久之他幾乎已經不過問詔令內容,今日卻一改常態主動問起。應璟不禁細看了他兩眼,發現他說這話時神情與往常也是大不相同,就連一旁的鈴鐺表情也有些許戒備。
  
  他抿唇微微笑了一下,從袖中取出卷軸呈了上去:「請陛下過目。」
  
  幼帝雙手徐徐展開,白嫩的臉上神情越繃越緊,直到完全展開,細細看過,忽而神色一鬆,口中長長舒出口氣來:「原來舅舅是想去西北和荀將軍完婚啊,這也應該,你們的婚事也拖得夠久了。」
  
  應璟拱手道:「多謝陛下垂憐,不知陛下方纔那般緊張是為了什麼?」
  
  幼帝笑了:「說來可笑,老丞相如今雖然身在廷尉府獄中,卻還托人給朕帶話來,說是舅舅有不臣之心,遲早要逼朕發佈禪位的詔令。哼,簡直是一派胡言,朕就知道舅舅絕不會是這種人!」
  
  應璟垂頭再行一禮:「微臣豈會做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多虧陛下明察秋毫,還臣清白。」
  
  幼帝擺擺手:「舅舅這段時間也不容易,先是對付南康王,後來還主動請纓出征,重傷而歸,接著又是老丞相的事,如今終於一切安定,早日把婚事辦了也好。」
  
  應璟忙掀了衣擺跪拜:「謝陛下。」
  
  回到府中,將荀紹的信拿出來又看了一遍,他的視線最後落在裝著大將軍印的木匣上。
  
  荀紹將最能遏止他的軍權交了出來,意思再明顯不過,她是要徹底表明心志,以後絕對不會再涉足朝堂核心,她在信中也說願只守西北一方,永不入都。
  
  當然,這是在他非要一意孤行的情況下,應璟看她信中意思,就差提出了斷婚約了。
  
  看到大將軍印的剎那,他當真動搖了,甚至還有些憤怒,招來了眾人佈置好了所有事情,若非行事謹慎,今日在幼帝跟前真可能會拿出份大逆不道的詔令來。
  
  不過老丞相算的還是不夠準,他並不想要皇位,只是要那無上權勢而已。
  
  但他最後還是決定暫時收起這心思,倒不只是因為幼帝的疑心。
  
  他既覺得無奈,又覺得慶幸。無奈的是這麼多年苦心鑽營,已經走到這唾手可得的一步,實在不甘心就此收手。慶幸的是,普天之下,唯有荀紹一人能堅持本我,不為任何利益驅動,固執卻叫人欽佩。
  
  他將范一統叫進來:「傳我命令,即日出發去西北。」
  
  到了年底,將領們都該回都述職,但荀紹今年派了龍亭代替自己入都,自己沒有半分要動彈的意思。
  
  竹秀故意道:「南康王反叛平定之後,朝廷肯定要論功行賞,你不回都怎麼行呢?」
  
  荀紹冷哼:「你覺得我這種差點被定為反賊的人能被封賞?」
  
  竹秀被噎了一下,不做聲了。
  
  荀紹怕她再嘮叨,這之後就找各種各樣的事情來做,好幾天不著邊兒,連周豐容也顧不上招待了。
  
  霍江城按照她的的吩咐,下令西北全境副將清點手下士兵,這幾日她也的確是忙。
  
  臨近年關,反倒不再下雪了。
  
  霍江城在涼州軍營裡找荀紹,一邊伸手烤火一邊憂心忡忡地道:「少主說要清點士兵,可真是時候,點了才發現上次受瘟疫影響多大,喪命的是不算多,但那些感染了不能再服兵役的卻不是少數,這般看來,開春還得再新徵一批士兵入營了。」
  
  荀紹點了點頭,接著又歎了口氣:「招了新兵還需從頭操練,也不是一日兩日的事,南康王做出這種歹毒之事來,真是引人憤恨!」
  
  霍江城道:「此事說來也有古怪,南康王既然連瘟疫都計算在內了,又何至於後來會陷入到被大軍圍剿而無力回天的地步?」
  
  荀紹冷笑一聲:「我之前也想過,南康王必然是個難纏的對手,但如今回想起來,他會被各地藩王重兵圍剿而亡,實在是大快人心。」
  
  「就是因為他前面計劃周密,後面安定來得太快才覺得不對啊。」
  
  霍江城說著又笑著搖了搖頭:「算了,不說這個了,大約是我想多了,只要西北以後一直安定下去就是好事。」
  
  荀紹忽然道:「你說到這個,我忽然想起那日公主臨走時還誇我說西北如此安定,功勞在我,我到現在還沒回味過來是怎麼回事呢。」
  
  「哦?竟有此事?」霍江城對永安公主和應璟之間的事也略有耳聞,笑道:「會不會是公主因為不甘心少主奪走了寧都侯而刻意出言嘲諷呢?」
  
  荀紹沒好氣道:「想不到連軍師你也會拿我尋開心了。公主會做人的很,明面上是絕不會拿腔作調跟我說這話的,但我聽她語氣,的確是帶著別的意思的,只是我一時參悟不透。」
  
  霍江城忍不住哈哈大笑:「旁人總說我成日疑心重,什麼話都要反覆咀嚼,現在看來,少主也被我帶壞了。」
  
  荀紹扯了一下嘴角:「我以前就是因為想的太少,如今才會這樣兩難。」
  
  霍江城看她神色悵惘,也不好開玩笑了。
  
  幾天後,顧司凌帶著人馬回來了。他奉荀紹命令護送曹國迎親隊伍出了西北,這是各地駐軍的職責,必須要在自己地面上保證朝廷與皇室的一切威嚴。據說以往有官員因為不樂意擔責任,甚至不希望朝廷重要的隊伍從自己地頭上經過。
  
  既然完成了這件事,荀紹也放鬆了不少,這才又回將軍府去聽竹秀的嘮叨去了。
  
  沒過兩天,霍江城捏著封信來府中找她,「少主,曹敦寫了信給你,快馬加鞭送來的,似乎有什麼急事。」
  
  荀紹一邊接過來拆開一邊笑道:「他能有什麼急事,無非又是跟我說曹國有多好,叫我去做客。」
  
  「看樣子不像啊,來送信的人十分著急,到此時還不肯離去,非要等少主決定。」
  
  這話剛說完,荀紹已經將信快速看完了,神情陡然一變:「來人!召斥候來見!」
  
  霍江城吃了一驚:「出什麼事了?」
  
  荀紹急急道:「公主被劫持了,迎親隊伍受了重創。」
  
  「什麼?」霍江城滿臉不可思議。
  
  十數名斥候一路跑來,跪下待命,荀紹吩咐道:「你們快去查探一下曹國迎親隊伍此時到了哪裡,受了何人劫持,若能查明位置最好,速速來報!」
  
  斥候領命而去,霍江城想到此時,沉吟道:「不可能是流匪劫寇,他們沒膽子得罪晉曹兩國,何況迎親隊伍也有軍隊護送啊。」
  
  荀紹對門外吩咐了一聲,婢女捧著鎧甲進來,熟練地給荀紹穿上,她一面整理著袖口,緊皺著眉頭:「顧司凌帶著人剛剛返回就出了事,顯然他們是一早就被瞄上了,過了西北地界靠魏國最近,還能有誰搗鬼?」
  
  霍江城心中憂慮,若真是如此,那魏國就絕不是貿然行事,必然是早有準備,看來之前那一戰他們根本就沒死心,難怪當初非要將段宗青要回去,定然是早就做好了準備要捲土重來了。
  
  荀紹穿戴完畢,拿了兵器就要出門。霍江城追出門去:「少主要親自去嗎?」
  
  「自然,此事若不辦好,就是西北軍護送不力,全軍會受朝廷追責,我必須親自前去救回公主。」
  
  霍江城又道:「少主打算帶多少人去?」
  
  荀紹翻身上馬,提了一把韁繩:「我先帶一萬人馬,他們必然人數眾多,你叫顧司凌和吳忠再帶五萬人馬隨後趕來。」
  
  霍江城連忙稱是,她夾了一下馬腹,衝去軍營點兵了。
  
  「公子,頂多還有兩個時辰就能到涼州了。」范一統裹著厚厚的棉衣,貼著馬車說著,口中呼出大團大團的白霧,冷的他恨不得罵娘。
  
  終於知道荀將軍那倔脾氣怎麼來的了,八成和這鬼天氣有關!
  
  「知道了。」應璟坐在馬車裡,腿上搭著厚厚的狐裘。
  
  范一統聽他聲音似有些疲倦,以為是因為舊傷的緣故,提議道:「之前荀將軍給公子找的那個怪大夫不是治的挺有效的嘛,公子既然再來了西北,不如再找機會去秦城找他看一看,興許能徹底根治呢。」
  
  應璟笑了笑:「那我回頭去跟阿紹說說好話,讓她再帶我走一趟。」
  
  范一統哪裡知道這是情人間的趣味,還覺得自家公子只知道向荀將軍低頭,難免有些鬱悶。
  
  他從應璟初入伯父應懷義府中時就跟著他了,這麼多年看著他一步步從低谷走到高峰,再艱難的時候見他花樣百出的周旋過,卻從沒見他向誰低過頭,也就只有對荀紹才這樣,可她居然還不領情。
  
  最後他得出了結論:女人真麻煩。
  
  到了涼州城下,正是夕陽西下之時,大漠殘陽,城樓在森冷的時節裡看來更添荒涼孤寂。
  
  將軍府裡的人聽聞寧都侯來了,有些是激動,有些卻很膽怯。
  
  竹秀和霍江城匆匆趕到前廳見他,應璟著了深赭色的便服,一根玉簪束著髮髻,大約是重傷初癒之故,人比往常清減了許多,卻是越發神清骨秀,即使只是端坐那裡飲著茶,也有叫人移不開視線的本事。
  
  「參見寧都侯。」
  
  竹秀和霍江城行禮時都有些拘謹,應璟以為自己突然造訪唐突了他們,笑著擺擺手:「不必拘禮,涼州一切都還安定吧?」
  
  他不問這話還好,一問竹秀頓時支吾起來,好在霍江城淡定,拱手道:「回稟寧都侯,其他都好,只有一件,永安公主被劫持了。」
  
  廳中一片寂靜,應璟的手指輕輕扣著茶盞摩挲:「被劫持了?大將軍人呢?」
  
  「大將軍親自帶人去救公主了,尚未回來。」
  
  「出了這麼大事怎麼無人上報?」
  
  「事情剛發生不久,太過緊急,尚未來得及稟報。」
  
  應璟思索片刻,抿了抿唇:「此事不要聲張,切莫引起慌亂,稍後本侯自己會上奏朝廷。」
  
  竹秀直到此時才鬆了口氣,和霍江城齊聲稱是。
  
  荀紹白天出去,晚上才回,卻並未回將軍府,而是直接回了軍營。
  
  其餘人並不知曉,霍江城也是被傳召去見她才知道。
  
  「少主,寧都侯來了。」
  
  荀紹愣了一下,被寒風刮得微微泛紅的臉頰還沒恢復,神情有些懊惱:「他此時來做什麼?斥候打探過了,此事的確是魏國所為,弄不好接下來又要開戰,他如今地位非同一般,能在此地涉險?」
  
  霍江城聽不出她是真擔心還是在諷刺,訕笑道:「人都來了,總不能趕他走,少主還是先解決手上的事吧。」
  
  荀紹的眉頭皺的死緊,口中卻已開始認真部署:「斥候已經打探到公主的位置,我打算派人馬拖住他們主力,然後救公主出來,你安排好人馬在境內接應,魏國此舉勢在必得,定然會有重兵追擊。」
  
  霍江城細細記下。
  
  當夜荀紹在營中草草休息了幾個時辰,凌晨時頂著凌冽的寒風帶領人馬出了營地。
  
  對方並未做士兵裝束,但多年交手,許多習慣是改不了的,何況平民和軍隊的作風也容易區分,這群人即使再怎麼裝,在荀紹眼裡也遮掩不了自己就是魏軍的事實。
  
  唯一的難處在於敵營的位置。這地方叫做盤龍谷,地形如龍形一般九曲十八彎也就算了,還不止一條龍,簡直是盤根錯節,諸多死角。因為已經出了西北地界,屬於魏國,荀紹這次也是第一次親臨。
  
  即使再多艱險,公主名節重要,不可久拖。
  
  顧司凌帶著大軍搶先攻擊對方,吸引了注意力,荀紹隨後就帶人殺了過去。
  
  對於突襲和營救,荀紹都極有經驗,她最關心的就是救到人後如何迅速脫離這混亂的境地,可她沒想到中間竟出了差錯。
  
  永安公主已經在她眼前,她縱馬直殺入營帳,伸手給她,只待她一上馬就能衝出去。
  
  可永安公主卻詭異地笑了一下,後退幾步迴避開去。就這一個間隙,帳外已有士兵劈開營帳衝殺進來。
  
  荀紹轉頭又斬殺了幾人,渾身浴血,再找永安公主,她竟躲得更遠,直到被敵軍挾持住,拖出營帳,往別處退去。
  
  若非親眼所見,荀紹簡直不敢相信。
  
  「將軍,追不追?」後面的士兵且戰且退。
  
  荀紹咬了咬牙,拍馬先行:「追!」
  

作者: s0984067    時間: 2014-12-31 07:32 PM

第六二章
  
  魏國這次派出的將領叫拓跋敬,荀紹從沒見過,也是聽了斥候打探回來的消息才知道他是何許人也。
  
  據說他是魏國皇室宗親,卻一直沒有受到過重用。甚至之前魏國寧願啟用歸附而來的段宗青,也不用他這個「自己人」。如今他難得有機會施展身手,只怕不會輕易善罷甘休。
  
  而此時的拓跋敬親自押著永安公主往北逃竄,路上卻是對她禮敬有加。
  
  「公主是晉國皇帝的親姑姑,我們是不會傷害你的,只要你不亂跑。」
  
  對著他這樣凶神惡煞的敵軍將領,永安公主竟還笑了笑:「我對你們還有用,諒你們也不敢隨便動我。」
  
  拓跋敬對她不禁生出幾分賞識來,身為皇室金枝玉葉的公主,在亂軍陣中絲毫不見慌亂,還能審時度勢談條件,看來也絕非常人。
  
  這時後方士兵快馬來報:「將軍,荀紹帶人又追上來了。」
  
  拓跋敬不禁大怒:「這個荀紹簡直是陰魂不散!」
  
  荀紹其實也明白,魏國既然要抓永安公主做人質,就不會輕易動她性命。但事關兩國皇室尊嚴,她帶兵追截這一路上心始終是懸著的。
  
  從寒風刺骨的凌晨一直追到冬陽暖照的白日。拓跋敬大隊人馬本要出盤龍谷,直往魏國而去,此時忽然改了方向,向左一拐,隊伍擰成細長狀,朝狹窄的山谷縫中鑽了進去。
  
  荀紹下令全軍戒備,卻沒有放慢速度,緊跟著衝了進去,追了一陣之後忽而意識到不對,下令全軍停下。
  
  走在前方的士兵又折返回來,對她道:「將軍,怎麼不見魏軍蹤跡了?」
  
  荀紹也覺得詫異,明明是緊跟著他們進來的,誰知一轉眼就跟丟了。
  
  「此地地形複雜,大家都謹慎些。」
  
  全軍凝神戒備,但搜尋一圈之後還是沒找到魏軍蹤跡,倒是發現了好幾條岔路。
  
  顧司凌和吳忠率領的人馬還拖著主力未能趕來會合,荀紹身邊兵力有限,偏偏此事容不得拖延,她只能派一些人先循著各個路口往前打探,一有消息便立即來報。
  
  然而等候許久,卻並未等到消息,去的人並沒有及時回來。
  
  「將軍,會不會他們都出事了?」緊跟在荀紹身邊的千夫長問道。
  
  「他們都不是第一次打探,不太可能會都出事。」荀紹轉頭看了看四周,山石嶙峋,視線閉塞,到處都是死角。她沉吟道:「我看是有可能被困住了,這種地形如同迷宮一般,要追人本也困難。」
  
  「那可如何是好?」
  
  晉魏交戰多年,雙方士兵見了面也是血海深仇一般眼紅,恨不能當即衝上去廝殺一番。如今全軍被困在這裡,眼睜睜地看著公主被他們挾持而走,更是憤恨難耐。
  
  荀紹心中也焦急,救人如救火,但眼下這情形卻是大大的不利。
  
  她吩咐千夫長:「你帶人順著老馬指引的路線回去,見到顧司凌或吳忠任何一人,就叫他們即刻集結兵力去前方包抄。」
  
  千夫長知道此時情況緊急,竟不肯離去,挑選了幾個能幹機靈的士兵去辦,自己仍舊守在荀紹身邊。
  
  「將軍您此時身旁並無幫手,末將絕不能輕易離去。」
  
  荀紹稍稍動容,她已經刻意將事情輕巧帶過,然而身邊跟隨的都是多年並肩作戰的老部下,豈會看不出其中利害。
  
  「也罷,救不出公主,整個西北軍都要受牽連,這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事,誰也逃不掉。」
  
  太陽漸漸西移,去打探消息的人馬始終沒有回來,也沒見到顧司凌和吳忠帶人前來支援。
  
  荀紹一言不發,手握著韁繩,沒有半分放鬆過,漸漸地,感到了山谷中氣氛似乎不對,好像靜謐的過分。這時她身下的祿螭驄忽而開始驚惶不安地刨地,她當即下令全軍待命,耳邊已經傳來震耳欲聾的喊殺之聲。
  
  「殺!活捉荀紹者賞金萬兩!」
  
  士兵們大驚失色,荀紹聞言卻放聲大笑:「好大口氣!我倒要瞧瞧你們誰能活捉的了我!」
  
  這話一說,西北軍士氣又安定了下來。
  
  魏軍像是從天而降一般,在他們找尋了許久也沒有蹤跡的時候,竟又憑空出現了。
  
  荀紹表面鎮定,心中卻有些震驚,這個拓跋敬比她想像的要棘手的多。
  
  「來人!」她隨口叫住一名士兵:「直接趕回涼州找軍師,速速搬來救兵。」
  
  幾乎話剛說完,魏軍就殺到了眼前。荀紹在這瞬間忽然回憶起來了永安公主那句話來。
  
  她忽然誇自己安定西北有功,是不是早就預見了戰亂的未來。
  
  定遠將軍府裡的景致自然是比不上洛陽寧都侯府的。但應璟居然在後院坐了一下午,下人們不知情,都道寧都侯是喜愛這裡的一方雪景。
  
  范一統拿了大氅過來,一面稟報道:「荀將軍還是沒有回來。」
  
  「回軍營了嗎?」
  
  「也沒有。」
  
  應璟丟下手中的書卷,才發現這一下午竟半個字也沒看進去。
  
  「天都快黑了,還沒消息?」
  
  范一統剛要說話,前廳忽而有些嘈雜之聲傳來,應璟起身道:「我去看看,也許是阿紹回來了。」
  
  二人尚未到前廳,現在走廊拐角遇到了周豐容。
  
  「參見寧都侯。」周豐容事先並不知曉應璟會來,這幾日深居簡出,更不清楚狀況,此時見到他就在眼前,難免驚詫。
  
  應璟笑著虛扶他一下:「周將軍不必多禮。」
  
  本是一句再普通不過的稱謂,但周豐容心高氣傲,自己此時身無官職,還被稱一聲將軍,心中竟有些不是滋味。
  
  應璟並沒有在意,他已經往前廳去了。
  
  廳中有個軍服上染了斑斑血漬的士兵,霍江城和竹秀都在,但神色各異。
  
  霍江城神情鎮定,還在細細聽那士兵稟報情形,連應璟和周豐容進來也顧不得見禮。竹秀更顧不上,她神色緊張,在旁邊直嚷嚷要去救人,像是忘了自己重傷還未痊癒一般。
  
  應璟耐著性子和霍江城一起聽那士兵將話說完,這才道:「可是阿紹遇險了?」
  
  竹秀連連點頭:「魏軍太狡猾了,竟然將她引進了盤龍谷,那地方錯綜複雜,她急著救人又沒帶足兵馬,豈不是很危險?」
  
  士兵顯然是受了傷,聽到這裡想開口,一著急就連連咳了幾聲,「已經很危險了,吾等衝出來時,將軍已經負了傷了。」
  
  周豐容立即道:「我這就帶兵前去支援。」說完這話他似乎才反應過來應璟還在,神色稍有尷尬,又朝應璟拱了拱手道:「還請寧都侯准許。」
  
  應璟看著他:「周將軍驍勇善戰不假,但你對西北地形尚且不熟,何況是盤龍谷。」
  
  周豐容皺眉:「那寧都侯的意思是要見死不救?」
  
  應璟心中陡然有了怒意,得知荀紹遇險,他比誰都擔心,反倒被周豐容這樣質問。
  
  「救!自然要救!但得找個熟悉地形的人去。」
  
  霍江城何等人精,看出應璟神色不虞,周豐容卻還有意繼續說下去,忙上前打斷道:「那依寧都侯之見,誰熟悉盤龍谷地形啊?」
  
  「我。」
  
  眾人皆是一愣。
  
  應璟轉頭對范一統道:「給我備好盔甲,即刻動身。」說完又吩咐霍江城,「點十萬步兵,負足乾草狼糞,盡快出發。」
  
  說完這話他人已出了門,范一統最先回神,跟在他身後一路苦勸:「公子不可,且不說你重傷初癒,您腿上的舊傷還犯著呢……」
  
  霍江城本還對他這乾脆利落的吩咐帶著懷疑,忽而又回味過來,應璟曾領兵光復西北六郡,其中似乎有幾場仗就是在盤龍谷打的。
  
  當初他的功勞被奪了,此事自然也就被壓下去了,可霍江城在西北軍中多年,此事還是有所耳聞的,當下不再猶豫,立即趕去軍營點兵。
  
  周豐容一言不發,他此時此刻才發現自己並無立場說剛才那些話,甚至連現在也沒能力去救她。
  
  應璟翻身上馬,范一統仍舊苦勸不止。
  
  「不必多言,她上次險些出事我就已沒能救她,這次豈能再將她棄之不顧。」應璟緊了緊身上披風,挪動一下發僵的膝蓋,策馬而去。

作者: s0984067    時間: 2014-12-31 07:32 PM

第六三章
  
  拓跋敬牢牢盯著對面的山谷,從白天到現在,已是夕陽西下,他的人馬將荀紹一路逼迫至此處,卻仍舊沒有逮到她。
  
  「這麼好的機會,若逮不到她,豈不是放虎歸山?簡直是酒囊飯袋!」他氣得對左右破口大罵。
  
  有副將拱手道:「將軍息怒,荀紹之前已經受了傷,這般天氣,她被困此處,只有坐以待斃的份兒。」
  
  「哼!」拓跋敬親自點了一撥人馬:「還是本將軍親自帶人去好了。」
  
  馬蹄陣陣,貼著地面能清楚地聽見。
  
  士兵連忙向荀紹稟報:「將軍,魏軍又要攻進來了!」
  
  荀紹早已下了馬,靠著山壁坐著,手臂上的傷口流血一直沒能止住,臉色漸漸蒼白,但她不能動搖軍心,卯足中氣吩咐:「繼續後退。」
  
  千夫長伸手扶起她,一面小心翼翼的幫助她上馬,一面憂心道:「要往哪裡退?我們都不熟悉路,萬一再退到他們的圈子裡去可就麻煩了。」
  
  荀紹抬手示意他噤聲,仔細聽了聽喊殺聲,伸手指了一下:「聲音來自那邊,我們往反向走便是。」
  
  沒想到敵軍來的也快,正要退出山谷,他們已經尾隨而至。
  
  荀紹勒馬轉頭,大聲道:「後方將士隨我佈陣殿後,前軍繼續突圍,切莫停留!」
  
  拓跋敬一馬當先,手中一桿銀槍搶先送來,口中大笑道:「好啊,現在想通了想逃了?可惜晚了!今日就叫你這西北煞神有來無回!」
  
  荀紹傷在右臂,只能左手執槍,力道趕不上右手,卻還是敏捷地擋開了這一擊,冷笑道:「既然知道祖奶奶我是煞神還敢惹,還不知道到底是誰會有來無回呢!」
  
  拓跋敬早聞得荀家荀紹驍勇善戰,跟以前的荀家人一樣,是魏國鐵騎踏入富饒晉國的一道阻礙,甚至風頭勝過以往的荀家人,自上次交戰之後,晉國啟用她為將領,更是惹得魏國境內人心惶惶。
  
  他眼高於頂,卻一直鬱鬱不得志,如今最希望的就是力挫她以樹立威望。此時荀紹又如此嘴硬,他心中更是惱火,當即便下了重手。
  
  西北軍勤加操練,應對迅速,軍陣擺的密不透風,將魏國騎兵困住,對方撲咬廝殺,他們只守不攻,一時間戰鬥重心竟移到了兩位主將的較量之上。
  
  拓跋敬也是使槍高手,但槍法霸烈,力道剛猛。荀紹的荀家槍是靈巧善變的路數,之前與周豐容數次比試,甚至在敏捷上能贏過他的劍法。
  
  兩人跨馬持槍各自來回鬥了幾個來回,未能分出勝負,卻都已經氣喘吁吁。尤其是荀紹,她右臂上的傷口又裂開了一些,血甚至順著胳膊淋漓到了地上。
  
  拓跋敬見狀暗中留了個心思,故意策馬繞著她轉圈,混淆她視線。
  
  荀紹已漸漸不支,難免有眼花之時,忽的手臂一痛,被他甩出的套馬索纏住,一個不慎就被拉下了馬。
  
  拓跋敬得意地大笑,重重拍馬,拖著她往營地而去。
  
  狹窄的山道上,碎石遍地,荀紹受傷的胳膊被纏著本就疼痛難忍,加上身體被拖曳撞擊,更是苦不堪言。
  
  「哈哈,大名鼎鼎的荀紹也不過如此!」
  
  荀紹咬牙,左手從腰間摸出匕首,卯足勁割斷了套馬索,人往後翻了好幾圈才停下,後面有魏軍的快馬馳來,她餘光掃到,連忙往側面一滾,險險避了過去。
  
  拓跋敬自然不會善罷甘休,策馬折返,一槍挑中荀紹腳踝,她悶哼一聲,反手回敬了一槍,拓跋敬腰側中招,竟忍住沒呼痛,只是雙目泛紅,面露凶光,下手更加迅速。
  
  荀紹失血過多,氣力不濟,漸漸抵擋不住。拓跋敬也失去了耐心,怒氣沖沖道:「既然你不願被俘,那好,乾脆直接送你入輪迴!」
  
  話音未落,長槍已要送出,忽見遠處一陣黑色孤煙直衝雲霄,映著天邊稀薄清冷的冬日夕陽,分外寂寥蒼涼。
  
  他驚訝道「怎麼回事?怎麼會有狼煙?」
  
  荀紹趁他分神,從地上一躍而起,槍頭擦著他的下顎刺過,在他迴避之際奪了他的馬,朝回奔去。
  
  這番動作已耗盡她全力,拓跋敬在後方換了馬趕來追擊,她知道該快馬加鞭,卻已支持不住。
  
  西北軍原先見主帥被擒,士氣大降,方才險些被破陣,拓跋敬絕不會放過這個好機會,帶著人馬朝荀紹直追過去,咬得死緊。
  
  只差一點就能衝入陣去,到時候合陣,荀紹便算是安全了。
  
  可惜終究棋差一招,荀紹聽得身後箭矢破風而來之聲,下意識低頭閃避,不想那一箭射的是馬,馬狂躁之下將她顛了下來,恰好落在魏軍士兵堆裡。
  
  流血太多讓她頭暈目眩,已經沒有力氣起身,一圈兵戈對著她,她吸了口氣,拼盡全力大喊了聲:「撤退!」
  
  殿後的西北軍撤去軍陣,迅速退出。拓跋敬慢悠悠地打馬到了她跟前,似乎抓到了她也就不急著去追其他人馬了。
  
  「不愧是荀紹,真能扛啊,不過你再能扛也就只能做到這步了。」他咧開嘴笑了幾聲,猛一揮手:「帶走!」
  
  幾名魏國侍女走進了魏軍營帳,雖然手中拿的是筆墨紙硯,看起來很端莊嫻靜,卻個個高大健壯,一看就是常年習武之人。
  
  將筆墨紙硯放在案上,為首的侍女用生硬的漢話對端坐著的永安公主道:「拓拔將軍請永安公主寫信回晉國,至於要寫什麼,公主應當清楚。」
  
  永安公主詫異的抬頭:「要寫什麼本宮如何知曉?你倒是說說看呢?」
  
  侍女聞言不禁蹙起眉頭,她只知道照著拓跋敬的吩咐傳話,哪裡知道到底是要寫什麼。被公主這話噎住,只能返回去找拓跋敬詢問。
  
  待帳中只剩下自己,永安公主臉上裝傻的表情才收斂起來。
  
  她只是要對付荀紹,拓跋敬還真以為她會出賣故土?這麼著急就要利用她,還不知道誰會被誰利用呢。
  
  她端茶啜飲,剛好遮住自己因嘲諷而微微揚起的唇角。
  
  剛剛得知荀紹已經被俘了,這個下場真是比她想像的還要好。
  
  拓跋敬既然活捉了荀紹,自然是要正大光明地對付西北軍乃至整個晉國了。可之前聰明伶俐的永安公主此時卻跟他裝起傻來了。
  
  他聽了侍女的稟報,心有不悅,卻也沒有步步緊逼,只冷笑道:「既然她要裝傻不肯為我大魏所用,那到時候可別怪本將軍翻臉無情!」
  
  荀紹被綁在營地空處的篝火堆旁,她並沒有暈厥,卻閉著眼睛,剛才眼裡的火堆看起來影影綽綽似乎有無數個,她的精神已經有些恍惚了。
  
  當初荀鳴被他們拖來綁在營地當中時是不是也是這樣?心中什麼想法也沒有,沒有恥辱,沒有懊惱,有的只是一腔殺意,恨不能屠盡敵軍。
  
  「這就是那個叫我們魏國人聞風喪膽的荀紹?」
  
  篝火堆旁,看守的兩個士兵坐在一起用鮮卑語說著話,大概是以為荀紹聽不懂,也沒刻意壓低聲音。
  
  火光下荀紹的臉蒼白如紙,髮鬢散亂,臉上和身上都是血污,若非一身戎裝,看起來簡直像是個可憐兮兮的逃難女子,也難怪他們會有此疑問。
  
  另一個士兵道:「可不就是她麼?聽說每次開戰都能斬了我們的將軍,沒想到這次被拓拔將軍給生擒了。」
  
  「哈哈,所以人家才說盤龍谷是魏國風水寶地,有龍脈護佑嘛。」
  
  「嘖,這可不清楚,我只知道這裡七繞八繞的叫人頭暈,聽說除了西域的魔鬼城,就這盤龍谷最神秘了,若非跟著軍隊,我可找不著路。」
  
  兩個人絮絮叨叨說個不停,荀紹強撐著精神不讓自己睡去,飢腸轆轆,喉嚨似著了火,身上的疼痛早已麻木。
  
  不知過了多久,連他們說話的聲音都聽不分明了,中間她終於迷迷糊糊睡了過去,後來醒來時因為感到了臉上刀割般的疼痛,睜開眼睛,竟已天邊泛白,篝火早已熄滅,正是寒冷的時候。
  
  這一夜沒餓死沒渴死也沒凍死,真是蒼天保佑。
  
  她振作了一下精神,看了看看守的兩個士兵,他們正在打盹。她思量著要如何逃生,畢竟這時候能救她的就只有她自己。
  
  這個念頭剛想完,忽然聽到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她抬眼望去,魚肚白的天色下,昨天傍晚見到的黑色孤煙又出現了,而且不止一處,從遠到近,蜿蜒鋪展,直到此處。
  
  她倏然振奮了精神,難道這是標記,是一路找來的援兵?
  
  「敵軍偷襲了!敵軍偷襲了!」
  
  魏軍給了她答案,後方營帳忽而燃起大火。
  
  西北軍和魏軍交戰多年,彼此都太過瞭解了,這時遇到偷襲,便知道接下來會有輕騎兵殺入,拓跋敬來不及穿上盔甲,直接披著外衫出來指揮眾人擺放好絆馬釘。
  
  然而出乎意料,衝破濃濃煙火殺進來的竟然是步兵,反倒是將營地中嚴陣以待的騎兵給弄得措手不及。
  
  荀紹正疑惑是何人領的兵,就見人群中殺出一匹烈馬,上面的人玄甲森寒,橫槍直衝而至,一把從腰間抽刀斬斷繩索,將她接住摁在懷裡就朝外衝去。
  
  荀紹幾乎懷疑是自己的幻覺,轉頭又看他一眼才確定自己沒有看錯。
  
  「抓緊了。」應璟將韁繩塞進她手裡,手中槍送出,挑起,血霧陣陣。
  
  荀紹終於回神,忙道:「救人!」說完口中便吐出血來。
  
  應璟單手摟緊她,連自己也沒想到出口的話竟帶著怒意:「荀紹,你就不能丟開責任,先管好自己的性命!」
  

作者: s0984067    時間: 2014-12-31 07:33 PM

第六四章
  
  荀紹這是第一次見應璟發火,以往他就算生氣也是冷嘲熱諷,從不會表露在臉上。但這並未能讓她丟掉堅持,她攀著他手臂坐直身子:「你不去救,我去救。」
  
  應璟扣緊她,只能無奈道:「我真是服了你了,放心好了,曹敦已從曹國搬來救兵,此時應該已到營地後方。」
  
  荀紹稍稍一愣:「你與他聯繫上了?」
  
  「不然我又會耗費這麼多時間?你就是急著救人才會著了道。」
  
  應璟此番雖然帶來了重兵,但此地地形特殊,不是靠人多就一定有勝算的。他帶了一部分人進來,重兵還是留在了外面。
  
  他指了一下遠處的狼煙對荀紹道:「那是指路用的,我多年未上戰場,也生疏了許多,好在這舊法子還有用。」
  
  荀紹沒做聲,她已經疲倦至極,不想開口了。
  
  之前她甚至想過以後可能都不會再見了,沒想到不僅再見了,還是在這種情形之下。
  
  身後追兵不斷,拓跋敬一心想拿荀紹樹立軍威,豈會容許她就這樣被救走。應璟起先是佔了先機,將他們殺了個措手不及,可一旦等他們回味過來,要順利將人就出去還是阻礙重重。
  
  天氣陰沉,漸漸竟飄起小雪來。
  
  魏國騎兵利用地形,巧妙地衝散了晉國步兵,這樣一來,應璟和荀紹也暴露在了危險之下。
  
  身後傳來箭矢破空之聲,應璟低頭險險避過,冷笑道:「這個拓跋敬倒是個射術高手。」
  
  荀紹頓時覺得腳踝上的箭傷隱隱作痛起來。她探頭朝後方看了一眼,魏軍追的太緊,而應璟顯然是把重軍壓在了後方準備接應,這樣下去還不知道能不能逃出去。
  
  她忽而笑了一聲:「自從南康王叛亂一事之後,我已看出你的野心。有句話我早就想說了,你我既然道不同,你又何必再來找我。」
  
  應璟低頭看她一眼,笑了笑:「阿紹,這種激將法已經很舊了,你就不要用了。」
  
  荀紹惱怒道:「你不是要圖謀大業嗎?如果死在這裡還能成就什麼事?」
  
  應璟神情認真起來:「所以你覺得我該丟下你不管?」
  
  「這是西北軍的事,本來就用不著你插手!」
  
  「我何時插手過你的事?」應璟轉頭看了一眼,拍馬加快了速度,口中繼續道:「除了最早時機不對我沒讓你做將軍之外,我哪次不尊重你的安排?你的任何戰事和策略我可有阻撓質疑過?我身在朝中,你人在沙場,各有天地,我不將自己的事拿來擾你,也相信你可以應付好一切變故,若非此次事情緊急,我只怕此時還坐在你府中飲茶看景,你覺得我這是在多管閒事?」
  
  他向來沉穩淡定,方纔這番話說來卻是又急又快,荀紹無法反駁,但面對身後越跟越緊的拓跋敬,始終無法放鬆。
  
  拓跋敬不傻,看出了狼煙是指路用的,只要煙火不滅,他們要跑下去他總能追上。
  
  應璟看出這點,果斷一扯韁繩朝旁邊的岔路跑了進去,不打算再順著狼煙的指引出去了。可這樣臨時變更策略,也就和其他士兵徹底散了,如今他們身邊只跟著寥寥十數人,實在是危險至極。
  
  拓跋敬見狀不禁冷笑,既然放棄了指引,還不等於是甕中之鱉?
  
  只不過應璟絲毫不放慢速度,還是叫他很惱恨。拓跋敬狠狠抽了一下馬臀,大聲喊道:「你們再往前一步,我立即殺了永安公主!」
  
  荀紹心中一驚,應璟也勒馬停了下來,轉頭看去,拓跋敬身後的士兵打馬而出,馬上果然押著永安公主。
  
  「看來曹敦沒有趕上,拓跋敬果然狡猾。」應璟低聲說了一句,左右觀察著地形,計劃著要如何應對。
  
  拓跋敬也沒著急上前拿人,與他們隔著距離對峙,他不知道應璟來歷,以為他是西北軍中將領,自然認為荀紹最值錢,冷聲道:「我奉勸你好好掂量一下孰輕孰重,不如你我做個交換,我要活的荀紹,永安公主原樣奉還。」
  
  荀紹低聲道:「答應他,公主的安危關係整個西北軍,不要因小失大。」
  
  應璟按牢她,視線轉過永安公主,看到她嘴唇翕張,輕輕比劃了兩個字:救我。
  
  他的視線又落到拓跋敬身上,似乎在仔細考慮,很難抉擇的模樣。
  
  拖延太久,拓跋敬不耐道:「到底怎麼說?休要逼我動手,你以為你們還有退路?若非看在荀紹是個將才,我豈會留你們到現在!」
  
  荀紹強撐著精神冷笑:「就算你活捉了我,我也不會為魏國所用,除非我不姓荀!」
  
  拓跋敬面帶惱怒,手中長槍一橫:「也罷,既然如此,也不談什麼條件了,本將軍直接斬了你們二人!」
  
  話音剛落,他的人已馳馬衝了過來。應璟抬手揮槍,已拼盡全力,卻也被他這力道震得險些下馬。
  
  沒想到拓跋敬槍法如此剛猛,難怪荀紹會受這麼重的傷。
  
  應璟當即策馬轉向,拓跋敬自然緊貼而上,長槍急送而出,卻是朝他懷中荀紹而去,應璟來不及應對,俯身護住荀紹,肩上被狠狠刺了一槍,還是遠處的永安公主驚呼了一聲,荀紹才察覺到。
  
  「看你長得秀氣,原來身手也秀氣的很吶。」拓跋敬心中得意,嘲諷了一句,單槍匹馬又殺了過來。
  
  應璟並不多言,只專心拆招,拖延時間。
  
  永安公主緊緊盯著這邊,越看心越冷,應璟只會為荀紹親自趕來,只會為她捨身護佑。
  
  雙方激戰正酣,魏軍後方有士兵來報,有曹國兵馬攻入了營地。
  
  應璟聞言知道曹敦已經趕來,立即變了招數,幾個凌厲的突刺逼退拓跋敬,調頭就逃。
  
  荀紹不解道:「曹敦已經趕來,為何不趁機營救公主?」
  
  應璟沒有說是因為新傷舊傷都在折磨自己,只能繼續用拖延之策,反而輕聲笑道:「我自有良策,你放心。」
  
  然而永安公主的眼裡只看得到他帶著荀紹走遠,心已如墜冰窖。
  
  拓跋敬自知帶著公主在身邊,自然不用擔心曹軍從後方救人,領著大隊人馬又繼續追趕應璟和荀紹。
  
  應璟已經徹底迷了路,但憑著當初的記憶,料想此處也該裡出口不遠。
  
  還要繼續前行,懷中的荀紹忽然身子一歪,似乎已撐到了極限,他見狀不妙,乾脆拍馬退入一處死角,將她抱下了馬。
  
  「我們不跑了?」荀紹有氣無力,臉色白的嚇人。
  
  「不,我們騎馬目標太明顯,我背你走。」應璟用槍狠刺了一下馬腹,馬一吃痛,長嘶一聲朝側面跑了過去。
  
  遠處傳來拓跋敬的聲音:「在那邊,快追!」
  
  應璟背上荀紹,繼續朝前走。
  
  雪又下大了些,天氣陰沉的像是被潑上了一層墨。
  
  應璟腿上的舊傷讓他整條腿都像是失去了知覺,行動艱難,幾乎是在撐著長槍走路。荀紹即使此刻昏昏沉沉也能感覺得出來,只怕他曾經行走西域時也沒遭過這樣的罪吧。
  
  好在沒多久,那殿後的十幾名士兵們趕了回來,應璟才算鬆了口氣。
  
  一個士兵急道:「寧都侯,魏軍追得太緊,我們人數太少,不如燃狼煙請求支援吧。」
  
  應璟搖了搖頭:「等救兵趕來,拓跋敬先一步就找到我們了。」
  
  「那……那如何是好?」
  
  應璟指了一下路口:「你們守在那裡,我與荀將軍說幾句話,馬上就帶你們出去。」
  
  士兵們全退去了路口,全神戒備。應璟扶著荀紹小心坐在石塊上,解下披風裹緊她。荀紹的手指摸到披風上濕漉漉的一片,手感有些不對,拿到眼前,迷迷濛濛間看見一手的血。
  
  「你的傷……很重。」
  
  應璟像是沒聽見,握住她冰冷的手:「外面接應的士兵到了時間就會進來尋人,此地離出口應該不遠了,只要你撐住就會沒事。你聽到沒有,一定要撐下去!」
  
  荀紹聽著他的聲音,覺得嗡嗡的似迴響在天邊,雙眼有些無神:「我……不知道還能撐多久。」
  
  「你必須活著,你答應過我的,你忘了嗎?」
  
  遠處的馬蹄聲似乎又近了一些,荀紹忽然揪緊他的衣袖:「你自己走吧,我不想你也死在這裡。」
  
  應璟喉間微微的疼,忽然摟緊她,雙臂收緊,肩頭卻在輕顫。荀紹感到頸邊落下一兩點冰涼,好笑道:「權傾天下的寧都侯也會哭麼?說出去誰信?」
  
  應璟貼著她的臉頰:「阿紹,你我是什麼樣的人彼此都很清楚,雖然同朝為臣,但我從沒想過在你身上得到些什麼,你更不想從我身上得到些什麼,我們最初不就是因為這樣才在一起的麼?可不求共富貴,卻能同生死。你說的話我都信,所以你再答應我一次,好好活著,千萬別出事,行不行?」
  
  荀紹一言不發。
  
  應璟咬牙道:「你不說話我就當你答應了。」
  
  他忽然起身,拾起長槍,翻身上馬,拍馬而去。
  
  「寧都侯小心,前方危險!」不知是哪個士兵高喊了一聲,荀紹感覺那迫近的馬蹄聲驟然變了方向。
  
  「來的是晉國寧都侯!拿下他重重有賞!」拓跋敬的聲音興奮的幾乎變了調。
  
  荀紹這才意識到不對,但她眼中一片模糊,只能看見陰沉無光的天空,早已沒了那人的背影。
作者: s0984067    時間: 2014-12-31 07:33 PM

第六五章
  
  雪越下越大,應璟帶著僅剩的幾個人左右躲避,為了離荀紹所在的位置遠一點,已經進了盤龍谷的核心。
  
  拓跋敬帶著人馬追到裡面,忽然身體失重超前摔倒,落地時身上一痛,原來雪地裡埋了刺馬釘。後面的士兵連忙來扶他,他忿忿甩手將其推開,也不顧身上傷口,視線四下掃視,口中道,「繼續搜,肯定就在附近。」
  
  士兵們繞開陷阱朝裡走去,拓跋敬這次謹慎起來,走在中間,由眾人簇擁著前行。
  
  應璟此時已經繞去了他後方,循著雪地上的印記朝他們來的方向摸索了過去。
  
  說來也巧,半路上他居然遇上返回支援的一隊西北軍,應璟帶著他們趕回拓跋敬之前阻截他的岔口,果然看見魏軍還押著永安公主在那裡。
  
  大雪漫舞,一國公主瑟縮著身子在敵軍挾持下站在雪地裡,西北軍遠遠看見,已忍不住要上前。
  
  應璟揮了一下手,眾人猛撲出去,殺了魏軍個措手不及。但魏軍也狡黠,當即便大喊大叫引來支援。
  
  眼看拓跋敬就要返回,應璟連忙跨馬而去。永安公主遠遠看到他,正要伸手過去,後方傳來喊殺聲,她轉頭看了一眼,發現領頭的竟然是曹敦。
  
  「好在曹敦及時趕來了,公主快隨臣離開這裡。」
  
  永安公主遲疑了一下,曹敦來了,意味著她最終還是要離開這裡,遠嫁曹國。
  
  「公主!」應璟焦急地喊了一聲,不妨魏軍一刀正落在他傷腿上。
  
  他吃痛翻下馬背,永安公主大驚失色,倉惶跑過來想要扶他,那魏軍殺紅了眼,看到有人撲面而來就揮動了刀,曹敦人在後方,連忙引弓搭箭,卻還是晚了一步。
  
  永安公主後退了一步,低頭才看清胸前沒入了大半的刀鋒,似乎還沒感覺到疼痛,表情竟有些茫然。
  
  「保護公主!」曹敦領著人殺到了跟前。
  
  永安公主屈膝跪倒在雪地裡,地上是淋漓的鮮血,她轉頭看著倒在旁邊的應璟,居然笑了一下:「我一直沒有勇氣自我了斷,如今倒是成全了我……」
  
  她含笑看著應璟,頭一次從他眼中看到錯愕,竟有些得意……
  
  荀紹渾渾噩噩中被人搖醒,眼前像是蒙著一層白霧,根本看不清對方的臉,連聲音也遙遠地像是來自天外,過了許久才有所好轉,挺清楚那人在說什麼。
  
  「伯濟?」
  
  「是我,」周豐容用大氅裹緊她,轉頭叫士兵:「快帶荀將軍出去!」
  
  荀紹問:「你怎麼來了?」
  
  「我不放心,想想還是過來看看,剛好和外面的大部一起進來尋人,好在你在這裡做了標記,不太難找。」他一邊說著一邊將荀紹送上了馬背。
  
  荀紹知道那標記一定是應璟留的,他做事向來細緻。
  
  「有沒有應璟的消息?」
  
  周豐容搖頭:「已經派人進去了,想必他會沒事,你不必擔心。」
  
  霍江城領著人在外面接應,龍亭和吳忠也是剛剛走出去,此時灰頭土臉,好不狼狽,見到周豐容帶著荀紹出來,落得渾身是傷,頓生自責,當即就跪倒在雪地裡請罪。
  
  霍江城上前扶住搖搖欲墜的荀紹:「少主快些回去治傷,此地凶險,不宜久留。」
  
  「不行,還不能走……」荀紹揪緊韁繩不肯鬆手。
  
  霍江城自然知道她心中所想,好言好語苦勸不止:「少主放心,寧都侯心思玲瓏,絕不會輕易被擒。」
  
  荀紹依舊不為所動。
  
  霍江城知道她的脾氣,無奈之下只好派人立即去請軍醫過來為她醫治。
  
  軍醫匆匆趕來,隨行的還有竹秀。
  
  見到荀紹身上的傷,竹秀眼睛都紅了,若非自己重傷沒有痊癒,只怕當下就要拿了兵器殺進去了。
  
  本有許多牢騷要發,卻見霍江城對自己使眼色,叫她不要多言,竹秀挪到他身邊低聲問:「可是寧都侯出事了?」
  
  「不能說出事,只是到現在還沒出來,那裡面地形複雜,魏國主帥也是個摸不著底的,也不知道現在情形如何了。」
  
  竹秀皺眉,盯著盤龍谷恨恨罵道:「可惡的魏狗!」
  
  應璟的震驚很快褪去,他迅速忍著傷爬起來,高聲道:「來人!帶公主去治傷!」
  
  永安公主的手卻已搭上刀背,他臉色一白,連忙阻止:「公主不可!」
  
  「你是怕我死了荀紹會獲罪吧?哼……」她覺得連呼吸都在撕扯著傷口,但到了這步反而沒有恐懼了。
  
  低聲冷笑了幾聲,她的視線一直緊緊鎖著他,卻忽而仰頭高喊道:「本宮……寧死也不臣服魏賊!」
  
  說完手中用力,猛地抽出了刀,鮮血噴灑在雪地上,觸目驚心。
  
  應璟看著她軟軟地倒在眼前,抬眼朝曹敦看了過去,後者早已呆住。
  
  激戰未停,容不得分神,應璟咬了咬牙,將公主屍身抱上馬背,大喊道:「公主已經殉國!燃狼煙,搬救兵,為公主報仇!」
  
  盤龍谷腹地中升起一股狼煙,直衝霄漢。
  
  荀紹眼睛看不清楚,其他人卻看得明白,龍亭和吳忠急著戴罪立功,當即主動請纓率領人馬前去支援。
  
  霍江城趁機對荀紹道:「少主這下該放心了,既然燃了狼煙,寧都侯必然無恙。方纔我似乎聽到了曹國號角之聲,前後夾擊的話,寧都侯應該很快就會出來了,您還是先回去休養吧。」
  
  荀紹正伸著胳膊由軍醫包紮傷口,口中道:「既然很快就能出來,那再等等又有何妨?」
  
  「……」霍江城被噎住,只能搖頭歎息,對她這執拗的秉性沒有半點辦法。
  
  周豐容一手扶著她,一手撐著傘給她擋雪。軍醫給她包紮了手腳上的傷處,實在忍不住道:「將軍還是回府中去吧,你傷的不輕,在這裡處理不得,已經拖延的夠久了,可不能再拖了。」
  
  荀紹沉默地望著盤龍谷的方向。
  
  周豐容也低聲勸她:「回去吧,你若不放心,我馬上再帶一隊人馬進去便是。」
  
  荀紹搖頭:「這地方不是靠人多就能全身而退的。」
  
  周豐容還要再勸,竹秀走過來扶住荀紹道:「由她去吧。」
  
  她握了握荀紹冰冷的手,像是在表明支持她的心意。
  
  她知道荀紹是怕離開了就成了永久的遺憾,只有離別過的人才能懂得箇中滋味。
  
  比較起西北的緊張,洛陽城中卻是喜樂融融。之前公主大婚,朝廷下旨免稅一年,百姓們歡欣的很,恰好又到了年關,四處一派喜慶模樣。
  
  幼帝剛剛從太傅那裡學習完畢,天氣太冷,懶得出去,窩在殿中圍著爐火叫鈴鐺跟自己說西北的趣聞。
  
  兩個人聊得正開心,邊疆消息快馬送到。
  
  「陛下!」老丞相被革職審訊,尚未有人接管其職位,中書監如今分擔了一部分丞相府職責,此時快步走入殿中,跪下道:「陛下,大事不好,公主遇險了!」
  
  幼帝抬起頭來,被爐火熏得微紅的小臉上滿是震驚:「怎麼回事?」
  
  中書監道:「寧都侯親筆書信,魏軍截殺了曹國迎親隊伍,挾持了公主退到了魏國邊境。」
  
  幼帝不滿道:「公主從西北而過,為何西北軍沒能保護好公主,反而讓魏軍挾持了公主!」
  
  中書監抹了抹汗:「寧都侯認為這是魏國刻意挑起曹晉兩國事端,大將軍荀紹已經帶人去營救公主了。另外,寧都侯還說,此事無論結果如何,兩國之間都必會再起戰事,請陛下定奪。」
  
  幼帝頭疼,他小小年紀,這個皇位卻是坐的一點也不安穩,這幾年是一年比一年不太平。
  
  他思來想去,找了個最穩妥的說辭:「還是等寧都侯送來最新消息後再說吧。」
  
  中書監又忍不住抹汗,寧都侯在信中說最遲這兩日就會送來消息,怎麼還沒送到呢?不會又出什麼事了吧……
  
  拓跋敬驍勇善戰,硬拚並不是明智之舉。
  
  曹敦和應璟都行事狡猾,彼此又是舊識,幾個眼神交會往往就能明白對方意圖。二人對他前後夾擊,拖延時機,終於等來了援軍。
  
  曹敦那日受的傷還沒好,本身也不善武鬥,此時早已力竭。應璟自然好不到哪兒去,但公主已經身死,已是晉國愧對曹國,此時是斷不能再讓曹國有損傷了。
  
  龍亭當頭趕來,應璟便讓他護送曹敦先行殺出去,自己和吳忠殿後。
  
  龍亭見他身上斑斑血跡,也是傷勢不輕,提議讓他也先走,應璟搖頭道:「我此時在這裡是替你們將軍和晉國留下的,不要拖延,越拖延越誤事。」
  
  龍亭心中大為折服,難怪人人稱讚其行事風骨,原來並非沒有道理的。
  
  大雪已停,天就快黑了,雪地裡太冷,荀紹腳踝上還有傷,又被扶上了馬。
  
  再這麼等下去也不是辦法,連竹秀都差點開口勸她走了。
  
  隱隱間似有馬蹄聲傳來,眾人都精神一振,當先已有人衝了出來,荀紹努力看過去,只看得見一片影影綽綽的身影,似乎沒一個是他。
  
  「少主,龍亭護送曹大人出來了。」
  
  她點點頭,手指攥緊。
  
  不知過了多久,山谷中忽然亮起了火光。荀紹問霍江城這是怎麼回事,他解釋道:「應該是之前軍中帶來的乾草都點燃了,恰好此時雪停了,又刮著順風,應當是抵擋追擊用的。」
  
  又有幾匹快馬衝了出來,身後是大隊的步兵。
  
  荀紹抬頭仔細盯著山谷,瞇著眼睛藉著火光一個個辨認,領頭的看身形應該是吳忠,後面的雖然看不清模樣,但顯然不是應璟。
  
  這已經是最後一批人了,還是沒有見到他,她覺得遠處的火光像是燒在了心裡一樣。
  
  周豐容已經打算去探探情形,打馬過來準備勸她回去,陡然看見她眼神似乎有了光彩。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山谷中又衝出幾人來,為首之人跨馬飛馳,逆著火光只能看出一道剪影。
  
  荀紹忽然從馬上跳了下去,不顧腳上的傷,一瘸一拐朝山谷方向跑了過去。眾人都注意著山谷,一時竟沒反應過來。
  
  馬上的人及時停下,翻身下馬,快步走到她跟前,伸手摟住了她。
  
  山風呼嘯,四下靜默,所有人垂眼迴避。
  
  荀紹推了應璟一下,想要看看他的傷勢,應璟卻將手臂收的更緊,阻止了她的動作。
  
  荀紹以為他是故意溫存,並未在意,只有跟在後面的竹秀見到他趁機悄悄抹去了唇角的血漬,這才鬆開荀紹,笑著與她說話。
作者: s0984067    時間: 2014-12-31 07:34 PM

第六六章
  
  此次晉國損失慘重,不僅公主沒能救回來,兩大朝中要員也都受了重傷。
  
  荀紹受傷最重,一睡就是好幾天。
  
  應璟也好不到哪兒去。
  
  整個定遠將軍府愁雲慘淡,西北各城官員進進出出,絡繹不絕。有的是擔心伺候不慇勤,上等的藥材成堆地往將軍府裡搬,有的則是憂愁此事要如何向朝廷上報,等著寧都侯給拿主意。
  
  應璟休養了幾日,略有好轉,已經能下床了。但他並沒有急著忙別的事,只專心守在荀紹身邊。
  
  她的傷已經拖得太久,如今醫治起來也不容易,中間頗多周折,好在現在算是熬過來了,只是元氣大傷,要調養還需花費些時日。
  
  過了一兩日,氣血順了,荀紹也恢復了不少,那日一覺醒來見應璟坐在一旁的案邊書寫著什麼,時而皺眉,時而提筆,似百般斟酌,不禁好奇。
  
  「你在寫什麼?」
  
  應璟轉頭見她已經醒來,擱下筆走了過來:「寫折子呈給陛下,公主的事我還沒上報,拖久了也不是好事,曹國那邊也要給個交代。」
  
  荀紹見他臉色還很蒼白,便知他的傷也在等著調養,何況這段時間經常有洛陽快馬送來的折子,她也知道一些,便道:「你還是回洛陽去吧,西北艱苦,不是調養之地。」
  
  應璟在床邊坐下,笑道:「我這一走,下次要再找理由過來可就麻煩了,我可是跟陛下說要來成親的。」
  
  荀紹的眼神閃爍了一下,沒有說話。
  
  應璟見她這神情,不禁有些無奈,坐著沒動,許久才似感慨般說了句:「若你我有一人不那麼固執就好了。」
  
  明明生死關頭都能一起經歷,與生死相比,這些立場和見解上的隔閡又算得了什麼?
  
  曹敦無疑是眾人之中最鬱悶的。
  
  擔著重任來中原,前前後後耗費半載,多少人力物力財力,好不容易為王子殿下贏得美人歸了,料想該是大功一件,哪知半路竟出了這樣的事。
  
  若是和以前一樣在荀紹家裡,他早就衝去荀紹身旁了,哪裡閒得住?如今他卻再也無心顧及這些,只想著要趕緊解決此事才好。
  
  應璟連著好幾日都寸步不離荀紹身旁,直到今日才終於現身見西北地方官員,他搶先在迴廊上攔下他,一把將他扯到角落:「姓應的,現在要如何是好?我帶著人馬趕來時可是保證過一定要將公主帶回去的。」
  
  應璟乾脆在廊下一坐,捶了捶傷腿道:「你以為我不煩惱?公主殉國,你我都難以交差,只怕我國陛下還會責怪荀紹。」
  
  曹敦皺了皺眉:「女將軍最好不要捲進來,兩國之事,她捲進來落不得好。」
  
  「你這話說得倒是很貼心。」應璟笑著起身,拍拍他的肩:「我有個主意,只是不知當說不當說。」
  
  曹敦連忙道:「有什麼當說不當說的,趕快說!」
  
  「我的想法是,由我國派遣使臣出面,解釋清楚此事,全部責任都在魏國身上。晉曹二國何不合作,東西夾擊,讓魏國首尾顧及不暇,大挫他威風?」
  
  曹敦哼了一聲:「想法是很好,我也很樂意重挫魏國,但此事難道晉國一點責任也沒有?要我曹國出兵,之後我國又能得到什麼好處?」
  
  應璟道:「晉國會在皇族宗室中另擇人選冊封公主嫁與貴國王子,這是其一;晉國對曹國往來貨物免稅三年,這是其二;晉國和曹國永結一線,共抵魏國,這是其三。如何?」
  
  曹敦摸著下巴,似有些不信:「你剛才說曹國貨物到晉國來……真的免稅三年?」
  
  「千真萬確。」
  
  「你能做主?」
  
  應璟笑著看他:「我既然放了話,自然能做主。」
  
  曹敦當即拍了一下手:「一言為定!」說完就越過他急匆匆地朝後院去了。
  
  應璟問他:「你這是要去哪兒?」
  
  曹敦回頭賊笑了一下:「既然解決了難事,我自然是去看女將軍了。你還是趕緊去辦正事吧,女將軍有我照顧,你儘管放心。」
  
  「……」
  
  應璟的折子不日遞送到了洛陽,整個朝堂乃至整個都城都掀起了軒然大波。
  
  公主被殺,主將被傷,如此奇恥大恨,是可忍孰不可忍!
  
  早有消息隨著往來商旅傳遍開來,如今折子不過是坐實了而已。晉國上下群情激奮,以往民間還與魏國做著生意,現在連普通的魏國百姓也遭了連累,再入不得晉土,就算官府讓路,百姓私底下也排斥的很。
  
  魏國國內也是一片驚濤駭浪。
  
  對一個以戰養戰的國家來說,戰爭和事端才是生存的根本。魏國想要晉國富饒的土地,就要推倒橫檔在西北的荀家軍,這次故意惹事也是想給荀紹和整個西北軍製造麻煩。
  
  沒有哪個皇帝會坐視皇家尊嚴不理,再受寵的臣子,無法保住皇家臉面也是要遭罰的。
  
  他們所料不差。
  
  幼帝將永安公主視作最親的親人之一,現在就這樣被殺了,他拿到折子的時候眼眶通紅,雷霆震怒,嚇得連整日跟在身邊的鈴鐺都長跪不起。
  
  荀紹自然要受罰,幼帝震怒之下本要革了她的大將軍職位,話都起了頭,卻發現按照往常規矩,他無法獨自處置一品大員,還得與幾位重臣商議之後才可以下決定。
  
  這方面他的權力還不及他舅舅。
  
  不過就這一個打岔,也叫他有耐心看完了折子裡的全部內容。
  
  作為一個文人,最擅長的便是筆上生花。應璟做人有叫人相信他是好人的本事,寫出來的東西也自有叫人相信的能力,不浮誇造作,也不扭捏虛構。荀紹的確是沒救出公主,但他將她如何救人,盤龍谷如何險惡,如今她的傷勢又是如何沉重等等一併說得清清楚楚。
  
  幼帝年紀雖小,但多年接受帝王教導,雖還幼稚,還不至於逮著件事便使小孩子脾氣,便問起鈴鐺盤龍谷是不是真的如此險惡。
  
  鈴鐺不知他用意,但他以前的確聽父親提及過這地方,便將那地方如何如何恐怖形容了一遍。幼帝的氣消了大半,這才緩和了神情,一邊派李園去告知太后公主遇害一事,一面叫人去請幾位大臣商議。
  
  拓跋敬派出了一波又一波的人,卻沒有等到預期中的消息。
  
  可直到這時他才發現,魏國似乎把權臣這個存在給忽視了。
  
  應璟就是那個權臣。
  
  兩國交戰日久,彼此都已經十分瞭解,尤其是荀紹,幾乎已被魏軍鑽研了個透。且不說之前瘟疫一事造成的損失還沒恢復,要征的新兵還未入伍,這次西北軍也受了不小的損失,更何況連荀紹也受了重傷。
  
  以拓跋敬對她的瞭解,認為接下來西北軍肯定需要休養調整一段時日,卻沒想到緊接著就收到了晉國發佈檄文,對魏宣戰的消息。
  
  做出這個決定的自然還是應璟。緊接著上封奏折,他又上書幼帝,怒斥魏國無恥行徑,認為如今晉國佔據道義上風,應主動開戰,滅了魏國賊心。
  
  他知道幼帝心中始終存著不快,這筆賬落在荀紹頭上還是跑不掉,便又提議以荀紹為主帥,戴罪立功,並且要親自留在西北督軍。
  
  魏國向來覺得晉國害怕作戰,因為戰爭的損失實在太大了。所以此番晉國主動宣戰,讓魏國始料未及。
  
  尤其是拓跋敬,他原本準備了一堆計劃要對付荀紹,不想如今殺出來的卻是晉國的寧都侯,心中無比惱恨。
  
  曹敦已經帶上晉國使臣返回曹國做準備,西北之地劍拔弩張,連躺在病榻上的荀紹都感受到了。
  
  竹秀早上伺候她喝藥,她忽然問起了應璟的傷勢。
  
  竹秀誇張地抹了抹眼睛:「你可算長良心了,不叫他回洛陽去了,還知道關心他的傷勢了?」
  
  荀紹沉默了一下道:「如今戰事一觸即發,他新傷舊傷一堆暫且不提,本身已成拓跋敬眼中釘肉中刺,留在這裡本來就不是上策。」
  
  竹秀聽出她言辭間關切,語氣也認真起來:「可他是要與你並肩作戰啊,你們倆是要做夫妻的人了,哪個男人會把妻子丟在陣前,自己躲起來的?」
  
  荀紹張了張嘴,不知該說些什麼。
  
  他們不能每次都只在緊要關頭才拋開那些現實隔閡,戰事當前可以並肩作戰,戰事之後呢?
  
  應璟說的沒錯,若他們當中有一個人不那麼固執就好了。
  
  戰事緊鑼密鼓的準備著,荀紹能做的也就只是努力養傷了。好在她根基好,曹敦惦記著她,又從曹國捎來了不少名貴藥材,時日雖短,康復起來卻也快。
  
  白天睡得太多,晚上精神便足了。
  
  夜深人靜,她起身披上大氅,推門出去,夜黑風大。走到應璟的住處,果然還亮著燈。
  
  本想進去,卻又不知見了面該說些什麼,她忽然覺得他們之間至今還未能了斷,實在該歸功於應璟,每次都是他死死的纏上來。她自己倒有些灑脫的過分了,說斷就斷,毫不留情面,也多虧了他臉皮夠厚。
  
  她在這廂抱臂發呆,卻沒想到身後也站著別人。
  
  周豐容從廊下經過,老遠便看到這幕,不禁駐了足。
  
  之前在盤龍谷,應荀二人感情深厚,他看在眼裡,說不失落是假的。如今見到豪氣干雲的荀紹竟會患得患失,這感覺又遠遠超出了失落。
  
  若一切從頭來過,如今該是何等情形?造化弄人,大約說的就是此間此事吧。
作者: s0984067    時間: 2014-12-31 07:35 PM

本帖最後由 s0984067 於 2014-12-31 07:35 PM 編輯

第六七章
  
  年關已至,西北百姓已經被頻繁的戰事鍛煉出來,最懂得如何在緊張艱苦中作樂,家家戶戶照舊過年,雖然因為公主一事被定為國恥國殤,無法張燈結綵大肆慶賀,市集街頭卻仍舊熱鬧。
  
  與此同時,魏國已經應戰,大軍開到了涼州交界處,主帥仍是拓跋敬。
  
  天氣晴朗,冬日暖照,拓跋敬毫不遲疑,派了將領在城外叫陣。
  
  西北軍全軍待命。荀紹雖未痊癒,還是披甲上陣,要親自領兵出城迎戰。快要出城門時,卻見周豐容鎧甲齊整,跨馬而來,一路飛馳到她跟前,拱了拱手道:「我已接到詔令,此戰任先鋒,荀將軍稍候一步,我先帶兵出去會一會拓跋敬。」
  
  荀紹頗為意外,應璟居然讓他上陣了,這可真是沒想到。
  
  她退後一些,請他現行。
  
  不多時,應璟親自領著人來了。他的臉色比荀紹還差,人也瘦了一圈,褒衣博帶時神清骨秀風采卓然自不必說,此時穿著盔甲卻難免有頹弱之態。
  
  荀紹忍不住道:「有周將軍任先鋒,此戰應當不會有太大問題,寧都侯還是回去養傷吧。」
  
  應璟笑道:「荀將軍好意,本侯謹記在心,但如今大敵當前,本侯自當與將軍共進退,絕無二話。」
  
  他說的大義凜然,但畢竟是在三軍陣前,荀紹不禁雙頰微紅,乾咳一聲,打馬出城,不再多言。
  
  拓跋敬料定應荀二人重傷在身,不會輕易現身,見到周豐容出現,還有些得意,待身邊副將告知他那是何人才微微動容。
  
  「呵,不想這小小的西北竟是藏龍臥虎之地,連當初名震四方的周大將軍也來了。」
  
  拓跋敬也是心高氣傲之人,早就聽聞周豐容名望,當即拍馬出陣,要與他一決高下。
  
  荀紹在後方看得認真,她吃過拓跋敬的虧,擔心周豐容也中招,何況周豐容擅用短兵,馬上對戰擅使長兵的拓跋敬,多有不便。
  
  應璟像是瞭解她想法,低聲道:「我安排周豐容出陣是看在他和拓跋敬一樣身手霸烈陽剛,而且以我的比較,周豐容之力還在拓跋敬之上,所以他首場出戰,應當沒什麼問題。」
  
  荀紹聽他言之有理,點了點頭:「這樣就好,若是上來便丟了士氣,那可就糟了。」
  
  拓跋敬人生的魁偉懾人,招式也分外凌厲。周家軍力根基在東北,周豐容以往便常與外族夷狄交手,此類驍勇之輩見過無數,並不慌亂,見招拆招,沉穩得當。
  
  二人拚鬥只在一方天地,馬嘶陣陣,兵器鏗鳴,無人退後半分,卻許久未能分出勝負。
  
  天上的太陽忽而被層雲遮住,荀紹抬眼望去,不知何時起了西風,越刮越大,剛好往他們所在的方向吹來,塵沙飛掠,幾乎要叫人迷了眼睛。
  
  霍江城忽然道:「這樣的逆風,可不太妙啊,若是魏軍用火攻,我們只有退回城裡去了。」
  
  荀紹聞言,當即叫來幾名斥候,讓他們去前方打探魏軍輜重情形,速來稟報。
  
  拓跋敬和周豐容仍未分出勝負,前者卻不願再鬥下去了,忽而打馬就走,急急奔回了自己陣中。
  
  周豐容仗劍立馬,冷聲嘲諷:「想不到魏軍大將就是這樣一個貪生怕死之輩,連陣前主帥比試都嚇得逃走。」
  
  拓跋敬哈哈大笑,回道:「你也知道是陣前主帥比試,你算什麼主帥?有本事叫西北軍統帥荀紹出來!」
  
  周豐容心中微怒,面上森寒:「宵小之輩,我周豐容一人便可誅之。」
  
  「大言不慚!」拓跋敬也憤怒起來,忽然手一揮,身後巋然不動的軍陣有了變化,弓箭兵齊出,箭指長空,蓄勢待發。
  
  周豐容迅速策馬回陣,荀紹示意身邊士兵揮旗,步兵在前以盾抵擋,掩護後方弓箭兵應對。
  
  趕去打探的斥候匆匆回來,對荀紹稟報說輜重正常。
  
  荀紹問:「可有發現乾草、火油等物?」
  
  斥候回說沒有。
  
  霍江城鬆了口氣:「那便好了,只要對方不用火攻,我們在這天氣裡就不會輕易落於下風。」
  
  話剛說完,對方的羽箭已經像雨點一般落了過來。荀紹以為他們至少要讓弓箭兵射完三到四次才會進攻,哪知拓跋敬並不按常理來,箭矢飛來的瞬間就下令騎兵突進而來。他本人更是一馬當先,之前被周豐容嘲諷下去的魏軍士氣陡然大振。
  
  荀紹又連發幾道軍令,身邊旗手揮旗不斷,軍陣倏然開合變化,是西北軍操練到爛熟於心的陣法。
  
  應璟道:「以拓跋敬對你的瞭解,我看他是早就將你研究透了,此陣不知能否抵擋。」
  
  荀紹也想到了這點,但總要先試一試。
  
  魏軍衝入陣中,左右廝殺,果然毫無忙亂之態。
  
  霍江城看了許久,漸生憂慮,在心中迅速盤算了一番,對荀紹道:「少主不如將右邊留的生門放棄,引他們過去後再閉陣。」
  
  荀紹照他所言仔細想了一下,眉頭微蹙,這陣一改,固然能讓魏軍重創,但也絕對少不了讓自己人吃虧,是個傷敵一萬自損八千的法子。
  
  但緊要關頭,也容不得她猶豫,她歎口氣,最終還是下了命令。旗手揮動手中令旗,西北軍如同迅速流動起來的河川,分散彙集,獨留右邊一處空門大開。
  
  拓跋敬早知這裡是敵方自留的生門,見狀心中一喜,帶兵衝殺過去,哪知進去後便陣門閉合,被團團困在盾牌鑄就的鐵壁之中。
  
  刀劍槍尖,流矢暗箭,四面八方地飛來,他不慎受了傷,才知道自己上了當。
  
  周豐容帶著人馬隔著幾丈之外,收割一般斬殺他的士兵,而他自己跟前的士兵還在一個個倒下去。
  
  拓跋敬畢竟年紀閱歷在這裡,並沒有慌亂,眼珠一轉,瞥見晉軍陣後方跨馬而立的兩人,當即奪了士兵手中弓箭,搭箭直指過去。
  
  「小心!」荀紹幾乎是下意識地就推了一邊身旁的應璟,他身下的馬受驚奔出去幾步,恰好躲過了拓跋敬射來的暗箭。
  
  應璟策馬回來,沒有驚慌,竟還帶著笑意:「還好荀將軍眼疾手快,本侯多謝了。」
  
  荀紹直接打馬擋在他前方。
  
  原本戰場緊急,誰也沒注意到這點,只有竹秀心細。原本她被荀紹勒令只能待在隊伍最後面看著,此時見狀實在忍不住,跑到荀紹跟前扯了扯她衣袖低聲道:「你和國舅一起到後面避一避,別在前面杵著,杵著也就算了你還擋在他跟前,這三軍陣前,叫他有何顏面?」
  
  荀紹看一眼應璟,又看一看她,也沒說什麼,拿了弓箭策馬去了前面。
  
  竹秀還想勸她後退,她倒更往前了,心中好不無奈。
  
  荀紹到了前面,立即彎弓搭箭,直指被困的拓跋敬。
  
  一箭射出,拓跋敬狡黠躲開。荀紹身上傷口隱隱作痛,但胸中對此人憤恨交加,生生忍著傷口撕裂的痛楚又射了一箭,這次正中拓跋敬左胸,竟穿透護甲,幾乎要透背而出。
  
  西北軍齊聲大喝,聲勢震天,周豐容策馬趕來,就差給拓跋敬致命一擊,魏軍後方忽然黑煙滾滾,順風直刮過來,戰場上方開始瀰漫出古怪的氣味。
  
  荀紹嗅了一口,難聞的想吐。策馬後退,霍江城已經趕到她身邊:「少主快走,你身上有傷,聞不得這個。」
  
  荀紹捂著口鼻悶聲罵道:「拓跋敬真是毒辣,連自己人也不放過。」
  
  戰場上熏毒煙也不是沒有過,但自己還在陣中就使用也真是聞所未聞。
  
  荀紹和應璟等人一直退回到城裡,這才舒服了些。對沒受傷的人來說,及時摀住口鼻倒還好些,她和應璟都受了重傷,若是再被被熏一下還不知道何時才能治癒。
  
  應璟連咳好幾聲,蒼白著臉道:「此舉顯然是衝著你我來的,拓跋敬如此孤注一擲,魏國年年挑事,賊心不死,只怕魏國本土也有諸多問題。」
  
  荀紹道:「哪國太平?不都一樣?」話說完忽然覺得有影射他的嫌疑,又尷尬地閉了嘴。
  
  應璟笑了一下,只當沒聽見。
  
  首戰拼到夜晚方停,彼此都遭了重創,但晉國到底還是贏了。
  
  拓跋敬受了重傷,此乃荀紹大功一件,應璟當夜便寫了折子送入洛陽替她說話。
  
  夜深人靜,將軍府裡燈火通明。
  
  應璟正伏案看著洛陽送來的折子,范一統端了藥過來,壓低聲音道:「公子,洛陽那邊在追問老丞相的事要如何處理?」
  
  應璟飲了口湯藥,冷笑道:「老丞相還是不安分,罪名都定了還在想方設法地要扳倒我,你叫洛陽的人都盯緊了,我暫時顧不到他。」
  
  范一統皺眉道:「公子,恕屬下直言,您至今沒有動作,不少人都有了怨言。」
  
  應璟擱下藥碗,抬眼看他:「怎麼,我要如何做,難道還要經過他們的准許?」
  
  「話是這麼說,可公子您每一步都少不了這些外力相助,他們等著您大事成後得到好處,如今好幾次良機您都放過了,他們有些怨言也正常。」
  
  應璟抿唇不言,許久才道:「凡事待戰後再說。」


作者: s0984067    時間: 2014-12-31 07:35 PM

第六八章
  
  拓跋敬受傷後,魏軍不再主動進攻,處在了被動的位置。
  
  霍江城推斷了一下天氣,認為幾日之後風向改變,對作戰會大有好處,恰好荀紹和應璟的傷勢也可以趁機緩一緩,西北軍遂也沒有急在一時,休整了幾日。
  
  幾日之後,果然天氣大好。魏軍仍舊沒有動作,如今晉軍士氣大振,應璟也犯不著一定要出面,荀紹便全權接掌了指揮大權,下令周豐容帶兵襲擊魏軍。
  
  周豐容知道她是有意給自己建功,感懷在心,作戰也愈發勇猛。
  
  兩軍列陣,魏軍諸位副將全都出來應戰,獨獨不見拓跋敬。
  
  周豐容戰到一半,心中一動,立馬陣前,忽然大聲道:「我方斥候已探得拓跋敬死訊,今日不見他現身,果然如此!」
  
  魏軍中頓起騷動,幾位副將臉色大變,有幾人忍不住就用鮮卑語喝罵起來,衝上來便要取他性命。
  
  周豐容見他們自亂陣腳,不禁慶幸,難道竟被他說中了?
  
  他一面領兵抵擋,一面派人去稟報荀紹。
  
  荀紹收到消息,下令全軍出擊,要拔了魏軍營寨。
  
  雙方廝殺正酣,魏軍陣中忽然衝出一員大將,接連斬了好幾個西北軍。
  
  荀紹仔細看過去,發現那正是拓跋敬,蹙了蹙眉,難道他還想來個出其不意?
  
  眼看魏軍士氣重新高漲,她提了長槍就衝進陣去。
  
  霍江城在後面看到,哪裡來得及攔她。
  
  荀紹上前先與拓跋敬正面拚殺了一番,卻見拓跋敬未著鎧甲,只一身白衣,胸前傷口崩裂,還能見到血漬透出,卻依舊勇猛,煞是懾人。
  
  這無非是激勵士氣的手段罷了,看起來就像是他剛剛從病榻上起來一樣,一是證明自己沒死,二是證明自己不怕死。
  
  荀紹心中琢磨一番,策馬回頭,叫來士兵吩咐了一聲。
  
  不多時,西北軍中豎起白幡,荀紹在陣前高聲道:「魏軍殺了永安公主,折辱我朝天威,凡我晉人,當一雪國恥!三軍將士聽令,隨我衝殺入陣,誅殺魏賊!」
  
  西北軍齊聲呼和,聲震如雷。荀紹自士兵手中接過白布條,縛在額上。眾人見大將軍陣前為國戴孝,心中激憤難平,再看魏軍,胸中殺意湧動自不必說。
  
  拓跋敬冷眼看著,心一橫,率先帶領人馬殺了過去。
  
  西北軍聲勢大壯,殺敵驍勇。荀紹與周豐容盯準了拓跋敬,左右夾擊,其他魏軍將領自然趕來相助,二人只顧躲避,並不與他們糾纏,彼此像是商量好了一般,大有不取拓跋敬首級便不罷休的架勢。
  
  拓跋敬且戰且退,到了後方,急急忙忙問道:「援軍為何遲遲未到?」
  
  士兵語氣有些畏縮:「監軍大人說曹國從後方國境殺了過來,朝中認為晉國公主之死是將軍的責任,如今才造成前後夾擊之困,一時爭執不下,援軍便延後了。」
  
  拓跋敬急怒攻心,口中猛地吐了口血,嚇得左右士兵紛紛低頭,不敢多言。他睚眥欲裂,轉頭便朝荀紹衝了過去。
  
  偏不信邪,不過是個黃毛丫頭,差點死在他手裡,有何能耐擋得住他殺入晉國的決心!
  
  「荀將軍,小心!」周豐容與荀紹隔著距離,遠遠見到拓跋敬來勢洶洶便出言提醒。
  
  荀紹微微點頭,槍尖微抬,屏息凝神。
  
  風捲過戰場,盤旋在西北上空,身後就是荀家生息不止的土地,之前有無數親人在這裡拋灑過熱血,一個個倒下去,都沒有讓敵軍踏入國門,她荀紹自然也能守的嚴嚴實實!
  
  應璟站在廊下,側耳聽著城外廝殺之聲,從狂風暴雨一般,最終漸漸平息。
  
  范一統自前院快步走來,面帶喜色,老遠就喊出聲來:「公子,消息送來了!」
  
  應璟立即轉頭:「如何?」
  
  他方才便聽聞荀紹已經豎起白幡,大有一決生死的意味,已經擔心到現在。
  
  范一統說話時聲音都帶著喜氣:「勝了!荀將軍斬殺了拓跋敬,西北軍直殺入了魏國國境,魏軍已經投降。」
  
  應璟臉上頓時露出笑意:「如此再好不過,準備一下,馬上修書回洛陽,我要為阿紹請功,這下她該能徹底將功折罪了。」
  
  范一統並沒有動彈,遲疑了一下才道:「公子……屬下認為,您還是親自回洛陽去跟陛下說比較好。」
  
  應璟稍稍一頓:「說的也是,是該回去了。」
  
  西北此番大捷,比起以往意義非凡。
  
  魏軍以往在西北氣焰囂張,多次劫掠邊境,擾亂晉國邊境民生,往來商旅更是苦不堪言。在荀紹的父親接手以前,西北軍還時常被魏軍壓制,自他接手,又是魏軍大規模的入侵,戰亂持續了好幾年才平息。
  
  曾經的每一次兩國交戰,都是損失慘重。荀家從門庭繁盛的大世家到如今一人一騎一槍孤守黃沙,其中艱辛已非言語可表。
  
  荀紹如今鎮守西北的經驗,是荀家人一代一代用血肉之軀換回來的。以往每場勝仗,都是在保全,如今她卻直接殺入了魏國本土,後方還與曹國結成了聯盟,大快人心之外,更是叫天下側目。
  
  魏軍自然不會輕易死心,但自此之後,要再動作,卻少不得要瞻前顧後了。
  
  當夜定遠將軍府內,由應璟主持,擺上了慶功宴。
  
  可惜如今還在國喪期間,無法飲酒,荀紹也有傷在身,今晚只能端著清茶當做美酒品味。好在大家你一言我一語,都很歡快,將她的注意力也轉移了去,也就沒那麼遺憾了。
  
  在場的西北官員都是人精,知道周豐容如何下的台,自然也不敢在寧都侯面前誇他,於是大夥兒要麼誇別的將領,要麼就都盯緊了荀紹一人誇,將她說的天上有地下無的。
  
  有些則是荀紹和應璟的舊識,因為之前被荀紹凶過,見二人又還是未婚夫妻的身份,自然也不敢多言。
  
  拋開這些小心思來看,這場宴席實在是其樂融融,期間周豐容甚至還以茶代酒敬了應璟,叫荀紹都很意外。
  
  半夜時分,眾人終於紛紛散去,竹秀扶荀紹回去換藥,忍不住低聲埋怨道:「我看你半天了,怎麼就沒理睬過國舅呢?」
  
  荀紹很無辜:「什麼叫不理睬他?」
  
  「哼,你別裝傻,我知道你還在為我的事情生他的氣。你們彼此有情有意,若是因為我而生了嫌隙,我可就慚愧了。」
  
  荀紹這才明白她的意思,忙道:「你別多想,不是你的責任,我與他之間的事我們都明白,無非一念之差罷了。」
  
  竹秀還要再勸她,卻見應璟從廊下走了過來,靈機一動,嚷嚷了句:「我傷口有些疼,你自己找別人給你換藥去吧。」
  
  荀紹眼力比她還好,自然早就看見應璟了,對她這種此地無銀三百兩的行徑簡直是無語。
  
  應璟見縫插針,撇開范一統自己走了過來,抬手托住荀紹胳膊:「走吧,我扶你回去換藥。」
  
  他和竹秀這般一唱一和,荀紹難免羞赧,掙開胳膊道:「我自己可以走。」
  
  「你腳上的傷不是還沒痊癒?不要逞強。」應璟扶住她,貼在她耳邊低低的補了句:「要麼扶,要麼抱,你自己選。」
  
  荀紹瞪他一眼,乾脆埋頭走路。
  
  應璟在她身邊悶笑,笑著笑著竟生出幾分感慨來:「阿紹,我們好像很久沒有這樣說過話了。」
  
  荀紹冷哼一聲,算是應答。
  
  應璟低頭看著月光下互相依偎的一雙人影,心潮起伏,忽然道:「你我的婚事已經拖得夠久了,如今戰事平定,你立下大功,我會繼續進言,料想陛下不會再追究西北軍責任。既然一切都平定下來,那麼待國喪期過了,你我便成婚吧。」
  
  荀紹知道他遲早會這麼說,之前在病榻上時,她便好幾次都覺得他已經將這話含在了嘴邊。
  
  「我知道你還有顧慮。」應璟見她不做聲,停下腳步,輕輕歎了口氣:「之前我毫無作為,竹秀險些喪命,你如今會遲疑也是人之常情。我也不想說什麼空話,唯有保證今後絕不再發生此類事情,你與你的家人便是我的家人,我今後自當竭盡全力護你周全,護他們無恙。」
  
  荀紹仍舊不做聲,人默默走到了門口,身影一半隱在黑暗裡,一半浸在月光下,看不見神情,也捉摸不透心中所想。
  
  應璟見她始終不給答覆,心中難免失落,倒還記掛著她的傷,無奈道:「我先去叫婢女來給你換藥吧。」
  
  腳步剛剛邁出去,卻聽身後的荀紹忽然道:「你以為我只是擔心我和我親人的安危?」
  
  應璟轉過身,看著她抬頭看著自己,神情在月光下尤為肅穆。
  
  他心思微動,明明看著她橫眉冷目地說著冷冰冰的話,心中卻癢癢麻麻似被羽毛撩撥過了一般,什麼也沒說,只走過去輕輕擁住了她。
  
  荀紹並未給什麼回應,但應璟似能感覺出她的心意,許久無言,彼此只覺安寧。直到范一統遠遠地喚了一句:「公子。」
  
  他回過神,鬆開荀紹:「我要動身回洛陽去了。」
  
  荀紹的語氣說不出是嘲諷還是遺憾:「就這麼迫不及待?」
  
  應璟笑了笑,並沒有說什麼,轉身走上迴廊,背影很快融進夜色。
作者: s0984067    時間: 2014-12-31 07:36 PM

第六九章
  
  深宮十年如一日,即使是年節之時也與往常沒什麼不同。
  
  幼帝自一早起身便面色怏怏,沒什麼精神,即使西北大捷的消息剛剛傳來,也不能使他提起半點興致。
  
  姑姑就這麼沒了,母后不再過問任何朝事,他除了鈴鐺之外,身邊竟連個說心裡話的人也沒有,也難怪會這樣。
  
  大雪輕落,宮門外,范一統翻身下馬,撐著傘立在馬車邊上,「公子,到了。」
  
  應璟自車內探出身來,比起之前人又清減了一些,面色蒼白,反倒襯得唇色丹朱,姿容裡添了幾分病態的驚艷,寬袍大袖的朝服在身上疏疏落落,愈顯飄逸,一路走進宮門,似能瞧出幾分仙風道骨來。
  
  左右宮人見者無不垂首行禮,恭敬非常。他一路走到皇帝寢宮外,腳步停了一下,轉頭對范一統道:「守好了。」
  
  范一統點點頭,朝遠處的禁衛軍走去。
  
  「陛下,寧都侯求見。」李園跪在幼帝面前稟報。
  
  幼帝神情裡有了些光彩,揮開左右為他穿戴的宮女,快步走去外殿:「舅舅人呢?」
  
  應璟自門外走入,笑著向他見禮:「臣參見陛下。」
  
  「快快免禮。」幼帝親自上前扶他,見他略有疲態,老成地皺起眉頭:「聽聞舅舅之前救姑姑受了傷,看來消息不假。你之前平叛時受的重傷還沒好,如今又添了新傷,可得好好養養。」
  
  不等應璟開口道謝,他又吩咐李園取上好珍稀藥材,下令稍後便送去寧都侯府。
  
  應璟稍有動容,他與幼帝多年情分並不是假的,幼帝對他也是向來親情多過君臣,只這一件小事也能看出來。
  
  幼帝畢竟接受的是帝王教導,人也聰明,如今他要走這一步,即使有再冠冕堂皇的理由,幼帝也能察覺出他的用意來。
  
  他的手指攏在袖中,輕輕摩挲著卷軸,這其中的詔令只要壓上玉璽,他就能名正言順地接掌天下至高無上的權力。即使他的名號仍舊只是一介侯爵也無妨,皇帝授命,沒人能有非議。
  
  「多謝陛下厚愛。」應璟行禮道謝,笑了笑道:「其實臣今日來是有事要奏。」
  
  「嗯?何事?」幼帝走到軟榻邊坐下,示意他也就坐,「舅舅直說無妨。」
  
  宮女進來添了炭火,又全都識趣地退出去了。
  
  應璟沒有就坐,就站在炭火旁,伸手接了接暖氣,轉眼看向幼帝,他穿著狐裘,粉嫩的小臉,睜著黑白分明的眼睛,認認真真地看著他,正在等他開口。
  
  他正要開口,忽聽外面李園的聲音道:「陛下和寧都侯在議事呢,還是稍後……」
  
  與之對話的是鈴鐺,應璟聽見他的聲音,忽然想到了荀紹,原本到嘴邊的話又頓了頓。
  
  「對了,關於老丞相一事……」他沒開口,幼帝倒想起了別的事,先發了話,皺眉深思的表情當真像是個勤勉國事的成熟皇帝,「廷尉那邊審訊之後說是罪名定了,可要如何處置還真是個難題,畢竟他是三朝老臣,又一把年紀了,朕實在於心不忍。」
  
  應璟微微一笑:「陛下仁愛,這種小事犯不著驚擾陛下,臣會處理妥當。」
  
  「也好,還是舅舅你處理吧。」幼帝說到這裡,才又回味過來:「對了,舅舅剛才不是有話要說?」
  
  殿外傳來一陣腳步聲,李園在門外低低地輕咳了一聲,應璟知道宮中已經一切準備妥當,這是連最後一步和幼帝撕破臉的準備都做好了。
  
  幼帝見他久不作聲,忽而想到什麼,笑了起來:「朕知曉了,一定還是婚事吧?」說著他又歎了口氣,「唉,誰也沒想到姑姑會出這事……」
  
  應璟也跟著笑了一下,腦中又想起荀紹,笑容不禁多了一分無奈。
  
  「其實臣今日來此,是有份詔令要請陛下用璽。」
  
  「啊,原來如此,朕就知道舅舅來此大約又是有詔令要發佈了。」幼帝自榻上起身,走了過來:「這次是什麼詔令?」
  
  應璟的手指已經捏住詔令,一切準備就緒,手底下的人正在翹首以盼,只要現在拿出來,便能做到,他卻還在猶豫。
  
  這一步一旦走出,從此權勢滔天,風光無限,但也有可能失去的比得到的多得多,結果未知,誰也說不清楚。
  
  殿外時不時傳來整齊劃一的腳步聲,幼帝皺了皺眉,走到門口問:「今日是怎麼回事,怎麼禁軍巡邏都巡到朕的大門邊來了。」
  
  李園忙堆起笑臉道:「陛下息怒,只是慣常的巡視罷了,陛下若覺得煩擾,奴婢這就去打發了他們。」
  
  幼帝鼻孔出氣哼了一聲,轉身又回到了殿內,卻見應璟已拿出了詔令,站在炭爐邊,面色隱在裊裊煙火後方,看來有些朦朧虛無。
  
  西北大地再一次重複鞏固邊境的大事。
  
  曹國派將領來了西北一趟,其實什麼事也沒有,只是做做樣子,表明雙方結盟之意,好讓魏國看清楚一些。
  
  荀紹忙碌了許久,這幾日總算有些閒暇,這才發現天氣已經漸漸轉暖,接連幾日晴空艷陽,刮過來的風裡也不再刀割般的森冷,有了溫和的意味。
  
  竹秀的傷養了好幾個月,總算大好了。荀紹也有所好轉,所有人心情都不錯,當然前提是不提到應璟。
  
  竹秀最喜歡說到他,時不時問一句荀紹:「你怎麼不回都城去?」
  
  周豐容都被一紙詔書調回去了,看來是要重新任命官職了。荀紹卻還在西北待著,竹秀覺得很鬧心。
  
  荀紹從未正面回答過她,她一直留心著洛陽的局勢。
  
  老丞相有什麼結局她不清楚,只知道丞相換了人做,那個人不是應璟,也不是任何一個大世家裡的人。據說此人學富五車,出身一般,具體如何就不知道了,但荀紹可以肯定的是,他一定在應璟掌控之中,否則豈能這麼容易就上位?
  
  朝中高官多有調動,詔令一道接一道的發,大多都是幼帝並寧都侯一起的名義。
  
  荀紹有時候會有些擔心,會不會第二日一早起來就收到新的詔令,裡面的內容她不敢想像。
  
  這擔心從應璟離開西北回洛陽便開始,到如今西北已是春暖花開仍未休止,至今她還是會忍不住不斷派人去洛陽打聽消息。
  
  都城裡風起雲湧,時局變幻,她未能親身感知,只知道每次新的詔令出來她都會心驚肉跳一下,直到最近才漸漸平靜下來。
  
  竹秀倒是很高興聽到各種詔令,她在等著洛陽一道詔令發到西北,早日將荀紹召回去。
  
  可這好事也沒發生,最近倒是有一道跟西北有關的詔令,但說的是西北涼州太守調任之事,跟荀紹沒有半分關係。
  
  竹秀跟霍江城商量:「你說我能不能想個法子將她先弄回洛陽去?等她發現了,八成也被國舅留下了。」
  
  霍江城搖頭:「少主的脾氣你我都知道,可別好心錯辦了壞事。」
  
  竹秀不甘心:「那怎麼辦?我看他們之間也沒什麼大事的樣子,怎麼到今日還拖著不辦婚事呢。」
  
  霍江城微微歎息:「少主為人耿直,如果有事放在心裡不說,那本身就不是小事了。」
  
  三月春嬌,連蒼涼的西北大漠也開始展露勃勃生機,四處一片青綠,往來之人翻了一番。
  
  西北軍新徵了一批士兵,荀紹前去巡視了一下,手下諸位副將操練的很是勤勞,這才放了心。
  
  傷勢總算快要痊癒,許久沒能四處走動,她今日忽而來了興致,跨馬負弓,出了軍營便要去四處打獵。
  
  將軍府的下人騎快馬趕過來找她,說是涼州新任太守來任職了,已到了將軍府,要拜謁她。
  
  荀紹興致正濃,擺擺手道:「就說我今日無暇,請他改日再來。」
  
  下人卻不肯走,好說歹說,非要勸她回去見上一見。
  
  荀紹被煩的沒有辦法,將弓箭一收,提了韁繩道:「也罷,那就回去吧。」
  
  回到府上,發現氣氛稍有不對,下人們都分外嚴肅。雖說她荀家是將門,但對待下人向來寬鬆,還從未見過這幅陣仗。
  
  她解了披風,走進前廳,就見一人自桌後起身,眉眼帶笑,神色溫雅,穿著涼州太守的官袍,朝她見禮:「下官應璟見過大將軍。」
  
  「……」荀紹的表情與石化無異。
  
  竹秀匆匆趕來,在門口看了一眼,其實並不瞭解此間狀況,卻很機靈的招了招手,叫左右下人都退下去,自己也趕緊走了,好讓二人放心說些體己話。
  
  荀紹聽見下人們離去的腳步聲才回神,因為太震驚,舌頭還有些打結:「你……你怎麼成涼州太守了?」
  
  「你不是希望我這樣嗎?」
  
  「我……」荀紹理了理頭緒才平靜下來,仍舊有些不敢置信:「你如何捨得自己的心血就此白費?」
  
  應璟失笑:「我也不想啊,當時太過激動,手一抖便將詔令丟進了炭火裡,燒得個一乾二淨,此事只好擱下了。」
  
  荀紹心中微微震動,這話自然是隨口胡謅的,若真是如此,他大可以重新寫一份再逼幼帝用璽,詔令一下,他可以是皇帝授命的攝政大臣,甚至可以叫皇帝禪位自己接掌,都有可能達成。
  
  如今他卻在這裡,穿著一個小小太守的官袍。
  
  「我……我是希望你不要有太大野心,也沒說要你放棄到這般地步啊。」
  
  應璟走到她跟前,「但我這麼做,你就能看出我的決心了。」
  
  荀紹垂眼,不知該說些什麼好,只覺得心裡有一處提著的地方總算是安穩下來了。
作者: s0984067    時間: 2014-12-31 07:37 PM

第七十章
  
  陽春三月,西北大地風傳大將軍荀紹就要出嫁,消息一出,真是平地炸起驚雷。
  
  西北許久都沒有過喜事了,如今要出嫁的是堂堂大將軍,且不說她本人在西北地位之高本就受人矚目,前幾次的姻緣大事也叫百姓們津津樂道,如今的婚事自然也會被人們拿出來細細品味一番。
  
  茶館酒肆裡到處都是有關她和那位未來夫婿的故事,大多不知內情,胡亂揣測而已。
  
  倒是有那些從洛陽來的大商賈談起大將軍和寧都侯的婚約,眾人不免猜測這新任太守到底是何方神聖,竟然連寧都侯的人也敢撬走。
  
  荀紹那件壓在箱底的嫁衣終於被竹秀取了出來,差點以為就再也穿不上了,如今當真披上了身,竟有幾分不真實的感覺。
  
  竹秀給她比劃了一下,說是她最近重傷初癒瘦了一些,嫁衣的腰身還得收一收,便拿去交給繡娘了。回來又給她描眉添妝,誇下海口說一定要在她成婚當日親自給她描新妝,此時便非要拉著荀紹練手。
  
  荀紹被她折騰了許久,昏昏欲睡,再驚醒時,卻感覺身後換了人,在銅鏡裡只瞥見一片衣角,輕輕哼了一聲道:「不是說了成親之前不能私下見面?」
  
  一雙手便輕輕遮住了她的眼睛,應璟帶笑的聲音貼在她耳邊:「現在就不算見面了啊。」
  
  荀紹被他的舉動弄得又好氣又好笑,乾脆不理睬他。
  
  應璟顯然也是偷溜進來的,沒多久竹秀又回來了,聽見腳步聲他就收斂起來不再與荀紹耳鬢廝磨,出門走了。
  
  竹秀毫無所覺,邊進門邊道:「哎,你說我要不要像你們中原那些做嫂嫂的一樣,在出嫁前給你說些出嫁從夫的道理?」
  
  荀紹忍俊不禁:「行啊,你說。」
  
  竹秀拿著梳子給她梳頭,笑瞇瞇地道:「我哪裡會說什麼大道理,我看國舅疼你都來不及呢,他早從了你了,用不著你從他。」
  
  荀紹對她這說法簡直有些哭笑不得。
  
  三月十八,出國喪,惠風和暢,宜嫁娶。
  
  多虧有霍江城坐鎮,將軍府裡忙而不亂。
  
  荀紹的親人大多在故鄉穎川,洛陽城中倒也有一些,但血親上隔著較遠也就不常來往了。如今辦婚事,來的也只是西北的一些遠親和手下部將,以及西北的眾多官員。比起其他朝中官員的婚事,實在是太過簡樸。
  
  將軍府裡張燈結綵,席間觥籌交錯,歡聲笑語。
  
  新郎太溫和,脾氣好,但眾人礙著他的身份也不敢隨便灌酒,可即使如此也鬧騰到了大半夜。
  
  龍亭和顧司凌等人都喝高了,想起自己敬仰的上級就這麼嫁了人,難免有幾分感慨,竟然吵吵嚷嚷地要去鬧洞房。
  
  這倒也沒什麼,可關鍵是喝多了之後他們都胡言亂語,那架勢儼然是將荀紹當成了新郎,已經成過親的恨不得與她交流一下新婚之夜的感想才好。
  
  後來還是霍江城及時趕到,將幾個年輕將領連哄帶趕的給送出了府去,戰戰兢兢地去看應璟,他倒是依舊笑得很溫和,沒有半點介意的樣子。
  
  霍江城這才鬆了口氣。
  
  荀紹坐在房中,到現在沒有吃過東西,餓得飢腸轆轆。那些婢女也是,平常當她鐵打的就算了,明知道新婚之夜新娘都要乾等很久,居然連吃的也不知道給她留點兒。
  
  竹秀更過分,這幾日也不知如何來的勁頭,將中原禮儀打聽的清清楚楚,千叮嚀萬囑咐叫她別亂吃新房裡的東西,說是都有吉祥寓意,不可隨意亂動。
  
  荀紹對這些也是一知半解,加上自己和應璟二人也算情路多舛,多少有些忌諱,還真老老實實地坐了半晌沒敢亂動。
  
  要是一時半會兒還行,等的時間實在太長,神仙也會沒耐心。
  
  荀紹漸漸便有些不高興了,越到後面越氣悶。這也不知道是誰定下的規矩,憑什麼成親就讓男人在外面喝酒,女人就得老老實實坐在房中挨餓!
  
  她嗅了嗅,鼻尖似能聞到前院飄來的酒香,酒癮上來了,饞地口中生津。
  
  據說應璟帶來的彩禮裡就有狄秋醉,還是他特地返回汝南應氏老宅,從地下酒窖裡取出來的。之前忙這忙那一直沒機會品嚐,今日忽然想到,竟有些難以把持。
  
  那邊應璟在霍江城相助之下剛剛脫身,沿著迴廊朝新房走。
  
  門口早有婢女眼尖看見了他,忍不住笑著交頭接耳。西北之地人口稀少,風大沙大,應璟卻是俊秀清雅,一身紅衣灼灼也壓不住姿容絕艷,少不得要被誇讚。
  
  竹秀早吩咐過了,他剛到了門口,婢女們便都伶俐地行了個禮告退了。
  
  應璟推門進去,繞過屏風,臉上的笑容瞬間就變成了無奈。
  
  屋內哪裡有人?
  
  若是直接說新娘子不見了,竹秀得嘮叨,霍江城得著急,婢女們得跪地求饒,他也沒做聲,在房中轉悠了一圈,看見窗戶開著就明白了。
  
  有時候也實在佩服她,怎麼就這麼大的酒癮。
  
  應璟今日雖然沒被灌酒,但到底是人生一大喜事,也沒少喝,此時已是微醺,乾脆也不找她了,就坐在床邊等她。
  
  也不知過了多久,窗邊發出一聲輕響,他險些睡著,驚醒過來,就見眼前已出現一雙精緻的繡鞋鞋面。
  
  還沒等他抬頭看,一隻手帶著微微的涼意撫上了他的臉頰,又一勾,緩緩抬起她的下巴。
  
  「這樣才對,就該讓你老老實實坐在這裡等我。」原本便是盛裝,此時又飲了酒,荀紹神情饜足,粉頰黛眉,竟有說不出的風情。
  
  應璟笑意難遮,連雙眸中都閃動著難以言說的光彩,伸手撥開她垂在眼前的寶珠華勝,「你到底喝了多少?」
  
  「不多不少。」荀紹笑了一聲,手指還在他臉頰上纏綿不去。
  
  「那就是喝多了。」應璟按住她不安分的手,另一隻手忽的纏住了她的後頸,唇便貼了上去,看似不緊不慢,卻是熱情如火。
  
  紅燭輕燃,輕羅軟帳,情深意濃,自然水到渠成。
  
  應璟摟著荀紹已滾到床上,手下早就不安分起來,唇貼在她的頸邊細吻,只覺得她像是從酒缸裡泡了一遍,渾身都瀰漫著狄秋醉的香氣,連他也快要跟著醉了。
  
  衣裳早就除了,不知道丟去了何處,荀紹當真是醉了,比應璟還要熱情,壓著他窸窸窣窣的吻下去,後來簡直有些像啃。應璟哼哼了兩聲,心中過了一遍,明日最好還是不要見客了。
  
  荀紹鬧了一會兒稍稍安分了一些,但應璟想要調轉地位還是沒能得逞,她非得死死壓著他。
  
  可見今日在新房中挨餓當真是將她給刺激凶了。
  
  應璟便轉了個念頭,變著花樣誘導她,荀紹已有些分不清現實還是夢境,尤其放得開,一個不留神便著了他的道。
  
  她的手抵在他的胸膛處,只覺一陣酥麻沿著後背蔓延開去,應璟早已挺身而入,攻城掠地,忽的扣緊她,低沉的喘息貼在她耳邊,荀紹覺得自己愈發醉得厲害了。
  
  感覺猶如漂洋過海,而她只是一葉小舟,身下的滔天波浪都是應璟掀起的,荀紹只能隨波浮沉。她想掌控,又忍不住沉溺其間。
  
  醉酒的後果是很嚴重的,荀紹第二日醒來只覺得疲憊。
  
  腦子裡殘存的一點記憶都叫她面紅耳赤,應璟和她都是重傷初癒,但大約真是婚事拖得太久了,簡直有些放縱過度。要麼是她折騰應璟,要麼就是她被應璟折騰,反正這一晚可真是十八般武藝都對陣上了。
  
  應璟早起身了,她穿戴好了,還不好意思叫婢女們進來伺候,捶了捶自己的腦袋,說不出是懊惱還是尷尬。
  
  後來還是竹秀來敲了門,她在外面問道:「還沒起身?」
  
  荀紹聽她口吻不像揶揄,過去打開門問:「怎麼了?」
  
  「有人想要見你。」
  
  荀紹愣了一下,正要抬腳出門,竹秀拉住她道:「等一等,我給你梳個頭。」
  
  竹秀給她梳的是婦人髮髻,荀紹以往大多梳男子髮髻,圖個方便,著襦裙時頭髮也梳的隨便,如今被她這麼一倒騰,竟覺得自己還有幾分端莊模樣,忍不住對著銅鏡咧嘴笑了笑。
  
  「去吧,人家等了很久了。」
  
  荀紹按照竹秀所言,自己打馬從後門出府,一路疾馳到涼州東城門,見到一隊士兵在城門邊停著,為首的高舉著大旗,上書一個「周」字。
  
  她掃了一圈,就見到周豐容跨馬朝她這邊而來,和以往一樣鎧甲齊整,彷彿每次見到他都是這般隨時待命要殺上戰場的模樣。
  
  「大將軍。」他按照級別向荀紹見禮。
  
  荀紹還了平禮:「我聽聞周將軍已被撤銷一切罪名,任職定國將軍,怎麼沒有留在都城?」
  
  她心中不禁琢磨,難道是嫌定國將軍比不上以前的一品大將軍頭銜?
  
  周豐容道:「確實如此,但我已主動請陛下將我調任東北駐守。」
  
  荀紹有些驚訝:「那未免也太可惜了。」
  
  周豐容面容平淡一如平常,說出的話也沒什麼情緒起伏:「沒什麼可惜的,你不也駐守著西北?」
  
  荀紹瞬間明白了,只有經歷過方知名號頭銜都是過眼雲煙,他們最早從戎,為的不過是最簡單的一個保家衛國罷了。
  
  「那麼,周將軍珍重。」荀紹抬手行禮。
  
  周豐容調頭回到隊中,轉身向她遙遙回禮:「珍重。」
  
  隊伍出了城門,荀紹一直跨馬目送,直到再也看不見。
  
  她沒想到周豐容會特地繞道西北來與她道別。
  
  當年少年戎馬,多少殺伐,如今江山安穩,你我還能互道一聲珍重,如此便已足夠。
  
  回到府中,應璟還沒回來,大約是去了官衙。
  
  下人稟報說有人求見,已經在前廳等了許久。荀紹走去一看,是個陌生人,穿著太守官袍,一見她便堆滿了笑容。
  
  「下官參見大將軍。」
  
  荀紹看他幾眼,「你是哪裡的太守?」
  
  那人忽然就跪下了,抹著額頭上的冷汗道:「下官就是涼州新任太守啊!大將軍,求求您跟寧都侯說說好話吧,什麼時候把下官的官職還回來啊。」
  
  廳中剛好有人邁進腳步,一聽這話就收了腳轉頭要溜。
  
  「應璟!!!」荀紹怒火沖沖地追了出去。
  
  她就奇怪呢,他這麼狡猾,就算放棄再多也不至於連侯爵之位都放棄了啊,原來是又給她挖了個坑!
  
  迴廊下面,竹秀倚著柱子跟霍江城攤攤手:「你猜這次國舅要怎麼消了阿紹的怒火?」
  
  「不知道,」霍江城優哉游哉地搖著手中羽扇:「山人自有妙計吧。」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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